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火煨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是那种特别绵密、特别温柔的声音,像猫打呼噜。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给安安炖汤。
小火煨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是那种特别绵密、特别温柔的声音,像猫打呼噜。
安安放学回来,喝一碗,能暖到骨头里。
这汤,我炖了十五年。从安安还是个小奶娃,嗷嗷待哺,到如今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门铃声很执着,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两个陌生的老人。
不对,不是陌生。是那种被岁月和记忆尘封了太久,几乎快要辨认不出的熟悉。
我的公公,婆婆。
我丈夫陈峰的父母。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他们没在我家门口出现过。
我的心,像被那门铃声敲了一下,沉了下去。
我打开门。
门外的风有点凉,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他们站在那里,头发都白了,背也有些佝偻,脸上刻满了风霜。手里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那种老式的,带着轱辘,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婆婆先开了口,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是……是阿兰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
公公在一旁,眼神躲闪着,看着我身后的屋子,像是审视,又像是估价。
“我们……没地方去了。”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又或许是长途跋涉的疲惫,“你弟弟,他……他厂子倒了,房子也卖了,回老家了。”
她口中的“你弟弟”,是陈峰的弟弟,陈伟。
我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是那边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
行李箱的轮子压过门槛,发出“咯噔”一声,像一个句号,结束了我们之间长达十五年的平静。
他们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那是我和安安最喜欢待的地方,沙发套上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可他们一坐下,那股味道好像就散了。
屋子里瞬间被一种陌生的、陈旧的气息填满。
我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温的。
“家里……收拾得挺好。”公公终于开了口,眼睛还在四处打量。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房子,是我和陈峰结婚时买的。他走后,我和女儿悦悦住。悦悦走后,我和外孙女安安住。
这里面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寸墙壁,都浸透了我半生的心血和眼泪。
“我们来,是想……”婆婆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想在这儿……住下。”
我看着她,没说话。
“你看,这也是陈峰的房子,我们是他爸妈,老了,没地方去了,住儿子的房子,天经地义吧?”她见我不说话,声音高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更有底气。
我心里那根绷了很久的弦,轻轻颤了一下。
天经地义?
十五年前,我女儿悦悦,他们的亲孙女,生下安安后大出血,躺在医院里,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
我打电话给他们,哭着求他们来看看悦悦,来看看刚出生的、还没名字的小孙女。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很不耐烦:“忙着呢!你弟弟家阳阳要上幼儿园,正给他找关系呢,哪有空?”
阳阳,是陈伟的儿子,他们的另一个孙子。
比安安大一岁。
“那……那你们能不能,先借点钱?悦悦手术费不够……”我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钱?我们哪有钱?我们所有的钱,都给你弟弟买学区房了!阳阳上学是大事!”
电话就那么挂了。
嘟嘟的忙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我的心里。
悦悦最终还是没挺过去。
她拉着我的手,眼睛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
等她的丈夫,安安的爸爸,那个在国外就变了心的男人。
也在等,她血缘上的爷爷奶奶。
可谁都没来。
陈峰早几年就因病去世了,悦悦的葬礼,是我一个人办的。
他们二老,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安安,站在悦悦的墓碑前,风吹得我站都站不稳。
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只有安安了。
安安就是我的命。
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打三份工,白天在超市做理货员,晚上去餐厅刷盘子,周末还去做钟点工。
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拉着生活的重车,一步一步往前挪。
安安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我抱着她在医院的长廊里,一坐就是一夜。
有一次她发高烧,烧得说胡话,嘴里一直喊“妈妈”。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那一刻,我恨。
我恨那个远走高飞的女婿,也恨这对冷血无情的公婆。
可恨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得过。
安安慢慢长大了,很懂事,学习也很好,从来不让我操心。
她会把自己的零花钱攒起来,给我买护手霜。
她说:“外婆,你的手太粗了。”
她会把学校里奖励的最好吃的东西,藏在书包里带回来给我。
她说:“外婆,这个最好吃,你先尝。”
我的心,就在这一点一滴的温暖里,慢慢被填满了。
那些曾经的伤口,结了痂,虽然疤痕还在,但已经不那么疼了。
我以为,我和安安的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今天,他们来了。
带着“天经地义”的姿态,要来分一杯羹。
“阿兰,你怎么不说话?”婆婆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努力想从上面找到一丝愧疚。
没有。
只有理所当然。
“你们想住哪间?”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们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就……就那间朝南的吧,我们年纪大了,需要多晒晒太阳。”公公指了指安安的房间。
那是整个房子里采光最好的一间。
我特意留给安安的。
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奖状,有她自己画的画,有她最喜欢的书桌和台灯。
那是她的世界。
“那是安安的房间。”我说。
“安安一个女孩子,住那么大房间干嘛?让她去那个小点的北卧嘛。”婆婆说得轻描淡写,“我们是长辈,她得让着我们。”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指甲陷进肉里,有点疼。
“还有,”婆婆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阳阳……阳阳也得过来住。”
我猛地抬起头,盯着她。
“他爸妈回老家了,那地方教育不行。我们想让他来城里上学,以后考个好大学。”
“所以?”我的声音开始发冷。
“所以,就让他跟我们一起住。这房子这么大,多个人也住得下。”公公接过了话头,“都是陈家的血脉,你这个做大伯母的,总不能不管吧?”
大伯母?
我差点笑出声。
悦悦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都是陈家的血脉”?
安安嗷嗷待哺,我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都是陈家的血脉”?
现在,你们那个宝贝孙子需要好的教育资源了,就想起我们了?
“住不下。”我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这房子,住不下那么多人。”
他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你这是要赶我们走?我们可是陈峰的亲爸妈!你住着我儿子的房子,还想把我们赶出去?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跟我谈良心?”
“我女儿在医院等死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我外孙女没奶粉钱,我抱着她去邻居家讨米糊喝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十五年了,你们给过安安一分钱吗?买过一件衣服吗?打过一个电话问候一声吗?”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他们被我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靠在了沙发背上。
“现在,你们被另一个儿子儿媳赶出来了,就跑到我这里来谈良心,谈天经地义?”
“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像在为我这十五年的血泪做着倒数。
“那……那你想怎么样?”公公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不想怎么样。”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个家,不欢迎你们。”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等着,我们去法院告你!这房子有我们儿子的一半,我们有继承权!”
“好啊。”我点点头,“你们去告。”
说完,我拉开门:“请吧。”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强硬,一时愣住了。
最后,还是公公拉着婆婆,拖着行李箱,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靠在门板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
是一种压抑了十五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我太天真了。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
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应该就是阳阳。
长得很高,很瘦,一脸的桀骜不驯,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敌意。
他们没有按门铃,直接用钥匙开的门。
我愣住了。
“你怎么有钥匙?”
“这是我儿子的家,我们有钥匙,奇怪吗?”婆婆一脸得意,扬了扬手里的钥匙串。
那是陈峰生前留下的备用钥匙,我一直以为弄丢了。
原来在他们那里。
他们就像主人一样,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阳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就开始打游戏,声音开得老大。
“这是我孙子,阳阳。”婆婆介绍道,语气里满是骄傲,“学习可好了,次次考第一。”
我看着那个沉迷于游戏,对长辈视而不见的男孩,没有说话。
“我们昨天想了想,一家人,没必要闹那么僵。”公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孔,“我们老了,也住不了几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
“阳阳这孩子,命苦,爸妈不争气。你就当帮帮你弟弟,帮帮陈家,留个后。”
他们一唱一和,说得情真意切。
仿佛昨天那个要跟我对簿公堂的人,不是他们。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门开了。
安安放学回来了。
“外婆,我回来啦!”她清脆的声音像山谷里的百灵鸟。
当她看到屋子里的人时,愣住了。
“他们是……”
“安安,快叫爷爷奶奶!”婆婆立刻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朝安安招手。
安安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没说话。
安安很乖巧,还是小声地喊了句:“爷爷,奶奶。”
“哎,真乖。”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递给安安,“来,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安安没有接,只是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安安便也摇了摇头,轻声说:“奶奶,我不要。”
婆婆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她把红包收了回去,嘟囔了一句。
阳阳抬起头,瞥了安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切,假清高。”
安安的脸,瞬间白了。
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盯着阳阳。
“我说她假清高,怎么了?”阳阳梗着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就一个红包吗?装什么装?”
“阳阳!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公公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但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
“她才不是我姐!”阳阳喊道。
“你给我出去!”我指着门口,对阳阳说。
“凭什么?这也是我大伯的家,我凭什么出去?”
“就凭这是我家!”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你敢赶我走?奶奶!”阳阳向婆婆求助。
婆婆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阳阳护在身后。
“阿兰,你干什么?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不是孩子了,他会用语言伤人了。”我拉过安安,护在我的身后。
安安的手,冰凉冰凉的。
“今天,你们必须走。”我的态度很坚决。
“不走!我们就不走!我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婆婆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死了,儿媳妇不孝,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公公也在一旁唉声叹气,指责我不念旧情。
阳阳则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个恶毒的女人,虐待老人,连亲侄子都不放过啊!”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
安安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然后,我拿出手机,平静地按下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家被人私闯民宅,还对我进行骚扰和威胁,请你们过来一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屋子里的哭嚎和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们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报警。
警察来得很快。
问清楚情况后,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因为有血缘关系,构不成私闯民宅,但他们的行为已经属于寻衅滋事。
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他们同意暂时离开。
临走前,婆婆怨毒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等着,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换了策略。
他们不去法院,也不再上门吵闹。
他们开始在小区里散播谣言。
见人就说,我这个儿媳妇如何不孝,如何霸占着他们儿子的房子,把他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老人赶出家门。
说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本来跟我关系都还不错。
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充满了鄙夷和指责。
我在楼下走,都能听到背后的指指点点。
“就是她,看着挺和善的,心这么狠。”
“是啊,连自己的公婆都容不下。”
“可不是嘛,那房子是她老公的,公婆凭什么不能住?”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刀刀割在心上。
安安也受到了影响。
有一次她哭着从外面跑回来,问我:“外婆,他们说你是不孝的坏女人,是真的吗?”
我抱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安安,外婆是不是坏人,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安安把头埋在我的怀里,闷闷地说,“可是我讨厌他们那么说你。”
我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疯狂的,但也是唯一的决定。
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房子,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也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它像一个牢笼,把我困在了过去。
也像一块肥肉,引来了无数的豺狼。
我要卖掉它。
带着安安,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安安的时候,她愣了很久。
“外婆,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不舍。
“安安,”我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有外婆在的地方,才是家。房子,只是一个住的地方。”
“可是,这里有妈妈的回忆。”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啊,这里有悦悦的房间,有她弹过的钢琴,有她留下的每一件小东西。
卖掉它,就像是把这些回忆,连根拔起。
“回忆,在我们心里,不在房子里。”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我们离开这里,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你妈妈在天上,也希望我们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对不对?”
安安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外婆,我听你的。”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懂事和坚毅。
我的安安,长大了。
我立刻联系了中介。
房子地段好,户型也不错,很快就有人来看房。
公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又找上门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吵闹,而是直接坐在了客厅里,摆明了不让我卖房。
“只要我们在这里,我看谁敢买!”婆婆一脸的势在必得。
来看房的人,看到家里坐着两个不善的老人,都摇摇头走了。
中介小哥也很为难。
“大姐,你这……家里的事儿得先处理好啊。”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没有跟他们争吵。
我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打包行李。
他们以为我放弃了。
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算你识相。”婆婆得意地说。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把我和安安的东西,还有悦悦最重要的遗物,都装进了箱子里。
那本她最喜欢的诗集,那条她亲手给我织的围巾,还有她和安安唯一的一张合影。
我把这些东西,暂时寄存在了一个朋友家里。
然后,我做了一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
我搬了出去。
我和安安,租了附近一个很小的一居室。
房子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处置。
他们要住,就让他们住去吧。
一个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的房子。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住多久。
我给他们留了张字条。
“房子我要卖,你们想住,就住在里面等新房主来赶你们走吧。水电煤气,我今天就去停掉。”
我走得悄无声息。
就像十五年前,他们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一样。
搬到出租屋的第一天,很辛苦。
东西很多,屋子很小。
我和安安忙活了一整天,才勉强收拾出能睡觉的地方。
晚上,我们俩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外婆,你后悔吗?”安安轻声问。
“不后悔。”我抱着她,“只要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
“嗯。”安安往我怀里拱了拱,“我也是。”
没有了公婆的骚扰,日子清静了许多。
但卖房的事情,还是陷入了僵局。
他们就像两尊门神,守在那个空房子里,谁去看房,他们就跟谁闹。
中介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没办法。
我并不着急。
我知道,他们在耗。
但他们耗不过我。
因为,他们没有收入来源。
水电煤气一停,我看他们怎么生活。
果然,没过一个星期,婆婆就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是想把我们老两口逼死吗?停水停电,你想干什么!”
“房子是我的,我不想用了,停掉水电,有什么问题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你快把水电给我们通上!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可以啊。”我说,“你们搬出来,我就通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我戳中了他们的要害。
他们舍不得那个“家”,那个他们认为理所应当属于他们的“家”。
又过了几天,公公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语气软了很多。
“阿兰,我们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
“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好歹也是一家人。”
“在我女儿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是一家人?”我冷冷地反问。
电话又挂了。
我知道,他们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耐心地等着。
就像一个有经验的猎人,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
阳阳在学校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需要赔钱。
陈伟夫妻俩在老家,根本拿不出钱。
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这里。
婆婆再次给我打电话,这一次,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阿兰,你先借我们点钱,给阳阳把事情平了。等我们把房子卖了,就还你。”
她居然提到了卖房子。
我心里冷笑。
“我没钱。”
“你怎么会没钱?你那套房子,值好几百万呢!你随便卖了,不就有钱了?”
“房子被你们占着,我怎么卖?”
“你……你先把钱借给我们,我们保证,立刻就搬走,让你卖房!”
我差点就信了。
但我知道,他们这种人,毫无信誉可言。
“想让我借钱,可以。”我说,“让阳阳,亲自来给我和安安道歉。”
“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让他道歉?凭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就凭他用恶毒的语言,伤害了我的外孙女。”
“不可能!我们阳阳金贵着呢,怎么能给那个没爹没妈的野丫头道歉!”
“啪”的一声,我把电话挂了。
野丫头。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的安安,我的宝贝,在他们眼里,竟然只是一个“野丫头”。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点的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这套房子,我必须卖掉。
而且,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方式。
我再次联系了中介。
“房子,我降价五十万,只有一个要求,全款,尽快过户。”
中介很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处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就有一个买家表示了强烈的兴趣。
是个做生意的中年男人,不差钱,就是图这个地段好,想买给上大学的儿子住。
我跟他约了见面。
地点就在那套房子里。
我提前到了,公婆和阳阳都在。
屋子里乱七八糟,一股馊味。
他们大概以为,我又来求他们搬走了。
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神情。
“想通了?”婆婆阴阳怪气地问。
我没理她。
不一会儿,买家王先生带着中介来了。
王先生看到屋里的情景,皱了皱眉。
“这是……”
“他们是我公婆。”我平静地说,“暂时住在这里。”
“哦。”王先生点点头,开始看房。
公婆一看真有人来买房,立刻开始作妖。
婆婆躺在地上,哭天抢地,说我不孝,要逼死他们。
公公则指着王先生的鼻子,说这房子有产权纠纷,谁买谁倒霉。
阳阳更过分,直接挡在王先生面前,不让他看房。
“这是我家的房子,你们不准看!”
王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中介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跟我使眼色。
我却异常的冷静。
我走到王先生面前,对他鞠了一躬。
“王先生,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不过,请您相信我,这房子的产权非常清晰,就在我一个人名下。他们,只是无理取闹。”
然后,我转向我的公婆。
“你们不是说,这房子有你们儿子的一半吗?”
“你们不是说,你们有继承权吗?”
“好,今天,我就当着外人的面,把这笔账,算清楚。”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单据。
有陈峰当年的住院记录,有悦悦的抢救费用单,有这十五年来,我为这个家支付的所有水电煤气、物业费的收据。
还有,我为了抚养安安,打三份工的工资条。
我把这些单据,一张一张,铺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陈峰走的时候,留下的积蓄,全部用来给他治病了,还欠了外债。这些,是医院的账单。”
“悦悦走的时候,你们一分钱没出。手术费,是我借的。这是借条。”
“这十五年,房子的贷款,是我还的。一分一厘,都是我的血汗钱。这是银行的还款记录。”
“安安的奶粉钱,尿布钱,学费,兴趣班的费用,哪一笔,是你们出的?”
“你们说,你们有继承权。好啊,按照法律,你们确实有。但是,继承权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继承债务?”
“把陈峰和悦悦的医疗费,这十五年的房贷,抚养安安的费用,我们全部算清楚。你们该承担的那一部分,你们先还给我。然后,我们再来谈房子的继承问题。”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们的心上。
他们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我看着婆婆,冷冷地笑了,“你不是要去法院告我吗?我等着。正好,让法官来给我们算算这笔账,看看你们,是能分到钱,还是得先还我钱。”
婆婆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公低着头,不敢看我。
阳阳也愣住了,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奶奶如此狼狈的样子。
王先生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姐,这房子,我要了。”
他转头对中介说:“就按她说的价格,全款,今天就签合同。”
然后,他又看向我的公公婆婆。
“两位老人家,我不管你们跟这位大姐有什么恩怨。但这房子,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搬出去。三天后,如果你们还在这里,我会让我的律师来跟你们谈。”
王先生的气场很强,不怒自威。
公婆彻底蔫了。
他们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合同签得很顺利。
钱也很快就到账了。
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这不仅仅是钱。
这是我后半生的底气,是我和安安未来的保障。
是我用十五年的隐忍和血泪,换来的自由。
三天后,我跟着王先生,一起去收房。
屋子已经空了。
他们走得很彻底,连一片垃圾都没留下。
也好。
我站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最后看了一眼。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地板上。
我仿佛看到了陈峰在对我笑,看到了悦悦在弹钢琴,看到了小小的安安,在地上爬来爬去。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再见了。
我的前半生。
我用卖房的钱,在另一个城市,一个离安安未来想考的大学很近的地方,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我种上了安安最喜欢的茉莉花。
我们搬家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惠风和畅。
我和安安一起,把新家布置得井井有条。
晚上,我们做了第一顿饭。
我还是炖了汤。
安安喝着汤,眼睛亮晶晶的。
“外婆,真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
“外婆,”安安放下碗,认真地看着我,“谢谢你。”
“傻孩子,跟外婆说什么谢。”
“不,我要谢谢你。”安安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拉着她的手,说:“安安,你要记住。家,不是一所房子。家,是爱。只要我们在一起,有爱,哪里都是家。”
后来,我听说,公婆带着阳阳,回了老家。
陈伟的那个小土房,挤着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阳阳因为打架,被原来的学校开除了,在老家的镇上中学,成了个小混混。
这些,都是听我以前的邻居说的。
我听了,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
他们的人生,与我无关了。
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那个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幸福。
我找了一份在社区图书馆的工作,不累,但很充实。
每天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我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
安安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她很阳光,很爱笑,有很多好朋友。
她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挽着我的胳膊去逛街,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捏肩膀。
她身上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了。
有时候,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会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喝着茶,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孩子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会想起陈峰,那个温和的男人,他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阿兰,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我会想起悦悦,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儿,她离开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我会想起那十五年,那些又苦又累,却又充满希望的日子。
我的人生,好像被分成了好几段。
有甜蜜,有苦涩,有绝望,也有重生。
我曾经以为,我会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但安安,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所有的黑暗。
她让我明白,人活着,不能总回头看。
要往前走。
前面,有更美的风景。
那天,安安拿回了她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俩抱着,又哭又笑。
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为她庆祝。
“外婆,等我上了大学,毕了业,我就能赚钱养你了。”安安的眼睛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
“好啊,外婆等着。”我笑着给她夹菜。
“外婆,我们去旅游吧?就我们俩。”
“好啊,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海边。我想看日出。”
“好,我们就去看日出。”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外孙女,心里充满了感激。
感谢上天,把她带到我的身边。
她是悦悦生命的延续,也是我余生的希望。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祖孙俩在一起,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给悦悦扫墓。
墓碑上的照片,她笑得依然那么灿烂。
我把安安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了墓碑前。
“悦悦,你看到了吗?安安长大了,她很优秀,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优秀。”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我们,都很好。”
一阵风吹过,墓地旁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在回应我。
我和安安,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夕阳正红。
金色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牵着安安的手,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条路,通向我们的新生活。
一个充满了阳光、茉莉花香和希望的新生活。
我的人生,在卖掉那套房子之后,才真正开始。
那不仅仅是卖掉了一处房产。
更是告别了一段不堪的过去,斩断了一切不必要的牵绊。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去对抗那些伤害你的人。
而是有勇气,离开那个让你受伤的环境。
有能力,为自己和所爱的人,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没有怨恨,没有纠缠。
只有爱,和自由。
来源:博学明月4k9s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