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两点,我从公司服务器的嗡鸣声里爬出来,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我叫陈阳,一个码农。
字面意义上的,码代码的农民。
凌晨两点,我从公司服务器的嗡鸣声里爬出来,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地铁停运了,打车软件前面排着一百多号人。
我点了根烟,蹲在公司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林薇的头像。
她没给我发消息。
也对,她那边现在是下午,正是泡在实验室,为人类科学进步添砖加瓦的黄金时间。
我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在脚下冰冷的地面。
然后,我打开了共享单车软件。
二十公里,骑回去,一个半小时。
正好,能省下五十块钱的打车费。
这五十块,够林薇在那边吃两顿不错的午餐了。
回到我们租的那个小单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房子里一股泡面味,是我昨晚加班前囫囵吞下的晚餐留下的。
我脱力般把自己扔在床上,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床,还是我们七年前刚毕业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那时候,林薇枕着我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陈阳,等我读完博士回来,我们就换个大房子,买一张全世界最软的床。”
我当时是怎么回的?
我好像是傻笑着说:“好,等你回来,我给你买。”
七年了。
人生有几个七年?
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毕业生,变成了一个发际线岌岌可危、眼袋深重的程序员。
而林薇,她从一个懵懂青涩的本科生,一路读到了博士,即将毕业。
她是我的骄傲。
是我这七年所有苦累的唯一意义。
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的短信提醒。
我这个月的工资,八千块,到账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点开银行APP,找到那个熟悉的转账账户。
输入金额:六千。
备注:生活费。
点击,确认,支付。
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我每天都要敲下的代码。
做完这一切,账户余额显示:2135.5元。
这点钱,要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包括房租、水电、交通,还有我的一日三餐。
够吗?
掰着指头算算就够了。
男人嘛,对自己狠一点,没什么。
“钱给你转过去了,注意身体,别太累。”
过了很久,久到我都快要睡着了。
她才回了一个字。
“嗯。”
我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很久。
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聊天记录,就变成了我的长篇大论和她的单个字回复。
“嗯。”
“好。”
“收到。”
像是一个下属在给领导做工作汇报。
我安慰自己,她忙,搞学术的都这样,脑子里装的都是数据和公式,没空儿女情长。
我得理解她。
必须理解她。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的樟树林。
林薇穿着一条白裙子,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笑着对我说:“陈阳,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了。”
周末,我难得不用加班。
我最好的哥们儿,老刘,一个电话把我薅了起来。
“出来喝酒!”
我本来想拒绝,说要补觉。
老刘在电话那头嚷嚷:“补个屁!你都快成仙了!再不食人间烟火,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辟谷了?”
我拗不过他,只好去了。
还是那家我们常去的大排档,塑料凳子油腻腻的,空气里弥漫着孜然和啤酒的味道。
老刘给我满上一杯冰啤酒,泡沫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你看看你那德行。”他指着我的脸,“眼圈比熊猫还黑,头发比我这干销售的掉得还多,你确定你才28?”
我苦笑着灌了一大口啤酒。
“没办法,最近项目紧。”
“项目紧个屁!”老刘一拍桌子,“你少骗我!你那点工资,除了给你家那位博士大人上供,还剩几个子儿?是不是又接私活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为了给林薇凑够每个月稳定的生活费,还有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学术交流费”、“论文版面费”、“导师人情费”,我确实在公司的工作之外,接了两个私活。
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四个小时以内。
“陈阳,我真不是挑拨离间。”老刘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七年了,你供她读博,你图啥?”
“图啥?”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图她是我女朋友,图我们有未来。”
“未来?”老刘冷笑一声,“她嘴里的未来,还是你想象中的未来?她跟你提过毕业就回来结婚吗?她跟你规划过在哪里买房,什么时候要孩子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扎得我心口生疼。
没有。
林薇从来没有跟我聊过这些。
每次我小心翼翼地提起,她总是用一句话搪塞我。
“等我毕业再说,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你就是个傻子!”老刘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脑门,“你这是养了个祖宗,不是养了个媳rou!”
“你别这么说她。”我有点不高兴了,“她不一样,她是文化人,有追求。”
“文化人?”老 Liu 嗤之以鼻,“文化人就不用拉屎放屁了?文化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榨干男朋友的血汗钱,连句好听话都懒得说了?我告诉你,陈阳,这事儿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女的读博,最容易出事的就是跟导师!”老刘说得斩钉截截,“你想想,一个成熟多金、有权有势的男人,天天在你女朋友耳边循循善诱,指点江山,你呢?你就是个 ATM 机,除了打钱还会干啥?”
“你胡说八道!”我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老刘,我当你是兄弟,你别侮辱林薇!”
老刘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行,我胡说八ado。你当我今天喝多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喝酒。
那顿饭,我们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夜风格外凉。
老刘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导师……
我不是没想过。
林薇的导师,姓张,叫张国栋。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学术圈里的大牛,据说很有风度。
林薇的朋友圈里,偶尔会发一些学术会议的合照。
张国栋总是站在最中间,林薇就站在他身边。
郎才女貌?
不,是老牛……
我甩了甩头,骂自己混蛋。
怎么能这么想林薇?
她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
我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亂想。
我掏出手机,想给林薇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拨号界面停留在她的名字上,我却迟迟没有按下。
我怕。
我怕打扰她。
更怕,听到她不耐烦的语气。
那种感觉,比加班到凌晨还没钱拿更让人绝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我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公司和出租屋。
林薇的生活,是实验室和学术会议。
我们像两条平行线,被一个叫做“未来”的虚无缥셔的约定,勉强维系着。
直到有一天,我爸妈突然打来电话。
我妈在电话那头,声音带着哭腔。
“阳阳,你爸……你爸他干活的时候,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我买了最快一班的高铁票冲回老家。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我窒息。
我爸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蜡黄。
我妈坐在一旁,眼睛肿得像核桃。
“医生说,腿骨折了,要做手术,手术费……要五万。”我妈嗫嚅着说,眼泪又掉了下来。
五万。
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每个月的工资,刨去给林薇的,刨去房租和基本开销,所剩无几。
我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私房钱,加起来也不到一万。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给老刘打电话,他二话不说,给我转了两万。
“兄弟,我手上也就这么多了,你先拿着应急。”
我还差两万。
我翻遍了通讯录,那些所谓的“朋友”,一听到借钱,要么说手头紧,要么干脆不接电话。
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我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钱的事,主动找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陈阳?什么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背景里还有隐约的音乐声。
“林薇……”我喉咙发干,“我……我需要点钱。”
“钱?我不是上周才跟你说,要交一笔版面费吗?你还没给我打?”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悦。
“不是,是我家里出事了。我爸摔断了腿,要做手术,还差两万块钱。”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砸在胸口。
“林薇?你在听吗?”
“我在。”她终于开口了,“陈阳,你也知道,我在这里也没什么钱,你给我的生活费,都用在学术和人情往来上了,根本剩不下。”
“我知道,我不是要你的钱。”我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先把你手头那些,我之前给你买的包,或者首饰,卖掉一个应急?等我缓过来,我再给你买新的,买更好的。”
我记得,她过生日的时候,我透支了信用卡,给她买了一个名牌包,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
她说,她们那个圈子,需要这些东西来装点门面。
我信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模糊,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林薇似乎捂住了话筒,声音变得很低。
我隐约听到几个词。
“家里……”
“要钱……”
“烦死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烦死了?
我爸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钱,在她听来,只是“烦死了”?
“陈陽,”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冷静,“那些东西不能卖,卖了我在同学导师面前怎么做人?这样吧,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跟同学借一点。”
“好,好,那你快一点。”我 almost 哀求道。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将我整個人吞噬。
我等了一天。
两天。
三天。
林薇那边,杳无音信。
我爸的手术不能再拖了。
最后,是我那个嫁到外村的姐姐,东拼西凑,还卖掉了她唯一的金项链,才把钱给我凑齐。
手术那天,我守在手术室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一个连自己父亲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的男人。
一个需要靠女人和姐姐救济的男人。
我算个什么东西?
手术很成功。
我爸脱离了危险,但需要在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
我妈跟我说:“阳阳,你回去上班吧,这里有我跟你姐呢。”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針扎一样疼。
“妈,我对不起你们。”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妈摸了摸我的头,“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还要供林薇读书,我们都知道。”
“我们只希望,林薇是个好姑娘,将来能好好对你,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没说话。
好姑娘?
我不知道了。
我真的不知道了。
回到出租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
鬼使神差地,我开始搜索张国栋的名字。
他有很多公开的资料。
学术成就,获奖经历,媒体采访。
照片上的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文尔雅。
确实很有魅力。
比我这个天天穿着格子衫,不修边幅的码农,强太多了。
我点开他的一篇采访,里面提到了他的家庭。
“我太太很早就过世了,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术研究和学生培养上。”
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却看得心惊肉跳。
单身,有钱,有地位。
老刘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感觉自己像个偷窥的小人,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知道更多。
我想找到一些,能让我安心的证据。
或者,能让我死心的证据。
我开始尝试登录林薇的社交账号。
她的密码,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天日期。
我从来没想过去看。
我觉得,那是对她的不尊重,是情侣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但现在,我顾不上了。
我颤抖着手,输入了账号和密码。
登录成功。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的微博,朋友圈,都很正常。
无非是一些学术动态,和同学的合影,偶尔抱怨一下实验不顺利。
我松了셔口气。
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
就在我准备退出的时候,我的鼠标,无意间点到了“私信”那一栏。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没有备注的头像,跳了出来。
点开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侧脸。
戴着金丝眼镜。
是张国栋。
他们的聊天记录,并不多。
但每一句,都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张国đông:“薇薇,今天的会议报告做得很出色,有我当年的风采。”
林薇:“谢谢老师夸奖,都是您教导有方。”
张国栋:“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法餐厅。”
林薇:“好呀。”
这是三个月前的。
张国栋:“这篇论文的思路很有趣,但逻辑上还有些瑕疵,晚上来我书房,我帮你梳理一下。”
林薇:“好的,老师。”
这是两个月前的。
张国栋:“薇薇,你男朋友又给你打钱了?”
林薇:“嗯,他每个月都这样,像个机器人。”
张国栋:“呵呵,庸俗的男人,只懂得用钱来表达感情。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林薇:“……”
她发了一个省略号。
没有反驳。
我的手开始抖,几乎握不住鼠标。
我继续往下翻。
最新的一条,是我爸做手术那天。
林薇:“他家里出了点事,找我借钱,烦死了。”
张国栋:“需要我帮忙吗?”
林薇:“不用了老师,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张国栋:“傻丫头,你迟早要跟他摊牌的。你属于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张国栋:“我给你转了五万,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毕业礼物。”
林薇:“谢谢老师,您对我真好。”
后面,是一个害羞的表情。
五万。
他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五万。
而我,为了两万块钱,求爷爷告奶奶,像条狗一样。
她对我所谓的“烦死了”,转头就心安理de地收下了另一个男人的“毕业礼物”。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冷。
刺骨的冷。
七年的感情。
七年的付出。
原来,只是一场笑话。
我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
我关掉电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我没有哭。
也没有愤怒地砸东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又变得异常清晰。
我开始思考。
思考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去质问她?
她会怎么说?
她会说我偷看她隐私,会说我无理取闹,会说我不理解她。
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分手。
不。
太便宜她了。
也太便宜那个道貌岸然的张国栋了。
我付出了七年的青春和血汗。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我要一个说法。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形。
我重新打开电脑。
这一次,我登录的,是我的网上银行。
我点开了“转账记录”查询。
从七年前,我第一笔给林薇打的生活费开始。
一笔一笔,一条一条。
“2017年9月5日,转账2000元,备注:生活费。”
“2018年3月10日,转账5000元,备注:学费。”
“2019年7月22日,转账8000元,备注:买电脑。”
“2020年11月1日,转账3000元,备注:学术会议。”
“2021年……”
“2022年……”
“2023年……”
整整七年。
几百条转账记录。
总金额,我不敢去算。
那是我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用无数頓泡面,用我几乎全部的青春,换来的数字。
我将每一条记录,都截了图。
然后,我把它们整理成一个长长的文档。
我还找到了我们以前的聊天记录。
那些她信誓旦旦地说“毕业就嫁给你”的誓言。
那些她甜言蜜语地叫我“老公”的截图。
那些我生病时,她发的“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照顾你”的关心。
现在看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讽刺。
我也把它们整理好,存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天又亮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我给公司请了长假。
然后,我给林薇发了条微信。
“你什么时候毕业?”
她很快回复了。
“快了,下个月就 final defense 了。”
“毕业了就回来吗?”我问。
“嗯,回去一趟,处理点事情。”她的回答,模棱两可。
“好,我等你。”
我发完这四个字,就关掉了手机。
我开始等。
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走进我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一个月,我过得像个行尸走ourou。
我没有再去上班,也没有再接私活。
我每天就是待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截图。
每看一遍,我的心就更冷一分,也更硬一分。
老刘来看过我一次。
他看着我颓废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我喝了一箱啤酒。
临走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想开点,兄弟。为了那种女人,不值得。”
我没告诉他我的计划。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一个月后,林薇回来了。
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在我们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去了。
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
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淡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了。
她变成了一个我陌生的,精致的女人。
我们相对而坐,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你瘦了好多。”她看着我,眉头微蹙。
“是吗?”我笑了笑,“最近减肥。”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姿态优雅。
“陈阳,我毕业了。”
“恭喜你,林博士。”我 sarcastic 地说。
她似乎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嘲讽。
“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她放下咖啡杯,眼神有些躲闪。
我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
终于来了。
我心里 strangely 平静。
“为什么?”我问,像一个尽职的演员,扮演着被抛弃的伤心男友。
“我们不合适。”她说,“陈阳,你很好,真的。这七年,谢谢你的照顾。”
“但是,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学术上、在精神上引领我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賺钱的……普通人。”
普通人。
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 ATM 机一样的普通人。
“所以,你找到了那个能引领你的人了?”我问。
她的脸微微一红。
“是,张老师……他给了我一个留校任教的 offer。”
“而且……我们准备结婚了。”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仿佛我们七年的感情,根本不存在。
“结婚?”我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么快?”
“嗯,他不想再等了。”
“那我呢?”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等了你七年,算什么?”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消失了。
“陈阳,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怎么补偿?你用什么补偿我?”
“你这七年为我花的钱,我会算清楚,然后还给你。”她说,“张老师说了,他会帮我还。”
张老师。
又是张老师。
他可真是个慷慨大方的好人啊。
用我的钱,培养了他的老婆。
现在,还要用他的钱,来买断我的青春。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也更讽刺的买卖吗?
“好啊。”我说。
我的回答,似乎让她有些意外。
她可能以为我会大吵大闹,会纠缠不休。
“你……你同意了?”
“我同意。”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的婚礼,我要参加。”
她愣住了。
“你去干什么?”
“去祝福你们啊。”我笑得一脸“真诚”,“毕竟,我‘照顾’了你七年,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了。看着你嫁给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我为你高兴。”
我的话,让她无法反驳。
甚至,她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感动。
“陈阳,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
我心里冷笑。
理解?
我当然理解。
我会让你们,深刻地理解。
婚礼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就在半个月后。
地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据说光是场地费就几十万。
张国栋果然财大气粗。
林薇给我发来了电子请柬。
上面,是她和张国栋的婚纱照。
他穿着笔挺的礼服,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真是一对璧人。
我把请柬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我联系了一个做视频剪辑的朋友。
我把那几百张转账记录的截图,还有那些肉麻的聊天记录截图,全都发给了他。
“帮我做个视频。”我说,“背景音乐就用《婚礼进行曲》。”
朋友在那边沉默了很久。
“兄弟,你这是要去砸场子啊?”
“不。”我说,“我是去送祝福的。”
婚礼那天,我特意穿了一身干净的 T 恤和牛仔裤。
跟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宾客比起来,我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的迎宾看到我,眼神里都带着一丝鄙夷。
“先生,请出示您的请柬。”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了那张电子请柬。
他确认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放我进去。
宴会厅里,富丽堂皇。
巨大的水晶吊灯,铺满鲜花的舞台,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食物的香气。
我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周围的人,都在高谈阔论。
聊的是学术,是项目,是基金。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精英式的微笑。
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像一群戴着面具的演员。
很快,婚礼开始了。
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说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语。
然后,张国栋和林薇,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下,缓缓走上舞台。
张国栋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个公主。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没有鼓掌。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交换戒指。
看着他们拥抱亲吻。
看着张国栋拿起话筒,开始致辞。
“感谢各位来宾,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和薇薇的婚礼。”
“我和薇薇,相识于校园,结缘于学术。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寻觅半生的灵魂伴侣。”
“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说得情真意切,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和喝彩。
林薇的眼眶红了,一脸感动地看着他。
接着,是林薇致辞。
她感谢了她的父母,感谢了她的朋友。
然后,她提到了张国栋。
“我很感谢我的先生,张国栋老师。他不仅是我的导师,更是我人生的灯塔。是他,引领我走进了学术的殿堂,也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他让我明白,一个女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依附男人,而在于实现自我。”
她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一个独立女性的典范。
我差点就笑出声来。
实现自我?
靠榨干另一个男人的血汗,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真是高尚啊。
主持人走上台,笑着说:“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那么,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有没有哪位想上台,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的呢?”
台下一片安静。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主持人显然有些意外,他可能没想到,会有一个穿着如此“朴素”的人要上台。
“这位先生,您是?”
“我是新娘的……娘家人。”我说。
我的话,让林薇和张国栋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林薇大概是想起了我对她说的话,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张国栋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走上舞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
我看着台下的林薇。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安。
“大家好。”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我叫陈阳,是林薇的前男友。”
一句话,让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八卦和错愕。
林薇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张国栋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我们在一起七年。”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她读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
“这七年,我看着她一步步从一个青涩的女孩,成长为今天这个美丽、优秀的林博士。”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的语气很诚恳,让台下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薇似乎也松了口气,她可能以为,我真的只是来祝福的。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娘家人’,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
我顿了顿,然后举起手里一直攥着的一个小小的 U 盤。
“我只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视频,算是我对她这七年成长历程的一个回顾和总结。”
“希望能给今天的婚礼,增添一点喜庆的气氛。”
我说完,把 U 盤递给了后台负责播放视频的工作人员。
“麻烦你,把这个视频,投到大屏幕上。”
工作人员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张国栋。
张国栋的眉头紧锁,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陈阳!你到底想干什么!”林薇终于忍不住了,她压低声音对我嘶吼。
“送祝福啊。”我冲她笑了笑,笑得纯良无害。
张国栋大概是觉得,在这样的场合,如果阻止我,反而会显得他心虚。
他冲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于是,大屏幕暗了下来。
然后,《婚礼进行曲》再次响起。
但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什么浪漫的婚纱照。
而是一张张冰冷的,银行转账记录截图。
……
一条接着一条。
密密麻麻的记录,像瀑布一样在屏幕上滚动。
每一条记录下面,都配上了我当时的生活状态。
一张我吃着泡面的照片。
一张我凌晨三点还在公司加班的照片。
一张我挤在早高峰地铁里,被人流挤到变形的照片。
一张我爸躺在病床上,我妈在一旁抹眼泪的照片。
而与之对应的,是林薇朋友圈里光鲜亮丽的生活。
她背着我买的名牌包。
她在高档餐厅吃的下午茶。
她在世界各地参加学术会议的合影。
背景音乐,依然是那首欢快喜庆的《婚礼进行曲》。
但此刻听来,却充满了无尽的诡异和讽刺。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屏幕。
窃竊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
“天啊,这是真的吗?”
“这个男的供了她七年?”
“读个博士要花这么多钱?”
“这女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林薇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父母,坐在主桌上,已经把头埋到了桌子底下。
张国栋的脸,则由红转青,由青转黑。
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碎了。
视频还在继续。
屏幕上开始出现我和林薇的聊天记录截图。
“老公,我毕业就嫁给你!”
“老公,你好辛苦,等我回去好好补偿你!”
“老公,我爱你!”
一句句甜言蜜语,和前面的转账记录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最后,屏幕定格在林薇和张国栋的私信界面。
那句“他家里出了点事,找我借钱,烦死了。”
还有那句“谢谢老师,您对我真好。”
以及张国栋转给她的那笔五万块的“毕业礼物”。
真相,大白于天下。
全场,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跟导师搞到一起了!”
“我的天,这简直是学术圈丑闻啊!”
“这个张国栋,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
“师德败坏!真是师德败坏!”
视频播放完毕。
屏幕黑了下来。
我拿起话筒,对着早已呆若木鸡的林薇,和气急败坏的张国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林薇,这七年,你一共花了我58万6742块5毛。”
“张教授,恭喜你,用区区五万块钱,就娶到了我为你精心培养了七年的博士新娘。”
“这份礼物,你们还满意吗?”
“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我说完,把话筒往地上一扔。
在全场混乱的尖叫声、指责声、和相机快门声中。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舞台。
我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怨毒的目光,像要把我射穿。
但我不在乎了。
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酒店的香水味,只有城市里熟悉的汽车尾气味。
但我觉得,这是我这七年来,呼吸到的最自由,也最干净的空气。
我的手机,快要被打爆了。
有老刘的,有我姐的,还有很多陌生的号码。
我一个都没接。
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找到一家路边的小饭馆,点了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还有两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我一个人,自斟自饮。
酒很烈,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
只知道,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我趴在油腻的桌子上,吐了一地。
老板娘没有骂我,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小伙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是啊。
没什么过不去的。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个我住了七年的出租屋。
推开门,里面还是那股熟悉的,泡面和孤独混合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毁了她的婚礼,也毁了她所谓的光明前途。
我报复了她。
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我的胸口,还是空荡荡的。
第二天,我是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的。
我打开了手机。
铺天盖地的新聞和信息,涌了进来。
学术大牛婚礼惊天反转
凤凰女榨干男友七年血汗嫁导师
史上最硬核前男友
我和林薇、张国栋的故事,成了全城最大的笑柄和谈资。
有人骂我极端,说我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更多的人,在骂林薇和张国栋,说他们活该。
老刘给我发了无数条微信。
“牛逼!兄弟!解气!”
“你现在在哪?没事吧?”
我给他回了条信息:“我没事。”
然后,我看到了林薇妈妈给我发的短信。
很长的一段话。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家对不起我,他们不知道林薇会做出这种事。
她说,那些钱,他们砸锅卖铁也会还给我。
只求我,放过林薇。
放过她?
我看着短信,笑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那个钱。
如果我想要钱,我就不会用这种方式。
我要的,是公平。
是我被践踏了七年的尊严。
我没有回复。
我拉黑了她全家的号码。
我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到处都是我和林薇的回忆。
那张吱呀作响的床。
那个我们一起贴的墙纸。
那个她生日时,我送她的,现在看来无比廉价的音乐盒。
我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进了垃圾袋。
最后,我只留下了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我的电脑,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爸妈的照片。
我退掉了房子。
房东是个挺好的大妈,她大概也从新闻上知道了我的事。
退押金的时候,她多给了我两百块钱。
“小伙子,拿着。以后找个好姑娘,别再犯傻了。”
我拿着那两百块钱,感觉比我这七年赚的所有钱,都更温暖。
我去了火车站。
我没有回老家。
我不想让我爸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随便买了一张票。
去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南方小城。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
这个我奋斗了七年的地方。
我在这里,有过梦想,有过爱情。
也在这里,经历的背叛,和绝望。
现在,我要离开它了。
再见了,陈阳。
再见了,那个傻傻的陈阳。
到了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
潮湿的空气,听不懂的方言,辛辣的食物。
我找了一个便宜的旅馆住下。
然后,开始找工作。
我的履历很好看。
大厂背景,丰富的项目经验。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薪水比以前低一些,但足够我生活,而且,不用疯狂加班。
我租了一个小房子,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再接私活,不再为了省几十块钱去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
下班后,我会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学着做饭。
周末,我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或者找个书店,看一整天的书。
我开始健身,跑步。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色一天天红潤起来,眼袋慢慢变浅,甚至连发际线,似乎都停止了后退。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关于林薇和张国栋的消息,我偶尔还是会从网上看到。
据说,那场婚礼之后,张国栋就被学校停职调查了。
他的很多学术不端的黑料,也被愤怒的网友扒了出来。
身败名裂,只是时间问题。
而林薇,她留校任教的资格被取消了。
她在那个圈子里,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没有人愿意跟她合作,没有期刊敢发她的文章。
她的博士学位,成了一张废纸。
听说,她回了老家,整天待在家里,不敢出门。
我看到这些消息,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
那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与我无关了。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是……是陈阳吗?”
我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是林薇的爸爸。
“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陈阳啊……”他叹了口气,“那笔钱,我们……我们凑齐了。”
“你给我们一个卡号,我们给你打过去。”
“不用了,叔叔。”我淡淡地说,“那笔钱,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真的不用了。”我打断他,“就当是我,为我那七年的青春,买了个教训。”
“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挂掉了电话,然后拉黑了那个号码。
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牵扯。
时间又过了半年。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走上了正轨。
我在公司里表现出色,得到了老板的赏识。
我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我们会在周末一起爬山,一起喝酒。
我甚至,开始嘗試着去接触新的女孩。
她是我们公司行政部门的一个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可爱。
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我和她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很晚了。
我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她突然对我说:“陈阳,我知道你以前的事。”
我心里一惊。
“网上都能搜到。”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觉得你很勇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说,“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
说完,她踮起脚,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然后,红着脸跑上楼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
我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感觉有点烫。
我好像,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很圆,很亮。
我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同样有月亮的夜晚。
林薇枕着我的胳膊,说要给我一个家。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现在我明白了。
人生,不是一条直线。
它会有岔路,会有悬崖。
掉下去过,没关系。
只要你 còn có勇气,爬上来。
只要你还相信,前面,会有更美的风景。
我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晚安。”
她很快回复了。
“晚安呀。”
后面,还跟了一个月亮的表情。
我笑了。
这一次,我知道。
这个月亮,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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