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胸腔被打开,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我死了。
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意识像一缕被抽掉线头的毛衣,慢慢散开,飘浮在半空中。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胸腔被打开,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拉成一条刺眼的直线,发出绝望而绵长的“嘀——”声。
主刀医生陈瑶摘下口罩,那张我见过几次、觉得颇为干练清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惋惜。
她只是疲惫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地对旁边的护士说:“记录死亡时间,14点32分。”
我的丈夫江川就站在手术室的观察窗外。
我拼命想朝他飘过去,想告诉他,我好冷,我好怕。
可我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连一粒灰尘都带不起来。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羊绒衫,背影挺拔,看起来悲痛欲绝,肩膀微微耸动。
我的心,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江川,我的江川。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十年了。
他一定快要崩溃了。
我挣扎着,用尽所有力气,终于“穿”过了那层厚厚的玻璃。
我想抱抱他,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拥抱。
然而,就在我靠近他的那一刻,手术室的门开了。
陈瑶走了出来。
江川立刻转过身,他脸上没有泪,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只是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陈瑶的手。
不是安慰式的,是十指紧扣的,情人之间那种。
我的脑子,或者说我残存的意识,嗡地一声炸开了。
“都处理好了?”江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
“嗯。”陈瑶点了点头,反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语气里有种事后放松的慵懒,“很顺利,不会有任何问题。就是个医疗意外。”
医疗意外。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魂魄里。
我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看着江川脸上那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隐秘喜悦的表情。
十年婚姻,十年相伴。
我以为的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原来全他妈是假的。
我只是一个子宫里长了颗良性肌瘤,需要做个微创手术的普通病人。
一个存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小手术。
可我死了。
死在了我丈夫的情人手上。
而我的丈夫,正和她庆祝我的“意外”死亡。
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恨意,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尖叫,我咆哮,我扑过去想撕烂他们两个人的脸。
可我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身体里穿过。
他们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他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在我冰冷的尸体旁,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那笔保险……”江川吻完,舔了舔嘴唇,眼神发亮。
“放心,”陈瑶笑了,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受益人是你,金额三百万。我已经问过律师,手术意外死亡,属于赔付范畴。等死亡证明一开,你就可以去申请了。”
三百万。
我的命,就值三百万。
以及给他腾出一个和情人双宿双飞的位置。
我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
林姝啊林姝,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子。
你以为你嫁给了爱情,结果你只是嫁给了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他们没有在走廊停留太久。
江川要去“扮演”一个悲痛的丈夫了。
他松开陈瑶的手,就在松开的瞬间,我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切换。
那种速度,连最专业的演员都自愧不如。
眉毛耷拉下来,眼角瞬间就红了,嘴角痛苦地抿着,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有些蹒跚,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
他推开我父母所在的休息室的门。
“爸,妈……”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姝姝她……她没挺过来……”
我妈“哇”的一声就哭了,我爸撑着墙,整个人都在发抖。
“怎么会……怎么会呢……不是说只是个小手术吗?”我妈语无伦次地抓着他的胳膊。
“意外,医生说是麻醉意外……”江川哭得像个孩子,“都怪我,我不该让她做这个手术的,都怪我……”
他演得真好啊。
好到连我这个已经洞悉一切的鬼魂,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抱着我妈,任由我妈的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名贵的羊绒衫。
我看着他一边安抚我爸,一边用那种悲痛到极致的沙哑声音,处理着我的“后事”。
真是讽刺。
我生前最爱他稳重可靠的样子,觉得天塌下来他都能扛住。
现在,他正用这份“可靠”,为我的死亡,画上一个天衣无缝的句号。
我的魂魄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只能跟着江川。
他去了哪,我就被动地跟到哪。
这让我得以观赏一出绝佳的戏剧。
白天,他是痛失爱妻的江先生,在灵堂前不吃不喝,双眼通红,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
我的闺蜜肖楠冲过来,揪着他的领子,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你为什么不找最好的医生!”
江川任由她打骂,只是痛苦地闭着眼,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副样子,让所有人都觉得肖楠在无理取闹。
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贴着他的耳朵,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吵死了,这个疯女人。”
“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生就是陈瑶啊,她‘送’你闺蜜上路的技术,确实是最好的。”
“赶紧闹完滚蛋,别耽误我演戏。”
晚上,宾客散尽。
他一个人回到我们曾经的家。
那个我亲手布置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家。
我以为他会露出马脚,会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没有。
他甚至比白天演得更投入。
他打开我们卧室的衣柜,拿出我最喜欢的那条连衣裙,抱在怀里,坐在床边,无声地流泪。
月光洒在他身上,那画面悲伤又唯美。
如果我不是已经死了,我一定会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我只觉得胃里阵阵翻涌。
他妈的,太恶心了。
他抱着我的裙子,哭了大概十分钟。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裙子叠好,放回原处。
接着,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是陈瑶。
他的声音瞬间就变了,带着邀功似的黏腻:“宝贝,在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陈瑶带笑的声音:“刚下手术,累死了。你那边怎么样?没露馅吧?”
“当然没有。”江川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我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你都不知道,林姝那个傻子闺蜜,今天还跑来闹了一场,被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她父母呢?”
“两个老家伙,哭得死去活来,更好糊弄。”江川嗤笑一声,“估计现在还觉得我是个百年难遇的好女婿呢。”
我飘在天花板上,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靠在我们曾经温存的床头,和另一个女人调情。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陈瑶的声音带着娇嗔,“人家想你了。”
“快了,等办完葬礼,拿到死亡证明和保险金,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买个海边的大别墅,天天在一起,再也没人烦我们了。”
“嗯,我等你。”
他们又腻歪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江川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走到我的梳妆台前。
我喜欢在桌上放一瓶小苍兰香水,每天出门会喷一点。
他拿起香水瓶,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
“一股死人味儿。”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手就把那瓶香水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充满了我生活痕迹的房间,眼神里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种急于摆脱的厌恶。
仿佛我不是他相爱十年的妻子,而是一块黏在他鞋底、终于被甩掉的口香糖。
我的葬礼办得很体面。
江川一手操办的。
他选了我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做遗像,照片上的我笑得灿烂又天真。
他就站在照片旁边,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神情哀戚,接受着所有人的安慰。
我爸妈一夜之间白了头,被亲戚搀扶着,几乎站不稳。
肖楠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死死地盯着江川,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我知道,肖楠从大学时就不太喜欢江川。
她总说江川这个人,太会装,眼里有种藏不住的野心,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无害。
我那时候还跟她急,说她对江川有偏见。
现在看来,她才是那个看得最清楚的人。
葬礼结束后,江川开车送我爸妈回家。
车里,我妈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小川啊,以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爸哑着嗓子问。
“爸,您别担心我。”江川握着方向盘,声音沉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守着姝姝。这个房子,我也会一直住下去,里面都是我和她的回忆。”
我妈听了,哭得更凶了。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姝姝没福气……”
我飘在后座,看着江川的侧脸。
他在说谎。
我知道,他拿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卖掉这个房子,抹掉我存在过的所有痕 ઉ。
他演得太累了。
送完我爸妈,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一个我从没去过的高档小区。
他停好车,熟练地走进一栋楼,按了电梯。
17楼。
门开了,陈瑶穿着一身性感的真丝睡袍,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憋死我了,”江川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这几天装孙子都快装吐了。”
“辛苦啦,我的影帝。”陈瑶笑着,挂在他身上,像一条美女蛇。
他们拥抱着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装修得极其奢华的大平层,风格冷峻,完全不是我喜欢的温馨风格。
很显然,这是他们的爱巢。
我跟着他们飘进去,看着他们把彼此的衣服一件件剥掉,在客厅的地毯上就纠缠在了一起。
我看着江川,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连说一句重话都会脸红的男人,此刻像一头发情的野兽。
我看着陈瑶,那个在医院里永远一丝不苟、冷静专业的陈医生,此刻浪荡得像个妖精。
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嘴里却说着最恶毒的话。
“那个黄脸婆,总算死了。”江川一边动作,一边喘着粗气说。
“你早就该跟她离了,磨磨蹭蹭这么多年。”陈瑶掐着他的腰。
“离?离了怎么拿那笔保险金?她爸妈不是还有一套老房子吗?等那两个老的也死了,不都是我的?”
“还是你狠。”
“彼此彼此,宝贝儿,要不是你动手,我的计划也没法这么完美。”
我像个局外人,一个可笑的观众,被迫观看这场活春宫。
我的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不再尖叫,不再咆哮。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把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刻进我的灵魂里。
我要你们死。
我要你们为我偿命。
就算化作厉鬼,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偷窥者。
我跟着江川,看着他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去医院开死亡证明。
去保险公司提交理赔申请。
去派出所注销我的户口。
每办完一件事,他脸上的喜悦就多一分。
他开始整理我的遗物。
那些我珍藏的、我们俩的合影,被他面无表情地扔进了碎纸机。
我亲手给他织的围巾,被他用来擦了皮鞋,然后扔掉。
我们一起养的那盆叫“小绿”的绿萝,因为他懒得浇水,几天就枯死了。
他把这个家,一点一点地,清空了所有关于“林姝”的痕迹。
只有在面对我爸妈和肖楠时,他才会重新戴上那副悲痛的面具。
保险公司的理赔款很快就下来了。
三百万。
到账那天,江川和陈瑶在他们那个大平层的家里开了香槟庆祝。
“亲爱的,我们自由了。”江川举着杯,意气风发。
“为了我们的新生活。”陈瑶笑靥如花。
他们开始规划未来。
卖掉我和江川的房子,用那笔钱,加上保险金,去国外买一座带葡萄园的庄园。
江川辞掉现在的工作,陈瑶也准备从医院辞职。
他们要彻底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享受人生。
计划得真美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的恨意像淬了火的钢,越来越坚硬。
我不能做什么。
我碰不到任何东西,也影响不了任何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就是记。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肖楠身上。
肖楠一直没有放弃怀疑。
她不相信,我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会死在一个小手术上。
她三番五次地去找江川,旁敲侧击地问手术的细节。
江川的回答滴水不漏。
“麻醉意外,医院已经出具了报告。楠楠,我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再纠结了,让姝姝安心地走吧。”
他越是这么说,肖楠就越是怀疑。
我死死地跟着肖楠,希望能给她一点提示。
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
她想去医院查我的病历,但作为非直系亲属,她没有这个权限。
她想找个懂行的医生咨询,但没人愿意去质疑另一家大医院的“权威”结论。
我看着她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坐在马路边上哭。
我比她还着急。
江川和陈瑶的出国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房子也挂在了中介,很快就有买家来看房。
如果再找不到证据,他们就要逍遥法外了。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我像一头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疯狂地打转。
那天,江川约了房屋中介来家里签合同。
他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小曲。
签完合同,送走中介,他接到了陈瑶的电话。
“亲爱的,机票订好了,下周三的。”
“太好了!”江川喜不自胜,“等这边的房款一到,我们就彻底解放了。”
他们又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江川讲电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在房间里踱步。
他走到书房,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
那是我们家的电脑桌。
他随手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亮起,壁纸是我画的一幅我们俩的卡通合影。
他皱了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想换掉壁纸,但又不知道图片存在哪里。
他一边跟陈瑶讲着电话,一边不耐烦地在电脑里乱点。
“你那个闺蜜,最近没再来烦你吧?”陈瑶在电话里问。
“没有,估计是死心了。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能翻出什么浪来。”江川轻蔑地说。
就在这时,他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是“工作备份”。
里面是我平时画插画的一些源文件。
他鼠标滚轮往下滑,突然,一个视频文件跳了出来。
文件名是“给老公的惊喜”。
江川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
那是什么?
我完全没有印象。
江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对着电话说:“等一下,我发现个好玩的东西。”
他挂了电话,双击打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里,出现了我的脸。
那是我手术前一天,在书房里录的。
画面里的我,穿着睡衣,素着颜,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睛很亮。
“嗨,老公!”我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得有点傻,“明天就要做手术啦,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我还是有点紧张。”
“所以呢,我就想录个视频。万一……我是说万一哦,万一我有什么意外,这个视频就当是遗言啦。”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告诉你,江川,我爱你。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十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十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包容我所有的小脾气。”
“我没什么大愿望,就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等你老了,我就推着轮椅带你去晒太阳。”
“还有,我藏了一个礼物给你,就在我们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用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装着。本来想等你生日再给你的,现在提前告诉你啦。”
“好啦,不说了,再说就要哭了。总之,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要等我从手术室出来哦!”
视频结束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
江川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
我飘在他身后,浑身冰冷。
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礼物,是一块我攒了很久的钱,给他买的名牌手表。
我以为会是惊喜。
没想到,却成了催命符。
江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是一种冰冷的、嘲讽的笑。
“真是个傻子。”
他低声说。
然后,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视频文件拖进了回收站,并且,永久删除。
他甚至懒得去看我留给他的那个“惊喜”。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
电脑右下角,一个云盘的图标,悄悄地完成了一次“自动同步”。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云盘!
是我为了备份画稿,专门开的会员。
它会自动同步我电脑里“工作备份”这个文件夹的所有内容!
也就是说,那个视频,并没有被真正删除。
它被上传到了云端!
一股狂喜瞬间攫住了我。
这是天意!
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我怎么告诉肖楠呢?
云盘的账号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急得团团转,几乎要疯了。
江川已经关了电脑,哼着歌去洗澡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国家了。
时间不多了。
我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很笨,但可能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死死地盯着电脑桌上的一个东西。
一个我买的,小小的,可以连接蓝牙的智能音箱。
我生前很喜欢跟它玩,让它放歌,让它讲笑话。
江-川嫌它吵,从来不用。
我记得,它的唤醒词是“你好,小爱”。
我不知道,我一个鬼魂的声音,它能不能识别。
但我必须试一试。
我飘到那个小小的音箱面前,用尽我全部的意念,凝聚起所有的力量。
“你好,小爱。”
没有反应。
“你好,小爱!”
还是没有反应。
我的声音太虚无了,根本无法触发它的感应器。
我绝望了。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吗?
不。
我不甘心。
我林姝活了二十八年,没做过一件坏事,凭什么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再次凝聚起精神。
这一次,我不再是发出声音。
我是用我全部的怨恨,去冲击那个小小的机器。
我想象着,我的恨意,变成了一股电流。
“你好,小爱!!!”
“嘀。”
音箱顶部的灯,亮了。
发出一圈蓝色的光晕。
“我在。”一个机械的电子女声回答。
我成功了!
我欣喜若狂。
“播放音乐。”我命令道。
“好的,请问您想听什么歌?”
我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真相》。”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乐队的歌,歌词写的就是揭露谎言,寻找真相。
激昂的音乐,瞬间响彻了整个空荡荡的房间。
正在浴室里洗澡的江川,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吓了一跳。
“操!”他骂了一句,裹着浴巾就冲了出来。
他看到是那个智能音箱在响,一脸莫名其妙。
“谁他妈碰了这玩意儿?”
他走过去,想把音箱关掉。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开关的时候。
我再次用尽全力,发出了指令。
“音量,最大!”
“嗡——”
音乐声陡然拔高,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在房间里回荡。
江川被吓得往后一缩。
“操!见鬼了!”他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去拔音箱的电源。
电源被拔掉,音乐戛然而止。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江川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着那个不会响了的音箱,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费解。
我知道,这还不够。
这点小把戏,只能吓到他,却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的人。
肖楠。
我必须想办法联系到肖楠。
可是,我被困在这个房子里,我出不去。
自从江川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我就发现,我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里。
我像一个地缚灵。
江川很快就要把房子卖了,新主人就要搬进来。
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是会随着这个房子的易主而消散,还是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看着陌生人生活?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快没时间了。
第二天,肖楠又来了。
她没有按门铃,只是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我们家的窗户。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看起来憔悴不堪。
我知道,她还在为我奔走。
江川不在家,他去跟陈瑶约会了。
我看着楼下的肖楠,心急如焚。
上来啊,楠楠!
你上来啊!
只要你上来,我就有办法给你提示!
可是,她没有钥匙。
她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晚上,江川回来了。
他喝了点酒,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一边换鞋,一边给陈瑶打电话。
“宝贝,告诉你个好消息,房款到账了!我们可以随时走了!”
“太好了!”陈瑶的声音也很兴奋,“那我们后天就走?机票我已经看好了。”
“没问题!后天我们就飞去巴黎,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后天!
他们后天就要走了!
我的血液,不,我的魂魄,瞬间凉透了。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江川挂了电话,心情愉悦地走进客厅。
他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随手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
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我能做什么?
我能控制那个智能音箱,但我不能让它说话,不能告诉肖楠密码。
我还能做什么?
灯!
我突然想到了家里的智能家居系统。
所有的灯光,都是可以手机APP控制的。
江川为了方便,也设置了语音控制。
唤醒词是“小管家”。
我飘到客厅的主灯下面,再一次凝聚起我所有的怨念。
“小管家!”
没有反应。
“小管家!!”
灯,闪了一下。
有戏!
“小管家,开启派对模式!”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瞬间,整个客厅的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红的、蓝的、绿的,像一个劣质的迪厅。
电视里的声音也被盖了过去。
江川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我操!又来!”
他脸上血色尽失,连滚带爬地跑到总电闸那里,“啪”的一声,拉下了电闸。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
江川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哆哆嗦嗦地照着四周。
“谁?谁在装神弄鬼?”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我,飘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害怕了。
他做了亏心事,他怕鬼。
他怕我回来找他。
这份恐惧,就是我的武器。
他不敢再在这个房子里多待一秒钟。
他胡乱地穿上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他要去哪里?
他要去陈瑶那里。
他要去那个女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很好。
就在他冲出家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到,那股束缚着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自由了。
我可以离开这个房子了。
我立刻跟上了江川。
他一路把车开得飞快,闯了好几个红灯。
到了陈瑶的小区楼下,他几乎是弃车而逃,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楼道。
我跟着他,飘进了那个我和他都无比熟悉的,17楼的房间。
陈瑶被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鬼……有鬼……”江川语无伦次,一把抱住她,“我们家……有鬼!是林姝!是她回来了!”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陈瑶说了一遍。
陈瑶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惧。
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到底是拿手术刀的,胆子比江川大得多。
“你胡说什么!”她推开江川,呵斥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鬼!肯定是线路老化,或者智能系统出了bug!”
“不是的!不是bug!”江川还在发抖,“那个音箱,放的是林姝生前最喜欢的一首歌!灯光也是!她一定是回来报仇了!”
“你给我闭嘴!”陈瑶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就算是她回来了又怎么样?她一个死了的鬼,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后天就走了,她还能跟着我们去法国不成?”
陈瑶的话,点醒了江川。
是啊,他们马上就要走了。
只要离开了这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你说的对,我们赶紧走,一分钟都不要再待了。”
“嗯。”陈瑶点了点头,“你今晚就住我这,明天我们去把剩下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直接去机场。”
他们商量定了。
我冷眼旁观。
想走?
没那么容易。
我飘到陈瑶的身边。
这个女人,比江川更冷静,也更恶毒。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智能手表。
跟我的那只,是同一个牌子。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我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第二天,江川和陈瑶回到了我的家。
他们不敢再开灯,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收拾着江川的行李。
我什么也没做。
我就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越是安静,他们就越是害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感。
他们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准备换鞋的时候。
我飘到了肖楠送我的那个全身镜前。
镜子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我的轮廓。
那是我死的时候,穿的病号服。
我用尽了最后的力量,让我显形了那么一秒钟。
正弯腰换鞋的陈瑶,一抬头,刚好从镜子里看到了这一幕。
“啊——!”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瘫倒在地。
江川也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林姝……我看到林姝了……”陈瑶指着镜子,抖得像筛糠。
“别自己吓自己!快走!”
江川连滚带爬地把陈瑶从地上拖起来,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们逃了。
逃回了陈瑶的家。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喝了半瓶红酒才缓过神来。
“不行,我们现在就走!”陈瑶彻底崩溃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城市待了!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好,现在就走!”
江-川也被吓破了胆,立刻附和。
他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拿护照,拿钱包。
就在这时,陈瑶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突然亮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云盘空间已满,部分文件同步失败,请及时清理。】
陈瑶看了一眼,没当回事,随手就想划掉。
可是,她突然愣住了。
云盘?
她什么时候用过云盘?
她点开了那条通知。
手表屏幕太小,她看得费劲,干脆拿出了手机,找到了那个云盘APP。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注册过这个东西。
她用手机号登录,提示密码错误。
她点了“忘记密码”,通过验证码,重置了密码。
然后,她登录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文件夹。
“工作备份”。
这个名字,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点了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视频。
“给老公的惊喜”。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视频。
我的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嗨,老公!……”
随着视频的播放,陈瑶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江川也凑了过来,当他看到视频内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
“她录了视频……”陈瑶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而且,还同步到了云盘上……”
江川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在电脑上删除视频的情景。
他想起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同步完成”的提示。
他当时根本没在意。
“这个账号……是谁的?”江川的声音都在发抖。
“是我的手机号注册的……”陈瑶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我根本不记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去年,她过生日,江川送了她一部新手机。
还“贴心”地帮她把旧手机里的所有资料,都导入了新手机。
包括各种APP和账号。
而那个云盘,是她更早之前,可能为了存什么东西,随手注册的,早就忘了。
江-川为了方便监视她,把她的所有账号密码都了如指掌。
他为了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好丈夫,也给我注册了同样的云盘,用来备份我的画稿。
他为了省事,两个账号,用的是同一个密码。
而我的电脑,为了方便,一直保持着云盘的自动登录状态。
那天晚上,他删除了我电脑里的视频。
却不知道,那台电脑登录的,是他“不小心”记混了的,陈瑶的云盘账号!
阴差阳错。
天网恢恢。
“删掉!快删掉!”江川像疯了一样,抢过陈瑶的手机。
然而,就在他准备删除视频的时候。
门铃,响了。
两个人像惊弓之鸟,吓得差点跳起来。
“谁?”
“警察,例行检查。”
门外传来一个冷静的男声。
怎么会有警察?
江川和陈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不敢开门。
门外,警察又敲了敲门。
“请开门配合检查。”
他们还在犹豫。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女警。
是肖楠!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警察,跟她一起来了!
“不许动!警察!”
江川和陈瑶被瞬间按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人!”陈瑶还在尖叫。
肖楠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眼神冰冷得像刀子。
她从陈瑶手里,拿过了那个还在播放着我视频的手机。
她看着屏幕里笑得一脸幸福的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林姝,我来晚了。”
她哽咽着说。
然后,她抬起头,把手机举到警察面前。
“警察同志,这就是证据!”
“我朋友林姝,死于一场蓄意谋杀!凶手,就是他们两个!”
江-川和陈瑶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他们被戴上手铐。
看着江川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不甘。
看着陈瑶那张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没有跟着他们去警察局。
我已经不在乎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审判了。
我知道,他们这辈子,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这就够了。
我感觉到,那股支撑着我的恨意,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我的魂魄,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我最后回了一次我们的家。
那个已经被清空了所有痕-迹的家。
我飘到卧室的床头柜前。
“看”到了那个我让他去拿,他却不屑一顾的蓝色丝绒盒子。
我用最后的意念,打开了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崭新的手表。
表盘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To JC, From LS. Forever.”
永远。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身影,在晨光中,慢慢变淡。
我好像看到了我爸妈,他们虽然悲伤,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欣慰。
我看到了肖楠,她捧着我的照片,在对我笑。
我也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束温暖的光。
我不再恨了。
我累了。
我要去那个有光的地方了。
再见了,江川。
再见了,这肮脏的人间。
来源:一往无前海浪feoMw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