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它们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七个橙黄色的玻璃球，唯一的不同是里面嵌着一到七颗不等的红色星星。
我把捡到的七颗龙珠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排成一排。
它们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七个橙黄色的玻璃球，唯一的不同是里面嵌着一到七颗不等的红色星星。
这是我花了三年时间，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凑齐的。
第一颗，在公司楼下新开的娃娃机里，我花了五十块钱，在旁边小姑娘“叔叔好厉害”的欢呼声中夹出来的。
第二颗，在潘家园旧货市场，一个卖假古董的大爷拿它压着一块“祖传”的桌布，我花二十块钱连桌布一起买了下来。
第三-六颗，是在一次失败的相亲后，去海边散心，被一个浪头冲到脚边的。当时它们装在一个破烂的渔网里，上面还挂着两只螃蟹。
第七颗，最离谱，是我前女友小艾搬走时，落在我家鱼缸里的。她走后我才发现，它在鱼缸底部，被我养的那条叫“狗蛋”的清道夫舔得锃亮。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巧合，是某种廉价的、批发的、不知道哪个小商品市场流出来的工艺品。
直到今天，我被老板第N次痛骂，被客户第N+1次要求“logo再大一点，颜色用五彩斑斓的黑”之后，我回到这个十平米的出租屋，看着一地鸡毛的生活，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
万一呢？
万一这玩意儿是真的呢？
我把它们摆好，深吸一口气，用尽我三十二年人生里所有的中二之魂，对着那七颗玻璃球大喊：
“出来吧！神龙！”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晚高峰的车流声，和楼下夫妻吵架的声音，遥相呼erecho。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子。
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奇迹，只有KPI和房租。
我叹了口气，弯腰准备把这些“垃圾”收起来。
就在这时，那七颗珠子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光芒之盛，让我瞬间睁不开眼，出租屋里那盏昏暗的五十瓦灯泡，在这光芒面前，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威严、磅礴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我那张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一条腿已经摇摇欲坠的桌子，在这股气息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
真的？
光芒散去，我慢慢放下手。
然后，我看到了。
一条龙。
一条真正的、金色的、中国神话里的龙。
它太大了，大到我这个十平米的小单间根本装不下。它的身体盘踞着，龙头从天花板垂下来，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龙身的一部分甚至穿过了墙壁，延伸到了虚空之中，只留下一圈淡淡的金色涟漪。
龙鳞是纯金色的，在灯光下流转着华丽的光泽。龙须飘逸，龙眼如同两颗巨大的熔岩宝石，里面仿佛有星辰在幻灭。
我能闻到它身上传来的一股……一股类似檀香和烤面包混合在一起的奇特香味。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神龙……
是真的。
那么，愿望……
发财，暴富，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可以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了！
我可以把那个该死的“五彩斑斓的黑”甩在客户的脸上！
我可以买下市中心最大的平层，把小艾……不，比小艾漂亮一百倍的姑娘请到我家里！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要在这一刻，彻底翻盘！
神龙缓缓地张开了嘴，威严而又洪亮的声音在我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一丝仿佛能洞察万物的淡漠。
“说出你的愿ame……不对，串台了。”
神龙顿了顿，似乎在清嗓子。
然后，它用一种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服务行业特有礼貌的语气问我：
“你好，这位集齐龙珠的幸运儿。”
“请问，你要几成熟的牛排？”
……
……
……哈？
我脸上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凝固了。
我怀疑我听错了。
或者，我怀疑这条龙的脑子是不是在刚才穿墙的时候被夹了。
“你……你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抖，一半是敬畏，一半是荒谬。
神龙巨大的眼睛眨了眨，显得很有耐心。
“牛排，Steak。”它甚至还体贴地给我翻译了一下，“菲力，西冷，眼肉，战斧，你喜欢哪一种？我个人推荐眼肉，油花分布均匀，口感丰富。”
“至于熟度，一成、三成、五成、七成、全熟，都可以。当然，如果你有特殊的烹饪要求，比如‘Pittsburgh Rare’（匹兹堡黑外面红），也可以提。”
我呆呆地看着它。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死寂中充满了尴尬和离谱。
我花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
我忍受了无数的加班，无数的白眼，无数的孤独夜晚。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传说中的奇迹之上。
结果，神龙出来了。
它问我牛排要几分熟。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委屈，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不要牛排！”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谁他妈要牛排了？！”
“我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我要成为世界首富！”
“我要最强的力量！我要能一拳打爆地球！”
“我要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我一口气把我能想到的、所有小说和电影里主角许的愿望都吼了出来。
吼完，我气喘吁吁地看着神龙，等待着它的回应。
哪怕它告诉我这些愿望太贪心，只能实现一个，我也认了。
神龙静静地听着，巨大的龙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等我说完，它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还是那么的礼貌，那么的……欠揍。
“很抱歉，先生。”
“我们的服务范围，目前仅限于牛排相关领域。”
“所以，请问您到底要几成熟的？”
我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
我扶着旁边摇摇欲坠的桌子，感觉整个世界观都被这条不着调的龙给干碎了。
“为什么？”我无力地问，“为什么是牛排？说好的万能的许愿机呢？”
神龙的龙须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思考。
“嗯……你可以理解为业务调整和市场细分。”
“以前那个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模式，太粗放了，客户满意度不高，而且经常引发各种宇宙级的烂摊子，售后非常麻烦。”
“比如有个叫扎马斯的客户，许了个不死身，后来搞得好几个平行宇宙鸡犬不宁，我们被投诉惨了。”
“所以经过董事会研究决定，我们砍掉了大部分业务线，专注于高端餐饮定制服务。”
“牛排，是我们目前主打的旗舰产品。”
我听着这些从一条神龙嘴里说出来的、充满现代企业管理风格的词汇，比如“业务调整”、“市场细分”、“客户满意度”、“售后”、“董事会”，感觉自己的CPU已经彻底烧了。
这算什么？
宇宙级别的消费降级？
“那我这三年算什么？”我指着地上的龙珠，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凑齐，你就给我做一块牛排？”
“是顶级牛排。”神龙纠正道，“采用来自仙女座星系M31悬臂α-7星云有机牧场的宇宙和牛，经过一万年排酸，由我亲自用龙炎炙烤，佐以银河系中央黑洞边缘采集的奇点盐……”
“我不管什么宇宙和牛！”我崩溃地打断它，“我不要！我不接受！你必须给我实现别的愿望！这是欺诈！是虚假宣传！”
我开始胡搅蛮缠，像一个在超市里打滚要玩具的小孩。
我实在是太失望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饿了三天三夜，以为面前摆的是满汉全席，掀开盖子却发现是一盘草。
不，连草都不是。
是一张草的图片。
神龙看着我撒泼，也不生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它的眼神很古怪，不像是在看一个许愿者，更像是在看……一个病人。
等我闹够了，它才缓缓开口。
“先生，你的情绪很不稳定。”
“根据我们的用户协议3.7.2条款，当许愿者处于非理性状态时，为保证服务质量和宇宙和谐，服务将暂时中止。”
“建议您先冷静一下。”
“在我消失之前，我再最后确认一遍，您真的不要牛排吗？”
“不要！”我斩钉截铁。
“好的，收到。”
神log点点头，巨大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服务已暂停。您可以在情绪稳定后，随时再次召唤我。”
“温馨提示，龙珠的保质期为一年，过期将自动失效，请您尽快决策。”
说完，金光一闪，那条庞大的神龙，连同它带来的古老气息和烤面包的香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颗龙珠也失去了光泽，变回了普普通通的玻璃球，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原样。
昏暗的灯光，摇晃的桌子，窗外的车流声，楼下的吵架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我呆立了足足十分钟。
然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
我没哭。
真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可能真的跟我有仇。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内耗之中。
我把那七颗玻璃球收在一个鞋盒里，藏在床底下，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不敢再看它们。
我怕我一看，就会忍不住把它们再次摆出来，然后召唤出那条只会做牛排的龙。
我照常上班，下班，挤地铁。
老板的咆哮，客户的奇葩要求，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一切都没有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我的心态。
以前，我觉得这些都是暂时的，我的人生还有翻盘的希望。
现在，那唯一的希望，变成了一块我压根不想要的牛排。
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午休的时候，同事们在讨论股票、房子和新出的手机。
“哎，李默，”坐我旁边的张伟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想啥呢？又被甲方蹂躏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看开点，”他拍拍我的肩膀，“咱们做设计的，不就是这样吗？拿钱当孙子。等哪天中了五百万，你看我还鸟不鸟他。”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五百万？
我曾经有机会拥有比五百万多得多的东西。
结果呢？
牛排。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泡了一碗泡面。
热气腾腾的雾气熏着我的脸，我看着碗里那几片可怜的脱水蔬菜，和那块干巴巴的所谓“肉块”，忽然就想起了神龙说的“宇宙和牛”。
来自仙女座星系。
一万年排酸。
龙炎炙烤。
奇点盐。
……妈的，听起来好像还挺好吃的。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把那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李默，你清醒一点！
那是一条龙！神龙！
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块牛排就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目前看起来只有牛排这一个选项。
这种纠结，快要把我逼疯了。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那条金色的巨龙，用它那洪亮又礼貌的声音在我耳边循环播放：
“请问，你要几成熟的牛排？”
“请问，你要几成熟的牛排？”
“请问，你要几成熟的牛排？”
我甚至出现了幻听。
有一次在公司的茶水间，我好像听见饮水机都在问我：“牛排，要几成熟？”
我吓得把杯子都扔了。
同事们都用看的眼神看着我。
“李默最近压力太大了。”
“是啊，你看他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听说他女朋友也跟他分了，惨。”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没有反驳。
因为他们说的，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我确实惨。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惨。
我的惨，是宇宙级别的，是神话级别的。
是那种你跟别人说，别人只会觉得你疯了的惨。
周末，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儿子，最近怎么样啊？工作顺不顺心？”
“挺好的，妈。”我撒着谎，声音尽量显得轻松。
“别骗我了，你声音听着就没劲。是不是又熬夜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是自己的。”
我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唠叨，鼻子一酸。
“嗯，知道了。”
“还有，你跟小艾……还有联系吗？”我妈小心翼翼地问。
小艾。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我和她大学就在一起，谈了七年。
我们一起吃过路边摊，一起挤过早高峰的地铁，一起规划过未来。
我以为我们会结婚，会有一个家。
但现实，终究还是打败了爱情。
半年前，她跟我提了分手。
理由很俗套。
“李默，我累了。”她坐在我对面，眼神疲惫，“我不想再过这种每天算着钱花，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了。”
“我今年二十八了，我等不起了。”
“我们……算了吧。”
我当时想挽留，我想说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的。
但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
我连一个像样的求婚戒指都买不起。
她搬走的那天，我没去送。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也就是在那天，我发现了鱼缸里那颗七星龙珠。
从那一刻起，集齐龙珠，许一个能让我们重新开始的愿望，就成了我唯一的执念。
可现在……
“没……没联系了。”我对电话那头的我妈说。
“唉，”我妈叹了"气，“那姑娘挺好的，可惜了。你也别太难过，都过去了。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我托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是小学老师，人挺好的，你们见个面？”
“妈，我不想……”
“见见！就这么定了！下周六，地点我发你微信！”
我妈不容我拒绝，直接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往前走。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前面，是一条死胡同。
或者说，是一块牛排。
我鬼使神差地，又一次从床底下拿出了那个鞋盒。
我打开它，看着那七颗平平无奇的玻璃球。
我到底该怎么办？
是该接受这荒诞的现实，用一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去换一块（听起来很牛逼的）牛排？
还是该守着这最后的希望，继续在这无望的生活里挣扎，直到龙珠过期，希望彻底破灭？
我陷入了两难。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李默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小艾。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我下周要结婚了。”
小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感觉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结婚？
这么快？
“哦……恭喜。”我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人很好，是本地的，家里有两套房，一辆车。他爸妈也很喜欢我。”小艾继续说着，像是在向我汇报，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嗯，挺好的。”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我们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有风声，还有隐约的笑声。
她应该是在外面，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个“他”。
“李默，”她忽然叫了我的名字，“你……恨我吗？”
恨？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湿透的棉花，喘不过气。
“不恨。”我说，“祝你幸福。”
我说的是真心话。
也是最违心的话。
“谢谢。”
小艾顿了顿，又说：“你也……对自己好一点吧。”
说完，她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对自己好一点。
怎么才算对自己好一点？
是买一套大房子？是开一辆豪车？
还是……
吃一顿好的？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去他妈的未来。
去他妈的翻盘。
去他妈的理想。
老子现在，就想对自己好一点。
我猛地站起身，把鞋盒里的七颗龙珠一股脑地倒在地板上。
我甚至都懒得把它们排整齐。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出来吧，神龙。”
金光再现。
那条熟悉的，欠揍的，散发着烤面包香味的金色巨龙，再次盘踞在我狭小的出租屋里。
它的龙眼看着我，还是那么的淡漠，那么的古井无波。
“你好，这位去而复返的幸运儿。”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么，请问，”
“你要几成熟的牛排？”
我看着它，看着这条毁了我所有幻想的罪魁祸首。
我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要七成熟。”我说。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破罐子破摔的，带着一丝报复性快感的选择。
既然生活已经这么操蛋了。
那就让它更操蛋一点吧。
既然改变不了世界，那就吃一块来自仙女座星系的牛排。
听起来，也挺酷的，不是吗？
神龙的龙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很好的选择。”它说，“七成熟，既能保证肉质的鲜嫩，又能让大部分人从心理上接受。对于第一次品尝宇宙和牛的顾客来说，是个安全又不会出错的选择。”
“需要搭配什么酱汁吗？黑胡椒汁，蘑菇汁，还是红酒汁？我们也有特制的，由创世星尘调配的秘制酱汁。”
“随便。”我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
“那就秘制酱汁吧，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神龙说完，张开了它的巨嘴。
没有火焰，也没有光。
我只看到它的嘴里，仿佛有一个无限深邃的星空。
然后，一块牛排，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我的桌子上。
就是我那张摇摇欲坠的二手桌子。
桌子上，还铺了一块洁白的，绣着金边的餐布。
一副银质的刀叉，摆放得整整齐齐。
而那块牛排，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瓷盘中央。
它看起来……很普通。
就是一块普通的，烤得恰到好处的牛排。表面带着漂亮的焦褐色网格，边缘渗出晶莹的油光。旁边配着几朵翠绿的西兰花和一小撮土豆泥。
没有发光，没有特效，没有仙气缭绕。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我有点失望。
“外表，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神龙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品尝它。”
我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我拿起刀叉。
刀锋切下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没有丝毫的阻碍。
感觉不像是在切肉，更像是在切一块豆腐。
切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猛地钻进我的鼻腔。
那不是普通牛肉的香气。
那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混合了奶香、果香、还有一种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气味的复合香气。
光是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我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在牛肉接触到我舌尖的那一刹那。
我感觉我的灵魂，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无法形容的美味，在我的味蕾上爆炸开来。
肉质是如此的鲜嫩，嫩到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在口中融化。
丰富的肉汁，带着那股奇特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我的整个口腔。
那不是一种单一的味道。
我仿佛尝到了阳光，尝到了清风，尝到了星辰。
我尝到了时间的味道。
我甚至……尝到了一丝幸福的味道。
我愣住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我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活了三十二年，从来不知道，原来“好吃”这个词，可以达到这种境界。
我忘了老板的骂，忘了客户的刁难，忘了小艾的背叛，忘了房租的压力。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块牛排。
我开始狼吞虎咽。
我吃得毫无形象，像一头饿了很久的野兽。
眼泪和肉汁混在一起，我却毫不在意。
这一刻，什么狗屁理想，什么狗屁未来，都滚蛋吧。
我只想把这块牛排吃完。
神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它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很快，盘子空了。
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连盘底最后一点酱汁都没放过。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心满意足的饱嗝。
然后，我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又看了看眼前的神龙。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再次袭来。
牛排吃完了。
然后呢？
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还是要面对那个一地鸡毛的世界。
“吃完了？”神龙问。
“嗯。”我点点头。
“感觉如何？”
“好吃。”我说，“好吃得……让我觉得以前吃过的所有东西都是垃圾。”
“这是当然。”神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毕竟是我的手艺。”
“所以，”我看着它，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是的。”
“然后呢？你就走了？”
“是的。”
“那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我能说，再给我来一块吗？
好像不行。
“先生。”神龙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我为什么不给你钱，不给你力量，不给你长生不老，却偏偏要给你一块牛排？”
我愣住了。
对啊。
为什么？
“为什么？”我问。
神龙巨大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它那双如同熔岩的眼睛，注视着我。
这一次，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怜悯。
“因为你想要的那些东西，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
它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想要钱，不是因为你爱钱，而是因为你觉得有了钱，就能找回你的尊严，就能让看不起你的人后悔，就能让离开你的人回来。”
“你想要力量，不是因为你好斗，而是因为你厌倦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想要长生不老，不是因为你怕死，而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你不甘心。”
神龙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它……它怎么会知道？
“我看了你的过去。”神龙淡淡地说，“在你召唤我的时候，你的所有记忆，都会向我开放。这是用户协议的一部分。”
“你所经历的痛苦，失落，不甘，我都看到了。”
“你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拼命地想要一片大海。”
“但你不知道，对于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海水，是不能喝的。”
“它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给你无尽的财富，你会迷失在欲望里。”
“给你无敌的力量，你会沉溺在破坏中。”
“给你永恒的生命，你只会在无尽的孤独里发疯。”
“那些东西，是毒药，不是解药。”
“你真正需要的，不是一片虚假的大海。”
“而是一杯能让你活下去的，干净的水。”
神龙说着，用它的龙须，轻轻碰了碰我面前那个空了的餐盘。
“这块牛排，就是那杯水。”
“它不能改变你的世界，但它能让你在这一刻，感受到最纯粹的，最真实的美好和满足。”
“它让你知道，这个宇宙里，依然有值得期待的东西存在。”
“它让你在满是绝望的沙漠里，看到了一小片绿洲。”
“它治愈不了你的伤口，但它能给你一点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去找到你自己的‘牛排’，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美味’。”
“这，才是许愿的真正意义。”
我呆呆地听着。
神龙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那间昏暗、潮湿、充满了绝望的心房。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许愿是为了走捷径。
是为了跳过所有的过程，直接拿到结果。
但我错了。
真正的愿望，或许不是一个终点。
而是一个新的起点。
“我……”我看着神龙，喉咙有些发干，“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神龙笑了。
我第一次看到它笑。
它的笑容，像太阳一样温暖。
“当你真正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烹饪’一道满意的‘牛排’时，我们自然会再见。”
“到时候，或许我们可以聊聊，红酒烩鸡该怎么做。”
说完，它巨大的身体再次开始变得透明。
桌子上的餐盘、刀叉、餐布，也随之一起，化作点点金光。
“再见，李默。”
“祝你，用餐愉快。”
金光彻底散去。
神龙走了。
龙珠也消失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感到空虚和失落。
我的心里，是满的。
我的胃里，还残留着那块牛排的余温和香气。
我的脑海里，回响着神龙最后的话。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灯火辉煌的城市。
车流像流动的岩浆，高楼像沉默的巨人。
这个世界，还是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世界。
但我的心，已经不一样了。
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那个模糊的倒影。
黑眼圈还在，脸色依然憔悴。
但眼神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虽然很微弱，但它确实存在。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招聘软件。
我开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修改我的简历。
我删掉了那些浮夸的自我吹嘘，换上了我真正做过的，引以为傲的作品。
然后，我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我妈发给我的，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
我犹豫了很久。
最后，我发了一句话过去。
“你好，我是李默。听说你喜欢吃东西，不知道，你对牛排感不感兴趣？”
消息发出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我不知道那个小学老师会不会喜欢我。
我甚至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那么好吃的牛排。
但这些，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已经重新拿起了刀叉。
准备去切开，生活这块，或许坚韧，或许粗糙，但终究属于我自己的牛排。
至于要几成熟？
我想，我会先从“七成熟”开始尝试。
毕竟，这是个安全又不会出错的选择。
第二天，我辞职了。
在我那个小小的设计公司里，这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官僚气十足地挽留了几句。
“李默啊，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
“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再考虑考虑？”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仿佛在说：离了这，你还能去哪？
我看着他那张油腻的脸，忽然想起了神龙说的“宇宙和牛”。
有些人，就像注水猪肉，看起来分量十足，其实内里全是糟粕。
我笑了笑，把辞职信往前推了推。
“谢谢老板关心，我已经想好了。”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很平静。
老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他悻悻地签了字。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同事张伟凑了过来。
“行啊你，默哥！真有你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一脸羡慕。
“打算去哪高就啊？”
“还没想好，先歇歇。”我说。
“牛逼！”他对我竖起大拇指，“等我，等我这期彩票中了，我也这么潇洒！”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告诉他，我的“彩票”，已经兑换成了一块牛排。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公司大门。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待了五年的写字楼。
我曾经以为，这里是我的全世界。
现在，它只是我人生路过的一道风景。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路过一家高级餐厅，看着橱窗里精致的食物模型。
我路过一个公园，看着老人们在打太极，孩子们在追逐嬉戏。
我路过一个菜市场，听着小贩们热情的叫卖声，闻着那股鱼腥味和蔬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以前也每天路过这些地方，但我的眼睛是关着的，心是死的。
我只想着快点回到那个出租屋，把自己藏起来。
但今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游客。
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有趣。
我甚至花十块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粘牙。
不好吃，但很真实。
这就是“地球产”的味道。
晚上，那个相亲对象，那个叫林晓的老师，回我微信了。
“你好，李默。我确实很喜欢吃东西，哈哈。”
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牛排啊，我喜欢菲力，五成熟，谢谢。”
我看着她的回复，忍不住笑了。
是个直率的姑娘。
“好巧，我最近刚对烹饪牛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回复道。
这不算撒谎。
我确实对“烹饪”我人生的牛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们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从牛排聊到电影，从电影聊到旅行，从旅行聊到各自的工作。
我告诉她我刚辞职，正在待业。
我以为她会介意。
但她说：“挺好的，正好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不像我，当了老师，感觉这辈子就看到头了。”
她的坦诚，让我有些意外。
我们约好了周六见面。
地点是一家据说还不错的西餐厅。
“我请客。”我说。
“AA吧。”她说，“我不想占人便宜。”
“好。”
结束聊天，我放下手机，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没有紧张，没有期待，也没有患得患ush失。
就是一种很平和的，顺其自然的感觉。
就像，我知道锅里正在炖着一锅汤，我不确定它最终的味道会如何，但我愿意花时间，慢慢地等它沸腾。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疯狂地投简历。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我去了图书馆，借了几本一直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
我去了健身房，办了一张季卡，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我甚至还报了一个线上的素描课，重新拾起了大学时的画笔。
我画的不再是甲方要求的“五彩斑斓的黑”。
我画清晨的阳光，画窗台上的绿植，画楼下那只懒洋洋的橘猫。
我画我记忆里，那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牛排。
我发现，当我不再为“生存”而画画时，画画本身，变成了一种享受。
我的生活，从外表看，似乎更“失败”了。
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来源，银行卡里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
但我却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有”。
我妈又打来电话，听说我辞职了，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
“你怎么这么冲动啊！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下个月房租怎么办？吃饭怎么办？”
“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安慰她。
“你有什么数啊你！你就是……”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唠叨。
以前，我会觉得烦躁，觉得不被理解。
但现在，我能听出她语气里，那份深沉的，笨拙的爱。
就像一块用料十足，但火候没掌握好的家常炖肉。
虽然有点柴，但很暖胃。
“妈，”等她说完，我认真地说，“我辞职，不是因为冲动。是因为我想换一种活法。”
“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活着而活着了。”
“我想活得……开心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我妈才叹了口气。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钱不够了，跟家里说。”
挂了电话，我眼眶有点湿。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地，和我妈达成了和解。
周六，我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的餐厅。
我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条牛仔裤。
是我衣柜里最体面的衣服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心里很平静。
没多久，一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她个子不高，扎着一个丸子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李默？”她问。
“你好，林晓。”我站起身。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可爱，更有灵气。
我们坐下，点餐。
她真的点了一份菲力牛排，五成熟。
我也点了一份眼肉，七成熟。
算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
我们聊了很多。
聊得很投机。
她不像我想象中的小学老师那样刻板，她很有趣，会吐槽班上调皮的学生，会跟我分享她看过的冷门电影。
和她聊天，很轻松。
牛排上来了。
我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普通的味道。
肉质有点老，酱汁有点咸。
和我吃过的那块“神龙牛排”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我却吃得很认真。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它不完美，但它真实。
林晓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吃东西的样子，好专注啊。”她说。
“是吗？”我有点不好意思。
“嗯，”她点点头，“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一样。”
我看着她，也笑了。
“因为，我确实在品尝绝世美味。”
我说的，是生活。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分开的时候，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她说。
“我也是。”我说。
看着她走进地铁站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好像也没那么冰冷了。
回去的路上，我路过一家画材店。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我买了一套新的画板和颜料。
不贵，但很齐全。
回到出租屋，我把画板支好。
我没有急着动笔。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神龙的样子。
那金色的鳞片，那威严的龙眼，那盘踞在星空中的巨大身躯。
然后，我开始画。
我画得很慢，很认真。
每一个笔触，都充满了敬意。
我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
等我画完，天已经亮了。
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满整个画板的神龙图，出现在我面前。
它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甚至，更有神韵。
我看着这幅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我把我所有的敬意，所有的感谢，所有的感悟，都画了进去。
这，是我为自己做的，第一道“菜”。
虽然只是道“前菜”，但我很满意。
我拍了张照片，想了想，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配任何文字。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张伟：“！默哥你转行画玄幻插画了？这水平也太牛逼了吧！”
一个大学同学：“可以啊李默，宝刀未老！”
林晓也点了个赞。
过了一会儿，她发来一条私信。
“这是你画的？好厉害！”
“随便画画。”我回复。
“你完全可以靠这个吃饭啊！”她发来一个“星星眼”的表情。
我看着她的消息，笑了。
或许吧。
谁知道呢？
我把手机放下，伸了个懒腰。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上，那条金色的龙，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中熠熠生辉。
我仿佛又听到了它的声音。
“祝你，用餐愉快。”
我会的。
我的人生这桌大餐，才刚刚开始上菜呢。
来源：神田空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