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越来越大的霉斑,它长得有点像一幅潦草的世界地图,而我,就被困在这地图最偏僻、最潮湿的角落。
水龙头在滴水。
滴。
答。
像个慢性子的大夫,在给我这间破屋子把脉。
墙皮是黄的,带着水渍,像发了霉的病历。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越来越大的霉斑,它长得有点像一幅潦草的世界地图,而我,就被困在这地图最偏僻、最潮湿的角落。
手机震了一下,是催收房租的短信。
包租婆的语言艺术一向很朴素,就三个字:交房租。
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像三把明晃晃的刀。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
胃里像有只猫在挠,空得发慌。
昨天跑了一天外卖,就赚了那么点钱,扣掉电瓶车的充电费,剩下的,只够买一个面包。
一个硬得能当板砖使的黑麦面包。
那就是我今天的全部口粮。
我认命地爬起来,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个面包,准备就着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完成这顿悲壮的早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的一声闷响。
很轻,但在这死寂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的“握手楼”,开窗就能跟对面的邻居交换一根烟的那种。
楼道里常年堆满杂物,散发着一股剩饭和潮湿混合的复杂气味。
平时除了催债的,鬼都不会来。
我皱着眉,趿拉着拖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
楼道里没人。
只有一堆东倒西歪的纸箱。
我正要关门,眼角余光瞥见纸箱后面,好像……露出一截白色的衣角。
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
第一反应是碰瓷的。
这年头,穷鬼的钱最好骗,因为我们输不起。
我犹豫了三秒钟,是关上门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还是……
那截衣角一动不动。
万一是真出事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最后,还是那点没被生活磨灭干净的良心占了上风。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纸箱后面,缩着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脏兮兮但料子不错的白色连衣裙,现在已经变成了灰色。
她蜷缩在那里,头发乱糟糟地盖着脸,一动不动,像是晕过去了。
我蹲下身,试探性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喂?”
没反应。
我把手伸到她鼻子下面,还有气,很微弱。
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像我墙上那块没刷匀的腻子。
看样子是饿晕了。
我环顾四周,楼道里空无一人。把她扔在这儿,估计等不到晚上就真凉了。
送到医院?我兜比脸还干净。
报警?警察来了问东问西,我这一天就别想跑单了,房租怎么办?
我脑子里天人交战,两个小人一个说“快跑”,一个说“救人”。
最后,那个说“救人”的小人,大概是饿得没什么力气,声音微弱,但我还是听见了。
妈的。
我认栽。
我把她架起来,她很轻,像一捆干枯的稻草。
拖进我那间狗窝一样的出租屋,我把她放在床上,那是这屋里唯一还算柔软的地方。
她躺在那里,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那个硬邦邦的黑麦面包。
这是我今天的命。
我叹了口气,走到水龙头下,接了半杯水。
然后,我掰了一小块面包,泡在水里,等它变软了,一点一点地塞进她嘴里。
她喉咙动了动,本能地吞咽下去。
有效果。
我索性把整个面包都泡了进去,那杯水立刻变得浑浊,像一滩泥浆。
我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
喂完最后一口,我看着空荡荡的杯子和塑料袋,胃里的猫叫得更欢了。
算了,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我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看着她,等着她醒过来。
她长得很好看,即使现在这么狼狈,也能看出精致的五官。
不像我们这种在泥地里打滚的人。
大概是哪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吧。
体验生活体验到饿晕,也算是行为艺术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钟头,她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但此刻充满了迷茫和警惕。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醒了?”我开口,声音有点干。
她没说话,只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但没什么力气,又倒了回去。
“别动,你刚饿晕过去。”我解释道,“我看见你倒在门口,就把你弄进来了。喝了点水,吃了点面包。”
她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空杯子。
她盯着那杯子看了几秒,然后把目光转向我,眼神里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审视。
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谢谢你。”她开口了,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腔调,“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我摆摆手,“你没事就行。你家在哪?要不要我帮你联系家人?”
我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她摇了摇头,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墙上。
她环顾着我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目光从发黄的墙壁,扫到堆满脏衣服的椅子,最后落在我脚上那双开了胶的拖鞋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像是在参观一个从未见过的物种的巢穴。
然后,她看着我,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空气安静了。
水龙头还在滴水。
滴。
答。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表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我沉默了大概十秒钟。
然后,我笑了。
“行啊,公主殿下。”我拿起桌上的空水杯,“那您是需要我给您叫一辆南瓜马车,还是直接给皇家护卫队打电话?”
她皱起了眉,似乎对我的调侃很不满。
“我没有开玩笑。”她强调道,“我叫安雅。我是国王最小的女儿。”
“我叫秦风,秦始皇的秦,风一样的风。”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是玉皇大帝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咱俩这身份,凑一块儿还挺门当户对的。”
安雅的脸涨红了。
“你!”她似乎想发火,但又没什么力气,只能瞪着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好好,真的真的。”我敷衍道,“那公主殿下,您是怎么流落到我这贫民窟的?被恶毒的王后陷害了?”
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地上的外卖箱子。
这姑娘八成是脑子饿坏了,或者本来就有点问题。
“不是王后,是我的叔叔,他想篡夺王位。”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恐惧,“他制造了一场意外,我从车上逃了出来,一路跑到了这里。”
故事编得还挺完整。
有反派,有动机,有逃亡路线。
“行,了解了。”我把废纸箱踩扁,“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宫里揭发你叔叔的阴谋?”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说。
我停下动作,看着她。
“帮我联系到禁卫军的统领,他的号码我记得。只要联系上他,我就安全了。”她一脸急切。
“禁卫军统领的号码?”我乐了,“你直接打不就行了?”
“我的手机在逃跑的时候弄丢了。”
“那你用我的打。”我把我的破手机扔到床上。
一个屏幕裂成蜘蛛网,后盖用胶带粘着的古董机。
安雅拿起手机,笨拙地操作着。
这手机被我用得反应迟钝,卡得要命,她点了半天,连拨号界面都没找到。
“这东西……怎么用?”她一脸困惑。
我走过去,拿过手机,点开拨号盘。
“说吧,号码。”
她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一边按,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号码还挺好记。
输完,我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然后是一个冰冷的电子女声: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把手机拿给她看。
“公主殿下,空号。”
安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这个号码我背了十年,绝不会错。”
“那就是你记错了。”我收回手机,“或者,你那个禁卫军统领,早就换号了。”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那点不忍又冒了出来。
“行了,别想了。”我安慰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先在我这儿歇着,等养足了精神,再想办法联系你家人。”
我没提“回宫”之类的话,怕再刺激到她。
“家人……”她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还能相信谁?”
这话里的悲伤倒是很真实。
我没再接话,拿起外卖箱的头盔准备出门。
“我去跑单了,你自己待着吧。”我说,“门锁好,别乱跑。冰箱里没东西,桌上有水,饿了就喝水。”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
“别想着从我这儿偷东西,我比你还穷。”
她没理我,只是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我叹了口气,关上门。
骑上我的小电驴,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脑子里全是那个自称公主的女孩。
?
妄想症?
还是……真的?
我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我是不是也饿出幻觉了?
这个世界已经够操蛋了,就别再给我加戏了。
一整天,我跑得比平时更卖力。
因为现在不是一张嘴吃饭了,是两张。
虽然那张嘴的主人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我手里提着两份盒饭。
一份是我的,青椒土豆丝。
一份是给她买的,番茄炒蛋。
我觉得,一个“公主”,应该能接受这种比较温和的菜色。
我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
“我回来了。”我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我心里一沉。
跑了?
我赶紧打开灯。
床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块。
我愣住了。
我那张被我睡得像咸菜干一样的被子,居然被叠成了这样?
我走到床边,摸了摸。
有棱有角。
再看屋里,我早上出门时还乱七-八糟的房间,现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脏衣服被堆在角落,虽然还是脏的,但至少堆整齐了。
桌子擦得一尘不染,连我那破手机都被摆在了正中央。
地上扫过了,垃圾也装进了袋子,放在门口。
我目瞪口呆。
这……这是田螺姑娘?
还是公主殿下的职业病?皇宫里都要求这么整洁吗?
我正在发愣,浴室的门开了。
安雅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那身脏兮兮的连衣裙,身上……裹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T恤很大,穿在她身上像个袍子,堪堪遮到大腿。
她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地拽了拽T恤的下摆。
“你……你回来了。”
“嗯。”我扬了扬手里的盒饭,“吃饭。”
她那身连衣裙被她洗干净了,正晾在窗户边,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下面的一个空泡面桶里。
我们俩坐在那张小破桌子前,一人一份盒饭。
我狼吞虎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优雅得像在享用什么米其林大餐。
“你把我房间收拾了?”我问。
“嗯。”她点点头,“太乱了。”
“谢谢。”
“不用。”她放下筷子,看着我,“这是我吃你面包的报酬。”
她分得很清楚。
“那你洗澡用我的T恤,算什么?”我逗她。
她脸又红了。
“我……我会还给你的。”
“行,等你回了皇宫,记得送我八百件新的。”
她又被我噎住了,气鼓鼓地瞪着我,但没再反驳。
吃完饭,问题来了。
怎么睡?
就一张床。
我指了指床:“你睡床。”
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几块硬纸板:“我睡这儿。”
她看着那些纸板,皱起了眉。
“不行。”
“那怎么办?公主殿下,我这儿可没有第二张龙床。”
“你睡床。”她说,“我……我可以睡地上。”
“拉倒吧。”我嗤笑一声,“让你一个‘公主’睡地板,明天传出去,我不得被你叔叔抓去砍头?”
我故意拿她的话刺她。
她果然被激怒了。
“都说了我不是开玩笑!”
“行行行,你不是。”我举手投降,“你睡床,我睡地上,就这么定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在心里给我记一功,回头多赏我点金子。”
说完,我不再理她,把纸板铺好,拿了件外套当枕头,躺了下去。
屋里的灯关了。
黑暗中,只剩下水龙头固执的滴水声。
还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喂。”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
“干嘛?”我闭着眼睛问。
“地上……是不是很硬?”
“还行,比马路软。”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她说。
我愣了一下。
“对不起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委屈。
这一下,倒让我有点不自在了。
我习惯了她的“公主病”,还不习惯她这么礼貌。
“没事。”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睡吧。”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
地板硌得我骨头疼。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房间里有另一个人。
一个来路不明,自称公主,还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
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我那台破手机一样,开始卡顿,然后,即将死机。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同居了。
白天我出去跑外卖,她待在家里。
我回来的时候,房间总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会把我的脏衣服洗了,虽然用的是我那块廉价的洗衣皂。
她会把窗台那盆快死的绿萝照顾得重新焕发生机。
她甚至试图修好那个滴水的水龙头,结果弄得满身是水,最后还是我回来用胶带缠死的。
她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当我不拿她“公主”的身份开玩笑时。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看着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忧伤。
我开始习惯她的存在。
习惯了回家时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习惯了桌上永远有一杯晾好的温水。
习惯了那双安静而漂亮的眼睛。
我甚至开始每天买两份饭,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她的。
有一次我发了点小奖金,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份十几块钱的排骨。
她看到排骨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吃得特别珍惜。
我问她:“皇宫里的饭,比这个好吃吧?”
她点点头:“御膳房有八十一位厨师,每一道菜都要经过上百道工序。”
“那你还吃得下这个?”
“饿的时候,面包就是山珍海味。”她看着我,“谢谢你。”
她又说谢谢。
我发现,她虽然有“公主”的架子,但教养是真的好。
她从来不抱怨环境的恶劣,也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适应着这里的一切,并试图回报我。
这让我对她的“妄想症”产生了些许动摇。
一个真正的,会这么懂事吗?
但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我又觉得荒谬可笑。
公主?
怎么可能。
直到那天下午。
我那天接了个远单,提前收工回家。
打开门,发现她不在。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走了?
也好,总算恢复正常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我环顾着这个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屋,突然觉得空荡荡的。
我走到窗边,看到她洗的那件连衣裙还晾在那里。
没走。
那我她去哪了?
我开始有点担心。
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万一出点什么事……
我正准备出门去找,门开了。
安雅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青菜和一块豆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单子跑完了。”我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你……出去买菜了?”
“嗯。”她点点头,脸颊有点红,“我看到你钱包里有零钱……”
我钱包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准备交电费的。
“我想,不能总让你花钱。”她小声说。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你……认识路?”
“我问了楼下的阿姨。”
“你不怕碰到坏人?”
“我看到有穿制服的巡逻员,很有安全感。”她说。
我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公主”,居然学会了自己去菜市场买菜。
还知道跟人问路,还知道找巡逻员。
“你会做饭?”我问。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看过,没做过。应该……不难吧?”
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下厨。
厨房就是我那个小小的卫生间,灶具是一个老式的电磁炉。
她手忙脚乱,不是切到手,就是被油溅到。
最后做出来一盘黑乎乎的炒青菜,和一碗勉强能看出是豆腐的“豆腐汤”。
我尝了一口。
咸得发苦。
她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怎么样?”
我面不改色地把菜咽下去。
“好吃。”我说,“有御膳房的风范。”
她终于笑了。
那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
像阴了好几天的天空,突然透出一缕阳光。
那一瞬间,我觉得,就算她是个,我也认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依旧每天跑外卖,她依旧每天把家收拾干净,然后研究怎么做饭。
她的厨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
从一开始的黑暗料理,到后来能做出像样的家常菜。
我们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她会问我外卖的趣事,问我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我也会问她一些关于“皇宫”的事,当然,是以一种“听故事”的心态。
她说她的宫殿里有一片玫瑰园,是她母亲亲手种的。
她说她的马叫“追风”,是全国最快的马。
她说她的老师是一个很博学的白胡子老头,教她历史、哲学和七国语言。
她说的很多东西,听起来都像童话。
但有些细节,又真实得可怕。
有一次,电视新闻里播报邻国的外交访问,提到了一个很拗口的外宾名字。
我随口吐槽了一句:“这名字谁记得住。”
她头也不抬地说:“他喜欢喝加三块糖的红茶,而且对猫毛过敏。”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他去年来访问过,我父亲设宴款待他,我就在旁边。”她淡淡地说。
我打开手机,搜索那个外宾的名字。
一条花边新闻里赫然写着:该官员在一次公开活动中因接触猫咪引发严重过敏。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看着她。
她还在专心致志地挑着碗里的葱花,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巧合?
都是巧合吧?
我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开始偷偷地观察她。
她的站姿,坐姿,永远都笔挺。
她吃饭,从来不会发出声音。
她有一种天生的贵气,即使穿着我那件旧T恤,也掩盖不住。
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没法出车,只能和她一起窝在家里。
包租婆又来催房租了。
这次她没发短信,直接堵在了门口,嗓门大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秦风!你这个月房租到底交不交!再不交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我硬着发头皮打开门。
“王姐,宽限两天,就两天,我马上就……”
“两天?你上个星期就说两天了!”包租婆双手叉腰,像个圆规,“我告诉你,今天拿不出钱,你俩都得给我滚!”
她显然是知道安雅的存在了。
“还有你!”她指着躲在我身后的安雅,“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这种穷光蛋混在一起!赶紧让你家里人打钱!”
安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心头火起。
“你冲我来就行,别说她!”我把安雅护在身后。
“哟,还护上了?”包租婆冷笑,“怎么,你那点外卖钱还想养金丝雀?我告诉你秦风,别给脸不要脸!”
就在这时,安雅突然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她看着包租婆,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害怕和躲闪,而是一种冰冷的、威严的眼神。
“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包租婆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我说……我说什么了……”
“向他道歉。”安雅指着我,对包租婆说。
包租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哈?让我给他道歉?你这小丫头片子脑子没问题吧?”
“道歉。”安雅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愈发冰冷。
我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算了。
但她一动不动。
包租婆被彻底激怒了:“我道你妈的歉!我看你们是真不想住了!”
她说着,就要上手来推我。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安雅突然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我几乎没看清。
她只是上前一步,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抓住了包租婆的手腕。
然后,轻轻一扭。
“啊——!”
包租婆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跪了下去,脸上冷汗直流。
“我的手!我的手要断了!”
我惊呆了。
安雅那纤细的手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且那招式,看起来像是某种专业的擒拿手。
“现在,可以道歉了吗?”安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错了!我错了!小姑奶奶,你快放手!”包租婆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雅松开手。
包租婆连滚带爬地跑了,连狠话都没敢放一句。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安雅,她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股凌厉的气势还没完全褪去。
“你……”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练过?”
她点点头,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柔和。
“皇家护卫教的,防身术。”
皇家护卫。
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我心上。
我看着她,心里那个荒唐的念头,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也许……
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不再拿她“公主”的身份开玩笑。
我开始相信,或者说,我选择去相信。
因为不相信的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而相信的证据,却在一点点堆积。
比如,她能流利地说出好几种我听都没听过的语言。
比如,她看着财经新闻,能准确地预测出某支股票的走势,理由是“这家公司的CEO我认识,他是个赌徒”。
比如,她看到我画的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构图上的缺陷,用的还是最专业的术语。
我曾经也是个美术生,有点梦想,后来被现实打败了。
我的那些画,被我塞在床底,积满了灰。
是她把它们翻了出来,一张张仔细地看。
“你画得很好。”她说,“只是缺少一点……灵魂。”
“灵魂能当饭吃吗?”我自嘲道。
“不能。”她摇摇头,“但没有灵魂,活着和吃饭,又有什么区别?”
我无言以对。
我开始教她一些现代社会的生活技能。
教她怎么用手机支付,怎么在网上购物,怎么坐地铁。
她学得很快,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们一起去了超市。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眼睛里闪着光。
她对什么都好奇,薯片,可乐,冰淇淋。
我给她买了一支最便宜的甜筒。
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眼睛就弯成了月牙。
“好吃。”
“比你们皇宫里的点心还好吃?”
“不一样的好吃。”她说,“这个味道,叫自由。”
那天,我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在城市的街道上闲逛。
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她给我讲她宫里的宠物鹦鹉。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第一次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那天晚上,我跑完最后一单外卖,准备回家。
路过市中心广场的时候,看到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紧急新闻。
“……据悉,王室成员安雅公主于半月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王室已发布最高级别的寻人启事,并公布了公主的照片。如有知情者,请立即与当局联系,王室将予以重赏……”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一张精致的、带着官方微笑的脸。
那张脸,我每天都能看到。
就是安雅。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的喧嚣,车流的鸣笛,全都消失了。
我只看得到那张照片,和我手机里刚刚收到的,安雅发来的短信。
“我炖了汤,早点回来。”
我疯了一样往家骑。
电瓶车被我开到了最快,风在耳边呼啸。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震惊?恐惧?还是……一丝窃喜?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那个破旧、肮脏、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里,住着一个真正的公主。
而整个国家,都在找她。
我推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
安雅正坐在桌边,低头看书。
那是我从旧书摊淘来的打折诗集。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回来了?”
我看着她的脸,和广场大屏幕上那张脸,慢慢重合。
“出事了。”我说。
我把手机上的新闻递给她看。
她看着那条寻人启事,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他们还是公布了。”她喃喃道。
“现在怎么办?”我问,声音干涩,“整个城市肯定都在找你。”
“这里不能待了。”她说,“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去哪?”
她沉默了。
是啊,能去哪呢?
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对她来说,都是一张天罗地网。
“你走吧。”她突然对我说,“秦风,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就说你从来没见过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我看着她。
“那你呢?”
“我……我自有办法。”她眼神躲闪。
“你有什么办法?”我逼问她,“你能去哪?你能躲到哪去?再找个地方饿晕,等下一个我救你吗?”
“我不想连累你!”她声音大了起来,眼眶红了。
“晚了。”我说,“从我把你拖进这个门开始,就晚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
“没有办法了。”她绝望地摇着头,“我叔叔的势力遍布全国,我们逃不掉的。”
“总有办法的。”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你不是说,禁卫军统领是你的人吗?我们联系不上他,但总有别的办法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怎么让他知道?”
我脑子飞速地转着。
报警?不行,来的很可能是她叔叔的人。
去媒体?更不行,那会把她彻底暴露在危险中。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之前说,你老师是个博学的白胡子老头?”
“嗯,他是国家图书馆的馆长。”
“他可靠吗?”
“他看着我长大,像我爷爷一样。”
“好。”我一拍大腿,“我们就去找他。”
“可是,图书馆戒备森严,我叔叔肯定派人盯着那里。”
“那就想办法混进去。”
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外卖箱上。
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照常出门跑外卖。
但我没有去接单,而是骑着车,在国家图书馆附近转悠。
我观察着每一个出入口,每一个保安的换岗时间。
安雅说的没错,这里确实多了很多便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路人。
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和我的外卖箱,不被怀疑地进入图书馆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中午的时候,我用手机下了一个单。
一份豪华海鲜披萨套餐,地址,就是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办公室。
收件人,写的是馆长的名字。
然后,我接下了这个我自己下的单。
我提着那个巨大的披萨盒子,走向图书馆的员工通道。
果不其然,被保安拦下了。
“干什么的?”
“送外卖。”我指了指手里的披萨,“X馆长订的。”
保安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馆长会订这种东西?”
“我哪知道啊,订单上就这么写的。”我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您要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不过这披萨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保安犹豫了一下。
馆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平时确实没什么架子。
而且,谁会蠢到用这种方式来闹事?
他拿起对讲机,跟里面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让他进来吧,送到三楼办公室。”
我心里一阵狂喜。
赌对了。
我提着披萨,走进了这座庄严的建筑。
按照计划,我应该直接去三楼。
但我没有。
我拐进了一个没人的消防通道,打开了那个巨大的披萨盒。
里面没有披萨。
只有蜷缩在里面的安雅。
她憋得满脸通红。
“快,快憋死我了。”她小声说。
“忍着点,公主殿下。”我低声说,“革命尚未成功。”
我让她躲在消防通道里,然后自己提着空盒子,坐电梯上了三楼。
我找到了馆长办公室。
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推开门,一个白发苍苍,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看书。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是……送外卖的?”
“是的。”我把空盒子放在他桌上,“您的披萨。”
老人更困惑了。
“我没有订披萨啊。”
“我知道。”我说,“是安雅让我来的。”
听到“安雅”两个字,老人浑身一震。
他猛地站起来,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我。
“你……你说什么?”
“她说,您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她六岁时画的画,画的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猫。”
老人的嘴唇开始颤抖。
“她在哪?”
“她很安全。”我说,“但她需要您的帮助。”
我把事情的经过,快速地跟他讲了一遍。
老人听完,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沉默了很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最后,他停下来,看着我。
“孩子,你做了一件非常勇敢,也非常危险的事。”
“我没想那么多。”我说,“我只是不想她出事。”
“好,好……”老人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红色电话。
他没有拨号,而是按下了下面的一个按钮。
电话直接接通了。
“是我。”老人对着话筒,沉声说道,“启动‘夜莺’计划。”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老人挂掉电话,对我说道:
“你现在,立刻回到你刚才来的地方,带着安雅,哪里都不要去。半个小时后,会有人去接你们。”
“接我们?是什么人?”
“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老人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让我安心的力量,“孩子,谢谢你。国家会感谢你的。”
我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回到消防通道,找到安雅。
“搞定了。”我说,“你老师让我们在原地等,半小时后有人来接我们。”
安雅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们两个人,就缩在这个狭窄的、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听到自己和她的心跳声。
“秦风。”她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对我说谢谢了。
“别客气。”我说,“记得你答应我的,回头赏我金子。”
她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如果……如果我们能安全离开,我把我的玫瑰园送给你。”
“我一个送外卖的,要玫瑰园干嘛。”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暖。
“你可以画画。”她说,“你说过,你的梦想是当一个画家。”
我愣住了。
我那被现实埋葬了快十年的梦想,被她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
是一群人。
我瞬间警惕起来,把安雅护在身后。
脚步声在我们的藏身之处停了下来。
然后,消防通道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男人。
他们不像警察,更不像保安。
他们身上有一种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那个男人,目光在我和安雅身上扫过。
当他看到安雅时,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激动、庆幸和尊敬的复杂眼神。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殿下,禁卫军统领,陆鸣,前来救驾。”
他身后的所有人,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恭迎殿下回宫!”
声音不大,但整齐划一,带着千钧之力。
我彻底呆住了。
我脑子里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画面。
但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一幕更具冲击力。
这个狭窄、肮脏的楼道。
这些身经百战的铁血军人。
和我身边这个,穿着我旧T恤的女孩。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荒诞到了极点,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画面。
安雅看着他们,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陆叔叔。”她声音哽咽。
“殿下受苦了。”叫陆鸣的男人抬起头,眼眶也红了,“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不怪你。”安雅摇摇头,“我们快走吧。”
陆鸣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
“殿下,这位是……”
“他叫秦风。”安雅抢着说道,“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鸣对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
两个男人立刻上前,护在安雅两侧。
“殿下,请跟我们来。”
安雅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秦风,你……”
“我没事。”我笑了笑,“你快走吧,公主殿下。你叔叔还在外面找你呢。”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被那群黑衣人簇拥着,迅速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消防通道,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空气中,残留着的一丝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我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我的腿都麻了,我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我走出了图书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骑上我的小电驴,回到了我那个狗窝。
推开门。
屋里空荡荡的。
被子还是叠得像豆腐块。
桌上还放着我那本打折的诗集。
窗台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已经不见了。
只有那个接着水的泡面桶,还在那里。
水龙头,也不再滴水了。
她走之前,把它彻底拧紧了。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但现在,她走了。
我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这张床,这么大,这么空。
接下来的几天,我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每天跑外卖,吃饭,睡觉。
只是,我开始每天买一份饭。
只是,我再也没有睡过地板。
只是,我每天回到家,再也没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也没有一杯晾好的温水。
城市里关于公主失踪的新闻,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王室宣布,国王的弟弟,某某亲王,因“叛国罪”被捕。
新闻发布会上,国王的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换上了一身华丽的礼服,化着精致的妆。
她面对着无数的镜头,面带微笑,从容而优雅。
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和我认识的那个,穿着旧T恤,笨手笨脚学做饭的女孩,判若两人。
我关掉了电视。
生活,终究是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她是公主,我,还是那个送外卖的穷光蛋。
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段日子,就像一场意外的烟火,绚烂过,然后,归于死寂。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
那天,我刚收工回家。
楼下,停着一辆我这辈子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黑色轿车。
车牌号是一串我看不懂的特殊编码。
车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个禁卫军统领,陆鸣。
他看到我,径直向我走来。
“秦先生。”他对我点头致意。
“陆统领。”我有些局促。
“殿下让我来接您。”
“接我?去哪?”
“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坐上了那辆车。
车里的真皮座椅,比我的床还软。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我熟悉的市井街道,驶向我从未去过的城市中心。
最后,它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像城堡一样的建筑前。
这里,就是王宫。
我跟着陆鸣,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
墙上挂着各种我不认识的艺术品,每一件,都比我一辈子的收入还贵。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门前。
陆鸣推开门。
“殿下,秦先生到了。”
门里,是一个巨大的花园。
种满了各色的玫瑰,开得正艳。
花园的中央,安雅正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
看到我,她笑了。
还是我熟悉的那种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没有化妆,就像在我那间出租屋里一样。
“你来了。”她说。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周围的玫瑰,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是……你说的玫瑰园?”
“嗯。”她点点头,“喜欢吗?”
“太……太奢侈了。”
她拉着我,在长椅上坐下。
“秦风,我要走了。”她说。
“走?去哪?”
“去国外留学。”她说,“这是我早就计划好的。这次的事情,只是把它提前了。”
我沉默了。
“我来,是跟你告别的。”她看着我,“也是来兑现承诺的。”
她递给我一张卡。
“这里面有一些钱,足够你买一个画室,让你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可以安心画画。”
她又递给我一把钥匙。
“这是城郊一栋公寓的钥匙,环境很好,离美术学院很近。”
“我不能要。”我把东西推了回去。
“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
“你救了我的命。”她说,“这不算什么。”
“我救你的时候,没想过要这些。”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饿死在我门口。”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秦风,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我没说话。
“你觉得我用这些东西,来买断我们之间的那段日子?”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你回到了你的世界,我得到了我的补偿。我们两清了,不是吗?”
“不是!”她急了,“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我现在就很好。”我说,“我跑外卖,一天也能赚一两百。我住破房子,但至少那是我的地方。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是我的心意!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我明白。”我站起身,“我明白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公主殿下,谢谢你的好意。如果没别的事,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跑单。”
我转身就走。
“秦风!”她在我身后喊道。
我没有回头。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的脚步,停住了。
我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玫瑰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子里。
“回答我。”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盼。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最后,我开口了。
“是。”
我听到了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但是,”我接着说,“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一个送外卖的,我住在一个月几百块的出租屋里,我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
“而你,是公主。你住在城堡里,你有一整个玫瑰园,你以后会嫁给王子,或者某个国家的继承人。”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栋公寓,一笔钱。”
“隔着的是一整个世界。”
我说完,没有再等她的回答,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动摇。
我怕我再多看她一眼,就会舍不得。
我走出了王宫,回到了我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没有跑外卖。
我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坐在我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喝。
我喝得酩酊大醉。
我好像看到了她,穿着我的旧T恤,在给我做那盘咸得发苦的炒青菜。
我好像听到了她,在我耳边说,这个味道,叫自由。
第二天,我是在头痛中醒来的。
桌上,放着那张银行卡和那把钥匙。
是陆鸣送我回来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
我看着那两样东西,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我把它们收进了抽屉。
我没有用那笔钱。
我也没有去那栋公寓。
我依旧每天跑外卖,住在我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
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不再抱怨生活的操蛋。
我开始每天都把房间收拾干净。
我开始在休息的时候,重新拿起画笔。
我画的第一幅画,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眼神里,有忧伤,也有光。
几个月后,我用跑外卖攒下的钱,租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了一家自己的画室。
教小孩子画画,也卖自己的一些作品。
生意不好不坏,但足够我生活。
我再也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房租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安雅。
我只在新闻里,偶尔看到她的消息。
她成了优秀的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
她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耀眼。
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我的画室里,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是陆鸣。
他穿着便装,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
“秦先生,好久不见。”
“陆统领。”我给他倒了杯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没有喝茶,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殿下托我转交给您。”
我接过信封。
上面没有署名。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张照片。
是那片玫瑰园。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
字迹娟秀,是我熟悉的笔迹。
“玫瑰凋谢了,还会再开。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没有嫁给王子。”
“我还在等你。”
来源:风拂相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