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去战友家做客,他新婚妻子看到我,却偷偷红了眼眶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8 00:25 1

摘要:从我们北边的厂区,到王拥军所在的南方小城,咣当了整整一天一夜。

88年,我去战友家做客,他新婚妻子看到我,却偷偷红了眼眶。

那年头,绿皮火车还是慢悠悠的。

从我们北边的厂区,到王拥军所在的南方小城,咣当了整整一天一夜。

硬座车厢里,混着烟草、汗味和泡面的香气,那是我记忆里80年代末最标准的气味。

我叫李卫,刚从战场上下来没两年,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营机械厂里当个技术员,每天跟一堆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

王拥军是我一个班里睡上下铺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一个月前,他寄来一封信,字里行间那股子喜气,隔着几千公里都能把我熏个跟头。

信里说,他结婚了,娶了个好姑娘,让我务必过去热闹热闹,看看他的新家。

信纸的最后,还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喜字。

我能想象到他咧着大嘴傻笑的模样。

我带了两瓶我们这儿最好的“塞外春”白酒,用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在路上给碰了。

这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体面的礼物。

火车到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跟我们北方的干冷完全是两个世界。

王拥军在出站口那儿踮着脚找我,黑了,也壮了,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胸口兜里还插着一支钢笔。

“卫子!”他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狠狠擂了一拳。

“你小子,可算来了!”

我笑着捶回去:“拥军,行啊,穿上衬衫,跟个干部似的。”

他嘿嘿直乐,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是,当科长了,管着十几号人呢。”

他抢过我的包,不由分说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跟你说,你嫂子那手艺,绝了!今天让你尝尝正宗的南边菜。”

“嫂子?”我故意逗他,“叫得挺顺口啊。”

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可不,领了证的。”

王拥军的新家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两室一厅,刷着雪白的墙,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客厅正中间,摆着一台崭新的14寸“飞跃”牌黑白电视机,上面还盖着一块红丝绒的罩布。

这在当年,可是顶了不起的家当。

“怎么样?不错吧?”王拥军一脸的骄傲,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

“不错,真不错。”我由衷地赞叹。

这比我们厂分的单身宿舍强太多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女人端着一盆洗好的苹果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衬衫,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根整齐的辫子,长得很清秀,眉眼间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淑芬,快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最好的兄弟,李卫。”王拥军赶紧介绍。

“卫子,这是你嫂子,陈淑芬。”

我连忙点头,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嫂子好。”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就是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端着盆的手也微微一颤。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然后,她的眼眶,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点一点,红了。

她很快低下头,用快得几乎不自然的速度把苹果放在桌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好……快坐,路上辛苦了。”

说完,她就像逃一样,转身又进了厨房,只留给我一个匆忙的背影。

客厅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王拥军这个粗线条的家伙,压根没注意到这短暂的异常。

他还在那儿兴奋地给我展示他的宝贝电视机:“你看这个,能收七八个台呢!清楚着呢!”

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喉咙。

我敢肯定,我从没见过她。

可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认得我。

而且,那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重逢。

“来,卫子,喝茶。”王拥军给我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我接过茶杯,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却驱散不了那股子莫名的寒意。

我看着厨房门口晃动的人影,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陈淑芬……陈淑芬……

这个名字很普通,我确信我不认识。

可那张脸,那双眼睛……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现实里,倒像是在……一张褪色的照片上。

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是菜下锅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香味。

王拥军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又得意地说:“卫子,我跟你说,我能娶到淑芬,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人特别好,又勤快又贤惠,就是……就是命苦了点。”

“哦?”我心里一动,顺着他的话问,“怎么说?”

“她家是乡下的,以前家里条件还行,后来她哥……她哥没了,家里就垮了。她一个人撑着,照顾老的,还要供小的,不容易啊。”

王拥军的语气里充满了怜惜。

哥?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我刻意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年轻脸庞,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那张脸,和厨房里那个女人的脸,在眉眼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不会吧?

我端着茶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不会这么巧吧?

“她哥……是怎么没的?”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听说是……当兵牺牲的。”王拥军叹了口气,“具体的她不怎么提,一提就哭,我也就不敢多问了。”

“牺牲……”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彻底炸了。

是了。

就是他。

张磊。

那个在猫耳洞里,把最后一个压缩饼干塞给我,自己啃树皮的小子。

那个在冲锋前,把家里的黑白全家福给我看,指着照片里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笑着说“这是我妹,以后介绍给你认识”的兄弟。

那个为了掩护我,扑在哑火的机枪上,被一发流弹击中胸口,在我怀里慢慢变冷的……张磊。

我死死地攥着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照片里那个只有十几岁,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和刚才那个红了眼眶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

陈淑芬。

原来她叫陈淑芬。

张磊的妹妹。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看到我会是那种反应了。

对于她来说,我,李卫,就是害死她哥哥的那个“幸存者”。

我是她痛苦的具象化,是她破碎家庭的提醒者。

而现在,这个“幸存者”,却成了她丈夫最好的兄弟,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喝着她泡的茶。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甚至不敢再去看厨房的方向。

我感觉自己像个无耻的小偷,偷走了别人的人生,现在还要来主人的家里做客。

“卫子?卫子?想什么呢?”王拥军推了我一把。

我猛地回过神来,差点把茶杯打翻。

“没……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就是觉得……挺巧的。”

“是啊,”王拥军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还以为我说他俩的缘分,“我跟淑芬能认识,也挺巧的。就是在集市上,她钱包被偷了,我帮她追回来的。”

他讲得眉飞色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子里,全是张磊临死前断断续续的话。

“卫子……我妹……我妈……你……帮我……照……顾……”

我答应了。

我对着他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我退伍后,被分配到了千里之外的北方。我试着按他给的地址寄过信,寄过钱,但都石沉大海,被退了回来,理由是“查无此人”。

后来,工作,生活,日复一日的琐碎,渐渐磨平了许多记忆。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被我藏在心底,直到烂掉。

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和它相遇。

“开饭啦!”

陈淑芬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她的眼睛还是有点红肿,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把菜放在桌上,没看我,只是对王拥军说:“拥军,去拿酒吧。”

“好嘞!”

王拥军兴冲冲地跑去拿我带来的“塞外春”。

桌上摆了六个菜,四荤两素,有鱼有肉,丰盛得像过年一样。

我知道,这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里,意味着什么。

“嫂子,辛苦了。”我站起来,声音嘶哑。

她还是没看我,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给我和王拥军盛饭。

她的手很稳,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女人不是她。

可我看到了,她盛饭的时候,指尖在微微颤抖。

王拥军打开酒瓶,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好酒!”他陶醉地闻了一下,给我满上,也给他自己满上。

“来,卫子,第一杯,我敬你!感谢你大老远来看我!”

他举起杯,一脸的真诚和喜悦。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的陈淑芬,心里五味杂陈。

我端起酒杯,杯子里的白酒像水一样晃动。

我该怎么办?

告诉拥军真相?

告诉他,你娶的这个女人,是我牺牲战友的妹妹?告诉他,我就是那个间接害死她哥哥的人?

不行。

我不能这么做。

这会毁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那么爱她,那么珍惜这个家。

我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好!”王拥军大声叫好,又给我满上。

“第二杯,祝我和你嫂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他幸福地看了一眼陈淑芬。

陈淑芬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饭碗,默默地扒了一口饭。

我再次喝干了杯中酒。

“卫子,你慢点喝,这酒后劲大。”王拥军说。

我摇摇头,自己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拥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第三杯,我敬你。”

“也敬……嫂子。”

我把“嫂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完,我又是一饮而尽。

连着三杯烈酒下肚,我的胃里像着了火,脑袋也开始发晕。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知道,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唯一能为张磊,为王拥军,也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做的事。

那顿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

王拥军一直在说,说他的工作,他的新家,他对未来的规划。

我一直在听,一直在点头,一直在喝酒。

陈淑芬始终很沉默,偶尔被王拥军问到,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

她的筷子,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面前那碗白米饭上。

饭后,王拥军抢着要洗碗,被陈淑芬拦住了。

“你去陪李卫说话,我来就行。”

她利落地收拾着碗筷,端着进了厨房。

王拥军拉着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那台宝贝电视机。

屏幕上闪着雪花,滋啦作响。

他摆弄了半天,才调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是当时热播的电视剧《渴望》。

“慧芳真是太苦了……”王拥军看得津津有味,还不住地发表评论。

我的眼睛虽然看着电视,但余光一直瞟着厨房。

水流声哗哗地响着,遮盖了所有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

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好像是碗掉在了地上。

“哎呀!”王拥军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了?”

他快步冲进厨房。

我也跟了过去。

厨房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转身。

陈淑芬蹲在地上,正在捡拾碎裂的瓷片。

她的肩膀,在微微地抽动。

“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拥军心疼地拉起她,“没伤到手吧?”

陈淑芬摇摇头,挣开他的手,固执地要去捡最后一块碎片。

“我来!”我一步跨过去,蹲下身,抢在她前面把那块锋利的瓷片捡了起来。

我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

冰凉,还在发抖。

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电了一下。

我们两个蹲在地上,离得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也能看到她低垂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淑芬,你今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王拥军扶着她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解。

“没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去歇着,这儿我来弄。”王拥军说着,就要去拿扫帚。

“不用,”她站起身,躲开他的手,“我马上就好。”

她拿过扫帚和簸箕,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整个过程,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晚,我被安排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很短,我的脚都伸不直。

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映出的光圈,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隔壁房间里,王拥军和陈淑芬似乎在小声地争执着什么。

声音很低,听不真切。

但我能感觉到,那气氛并不愉快。

后来,声音停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楼道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窗外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黑暗中,张磊的脸,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卫子,等打完仗,我带你去我家,我妹做的红烧肉,那叫一个香!”

“卫子,这仗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去提亲,我们村的翠花……她等我好几年了……”

“卫子……我妹……我妈……”

对不起。

兄弟,对不起。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我没能照顾好你的家人。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的妹妹。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闷热潮湿的猫耳洞。

炮火声在耳边轰鸣,泥土和血腥味呛得我喘不过气。

张磊躺在我怀里,胸口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

“卫子……”

他叫着我的名字。

我猛地惊醒,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浑身是汗,心脏狂跳不止。

客厅里很安静。

我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走到桌边,我愣住了。

桌上,放着一杯凉好的白开水,旁边还用一个小碗盖着,显然是怕落了灰尘。

是她准备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恨我吗?

也许吧。

但她骨子里的善良,却让她在深夜里,依然会为一个“客人”准备一杯水。

我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我决定了。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多待一分钟,对她,对我,都是一种折磨。

我得走。

立刻,马上。

我回到沙发上,把我的包收拾好,又从钱包里,掏出我这次带来的一大半工资。

我把钱用信纸包好,压在了那两瓶还没开封的“塞外春”下面。

我知道,直接给她,她肯定不会要。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做完这一切,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早上六点。

最早一班回我们市的火车,是七点半。

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没有跟他们告别。

我不想再看到王拥军那张毫不知情的笑脸,更不想再面对陈淑芬那双复杂的眼睛。

我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丝凉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就这样吧。

李卫,你这个懦夫。

你来过了,也看到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滚吧。

滚回你自己的生活里去。

我走到楼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

突然,窗帘被拉开了。

陈淑芬的身影,出现在窗后。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在清晨的微光中相遇了。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看不出是恨,还是怨。

或许,什么都没有。

我们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她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也朝她,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也是一个无声的和解。

我知道,她懂了。

她懂我的愧疚,懂我的无奈,也懂我的选择。

而我也懂了她的点头。

那是在告诉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走吧。

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也放过你自己。

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我大步地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身后,是王拥军和她崭新的生活。

身前,是我自己那片望不到头的,灰色的未来。

火车开动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站台。

我靠在窗边,看着那个我只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城市,在视野里慢慢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我闭上眼睛。

张磊,兄弟。

你看到了吗?

你妹妹,她过得很好。

拥军是个好人,他很爱她。

你可以……安息了。

两行滚烫的泪,终于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

回到厂里,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轨迹。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我和王拥军,依然保持着通信。

他的信里,还是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

他说,淑芬怀孕了,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他说,厂里要分新房子了,更大,更敞亮。

他说,他想给孩子取名叫“念军”,思念的念,拥军的军。

我看着信,笑了笑,提笔给他回信。

我在信里,祝贺他,恭喜他。

我告诉他,我最近很忙,厂里接了个大单子,天天加班。

我告诉他,我们这儿的“塞外春”涨价了,下次给他带,可能要多花点钱了。

我只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一切。

我们都默契地,把那个秘密,埋在了心底。

一年后,我收到了王拥军寄来的,他儿子的满月照。

照片上,陈淑芬抱着孩子,脸上带着温柔的、满足的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她的眉眼弯弯,像一轮新月。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是真的走出来了。

又过了几年,改革的浪潮席卷了全国。

我们那个半死不活的厂子,终于没撑住,倒闭了。

我成了下岗工人。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我揣着几百块钱的遣散费,在城市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

我做过苦力,摆过地摊,看过仓库。

最难的时候,我一连吃了半个月的馒头配咸菜。

我没有告诉王拥军。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窘迫。

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比命还重要。

90年代末的一个冬天,我所在的城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我蜷缩在租来的,四面漏风的小平房里,发着高烧。

我以为,我就要那么死掉了。

就在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身上落满了雪花,冻得脸都发紫。

是王拥军。

和陈淑芬。

我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

“卫子!”王拥军一把扶住我,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淑芬没有说话,她快步走进屋,看到我床边冷掉的馒头和空了的热水瓶,眼圈又红了。

她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包,开始给我收拾屋子,烧热水。

王拥军告诉我,他给我写了好几封信,都退了回来。打电话到厂里,也说没我这个人了。

他不放心,跟单位请了假,就带着淑芬找过来了。

他们拿着我以前信封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问,才找到了这里。

“你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王拥-军又气又心疼,狠狠地捶了我一拳。

我靠在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堵住了我的喉咙。

陈淑芬给我端来一杯热水,又拿了药,看着我吃下去。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先喝点热水暖暖,”她说,“我去做点吃的。”

她打开他们带来的大包,里面有米,有面,还有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腊肉。

很快,小平房里就飘起了饭菜的香味。

我喝着热粥,吃着她炒的菜,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王拥军坐在我对面,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卫子,别扛着了。跟我走吧。”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去哪?”

“去我们那儿。我跟我们厂长说了,我们那儿正缺技术工,你过去,肯定没问题。”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在旁边默默收拾的陈淑芬。

“不……不了,”我摇摇头,“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王拥军急了,“我们是兄弟!你忘了张磊临走前说的话了?我们得互相照顾!”

他提到了张磊。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淑芬。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李卫,”她开口了,这是她第二次叫我的名字,“拥军说得对。”

“我哥……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难过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最看重的,就是情义。”

“你为了我们,守着那个秘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

“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哭得像个孩子。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最终,我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我变卖了所有家当,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

王拥军帮我在他们厂里找了份工作,还是干我的老本行,跟机器打交道。

工资不高,但很稳定。

我住进了他们家的那套新分的房子里。

比原来的筒子楼大多了,三室一厅,还有一个朝南的阳台。

他们把其中一间朝阳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

“以后,这就是你家了。”王拥军拍着我的肩膀说。

陈淑芬抱着他们已经会走路的儿子,站在旁边,笑着说:“李叔叔,欢迎回家。”

他们的儿子,小念军,长得很像王拥军,虎头虎脑的。

但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像极了陈淑芬。

也像极了……张磊。

我看着那孩子,心里百感交集。

就这样,我成了他们家的一员。

每天,我和王拥军一起上下班。

陈淑芬就在家里,照顾孩子,操持家务。

到了晚上,我们三个人,加上一个咿咿呀呀的小不点,围在一起吃饭,看电视。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温暖。

我和陈淑芬之间,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我们从不提起张磊。

但我们都知道,他一直都在。

他活在小念军的眼睛里,活在我们共同守护的这个家里。

有一年清明节。

陈淑芬一早就起来,准备了很多祭品。

她对王拥军说,要回乡下给父母扫墓。

王拥军要陪她去,她没让。

“路不好走,你还要上班,我一个人去就行。”

等王拥军走后,她对我说道:“李卫,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心里明白,她要去哪儿。

我们坐了很久的长途汽车,来到了城郊的烈士陵园。

陵园里种满了松柏,庄严肃穆。

我们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中,找到了张磊的名字。

一块冰冷的石碑,上面刻着他的生卒年月,和一行烫金的小字:革命烈士。

陈淑芬把祭品一样一样摆好,点上香。

她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墓碑,看了很久很久。

“哥,”她轻声说,“我带李卫来看你了。”

“你别怪他。这些年,他比谁都苦。”

“我们现在……都很好。你放心吧。”

我也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

是张磊生前最喜欢抽的牌子。

我拆开,点上一根,插在了墓碑前的泥土里。

青色的烟,袅袅升起,很快就散在了风里。

“兄弟,”我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依然是那么年轻,笑得那么灿烂。

“我来看你了。”

“你妹……我照顾得很好。”

“你外甥,很可爱,也很调皮。”

“我们……都挺好的。”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哽得厉害。

陈淑芬递给我一块手帕。

“别这样,”她说,“我哥看到,会笑话你的。”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啊。

张磊那小子,最见不得别人哭哭啼啼。

我们俩在墓前,站了很久。

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无法言说的愧疚和伤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和解。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卫,”陈淑芬突然开口,“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替我哥活了下来。”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走的。”

我的心,像是被暖流包裹。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选择了最宽容,最善良的方式,来接纳这一切。

“其实,”我看着远方的晚霞,轻声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从那以后,我们家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年的清明,我和陈淑芬,都会一起来看张磊。

王拥军知道,但他从不多问。

他只是会在我们出门前,默默地把车票钱塞给我,然后说一句:“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这个憨厚、善良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们所有人的秘密。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念军长大了,上了小学,中学,大学。

他很聪明,也很懂事。

他知道,家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李叔叔。

这个李叔叔,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辈子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会给李叔叔倒水,会给李叔叔捶背。

会在李叔叔生日的时候,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他买一个蛋糕。

有一年,我过五十岁生日。

念军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在外地读大学。

他特意赶了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王拥军喝了点酒,话特别多。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卫子,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兄弟,值了!”

我笑着,眼眶却有点湿。

陈淑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只是微笑着,给我们添饭夹菜。

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

但她的眼神,却比年轻时更加温和,也更加清澈。

饭后,念军把我拉到阳台上。

“李叔,”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有话想问你。”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

我们叔侄俩,就这么靠在栏杆上,抽着烟,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

“李叔,”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么多年,念军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我以为,他永远不会问。

我看着他年轻的、酷似张磊的侧脸,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该怎么说?

是告诉他,他的舅舅,是一个为了掩护战友,而牺牲的英雄?

还是告诉他,他的舅舅,是一个有着很多梦想,却没能实现的普通士兵?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你舅舅啊……”

我的思绪,飘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他很爱笑,有两颗小虎牙。”

“他有点抠门,但最大方,会把最后一个馒头,让给别人。”

“他想家,天天念叨着他的妈妈和妹妹。”

“他还说,等战争结束了,要娶他们村最漂亮的姑娘。”

“他……是个英雄。”

“但他首先,是个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想家的……好人。”

我说得很慢,很慢。

念军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在栏杆上。

“李叔,”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些。”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小子,谢什么。”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炮火,没有鲜血。

只有一片金色的麦田。

张磊就站在麦田中间,穿着干净的军装,咧着嘴,对我笑。

他的身后,站着王拥军,陈淑芬,还有长大了的念军。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和美好。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也笑了。

我知道,这道长达半生的伤口,终于在时光的冲刷下,彻底愈合了。

它没有消失。

而是变成了一枚勋章。

一枚关于爱,关于救赎,关于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人生的勋章。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

我走到客厅,看到陈淑芬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动人。

王拥军在阳台上,摆弄着他那几盆花草。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平淡,真实,而又充满了生命力。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饭菜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

真好。

这就是家。

这就是我用半生去守护,也守护了我半生的,家。

来源:云来月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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