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厨房里跟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搏斗,鱼鳞溅了我一脸,黏糊糊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爸让我把肾和老公都给继妹那天,是个周日。
天气闷得像口倒扣的锅,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我正在厨房里跟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搏斗,鱼鳞溅了我一脸,黏糊糊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客厅里,我爸林建国正襟危坐,那张常年被酒精泡得微微发红的脸上,写满了“为你好”式的沉重。
“晚晚,你出来一下,爸有话跟你说。”
我妈走得早,他嘴里的“晚晚”,十年里有九年半,叫的都是林雪。
我擦了擦手,解下那条印着卡通猫的围裙,那是我老公周诚上周参加公司活动抽奖得来的,丑萌丑萌的。
客厅的空气里,弥漫着我继母刘姨刚切好的西瓜的清甜味,混着我爸烟斗里劣质烟草的辛辣,两种味道拧在一起,让人犯恶心。
“爸,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爸看了一眼旁边眼圈通红的继妹林雪,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随时准备“主持公道”的刘姨,清了清嗓子。
“小雪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尿毒症。”
四个字,像四颗钉子,钉进了客厅的寂静里。
我愣住了。
林雪,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么会……
“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案是换肾。”
我爸的声音更沉了,像块吸了水的海绵。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果然,下一秒,我爸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晚晚,你和小雪是亲姐妹,血缘最近。我们去做了初步筛查,你的配型成功率是最高的。”
我听着,没说话,只是觉得厨房里那条还在垂死挣扎的鲈鱼,有点可怜。
也像我。
刘姨见我没反应,立刻开始抹眼泪,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听清。
“我们家小雪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才二十二岁,人生才刚开始啊……”
林雪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脆弱得像朵风雨里的小白花。
我看着这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家庭伦理大戏,忽然有点想笑。
“所以呢?”我问,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我爸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冷静,愣了一下,随即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所以,你得救你妹妹!你把肾捐一个给她!”
“爸,”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肾,不是菜市场的猪腰子,说割就割。”
“你这是什么话!”我爸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她是你的亲妹妹!你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心底那点残存的温情,终于凉透了。
“我妈当年生我难产,躺在医院里,医生问你保大保小的时候,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死寂。
我爸的脸,从红色涨成了猪肝色。
刘姨的哭声也卡在了嗓子眼,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这是我们家的禁忌,谁都不能提。
当年,我妈和我同时在鬼门关,医生说只能尽力保一个,我爸签了字,保小。
这件事,是我后来从邻居大妈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来的。
他大概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听谁嚼的舌根!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站起身,“我的肾,我不会给。你们要是没别的事,我去做饭了,周诚快下班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刘姨一把拉住。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晚晚,阿姨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小雪,她还年轻啊!你已经结婚了,有周诚疼你,可小雪她什么都没有啊!”
她这话说的,好像结婚就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什么都没有?”我气笑了,“她有爹疼,有妈爱,从小到大,我的新衣服就是她的旧衣服,我的零花钱分她一半是‘理所应当’,她闯了祸我替她背锅是‘姐姐的责任’。刘姨,做人不能太贪心。”
“你……”刘姨被我堵得说不出话。
这时,一直沉默的林雪,忽然抬起了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眼睛却无辜地望着我。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生病……”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却像一颗重磅炸弹。
“而且……而且周诚哥,他对我那么好……我生病了,他肯定也很难过吧。”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周诚对她好?
我扭头看向我爸,他竟然避开了我的眼神。
刘姨立刻接话:“是啊晚晚,小周这孩子心善,经常给小雪带些小零物,还说等她毕业了,就推荐她去他们公司实习呢。他对小雪,那真是跟亲妹妹一样。”
我心一沉。
周诚确实提过,说林雪学的专业跟他们公司对口,到时候可以试试。
但我没想到,在他们嘴里,就变成了这样不清不楚的暧昧。
我爸看我脸色不对,大概觉得火候到了,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解决方案”。
“晚晚,爸也是为你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想想,你捐了肾,身体肯定会变差,以后……以后可能连孩子都不能生了。周诚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我们不能耽误他。”
我静静地听着,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爸想,反正你和小雪是姐妹,周诚照顾谁不是照顾?不如这样,你把肾捐给小雪,然后……然后就跟周诚离婚吧。”
“让周诚,娶小雪。”
“这样一来,小雪的病有救了,周诚也有人照顾,将来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两全其美,不是吗?”
我听完,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得像一场闹剧。
我爸,我的亲生父亲,为了他继女的幸福,不仅要我一颗肾,还要我让出我的丈夫,我的家庭。
我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看着刘姨眼底藏不住的得意,再看看林雪那副泫然欲泣中带着一丝期盼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跟他们生气,都是在浪费我自己的生命。
我被他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怒火烧到极致,反而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三个跳梁小丑。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
笑得像朵花。
“好啊。”
我说。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是震惊的死寂。
我爸愣住了,嘴巴半张,能塞进一个鸡蛋。
刘姨脸上的悲伤面具碎了,露出了错愕。
林雪更是猛地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你说什么?”我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好啊。”我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就是一颗肾,一个老公吗?给!都给林雪!”
我走到林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妹妹,恭喜你啊,愿望就要成真了。”
林雪被我看得直往后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我话锋一转,“这事儿可不是咱们几个人在家里说说就算了的。换肾,得去医院签捐献同意书吧?离婚,得去民政局领证吧?周诚娶你,也得他本人同意,然后去领结婚证吧?”
我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给他们算。
“这样,事不宜迟,明天一早,九点,咱们先去医院器官捐献中心,我签字。然后,我给周诚打电话,让他直接去民政-政局门口等我们。我俩离了,你们俩当场就进去领证,一条龙服务,怎么样?”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爸,刘姨,你们看我这个安排,周到吗?”
我爸和刘姨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在他们的剧本里,我应该哭闹、撒泼、指责他们偏心,然后他们就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痛心疾首地指责我“冷血无情”、“不孝不悌”。
可我偏不。
你们不是喜欢演戏吗?
行,我给你们搭个更大的台子,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的戏,到底有多精彩。
“怎么不说话了?”我催促道,“是觉得我安排得不好吗?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想过,我会同意?”
林雪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刘姨和我爸。
“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她,“你想要我的肾,延续你的命。你想要我的老公,接盘我的人生。现在我给你了,你怎么还不要了呢?”
我凑近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林雪,你是不是怕了?怕真的躺上手术台,怕真的要跟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过一辈子?”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本身,你只是享受从我这里抢走东西的快感,对不对?”
林雪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猜对了。
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看到别人手里的糖,就想抢过来,哪怕自己根本不爱吃糖。
“我……我没有!”她尖叫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就明天九点,医院见。”我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爸,刘姨,你们可得把小雪看好了,别让她临阵脱逃啊。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她身家性命和终身幸福的大事。”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三个愣如木雕的表情,转身回了厨房。
那条鲈鱼已经不动了。
我拿起刀,利落地刮鳞、去内脏。
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
你们不是要吗?
我给。
我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接!
那天晚上,周诚回来的时候,我爸他们已经走了。
我把那条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鲈鱼清蒸了,又炒了两个他爱吃的小菜。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老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我关了火,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周诚,我爸今天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们……又说什么了?”
他知道我跟家里的关系,每次我爸他们来,都没什么好事。
“林雪生病了,尿毒症,要换肾。”
周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么严重?那……配型了吗?”
“配了,”我平静地说,“我跟她成功率最高。”
周诚沉默了。
他握着我的手,力道有些大。
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担忧。
“然后呢?”他问。
“我爸让我把肾捐给她。”
“然后,跟你离婚,让你娶她。”
周诚猛地松开我的手,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愤怒,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上。
“他……他疯了?!”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拳砸在冰箱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他把你当什么了?生育工具?还是可以随便转让的零件?”
我看着他气得脖子都红了,心里那块最硬的冰,悄悄融化了一角。
还好,我的丈夫,脑子是清醒的。
“你没答应吧?”他急切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
我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他被我搞糊涂了。
“我答应了。”我说。
“什么?!”周诚的音量瞬间拔高,“林晚,你是不是被他们气糊涂了?这种荒唐事你怎么能答应!”
“我为什么不能答应?”我看着他,反问,“他们不是觉得我拥有的一切都碍眼吗?他们不是觉得林雪就该拥有一切吗?那我成全他们。”
我把明天九点的“一条龙”计划跟周诚说了一遍。
他听完,愣了半天,然后,那股冲天的怒火,慢慢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走过来,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你啊……真是……”他叹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
只是在他们面前,我必须像个战士。
只有在周诚这里,我才能卸下所有盔甲。
“周诚,我是不是很坏?”我哽咽着问。
“不,”他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们不配做你的家人。”
他顿了顿,又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去医院,也去民政局。”
“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场戏,打算怎么唱下去。”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我身后,站着我的爱人。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了个大早。
化了个精致的全妆,选了一条我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
镜子里的女人,明艳照收,眼神锐利,没有一丝一毫的颓丧。
周诚也穿上了他最贵的那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商业谈判,而不是去“被离婚”。
我们俩站在一起,不像要去办荒唐事,倒像是要去拍结婚纪念照。
八点五十,我们准时到达市立医院的器官捐献中心门口。
阳光很好,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爸、刘姨和林雪,三个人已经到了。
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爸的脸黑得像锅底,刘姨的眼袋肿得像核桃,林雪则戴着个巨大的口罩和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见不得人。
看到我和周诚“盛装出席”的样子,他们三个的表情更精彩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爸指着我们,气得发抖。
“来签字啊。”我笑得一脸无辜,“爸,你忘啦?昨天说好的,今天九点,我来签捐献同意书。我怕迟到,还特意提前了十分钟。”
我晃了晃手里的包,“你看,身份证、户口本,我都带齐了。周诚也把他那份带来了,方便我们待会儿直接去民政-政局。”
周诚配合地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拍了拍。
“叔叔,阿姨,小雪,早上好。”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既然是你们提出来的方案,我作为当事人之一,理应到场配合。”
我爸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姨想上来拉我,被周诚不着痕跡地挡开了。
“晚晚,你别胡闹了,快跟我们回家!”刘姨急了。
“回家?”我挑眉,“刘姨,这可不是胡闹。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林雪的终身大事。我们怎么能胡闹呢?”
我看向躲在刘姨身后的林雪,提高了音量。
“林雪,你出来。今天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林雪不动。
“你要我的肾,要我的老公,现在,我和他都站在这里了,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周围已经有路人开始围观了。
医院门口,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
“这是怎么了?吵架呢?”
“听着像家庭纠纷,好像是要捐肾?”
“还提到了老公?我的天,信息量好大。”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里。
我爸那张最好面子的脸,已经开始挂不住了。
“林晚!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有什么事回家说!”他压低声音吼我。
“爸,昨天在家里,不是没谈拢吗?”我寸步不让,“今天有这么多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做个见证,正好把事情掰扯清楚,省得以后再有误会。”
我转向围观的人群,微微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我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这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位,是我的继母。这位,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指着他们,一一介绍。
“我妹妹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我父亲和继母要求我,捐一个肾给她。”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当姐姐的,救妹妹,好像也……应该?”一个大妈小声说。
我笑了。
“是的,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虽然我们感情不好,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可是……”
我话锋一转。
“他们不仅要我的肾,还要我的丈夫。”
“他们说,我捐了肾,身体就垮了,不能生孩子了,不能耽误我老公。所以,让我跟我老公离婚,然后让我老公,娶我妹妹。”
“哇——”
人群这下是彻底炸了。
“这什么人家啊?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抢肾还抢老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吧!”
“这小姑娘也太惨了……”
同情的、鄙夷的、愤怒的目光,像无数根针,齐刷刷地刺向我爸他们。
我爸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最后变成了灰白色。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面子,今天,被我亲手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得稀烂。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胡说八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开始抵赖。
“没说过?”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不如这样,你把肾捐给小雪,然后……然后就跟周诚离婚吧。”
“让周诚,娶小雪。”
“这样一来,两全其美,不是吗?”
我爸那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
是昨天我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我早有准备。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随即,是更大的哗然。
“录音!还有录音!”
“天哪,实锤了!这爹也太不是东西了!”
“活久见,真是活久见!”
我爸彻底傻了。
他看着我手里的手机,像是看到了鬼。
刘姨的脸色惨白,拉着林雪就想走。
“想走?”周诚上前一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他身材高大,气场全开,像一堵墙。
“事情还没说清楚,走什么?”
我收起手机,走到林雪面前。
她吓得浑身发抖,口罩下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林雪,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我的肾,我的老公,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成了这场闹剧绝对的主角。
可是这个主角,快要崩溃了。
“我……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她哭着喊出来,声音嘶哑。
“不要了?”我步步紧逼,“昨天不还理直气壮的吗?怎么今天就不要了?是我这颗肾不好了,还是我这个老公,你看不上了?”
“不是的……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她哭着瘫倒在地上,抱着刘姨的腿,抖成一团。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哀。
这就是我的家人。
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我,用最卑劣的手段逼迫我。
一旦阴谋败露,就立刻缩回去,扮可怜,装无辜。
“放过你?”我轻声说,“林雪,你该求的,不是我放过你。你应该求求你自己,放过那种阴暗扭曲的占有欲。”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拥有的东西。你只是见不得我好。”
我说完,拉起周诚的手。
“我们走。”
我们转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得头也不回。
身后的哭喊声、指责声、议论声,都像是上个世纪的背景音,渐渐远去。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天,好像都蓝了几分。
原来,撕破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怕的是,为了那层虚伪的“脸面”,把自己的人生,耗死在泥潭里。
从医院出来,我和周诚谁都没说话。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
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纯音乐,像是在安抚我劫后余生的情绪。
“想去哪儿?”他问。
“不知道。”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为了今天这场“硬仗”,我早饭都没吃,全靠一口气撑着。
现在气散了,五脏庙开始抗议。
周诚把我带到了一家新开的粤式茶餐厅。
环境很雅致,人也不多。
我点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虾饺、烧卖、凤爪、流沙包……
然后,埋头苦吃。
周诚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我,不停地给我倒茶,给我夹菜。
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断干净。”
我说。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周诚说,“你爸那个人,最重面子。今天你让他当众丢了这么大的人,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我喝了口普洱茶,茶水温润,压下了心底的燥火,“所以,我们得比他更快。”
“什么意思?”
“我们搬家吧。”我说,“换个手机号,换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周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好。”
没有一丝犹豫。
我看着他,心里很暖。
“你不问我为什么?那套房子,我们才刚装修好没多久,花了很多心血。”
“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心血没了可以再花。”周-诚握住我的手,“但老婆只有一个。只要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眼圈一热。
这就是我选的男人。
他或许不是最富有的,也不是最浪漫的,但他永远,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这就够了。
“不过,”周诚话锋一转,“就这么走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嗯?”我挑眉。
“林雪的病,总得治吧?”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尿毒症,透析、换肾,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你爸那点退休金,够吗?”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爸是个老派的国企职工,退休金一个月也就五六千,平时自己抽烟喝酒,再加上刘姨的日常开销,基本月月光。
他们之所以敢打我肾的主意,就是因为这是“成本最低”的方案。
不用排队等肾源,不用花大价钱。
至于我捐了肾之后身体会怎么样,他们根本不在乎。
“刘姨不是还有套房子吗?”我说。
刘姨嫁给我爸之前,自己有套单位分的小两居,后来一直出租着。
“那套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舍得卖?”周诚嗤笑一声。
“她舍不得,也得舍得。”我说,“林雪是她的亲闺女。”
“那可不一定。”周诚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有些人,爱自己胜过爱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爸他们没有再来找我,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跟周诚开始秘密地找房子,打包行李。
我把一些常用的东西分批寄到公司,再让周诚下班带去他的办公室。
我们像两个地下工作者,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场“胜利大逃亡”。
这个过程里,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们小区有个业主群,平时除了吐槽物业,就是分享各种八卦。
那天医院门口的“大戏”,早就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
我成了那个“反抗父权、手撕极品亲戚”的“大女主”。
而我爸他们,则成了人人唾弃的“吸血鬼家庭”。
甚至有人扒出了我爸的工作单位和住址。
我爸单位的退休职工群里,估计也已经传开了。
这对我爸那种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走在小区里,被人指指点点的样子。
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这就是亲情吗?
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直到两败俱伤。
一周后,我们找到了新房子。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新建的楼盘,安保很好。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手续。
搬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雪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带着哭腔。
“姐……”
我没说话。
“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简直要气笑了。
“林雪,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特别像个冤大-头?”
“不是的……姐……我爸和妈……他们吵架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妈不愿意卖房子给我治病,我爸把家里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差很多……我去医院做透析,医生说费用很高……我爸他……他今天气得心脏病犯了,住院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这一切,都在周诚的预料之中。
“所以呢?”我问,“你爸住院了,你妈不肯卖房,你就又想起我这个姐姐了?”
“想起我这里,是不是还有一颗肾,和一笔钱,可以给你薅羊毛?”
“我不是……我真的知道错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你就帮我这一次,最后一次……只要你借钱给我,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我没钱。”我冷冷地打断她。
“你有!周诚哥他们公司效益那么好,他年终奖都好几十万!你别骗我了!”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错了。
她只是走投无路了。
“林雪,我告诉你。”我一字一句地说,“周诚的钱,是他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我们的是我们的。但没有一分钱,是你的。”
“我不会借钱给你,更不会给你捐肾。你和你爸妈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
“你不是想要我的人生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人生,你永远也得不到。”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窗外,夜色如墨。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关掉手机,走进卧室。
周诚已经把最后一个箱子封好了。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都处理好了?”
“嗯。”
“那就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
我们躺在床上,像两个即将远航的水手,对未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没有噩梦,没有纷扰。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
搬家公司的人准时到了。
我们把钥匙留在桌上,只带走了两个行李箱。
走出小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们住了三年的楼。
没有一丝留恋。
坐上车,周诚发动了引擎。
“去哪儿?”他问。
“去民政局。”我说。
周诚一愣,车子都差点熄火。
“去……去民-政局干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红本本,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我们的结婚证。
“去把它换成新的。”我笑着说。
周诚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林晚,你……”
“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新的开始。”我说,“从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家,和一本新的结婚证开始。”
“之前那本,见证了太多的不愉快。我们把它留在过去。”
“周诚,你愿意,再娶我一次吗?”
周诚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俯身过来,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车窗外,是崭新的一天。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搬到新家后,生活像被按下了刷新键。
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环境,新的邻居,新的生活节奏。
我换了手机号,除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谁也没告诉。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我之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社区运营,每天跟各种用户打交道,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投诉和建议。
这份工作,锻炼了我强大的沟通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现在,我决定把这些能力,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我向公司提出了一个新的项目方案:针对银发族的智能生活社区。
现在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很多老年人跟不上时代,智能手机不会用,线上挂号搞不懂,甚至连外卖超时了都不知道可以申请赔付。
我的想法是,建立一个线上线下结合的互助社区。
线上,我们开发一个极简版的App,字体超大,功能一目了然。
线下,我们在社区设立服务站,手把手教老年人使用智能设备,帮他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各种数字化难题。
这个方案,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认可。
我被任命为项目负责人,组建自己的团队。
周诚也全力支持我。
他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帮我搭建了App的初步框架,解决了很多技术难题。
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忙碌,但充实。
偶尔,我也会想起我爸他们。
不知道林雪的病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爸出院了没有。
不知道刘姨那套房子,最后卖了没。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就像清理电脑垃圾一样,我把这些无用的情绪,统统扔进了回收站。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不应该再被过去拖累。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
我们在第一个试点社区,举办了一场推广活动。
活动那天,来了很多爷爷奶奶。
他们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各种问题。
“小姑娘,这个社区团购的冷链,真的能保证新鲜吗?”
“这个短视频,我拍了我家猫,怎么才能让更多人看到啊?”
“我孙子给我点的外卖,说超时了能赔钱,在哪儿弄啊?”
我的同事们,耐心地一一解答。
我看着那些老人脸上,从困惑到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这比在医院门口手撕极品亲戚,带劲多了。
那天活动结束,一个白发苍苍的奶奶,拉着我的手,硬要塞给我两个她自己家种的苹果。
“好姑娘,谢谢你们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被这个时代扔掉了。有了你们,感觉又跟上趟了。”
我拿着那两个红彤彤的苹果,眼眶有点热。
原来,被需要,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晚上回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诚。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看吧,我老婆就是最棒的。”
我们一起做了晚饭,在阳台上吃。
新家的阳台很大,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
微风吹来,带着初夏夜晚的清凉。
“周诚,”我靠在他肩膀上,“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我可能觉得,是为了成功,为了赚钱,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但现在,我觉得,是为了体验,为了爱,为了让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的存在,能有一点点不一样。”
他握住我的手,“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
我笑了。
是啊。
以前,我总觉得,我的人生被原生家庭绑架了。
我活着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索取。
直到我挣脱了那条锁链,才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人生原来有这么多种可能。
我可以不只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
我可以是林晚,一个能创造价值,能帮助别人,能被爱,也能爱别人的,独立的个体。
就在我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刘姨。
她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蹲在花坛边上,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流浪者。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道光。
她冲过来,想抓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了。
“晚晚……”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我求了你以前的同事,他们告诉我的……”
我皱了皱眉。看来,我得去跟那几个嘴碎的同事“聊聊”了。
“有事吗?”我问,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晚晚,阿姨求你了……你救救小雪吧……”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
保安亭的保安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你起来!有话好好说!”我低声喝道。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她开始撒泼,一把鼻涕一把泪,“晚晚,我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是我们鬼迷心窍,是我们对不起你!可小雪她是无辜的啊!她快不行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那天在医院闹掰后,我爸气得当场住院,刘姨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林雪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透析的费用像个无底洞。
刘姨舍不得卖自己的房子,就想把我那套我们搬走前住的房子卖掉。
结果去房管局一查,傻眼了。
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除了我爸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
我亲妈的。
当年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我妈也出了一半的钱。
所以,这套房子,属于婚前财产。
我爸只有一半的产权。
另一半,作为我妈的遗产,由我继承。
也就是说,没有我的签字,这套房子,根本卖不了。
我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用这种方式,保护了我。
“……晚晚,那套房子,算阿姨求你了,你把字签了吧!卖了钱,都给小雪治病!只要能救小雪,阿姨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刘姨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刘姨,”我说,“你是不是忘了,那套房子,也有我妈的一半。”
“你让我用我妈拿命换来的钱,去救那个逼死她女儿的男人的另一个女儿?”
“你觉得,可能吗?”
刘姨愣住了,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
她大概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在她眼里,我的,就是林雪的。
我妈的,自然也该是林雪的。
“我……”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房子,我不会卖。”我斩钉截铁地说,“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至于林雪的病,你们可以去申请社会救助,可以去网上发起众筹。办法总比困难多。”
“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她在我身后,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我没有回头。
不是我心硬。
而是我知道,一旦我回头,就会再次被拖进那个泥潭。
有的人,不值得同情。
有的错,不能被原谅。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诚。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从书房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
最上面一张,是律师函。
我仔细一看,瞳孔骤缩。
被告人,是林建国和刘慧(刘姨的全名)。
起诉原因,是“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而原告,是我。
“周诚,这……”我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找人查了。”周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年阿姨难产,并不是意外。”
“那家医院的那个主刀医生,是刘慧的远房表哥。手术记录,被人为修改过。”
“他们,是为了让你爸能名正言顺地跟她在一起,为了让你出生,才故意……牺牲了阿姨。”
周诚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我一直以为,我爸只是懦弱,只是自私,只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他认为“更有价值”的那个。
我从没想过,这背后,竟然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我的母亲,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阴谋。
而这场阴谋的主谋,就是我叫了十几年“爸爸”和“刘姨”的人。
我感觉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拿着那些文件,手抖得厉害。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为我妈不值。
我为我自己不值。
我竟然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
周诚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任由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
“晚晚,别怕。”他说,“有我呢。”
“我查到这些,本来没想告诉你。我怕你承受不住。”
“但现在,他们又找上门来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我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嘶哑。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要告他们。”
我说。
“我要让他们,为我妈的死,付出代价。”
不是为了报复。
是为了正义。
是为了让我那枉死的母亲,能在九泉之下,得到一丝安息。
也是为了我自己,能从这场长达二十多年的噩梦中,彻底解脱。
立案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证据都已湮灭。
那个关键的“主刀医生”,刘姨的表哥,几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
唯一的突破口,是当年医院的一位老护士。
周诚通过各种关系,辗转找到了她。
一开始,她什么都不肯说。
直到我跪在她面前,把所有的真相和证据,都摆在了她面前。
她看着我那张酷似我母亲的脸,终于动摇了。
她告诉我,当年,她就觉得那场手术有蹊跷。
术前检查,我妈和我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根本不至于到“保大保小”的地步。
是那个医生,在手术中,故意拖延了时间,导致我妈大出血,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事后,他还伪造了手术记录。
老护士当时只是个实习生,人微言轻,不敢说什么。
但这件事,像一根刺,在她心里扎了二十多年。
现在,她愿意站出来,为我作证。
有了人证和我们找到的物证,案子终于有了转机。
开庭那天,我爸和刘姨,都站在了被告席上。
我爸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佝偻着背,不敢看我一眼。
刘姨则彻底歇斯底里,在法庭上大喊大叫,说我诬陷她,说我恩将仇报。
我坐在原告席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心里,已经没有了恨。
只剩下悲哀。
他们亲手摧毁了一个家庭,也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当法官宣判,他们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时,刘姨当场晕了过去。
我爸则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
我没有看他们。
我走出法院,抬头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我知道,我妈在天上看着我。
她应该,会为我感到骄傲吧。
官司结束后,林雪来找过我一次。
在监狱的探视窗前。
她瘦了很多,脸色蜡黄,穿着囚服,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和光鲜。
她没有再哭闹,只是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我。
“姐,”她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真心诚意地跟我道歉。
“我都知道了。我妈……她都跟我说了。”
“我以前,总觉得是你抢走了爸爸,抢走了我该有的一切。我恨你,我想把你所有的一切都抢过来。”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我爸妈,他们坐牢,是他们活该。我得了这个病,也是我的报应。”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套房子……你不用卖了。”她说,“我申请了肾源,在排队了。医生说,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有希望。”
“以后,我会好好治病,好好活下去。”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赎罪。”
我看着她眼睛里,那从未有过的,清澈和坦然。
我知道,她是真的长大了。
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好好活着吧。”我站起身,对她说。
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再无交集。
从监狱出来,周诚在门口等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牵起了我的手。
“走吧,回家。”
“嗯,回家。”
我们的新家,已经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阳台上的绿植,长出了新的枝丫。
我做的银发族项目,已经推广到了全市十几个社区,获得了政府的专项资金支持。
我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快乐。
我和周诚,重新去民政局,领了新的结婚证。
拍照的时候,我们笑得特别开心。
摄影师说:“你们俩感情真好,像刚谈恋爱的小年轻。”
是啊。
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我们才更懂得,彼此的可贵。
晚上,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周诚,我那套老房子,怎么办?”
那套承载了我母亲最后记忆的房子,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
周-诚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把它改造成一个小型的公益图书馆吧?”
“专门为社区的老人和孩子服务。也算是……替阿姨,完成她没能完成的心愿。”
我眼睛一亮。
“好主意!”
我妈生前最喜欢看书,她一直梦想着,能有个自己的书房。
把她的房子,变成一个能让更多人看书的地方。
这大概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我们说干就干。
找了设计公司,出了方案。
把老房子重新装修,打通了墙壁,做成了一个开放式的阅读空间。
我们把家里所有的藏书都搬了过去,又发动朋友捐赠,很快,书架就变得满满当-当。
图书馆开业那天,我们给它取名叫“晚晴书屋”。
取自“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也取自我和周诚的名字。
我希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在书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和晴朗。
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我们社区的爷爷奶奶,有附近小学的孩子。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看着孩子们在书架间穿梭,看着老人们戴着老花镜,安详地阅读。
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转头看向周诚,他正在帮一个小男孩够一本放在高处的《十万个为什么》。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所谓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感觉。
是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是有人知你冷暖,懂你悲欢。
是哪怕全世界都与你为敌,他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后。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周诚,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转过身,揉了揉我的头发。
“傻瓜,我们是家人。”
是啊,家人。
不是血缘,是爱与守护。
不是索取,是理解和成全。
原来,幸福可以很简单。
只要你找对了人,走对了路,挣脱了不该有的束缚。
真正的亲情,不是枷锁,而是你飞翔时,最坚实的后盾。
来源:顽强钢笔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