摘要:听筒那头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像秋天枯叶被踩碎的叹息。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给念念掖被角。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蝉,发出垂死的嗡鸣。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没出声。
听筒那头很安静,静得能听到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像秋天枯叶被踩碎的叹息。
过了几秒,一个很公式化的女声响起来,“请问是林涛先生的家属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手机的指节泛起青白色。
第一反应是,念念。
可念念就在我身边,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带着细细的哨音,像一只漏风的小风箱。
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睡得极不安稳。
“我是。”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这里是市一院急诊中心,您的婆婆,周桂芬女士,刚刚因为高血压引发的脑溢血,送来抢救了。”
“情况比较紧急,需要家属立刻过来签字,并且准备一下住院押金。”
婆婆。
周桂芬。
脑溢血。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砸进我早已结冰的心湖,却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我“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听今天的天气预报。
“那个……林涛先生的电话打不通,您能尽快过来吗?病人情况真的很危险,需要马上手术。”护士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我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落在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上。
她额头上敷着的退热贴已经不那么凉了,边缘有些干涸卷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孩子身上因为发烧而特有的、那种带着点酸气的奶味。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是很烫。
“喂?您还在听吗?”听筒里的声音拔高了一些。
“在。”我说。
然后,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
“林涛的钱,都在他妈那儿。”
“他妈的钱,就是他的钱。”
“你们找他要去吧。”
“我没钱,也过不去,我女儿也病着。”
说完,我没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没有心软,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我的心,好像在念念一次次高烧不退的夜里,在我一次次低声下气借钱的窘迫里,在我看着林涛把工资卡恭恭敬敬交给他妈的手里时,就已经死了。
死得透透的,连灰都不剩了。
今天,不过是有人想往这片坟地上,泼一盆狗血而已。
我凭什么要接?
手机再次疯狂地嗡鸣起来,这次是林涛。
我按了静音,任由它在床头柜上固执地跳动,像一颗濒死的心脏。
我俯下身,把脸贴在念念滚烫的额头上,用我冰冷的皮肤去汲取她的热度。
“念念不怕,妈妈在。”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她焦灼的梦。
可我知道,真正害怕的人,是我。
我怕的不是婆婆的生死,不是林涛的质问。
我怕的是,如果今天我心软了,那么我和念念的明天,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场仗,从我认识林涛的第一天起,就在打了。
只不过,以前我是那个赤手空拳,还妄想用爱去感化一切的傻子。
现在,我不想了。
是时候,把这些年所有的账,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算清楚了。
林://:
林涛是疯了一样冲回来的。
门被他用钥匙拧开,又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睡梦中的念念被惊得浑身一颤,发出了细弱的哭腔。
我立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我的整个世界,都缩成了怀里这方寸之地。
至于门口那个喘着粗气、双眼通红的男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团嘈杂的空气。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去医院!那是我妈!”他冲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对我咆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我闻到了一股烟酒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继续轻抚着念念的后背,直到她重新安稳地睡去。
我的沉默,显然激怒了他。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我妈在医院等着钱救命!你把家里的钱给我!”他伸出手,想来抓我的胳膊。
我抱着孩子,轻轻一侧身,躲开了。
“家里的钱?”我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们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里,“这个家,有过钱吗?”
林涛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听不懂吗?”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你的工资卡,不在你妈那儿吗?你妈现在需要钱救命,你不去找她要,找我要?”
“我……”他一时语塞,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妈现在那个样子,我怎么问她要!卡也不知道她放哪儿了!你就不能先拿点钱出来应急吗?”
“我没钱。”我说的是实话。
为了给念念看病,我昨天才刚刚跟闺蜜借了五百块钱。
交了挂号费、检查费、拿了药,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五十块。
这五十块,是准备明天给念念买点她爱吃的草莓的。
她病了很久,胃口一直不好,就念着想吃草莓。
“不可能!”林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不是还有稿费吗?你上个月不是刚发了一笔!”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想笑。
是啊,我还有稿费。
我一个在家带孩子的全职妈妈,唯一的收入,就是靠着大学里那点微末的文学功底,在网上接点零散的稿子写。
日夜颠倒,熬得眼睛又干又涩,颈椎像灌了铅一样沉。
上个月,我确实发了一笔稿子,三千块。
可这三千块,是怎么没的,他忘了吗?
“我的稿费?”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上上个星期,你妈说老家的亲戚要来,家里被子不够,让我去买四床新的蚕丝被,花了两千。”
“上个星期,你说你弟要换手机,最新款的,你让我把剩下的钱转给你,给他凑个整,一千。”
“林涛,我的稿费,一分不剩,全都花在你妈和你弟身上了。”
“现在,你妈病了,你来问我要钱?”
我每说一句,林涛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那些转账记录,那些购物凭证,都还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
那不是消费,那是刻在我心上的一道道伤疤。
“那……那你先找人借一点!你朋友不是挺多的吗?先借个一两万,把我妈的手术费交了,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荒唐又可悲。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
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低三下四地去求人。
第一次是念念出生,婆婆说女孩子是赔钱货,不肯出钱请月嫂,月子是我妈过来伺候的。林涛说他妈不容易,让我多担待。
第二次是买房,首付差五万,婆婆一分钱不掏,说钱都给她小儿子,也就是林涛的弟弟读书用了。最后是我爸妈,拿出了他们的养老钱。林涛说,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我爸妈。
第三次,第四次……
无数次。
每一次,他都说,“下次一定改”,“以后都听你的”。
可下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的家人,把我和念念,把我们这个小家,弃之如敝屣。
“借?”我重复着这个字,舌尖尝到了一丝苦涩的铁锈味,“林涛,你看看念念。”
我把怀里的孩子,往他面前送了送。
“她发烧快一个星期了,反反复复。医生说,再这么下去,可能会转成肺炎,要住院观察。”
“住院要交押金,每天都是开销。给她买药的钱,都是我昨天找朋友借的。”
“你让我现在,为了你那个把你的工资卡攥得死死的妈,再去借钱?”
“你觉得,我这张脸,值多少钱?够我这么一次一次地丢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砸在林涛的心上。
他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和动摇。
“可是……那是我妈啊!她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是啊,那是你妈。”我冷冷地看着他,“所以,该想办法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去找她要钱,去找你那个用着最新款手机的弟弟要钱,去找你那些被你妈用你的钱接济了无数次的亲戚要钱。”
“别来找我。”
“我这里,一分钱都没有。”
“就算有,那也是念念的救命钱。”
说完,我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女儿。
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人。
林涛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站到天亮。
他忽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门,又一次被重重地甩上。
这一次,没有把念念惊醒。
她睡得很沉,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些。
我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好像,退了一点烧。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知道,天亮之后,又是一场硬仗。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因为我的身后,是我的女儿。
我必须为她,也为我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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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念念的额头。
烧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松散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锲而不舍,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蛮横。
我猜得到是谁。
除了我那位好婆婆的娘家人,不会有别人了。
我把念念安顿好,在她身边放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婆婆的亲弟弟,我的舅舅。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满脸横肉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他的老婆,我的舅妈,还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是他们的儿子,我的表弟。
一家人,整整齐齐。
“陈珊!你什么意思啊!我姐都进医院了,你还有心思在家睡觉!你有没有良心啊!”舅舅一见到我,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我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他。
“有事说事,没事别在我家门口嚷嚷,孩子还睡着呢。”
我的冷淡态度,显然让他们很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温顺、隐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儿媳妇。
“你……”舅舅被我噎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你赶紧拿钱出来!医院催着交手术费呢!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他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仿佛那十万块钱,是我欠他的一样。
“我没钱。”我重复着昨天对林涛说过的话,言简意赅。
“放屁!”舅妈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林涛一个月工资一万多,全在你这儿,你怎么可能没钱!你就是不想拿出来!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女人,想看着我姐死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往屋里挤。
我伸出手,拦住了她。
“第一,林涛的工资,不在我这儿,在他妈,也就是你姐那儿。你们是她最亲的娘家人,她有多少家底,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第二,别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这里是我家,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第三,”我顿了顿,目光从他们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个年轻的表弟身上,“你手上的手机,看起来挺新的啊。得七八千吧?”
表弟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
“你管我手机多少钱!”
“我不管。”我笑了,“我只是提醒你们,你们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有可能是林涛的血汗钱,是我女儿的救命钱。你们花得那么心安理得,现在他妈病了,你们是不是也该出点力?”
“你胡说八道什么!”舅舅恼羞成怒,“我们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是吗?”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敢情好。既然你们这么有钱,那十万块手术费,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们姐弟情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
他们三个人,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开了染坊似的。
我知道,我说中了。
这些年,婆婆没少从林涛这里拿钱去贴补她娘家。
这个舅舅,三天两头找借口来借钱,从来没还过。
那个表弟,从上学到工作,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婆婆慷慨解囊?
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附在林涛和我们这个小家身上的吸血鬼。
以前,我为了家庭和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我不愿意了。
“我告诉你们,”我收起笑容,声音冷了下来,“想要钱,没有。想闹事,我随时可以报警。你们自己选。”
说完,我作势就要关门。
“等等!”舅舅一把抵住门,“陈珊,做人不能这么绝!再怎么说,那也是林涛的妈,念念的奶奶!你今天把事做绝了,以后让林涛怎么做人?”
他开始跟我打感情牌,讲道理。
只可惜,我的心,早就被他们所谓的“道理”和“亲情”伤得千疮百孔了。
“林涛怎么做人,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再不为自己和孩子着想,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
“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凑钱。毕竟,人命关天。”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外传来他们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夹杂着几下用力的踹门声。
我没有理会,转身回了卧室。
念念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妈妈,外面好吵。”她奶声奶气地说。
我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
“没事了,念念。是几只苍蝇,妈妈已经把它们赶走了。”
我抱着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洒满了整个房间。
楼下,舅舅一家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接下来,还有一场更艰难的仗要打。
而我的对手,是那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林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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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涛是在下午回来的。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拉碴的,像是老了十岁。
他没有像昨天那样咆哮,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给念念喂完粥,把她哄睡着,才走到客厅。
我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茶几。
“医院那边,怎么样了?”我先开了口。
“钱凑到了。”他的声音很沙哑,“我找我弟拿了三万,找舅舅他们凑了两万,剩下的,是我找公司的同事借的。”
“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
“哦。”我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为我们这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倒数计时。
“珊珊,”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账本。
很普通的那种学生用的笔记本,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起毛了。
我把账本,推到他面前。
“你看看吧。”
林涛疑惑地拿起账本,翻开了第一页。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本账本,我记了五年。
从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开始。
第一笔账,是2018年3月5日。
“婆婆说老家房子要翻新,拿走林涛当月工资8000元。当月生活费告急,向朋友小雅借款1000元。”
第二笔账,是2018年4月12日。
“弟弟买电脑,婆婆让林涛赞助5000元。念念奶粉钱不够,刷信用卡1200元。”
……
一笔一笔,一页一页。
记满了这五年来,林涛的工资,是如何被他母亲以各种名义拿走。
而我,又是如何为了维持这个家的基本开销,四处借钱,刷爆信用卡,甚至,卖掉了我妈送给我的结婚首饰。
每一笔支出的后面,我都用红色的笔记下了当时的心情。
“心寒。”
“失望。”
“无奈。”
“想哭。”
到后来,连心情都懒得写了,只剩下麻木的数字。
林涛一页一页地翻着,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在他心安理得地当着“孝子”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女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不知道,我为了省钱,一件衣服穿了三年。
他不知道,我为了多赚点稿费,熬过多少个通宵。
他不知道,念念有多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去上早教班,可以去游乐场。
而这些,本该是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些……都是真的?”他抬起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了手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我曾经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后来我才发现,打败爱情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一次又一次的寒心。
就像这本账本,它记录的不是金钱,而是我那颗慢慢死去的心。
“林涛,”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不要……珊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我妈那边,我会跟她说清楚!以后我的工资,全都交给你!家里的一切,都由你来做主!求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这个家……”
他哭得像个孩子,涕泗横流。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样子。
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心软。
我会抱着他,跟他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现在,我不会了。
有些错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
有些伤害,不是几滴眼泪就可以洗刷的。
“晚了,林涛。”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你把工资卡交给你妈的那一刻起,从你为了你妈的意愿,一次次牺牲我和念念的时候起,就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我累了,不想再过这种被人吸血,还要处处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念念也需要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而不是一个争吵不休,永远为了钱而烦恼的家。”
我从卧室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一份,我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房子,是我爸妈买的,归我。车子,是你婚前买的,归你。”
“存款,我们没有。外债,我借的,我自己还。你借的,你自己还。”
“念念的抚养权,必须归我。你可以随时来看她,但每个月,你需要支付三千块钱的抚养费。”
我把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你签了吧。”
林涛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书,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他摇着头,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我不要,我不要离婚……”
我没有再理会他。
我说完了我所有想说的话。
剩下的,就交给他自己去消化吧。
我转身,回了卧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我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可是,再难过,我也必须走下去。
为了念念,也为了我自己。
这段婚姻,就像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美袍子。
脱下来的时候,会冷,会痛。
但只有脱下来,我才能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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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涛陷入了冷战。
他没有再提不离婚的事,但也没有在协议书上签字。
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大概是睡在医院里。
婆婆的手术很成功,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里,只有念念。
她的烧彻底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开始缠着我给她讲故事,陪她搭积木。
看着她重新绽放出笑容的小脸,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坚持和决绝,都是值得的。
这天下午,我正陪着念念在客厅的地垫上玩。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林涛,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的婆婆,周桂芬。
她穿着一身病号服,脸色苍白,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被林涛搀扶着,站在门口。
我愣住了。
“她……她怎么出院了?”
“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静养。”林涛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我。
婆婆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我。
“怎么?我这个老婆子命大,没死在手术台上,你很失望是不是?”她的声音因为刚动过手术,还很虚弱,但那股尖酸刻薄的味道,却一点没变。
我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林涛扶着她,蹒跚地走了进来。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挑剔地打量着这个她许久没有踏足的家。
“哼,家里弄得跟猪窝一样!我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么个懒婆娘!”
我懒得跟一个病人计较,转身想回房间。
“站住!”她厉声喝道。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听林涛说,你要跟他离婚?”她眯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是。”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了什么?就因为我拿了涛涛的工资卡?”她冷笑一声,“陈珊啊陈珊,我真是小看你了。我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的,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出事,你好霸占我儿子的财产?”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得笑出了声。
“财产?我霸占你儿子的什么财产了?是这套我爸妈全款买的房子,还是那些我还欠着朋友的债?”
“你……”婆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妈!你少说两句!”林涛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珊珊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婆婆把气全都撒在了林涛身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你老婆都要跟你离婚了,你还帮着她说话!”
她一边骂,一边捶打着林涛的后背。
林涛低着头,任由她打骂,一声不吭。
我看着眼前这出母慈子孝的闹剧,只觉得无比讽刺。
“周桂芬,”我连“妈”都懒得叫了,直呼其名,“我跟林涛离婚,不是因为你拿了他的工资卡。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
“他把愚孝当孝顺,把对原生家庭的无限度索取,当成理所当然。他看不到我的付出,看不到女儿的病痛。他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庭,我受够了。”
“所以,我要离婚。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在通知你。”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你……你这个……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以为你离了婚,就能找到更好的吗?我告诉你,你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二婚女人,没人会要你!”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你给我滚!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这个家!”她气急败坏地嘶吼着,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我扔了过来。
靠枕砸在我脚边,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
但她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野种?
她竟然说念念是野种?
一股血,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因为我看到,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我说……”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婆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林涛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刚才的举动。
这些年,我受了她多少气,听了她多少难听的话。
我从来没有还过一次手,还过一次嘴。
可是今天,她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我的女儿。
“你敢打我?”婆婆终于反应了过来,尖叫着就要扑上来跟我拼命。
林涛赶紧从身后抱住了她。
“妈!你冷静点!冷静点!”
“我告诉你,周桂芬。”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以骂我,可以羞辱我,但我绝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女儿,哪怕只是一句话。”
“念念是我的命。谁敢动她,我就跟谁拼命。”
“这个婚,我离定了。谁也别想拦着。”
“林涛,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你爱来不来。你不来,我就去法院起诉。”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卧室,反锁了房门。
我靠在门上,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那个隐忍了多年的陈珊,在今天,终于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女儿,可以化身恶龙的母亲。
门外,传来了婆婆更加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和林涛无力的劝阻声。
我充耳不闻。
我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儿。
她的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我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宝宝,别怕。妈妈会保护你,永远。”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只为我们两个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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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挑了一件我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虽然还有些憔ें,但眼神却明亮而坚定。
我给念念穿上了她最漂亮的小裙子,给她扎了两个可爱的羊角辫。
“妈妈,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呀?”她抱着我的脖子,好奇地问。
“我们去一个,可以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我笑着对她说。
我没有吃早饭,也没有跟客厅里的那两个人打招呼。
我牵着念念的手,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了五年的家。
我没有回头。
民政局门口,我到的时候,是八点五十。
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等着。
念念在我身边,追着一只蝴蝶,咯咯地笑个不停。
阳光很好,微风不燥。
我看着她快乐奔跑的身影,心里一片平静。
我不知道林涛会不会来。
但我知道,无论他来不来,我的决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九点整。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不远处。
林涛从车上下来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胡子也刮了,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
“走吧,别耽误时间。”
我站起身,牵起念念的手。
“念念,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妈妈和爸爸进去办点事,很快就出来。”我把她交给了在门口等我的闺蜜小雅。
小雅冲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和林涛,并肩走进了民政-局。
里面的人不多,我们很快就排到了号。
工作人员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她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手里的材料,公式化地问道:
“两位是自愿离婚吗?”
“是。”我回答。
林涛沉默着,没有出声。
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
林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是。”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有些不真实。
填表,拍照,签字,按手印。
当工作人员把那两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的时候。
我感觉,压在我身上五年的大山,终于被搬走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林涛拿着那本离婚证,手一直在抖。
他的眼圈,红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珊珊。”他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沉默了片刻。
“不重要了。”我说。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孝顺你妈吧。”
说完,我迈开脚步,朝小雅和念念走去。
“妈妈!”
念念看到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紧紧地抱着她,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没有再回头看林涛一眼。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两条再也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他的人生,他的家庭,他的“孝顺”,都与我无关了。
而我,将带着我的女儿,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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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顺利,也比我想象中要艰难。
顺利的是,我终于摆脱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我带着念念,搬回了我爸妈家。
爸妈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为我收拾好房间,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和念念做好吃的。
他们的支持,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艰难的是,经济上的压力。
我虽然有一点稿费收入,但很不稳定。
为了给念念更好的生活,我必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
我把念念送去了家附近的幼儿园,然后开始海投简历。
因为脱离社会太久,一开始,我处处碰壁。
很多次,我都想过放弃。
可是每当看到念念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在投了上百份简历之后,我收到了一家文化公司的面试通知。
面试很成功,我被录用了。
虽然职位只是一个小小的编辑,工资也不高,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开始重新学习,重新适应职场的节奏。
每天都很忙,很累,但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正在用自己的双手,为我和念念,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林涛,偶尔会来看念念。
他每个月都会准时把抚养费打到我的卡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沉默了。
有一次,他来接念念去游乐场玩。
我看到他开的车,不是以前那辆了,换了一辆很普通的国产车。
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很平价的牌子。
我猜,他为了给他妈治病,应该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
我们之间,除了孩子,几乎没有别的话题。
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
我没有问过他和他母亲的近况,也不想知道。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去式。
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我的现在,和我的未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会抚平所有的伤痛,也会让一切都慢慢变好。
一年后。
我在公司表现出色,升职加薪了。
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我和念念,终于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虽然不大,但很温馨。
我把家里布置成了我们都喜欢的样子。
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客厅的墙上,贴满了我和念念的照片。
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女儿跑过来抱住我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周末,我会带着念念去公园,去图书馆,去科技馆。
我会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会陪她一起看她最爱的动画片。
我想把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我想让她知道,就算没有爸爸,她也一样可以拥有一个快乐、完整的童年。
有一天,小雅来我家做客。
我们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聊着天。
“珊珊,你现在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看着我,由衷地感叹道。
“是吗?哪里不一样了?”我笑着问。
“以前的你,总是愁眉苦脸的,眼里没有光。现在的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笑了。
是啊,发光。
因为,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独立,自信,勇敢。
不再为任何人而活,只为自己,和自己爱的人。
“对了,”小雅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给你看个东西。”
她点开一个视频,递给我。
视频里,是一个婚礼现场。
新郎,是林涛的弟弟。
新娘,我不认识。
婚礼办得很简单,甚至有些寒酸。
林涛和他母亲,也出现在了镜头里。
婆婆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精神也很萎靡,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嚣张气焰。
林涛,则是一脸的疲惫和麻木。
“听说,他弟弟结婚,彩礼、房子、车子,全都是林涛出的。”小雅撇了撇嘴,“他现在一个人打两份工,就是为了还债。”
“他妈的病,也成了个无底洞,后续的康复治疗,还要花不少钱。”
“他真是……自作自受。”
我看着视频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我关掉视频,把手机还给小雅。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爱与恨,那些伤害与痛苦,都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被他所谓的“亲情”和“责任”,牢牢地捆绑着。
我们,终究是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晚上,我给念念讲完睡前故事,她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感恩。
感谢那个在绝望中,没有放弃的自己。
感谢那个勇敢地斩断过去,重新开始的自己。
我拿出那个被我珍藏起来的账本。
我翻到最后一页,用笔,郑重地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2023年10月28日,晴。”
“今天,是我和念念搬进新家的第一天。阳光很好,未来可期。”
“所有的账,都已结清。”
“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来源:黄建谈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