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叔叔,那个曾经拍着我肩膀,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的男人。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核对一张结构图的最后数据。
那是一串我早已拉黑,却又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没有说话。
听筒里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陈阳,是我,林薇。”
我“嗯”了一声,视线依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条。
“我爸……我爸突发脑溢血,住院了,现在在抢救……”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与恐慌。
我手里的鼠标顿了一下。
林叔叔,那个曾经拍着我肩膀,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的男人。
“医生说情况很危险,手术费要一大笔钱,我们……我们手头凑不够……”
我沉默着,听着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终于,她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哽咽着说出了目的:“陈阳,你……你能不能先借我二十万?我……”
我打断了她。
“林薇。”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你爸住院,需要钱,你不去找你老公,找我这个前男友干什么?”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错愕、难堪,或许还有一丝愤怒的表情。
“你有老公的。”我重复了一遍,然后轻轻挂断了电话,将那个号码再次拉黑。
电脑屏幕上的蓝图,是我亲手设计的,那栋我们曾经梦想中的婚房。
而现在,它只是我职业生涯里,一个冰冷的项目。
我和林薇是大学同学。
她是那种走在校园里,会引得无数人回头的女孩,漂亮,活泼,像一束阳光。
而我,只是个从农村考出来,埋头在图书馆和画图室的普通男生。
我们的开始,源于一次意外的画稿。
她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在了我的毕业设计图纸上,急得眼圈都红了。
我没怪她,只是熬了两个通宵,重新画了一张。
或许是我的平静打动了她,她开始主动找我,给我带早饭,陪我泡图书馆。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个城市。
我进了一家设计院,从最底层的绘图员做起。
她进了一家公司做行政,工作清闲。
那几年的日子很苦,我们租在城中村十几平米的小单间里,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
但我从没觉得苦。
因为每天下班,推开门,都能看到她的笑脸。
她说:“陈阳,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回老家盖一栋我们自己设计的房子,要有大大的落地窗,还要有一个种满花的小院子。”
我把她的话,当成了毕生的奋斗目标。
我拼了命地工作,加班,接私活。
同事们都笑我是“拼命三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想早一点,再早一点,让她住进我们梦想中的房子。
三年,我从绘图员做到了助理设计师。
五年,我成了设计组的组长,年薪翻了十几倍。
我手里攒下了五十多万,那是我全部的积蓄,是我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换来的。
我们开始谈婚论嫁。
林薇的家在镇上,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对我的印象一直不错,勤奋,踏实,有上进心。
唯一的阻碍,是她有一个叫张浩的“男闺蜜”。
张浩是她从小的邻居,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像亲兄妹。
这是林薇的原话。
但我从第一次见到张浩,就从他看林薇的眼神里,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那不是友情,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张浩家境比我们好一些,父母在镇上开了个小超市,他自己没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
他总是在我和林薇约会的时候,“恰好”出现。
或者在林薇加班的深夜,比我这个正牌男友更早地出现在她公司楼下。
他会对林薇说:“薇薇,你看陈阳多辛苦,你跟着他都瘦了。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啊。”
林薇每次都笑着打他一下,说:“去你的,别胡说八道。”
然后转头对我解释:“陈阳,你别误会,他就是爱开玩笑。”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介意,就显得我小气,不信任她。
我只能把这份不悦压在心底,加倍地对她好。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让她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买房的计划,因为城里高昂的房价而搁浅。
林薇的父母提议:“要不,就在老家宅基地上盖吧?地是现成的,省一大笔钱。你们俩都在外面工作,以后逢年过节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林薇很心动,她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陈阳,好不好?我们可以自己设计,建成我们梦想的样子。”
看着她充满期盼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我将这个计划,当成了我们爱情的奠基石。
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五十万。
又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找了最好的施工队,用了最好的材料。
我亲自画图纸,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个周末都开车三个小时,从城市回到镇上,守在工地上。
我看着那栋房子,从地基到框架,从一砖一瓦到初具雏形,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林薇的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逢人就夸:“我家薇薇找了个好对象,有本事,又孝顺,这房子盖得,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栋!”
他们甚至主动提出,为了让我安心,可以签一份协议。
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这栋房子由我陈阳出资并设计建造,作为我和林薇的婚房。如果两人最终未能成婚,林家需将我的全部投资款返还。
当时我还觉得叔叔阿姨真是通情达理,甚至为自己曾经怀疑过他们而感到羞愧。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房子上,却忽略了林薇的变化。
她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打电话给她,她总说忙,或者和朋友在一起。
而她的朋友圈里,出现张浩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起看电影,一起吃网红餐厅,甚至还有深夜的KTV合照。
张浩的胳膊,总是“不经意”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心里的警铃大作,开车连夜从工地赶回市里。
我没有告诉她。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却收到了一个“惊吓”。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我们出租屋的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酒瓶、外卖盒扔得到处都是。
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张浩。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我没有冲进去,而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我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们俩一起下楼。
张浩的手,亲密地揽着林薇的腰。
林薇脸上带着疲惫,却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看到我,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慌乱。
张浩却像个胜利者一样,挑衅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陈阳,你都看到了?”林薇的声音在发抖。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五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对不起……”她只会说这三个字。
张浩在一旁开了口,语气轻佻:“兄弟,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薇薇跟我在一起更开心,你是个好人,但你不适合她。”
“好人?”我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一个靠父母养着,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拿什么给她幸福?”
“我能给她陪伴!”张浩挺起胸膛,“不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加班,守着你那个破工地!薇薇需要的是关心,是爱护,不是一堆冰冷的钢筋水泥!”
我看向林薇,等待她的回答。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声音细若蚊蚋:“陈阳,他说的……有道理。你太忙了,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
轻松。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
我为了我们的未来,把自己活成了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
她却因为我没有时间陪她玩乐,而觉得跟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在一起更“轻松”。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抬起头,眼中含泪,“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爸妈也觉得张浩更合适,他是本地人,知根知底……”
“所以,你们全家早就商量好了,就等我把房子盖完,然后一脚把我踢开?”
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滔天的怒火。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忙辩解。
“那是哪样?”我步步紧逼,“是我给你打下的江山不够漂亮,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为你打江山的人,配不上你了?”
我的质问,让她哑口无言。
张浩把她护在身后,一脸不耐烦:“行了行了,说这么多干嘛?分手就分手,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薇薇,我们走。”
他拉着林薇的手,就要离开。
“站住!”我喊道。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分手可以。房子,怎么算?”
提到房子,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
张浩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什么房子?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你心甘情愿给薇薇盖的吗?就当是分手礼物了呗,我们薇薇陪了你五年青春呢,这点补偿不算多吧?”
我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分手礼物?五十多万的分手礼物?张浩,你还真是慷慨,拿我的钱,做你的人情。”
“话不能这么说。”张浩抱着手臂,一副流氓嘴脸,“那地是薇薇家的,房子盖在他们家地上,那就是他们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我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没关系!”
“陈阳,你别这样……”林薇拉了拉张浩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我,“房子的事,我们……我们以后再说,行吗?”
“以后?”我看着她,“没有以后了,林薇。今天,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林薇家里。
我带着我的父母,林薇那边,是她的父母,还有张浩,像个准女婿一样坐在她身边。
曾经对我热情备至的林叔叔和林阿姨,此刻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疏离。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他看着林薇的父母,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亲家,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吗?”
林阿姨干咳了一声,避开我爸的目光,说:“他叔,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感情嘛,合不来就散了,也正常。”
“正常?”我妈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把我们家陈阳的血汗钱都骗去盖了房子,现在说散就散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林叔叔皱起了眉头,语气也硬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骗?当初是陈阳自己愿意盖的,我们可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对啊!”张浩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再说了,这几年薇薇跟着他,也没享什么福,这房子,就当是青春损失费了!”
“你给我闭嘴!”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张浩的鼻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爸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气得满脸通红。
我扶住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心一寸寸地冷下去。
这就是我曾经掏心掏肺对待的一家人。
这就是我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爱人。
人心,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叔叔,阿姨。”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我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我就问一句话,那五十多万,还不还?”
林叔叔把脸一横:“还什么还?我说了,房子盖在我家地上,就是我家的!你出了钱,那就算你给我们家的彩礼!现在婚结不成了,彩礼哪有退的道理?”
“彩礼?”我冷笑,“我们连订婚仪式都没有,哪来的彩礼?再说了,谁家彩礼是五十多万现金,还帮你盖一栋小楼的?”
“我不管!反正钱没有!房子你也别想!”林阿姨耍起了无赖,“你要是再纠缠我们家薇薇,我就去你单位闹,说你骗财骗色!”
我看着林薇,她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像个局外人。
“林薇,这也是你的意思吗?”我问。
她肩膀一缩,还是不说话。
是张浩替她回答的:“当然了!陈阳,你别给脸不要脸。差不多得了,为了那几瓜两枣,闹得这么难看,有意思吗?”
“几瓜两枣?”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我的血汗钱!是我五年里,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是我放弃了所有娱乐和休息,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啃下来,一张图一张图画出来的!”
“我为了谁?!”我指着林薇,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我为了给她一个家!为了实现她那个可笑的田园梦想!”
“你们呢?你们一家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转过头来,就联合一个外人,想把我吃干抹净!”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贪!看见别人有好东西就想占为己有,不管用什么卑劣的手段!”
“你们坏!毫无道德底线,把别人的真心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多日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妈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的林家三口,被我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浩的脸上也挂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我:“你骂谁呢!你再骂一句试试!”
“骂的就是你们!”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一群恬不知耻的寄生虫!”
眼看就要动手,林叔叔总算还有一丝理智,拉住了张浩。
“好了!都别吵了!”他吼了一声,场面暂时安静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羞愧,但更多的是顽固。
“陈阳,我知道你委屈。但是,钱,我们家现在是真的拿不出来。房子已经盖了,总不能拆了卖砖头吧?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你和薇薇,就当没认识过。”
“算了?”我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叔叔,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那你想怎么样?”林阿姨尖叫起来,“你还想逼死我们不成!”
我没有理会她的撒泼。
我缓缓地坐了下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
我将文件一份份摆在桌上,动作不疾不徐。
“既然感情和道理都讲不通,那我们就来讲讲法律。”
我的冷静,让喧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面前的那堆纸上。
“首先,这是我们当初签的《房屋共同投资建设协议》。”我将那份协议推到林叔叔面前,“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该房屋为我与林薇的婚房,由我方出资建设。若婚姻无法缔结,你方需全额返还我的投资款,共计伍拾贰万柒仟元整。”
林叔叔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可能忘了,或者说,他以为我不会真的拿出这份东西。
“其次,”我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这几年来所有的银行流水,每一笔钱的用途,是购买钢筋、水泥,还是支付工人工资,我都做了详细的标注,并且保留了所有的收据和发票。”
我将厚厚一叠发票收据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再次,关于设计。这栋房子的设计图纸,从概念到施工图,全由我一人独立完成。按照行业标准,这样一栋两层半的小别墅,设计费至少在十万元以上。这笔费用,协议里没写,但如果打官司,我可以作为劳务损失,向你们另行追讨。”
“最后,”我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林薇,“我们虽然没有领证,但存在长达五年的同居关系。在此期间,我承担了我们两人绝大部分的生活开销。这一点,我们之间的转账记录,以及房租合同,都可以作为证据。”
“我本来没想走到这一步。”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惊愕的脸。
“我只想拿回我自己的钱,然后和你们,再无瓜葛。”
“但现在看来,你们并不想体面地解决问题。”
“所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一个星期之内,把协议上写的伍拾贰万柒仟元,打到我的卡上。房子归你们,我们两清。”
“第二,如果你们拿不出钱,或者不想给钱。那么,法庭上见。”
“我会申请财产保全,冻结这栋未完工的建筑。在官司打完之前,谁也别想动它一根毫厘。”
“到时候,要还的钱,就不止这五十几万了。还要加上利息、我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以及全部的诉讼费用。”
“而且,这件事一旦闹上法庭,十里八乡都会知道,你们林家,是如何算计一个准备给你们当女婿的年轻人的。到时候你们图了个什么?图了一栋官司缠身的烂尾楼,和一辈子的坏名声?”
我每说一句,林家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张浩也收起了那副嚣张的气焰,眉头紧锁,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手。
我爸妈惊讶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欣慰。
他们或许没想到,他们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我看着林叔叔,他粗糙的手指夹着烟,不停地颤抖,烟灰掉了一截都浑然不觉。
林阿姨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薇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说完,我站起身,整理好桌上的文件。
“爸,妈,我们走。”
我扶着我父母,转身离开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我没有再回头看林薇一眼。
我知道,从我拿出那些文件开始,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也彻底断了。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堪称煎熬。
林薇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从一开始的哭诉、道歉,到后来的指责,说我无情,说我把事情做得太绝。
我一概没有回复。
林家也托了各种中间人来找我爸妈说情。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意思:钱能不能少一点?能不能分期给?房子能不能先让他们住进去?
我爸妈的态度很坚决:“我们听儿子的。”
我给出的回复也很简单:协议上写了多少,就还多少,一分不能少。至于分期,可以,但要打正规的欠条,并且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利息。
他们大概是去咨询了律师,知道这场官司如果打起来,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最终,他们妥协了。
一个星期后,我的银行卡收到了两笔转账。
一笔三十万,来自林家。
另一笔二十二万七千,来自张浩。
后来我才知道,林家为了凑这笔钱,把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老房子都卖了。
而张浩,也被迫拿出了他父母给的买车钱。
据说,他和林薇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
钱到账的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五年的感情,用五十多万,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
不久后,我听说了林薇和张浩领证的消息。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一切都静悄悄的。
仿佛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们的结合不是因为算计,而是因为“真爱”。
我删除了关于她的一切,换了手机号,搬了家。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接手了公司一个在邻市的大型项目,一去就是半年。
我以为,我和这些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今天,这个电话的响起。
“你有老公的。”
当我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而我的世界,却因为这个电话,再次被拉回了那个潮湿、压抑的小镇。
我点燃了一根烟,任由尼古丁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说不恨,是假的。
说完全没有感觉,也是假的。
毕竟是林叔叔,那个曾经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碗热汤的男人。
但同情,能替代原则吗?
善良,可以没有底线吗?
如果我今天心软了,借了这笔钱。
那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林薇的感激涕零?还是他们一家人“果然陈阳还是放不下我”的沾沾自喜?
是张浩的羞愧难当?还是他“你看,你前男友就是个好用的提款机”的嘲讽?
我不能。
我不能再给他们任何伤害我的机会。
我的善良,很贵。
它只留给值得的人。
比如我的父母。
他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对我说:“儿子,别怕,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掐灭了烟头,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我这个月奖金发了,给您和爸转了两万块钱,你们去买点好吃的,再添几件新衣服。”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我们有钱,你自己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唠叨,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波澜,也渐渐平复了。
这,才是我应该守护的人间烟火。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开会,画图。
林薇的电话,没有再打来。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傍晚时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是陈阳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又虚弱,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林阿姨。
我的心,沉了一下。
“阿姨,有事吗?”我的语气,客气而疏远。
“陈阳啊……”她的话音里,带上了哭腔,“阿姨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你林叔叔吧!”
“他……他真的快不行了!”
“医生说,再不动手术,就……就没希望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医院里嘈杂的背景音。
“阿姨,我昨天已经跟林薇说得很清楚了。”我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她有老公,你们有女婿。这种事,你们应该找他,而不是找我。”
“他?!”林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愤怒,“别提那个了!”
“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一点事都担不起来!”
“我们去找他,让他想办法凑钱,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他爸妈的钱都投到超市里了,他自己一分钱都没有!还说……还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事,跟他没关系!”
“他还说,当初要不是薇薇非要跟他,他才不会拿出那二十多万!”
“现在倒好,钱没了,人病了,他倒想撇得一干二净!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比你好!”
林阿姨在电话里,将张浩骂得狗血淋头。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一切,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靠着父母,靠着算计别人过活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责任和担当?
当利益一致时,他可以是你最贴心的“男闺蜜”,最孝顺的“准女婿”。
当需要他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时,他跑得比谁都快。
“陈阳,阿姨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你。”
“我们猪油蒙了心,我们不是人!”
“你骂我们,打我们都行!阿姨只求你,先借钱给你叔叔动手术,救他一命!”
“钱我们一定还!我们砸锅卖铁也还你!”
她的话,说得声泪俱下,充满了悔恨。
如果是在一年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阿姨,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当初你们是怎么逼我的?是怎么联合张浩,想把我的房子和钱都吞掉的?你都忘了吗?”
“如果不是我留了一手,准备了合同和证据,现在的我,是不是就该像你们一样,走投无路,到处求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在她的痛处。
电话那头的哭声,停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错了……”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可是,那是一条人命啊,陈阳!你林叔叔他……他以前对你那么好,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我当然没忘。
我没忘他曾在我第一次上门时,拉着我的手,聊了一整夜。
我没忘他曾在我感冒时,骑着摩托车跑了十几里路,给我买药。
我没忘他曾在我盖房子时,顶着大太阳,给我递水,擦汗。
那些温暖,是真的。
但后来的冰冷和算计,也是真的。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两副面孔?
“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没有在拿到钱之后,继续起诉你们,追讨我的设计费和精神损失费。”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让步。”
“至于现在,我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为什么?!”她不甘心地追问,“你明明有钱!那五十多万,不都还给你了吗?你救人一命,就当是积德了,不行吗?”
“不行。”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也因为,我的善良,不想再被当成可以利用的软弱。”
“更因为,”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不配。”
我说完,便想挂断电话。
“别!陈阳!你别挂!”林阿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尖叫。
“房子!那栋房子!”
“只要你肯借钱,那栋房子……我们就给你!我们给你!”
“我们不要了!过户给你!行不行?”
我握着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栋房子。
我亲手设计,一砖一瓦看着它成型的房子。
我曾经倾注了全部心血和梦想的地方。
现在,它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又被他们扔了回来。
多么讽刺。
当初为了它,他们不惜与我反目成仇,丑态百出。
现在为了钱,他们又毫不犹豫地将它作为交换的筹码。
在他们眼里,这栋房子,从来都不是家,不是梦想。
它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变现的资产。
“陈阳,你听到了吗?”林阿姨见我没说话,急切地补充道,“我们已经问过了,那块地,我们可以去村里补办手续,直接转到你名下!房子已经是现成的了,你只要拿过去,就是你的了!”
“这栋房子,加上地皮,现在少说也值七八十万!我们只要你二十万,二十万救命钱!这笔买卖,你怎么算都不亏啊!”
她的话,赤裸裸,充满了交易的意味。
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温情。
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
“阿姨,你到现在,还是没明白。”
“我跟你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一笔可以计算得失的买卖。”
“我当初愿意付出,是因为我爱林薇,我把你们当成家人。”
“现在,这些前提,都不存在了。”
“所以,无论你们开出什么条件,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那栋房子,对我来说,曾经是梦想。但在你们决定侵占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死了。”
“我不会再要一具承载着背叛和算计的‘尸体’。”
“至于林叔叔的病……”
我沉默了片刻。
“你们可以试试网络筹款,或者去找亲戚朋友借。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的钱,要留着给我爸妈养老,要留着给我未来的妻子和家庭。”
“恕我无能为力。”
说完,我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决然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夜色更浓了。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从理智上,我知道我做得对。
但从情感上,我的心,依然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得喘不过气。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一条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陈阳,算我求你。如果你还念着我爸以前对你的半点好,你就来医院见他最后一面吧。他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
发信人,是林薇。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问题。
去了,意味着我将再次踏入那个泥潭,面对那些我不想再面对的人和事。
不去,如果林叔叔真的……我的良心,会安吗?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去亲手做个了断。
我不是去救赎他们。
我是去救赎我自己。
去彻底埋葬那个曾经天真、善良,以为付出就一定有回报的自己。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冰冷而刺鼻。
我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找到了重症监护室。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叔叔。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曾经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此刻显得那么脆弱和渺小。
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色灰败。
玻璃窗外,林阿姨和林薇抱在一起,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林薇的弟弟,一个刚上大学的男孩,红着眼眶,茫然地站在一旁。
张浩不在。
我的出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林阿姨最先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朝我扑过来。
“陈阳!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你快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掰开她的手,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林薇的脸上。
她也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愧疚,有悔恨,有哀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或许是在怨我,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我不是来送钱的。”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冷漠,“我只是来看林叔叔最后一眼。”
我的话,让林阿姨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借钱。”我重复道,“我来,只是为了了结一段过去的情分。看完,我就会走。”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林阿姨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她扬起手,就要朝我脸上打来。
我没有躲。
但她的手,在半空中被林薇抓住了。
“妈!你干什么!”林薇哭着喊道。
“我打死他!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爸白对他好了!”林阿姨挣扎着,状若疯狂。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阿姨,如果你觉得骂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或者能让你爸的手术费从天上掉下来,你请便。”
“但如果不能,我建议你还是省点力气,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的冷静和讥讽,彻底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作孽啊!这都是作孽啊!”
林薇扶着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阳,我知道我们错了。但是,你真的就这么狠心,见死不救吗?”
“狠心?”我看着她,反问道,“当初你们一家人,联合张浩,要把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五十多万和一栋房子都吞掉的时候,你们觉得自己狠心吗?”
“当张浩说,那栋房子是给你的青春损失费的时候,你默认了。那一刻,你觉得你对我,有半点情分吗?”
“当我在你们家,被你们轮番指责,说我斤斤计较,说我想逼死你们的时候,你们有谁,为我说过一句话吗?”
“林薇,不是我狠心。是你们,亲手把我心里的那点温暖和情分,一点一点,全部磨灭干净了。”
“见死不救?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合适。”
“我不是医生,我救不了他的命。能救他命的,是钱。”
“而这笔钱,你们最应该找的人,是你身边的合法丈夫,是你们当初千挑万选的好女婿,张浩。”
“他既然有本事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应该有本事承担起一个丈夫和女婿的责任。”
“而不是一出事,就当缩头乌龟,把你们母女俩推到我这个前男友面前,来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我的话,字字诛心。
林薇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谁是林建国的家属?”
“我是!医生,我是他爱人!”林阿姨挣扎着站起来。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颅内出血量很大,必须马上手术!”医生表情严肃,“你们手术费准备得怎么样了?再拖下去,就算手术,预后也会很差!”
“医生……我们……我们还在凑……”林阿姨的声音都在发抖。
医生皱起了眉头:“还在凑?我跟你们说了,时间就是生命!这样吧,你们先去交五万块押金,把手术同意书签了,我们先进手术室!剩下的钱,你们必须在今天之内补齐!”
“五万……好,好!我们马上去凑!”
林阿姨和林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医生又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监护室。
“五万……我们去哪儿凑这五万……”林阿姨六神无主,喃喃自语。
她和林薇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我。
那眼神,不再是理直气壮的索取,而是变成了最卑微的乞求。
我看着她们,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
“看我没用。”我冷冷地说道,“我的卡里,别说五万,五十万都有。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
说完,我不再看她们绝望的眼神,最后隔着玻璃,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叔叔。
“林叔叔,你是个好人。可惜,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娶了一个好妻子。”
“你的病,是他们造成的。该为你负责的,也是他们。”
“我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完了这段话。
然后,我转过身,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向走廊尽头走去。
身后,传来了林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陈阳!你回来!你不能走!”
“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我没有停下脚步。
恨吧。
总好过再被你们利用,再被你们伤害。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冰冷的空气涌进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已经彻底黑了。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繁华梦境。
而我,终于从一场噩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
我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林家和张浩之间的矛盾,因为这场病,被彻底激化。
那栋我亲手建造的房子,成了他们手中最后的,也是最烫手的筹码。
他们还会再来找我。
用各种方式,或哀求,或威胁,或交易。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心,在今晚,已经彻底硬了起来。
我发动汽车,汇入拥挤的车流。
手机导航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前方路口,请直行。”
是的,直行。
不要再回头了。
我的未来,在前方。
车子开出市区,我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开上了回老家的那条高速。
三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只想逃离的小镇。
我没有进镇,而是把车停在了镇子外围的一处高地上。
从这里,可以远远地望见那栋矗立在田野间的两层半小楼。
夜色中,它没有灯光,像一个沉默的巨兽,静静地蛰伏着。
我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那栋房子的轮廓,渐渐和记忆中的图纸重合。
我想起了为了一个完美的采光角度,我和施工队吵得面红耳赤。
我想起了为了挑选一种最耐用的外墙涂料,我跑遍了整个建材市场。
我想起了在房顶浇筑的那天,我和工人们一起,汗流浃背,吃着简单的盒饭,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建造一座通往幸福的城堡。
现在看来,我只是亲手为别人,建造了一座欲望的囚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本地新闻,标题很醒目:《男子突发重病无钱医治,家人无奈发起网络筹款,盼好心人援手》。
我点了进去。
照片上,是林叔叔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发起人,是林薇。
筹款目标,二十万。
在长长的求助信里,她声泪俱下地描述了父亲的病情,家庭的困窘。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父奔波的孝女。
信里,提到了她的丈夫,张浩。
她说,丈夫家境一般,为了他们的婚事已经倾尽所有,如今实在无力承担。
她绝口不提,当初那五十多万,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还回去的。
更没有提,她曾给我打过求助电话。
在她的描述里,他们是一对恩爱却贫穷的夫妻,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显得那么无助和可怜。
评论区里,已经有了不少同情的留言和零星的捐款。
“加油,会好起来的!”
“已捐款,绵薄之力,希望叔叔早日康复。”
“这姑娘真孝顺,老公也不错,不离不弃。”
我看着那句“老公也不错,不离不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就是网络。
你永远不知道,在那些光鲜亮丽的文字背后,隐藏着怎样不堪的真相。
我关掉页面,没有捐款,也没有评论。
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温柔。
就在我准备驱车离开时,手机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我皱着眉接起,这次不等对方开口,我先说道:“林薇,如果你是来通知我你发起筹款了,那不必了,我看到了。祝你们好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阳,是我,张浩。”
我愣住了。
“有事?”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见一面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沙哑,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嚣张。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关于房子的事。”他急忙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就在镇上,我在老地方的大排档等你。”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眉头紧锁。
张浩主动找我谈房子的事?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想知道,这对“患难夫妻”,又想唱哪一出。
大排档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张浩独自坐在一张角落的桌子旁,面前摆着几瓶啤酒,已经空了大半。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曾经看起来很时髦的夹克,也显得有些油腻。
看到我,他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
“喝点?”他举起一瓶啤酒。
我摇了摇头:“有话直说。”
他自嘲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陈阳,我以前,是挺看不起你的。”他放下酒杯,眼睛有些发红,“我觉得你就是个书呆子,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木头。”
“我觉得,像林薇那样的女孩,应该跟我这样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在一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继续表演。
“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他妈的,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又灌了一杯酒,情绪有些激动。
“你知道吗?林建国一倒下,他们全家人都疯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怎么去凑钱,而是怎么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
“林薇她妈,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没良心,说我骗了她女儿!”
“林薇呢,就只知道哭!哭着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就是一个无业游民!我那二十多万,是我爸妈准备给我开店的本钱!全他妈填了你们家的窟窿了!”
他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桌子上,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现在,她爸躺在医院里,每天都是钱!她又去找你!被你拒绝了,回来就跟我闹,说我没用,说我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哈!”他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愤,“现在想起你的好了?当初把我夸上天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她跟我说,她后悔了。她说如果当初没跟我在一起,现在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出钱来救她爸。”
“你说,可不可笑?!”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的情敌,此刻在我面前,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狼狈不堪。
我没有同情,只觉得荒唐。
“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抱怨这些?”
“不。”他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房子。”他盯着我的眼睛,“那栋房子,我要了。”
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要?”
“对。”他点了点头,“林家现在走投无路了,林薇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能拿出钱来救她爸,她就说服她爸妈,把那栋房子和地皮,都转到我名下。”
“你拿出钱?你不是说你没钱了吗?”我问道。
“我是没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但是,你有。”
“这张卡里,有十万块。是我最后的钱。”
“你再借我十万。凑够二十万,我去救林建国。”
“等房子到手,我立刻就把它卖了。卖了钱,我还你十万,另外再给你五万的利息。怎么样?”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天方夜谭。
“张浩,你是不是喝多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钱给你,去买那栋本来就该属于我的房子?”
“不,那栋房子不属于你。”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法律上,它现在属于林家。而很快,它就会属于我。”
“陈阳,我知道你对那栋房子有感情。但是,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房子在你手里,就是个麻烦。”
“林家这帮人,就是无底洞。今天是他爸病了,明天可能就是他妈摔了,后天可能就是他弟要娶媳妇了。只要你跟这栋房子沾上关系,他们就会像蚂蟥一样,永远缠着你。”
“你把钱借给我,我来当这个恶人。”
“我拿到房子,转手卖掉,我们分钱。从此以后,你跟林家,再无瓜葛。这个买卖,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他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
我不得不承认,他看透了这件事的本质。
也看透了我的软肋。
我确实不想再跟林家有任何牵扯。
但是,把钱借给他?
让他用我的钱,去当那个英雄,去彻底收服林薇的心,去拿到那栋本该属于我的房子?
我做不到。
那不是理智,那是对我自己尊严的践踏。
“你的算盘,打得很好。”我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可惜,你找错了合作对象。”
“我对你的‘生意’,不感兴趣。”
“至于那栋房子,”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它现在是谁的,我不关心。但它很快,就会是我的。”
“你什么意思?”张浩的脸色变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期待:“陈阳?”
“是我。”我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我在医院……”
“好,你跟你妈说一声,我现在过去。关于钱和房子的事,我们可以当面谈。”
“真的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陈阳,你……你愿意帮忙了?”
“我只说谈谈。”我打断了她的幻想,“至于谈的结果如何,要看你们的诚意。”
挂断电话,我没有再看张浩一眼,转身走出了大排档。
身后,传来酒瓶被摔碎的清脆响声,和张浩愤怒的咆哮。
我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任何的退让。
我要拿回的,不仅仅是一栋房子。
还有我失去的尊严。
来源:溯游从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