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那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男人,眼圈红了,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擦什么看不见的灰。
我把房产证、钥匙,一并拍在桌上的时候,我妈哭了。
我爸,那个一辈子没掉过几滴眼泪的男人,眼圈红了,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擦什么看不见的灰。
“儿子,出息了。”他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笑了,发自内心的。
这套房子,一百三十平,一线城市,几乎花光了我工作八年的所有积蓄,还背上了三十年的贷款。
但我一点不后悔。
我终于可以把他们从那个漏雨、潮湿、夏天闷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的乡下老屋里,接出来了。
“爸,妈,以后这就是咱们家了。”
“你们就踏踏实实在这儿享福,什么都不用干。”
我指着全自动滚筒洗衣机,指着那个比他们卧室还大的双开门冰箱,指着那个能躺下我们一家三口的真皮沙发。
“想吃什么,就买。想去哪儿玩,我带你们去。”
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嘴里念叨着:“好,好,我儿子有本事了。”
我爸则背着手,像个老干部视察一样,在每个房间里踱步。摸摸墙壁,敲敲地板,最后站在那个带落地窗的南向大阳台,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他满意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有成就感的一天。
我以为,好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我以为的,终究只是我以为。
最初的一个星期,一切都像我预想的那样。
我妈学着用那个复杂的燃气灶,每天研究新菜式,把我喂得脸都圆了一圈。
我爸迷上了楼下小区的健身器材,每天早晚都要去“上杠”两次,回来跟我吹嘘他的引体向上又多做了一个。
他们会结伴去附近的超市,惊叹于琳琅满目的商品,然后买回一堆打折的蔬菜水果。
虽然消费观念还是老一套,但脸上那种新奇和满足的笑容,是真实的。
我每天下班回家,能吃上热饭,能听他们絮叨一天的见闻,那种感觉,叫“家”。
直到我闻到了一股味儿。
一股熟悉的,夹杂着发酵的酸、纸壳的霉和塑料的涩的,混合型味道。
这味道,我太熟悉了。
小时候,家里穷,我妈就靠捡这些东西,换回我每周的零花钱。
我皱着眉,在客厅里闻了一圈。
味道是从阳台传来的。
我走过去,心猛地沉了一下。
那个我最得意的、拥有无敌采光的南向大阳台,此刻,角落里堆着一摞压得扁扁的纸箱子,旁边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全是捏扁的塑料瓶。
阳光被这些东西挡住了一半,在地上投下斑驳又肮脏的影子。
我妈正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出来,看到我站在那儿,脸色一僵。
“小涛,你回来啦。”她有点不自然地把洗衣盆往身前挡了挡。
我没说话,指着那堆东西。
“妈,这是什么?”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这是我发火的前兆。
“没……没什么。”我妈眼神躲闪,“就是……路过看见的,扔了也可惜,就捡回来了。”
“捡?”我声调高了一点,“我不是说了吗?家里什么都不缺,让你们享福的,不是让你们来城里捡垃圾的!”
“垃圾”两个字,我说得特别重。
我妈的脸瞬间白了。
我爸从房间里闻声出来,看到阳台的景象,又看看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喊什么!”他冲我低吼,“你妈不就捡点纸壳子吗?又没偷又没抢!碍着你什么事了?”
“碍着我什么事了?”我气笑了,“爸,你闻闻这味儿!这房子是我辛辛苦苦挣钱买的,不是给你们当废品回收站的!”
“还有,你们出去捡这些东西,让邻居看见了怎么想?他们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儿子不孝顺,让爹妈在城里捡破烂为生?”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堵着一团火。
我不是嫌他们脏,不是嫌他们丢人。
我只是……觉得委屈。
我拼了命想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可他们却主动把自己放回了尘埃里。
我爸被我吼得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妈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小声抽泣着:“我们……我们就是闲不住……看着那些东西扔了,心疼……”
“心疼什么?”我打断她,“那能值几个钱?我给你们的钱不够花吗?每个月五千块,你们都花哪儿了?”
我妈不说话了,只是哭。
我爸一拍大腿,吼了回来:“够花!够花我们也不能乱花!你挣钱容易吗?我们能省一点是一点,给你减轻点负担不好吗?”
“我不需要你们用这种方式给我减轻负担!”
“那你想我们怎么样?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当个废人吗?”
我们父子俩,头一次吵得这么凶。
最后,是我妈哭着把那些纸壳、瓶子都收进了更大的垃圾袋里。
“不捡了,以后再也不捡了,小涛你别生气了。”
我爸黑着脸,摔门进了房间。
我看着我妈佝偻着背,把那袋东西拖到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袋子,“我来扔。”
那天晚上,饭桌上一片死寂。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第二天,我下班回家,那股熟悉的味道,又一次钻进了我的鼻子。
这一次,阳台是干净的。
味道是从他们卧室传出来的。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
我拧开门把手,一股更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
床底下,塞着三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撑得满满当登。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把袋子拖出来,解开。
全是垃圾。
各种各样的垃圾。
甚至还有半瓶没喝完的饮料,已经长了绿毛。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不仅没停,反而学会了跟我打游击。
我把那三大袋垃圾拖到客厅中央,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们回来。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捡来的,破了边的泡沫箱。
看到客厅里的景象,两人的表情,和我妈昨天一模一样。
僵硬,尴尬,还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小涛……”
我没等我妈开口,站了起来。
“爸,妈,我们谈谈。”
我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指着那堆东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我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们是觉得我给的钱不够,还是觉得这日子过得不舒坦?”
“不是……”我妈急忙摆手。
“那是什么?”我盯着他们,“你们非要捡这些东西,把自己弄得一身味儿,把家里搞得像个垃圾场,你们就开心了?”
“我们就是……闲不住。”我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在乡下干活干惯了,这一下闲下来,浑身难受。”
“难受就可以捡垃圾?”我反问,“小区里不是有老年活动中心吗?可以下棋,可以跳舞。我不是给你们办了公园年卡吗?你们可以去逛公园啊!”
“那些我们不习惯。”我爸说,“都是城里老头老太太,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凑不到一块儿。”
“那你们就习惯跟垃圾待一块儿?”我真的无法理解。
“小涛,你别这么说。”我妈又开始抹眼令,“我们真的就是想找点事做,顺便……也能换点钱。”
“换钱?”我冷笑,“换多少钱?一天十块?二十块?够你们买菜还是够你们买药?”
他们不说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
“爸,妈,我知道你们一辈子苦惯了,节约惯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我呢,你们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我把你们接来,是想让你们安享晚年,不是让你们换个地方继续受苦。”
“这些东西,今天我最后一次帮你们扔。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的房门钥匙收回来。”
我说得很绝。
因为我知道,对付我爸这种犟脾气,只能用硬的。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你这是要赶我们走?”
“我不是赶你们走。”我说,“我是想让你们明白,这个家,有这个家的规矩。你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但不能影响到整个家的环境,不能影响到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拖着那几袋东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那晚之后,家里维持了半个多月的“和平”。
味道消失了。
阳台恢复了它应有的整洁和明亮。
我爸我妈似乎真的听进去了,每天看看电视,去楼下溜达溜apan,不再往家里带任何可疑物品。
我松了口气,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我还特意请了两天假,带他们去了趟邻市的著名景点。
他们玩得很开心,一路上都在拍照,笑得像两个孩子。
我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觉得之前的一切争吵都值了。
我还给我妈买了一条金项链,给我爸换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爸,妈,只要你们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他们嘴上说着“乱花钱”,但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一家人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相处模式。
直到我女朋友小艾的到来,打碎了我的幻想。
小艾是我谈了三年的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爸妈来了之后,她一直说要上门看看叔叔阿姨。
我之前总觉得家里还没安顿好,就一直拖着。
现在我觉得时机成熟了。
我特意挑了个周末,让小艾过来吃饭。
我妈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买了很多菜,都是小艾爱吃的。
那天,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我妈换上了我给她买的新衣服,我爸也穿上了我给他买的衬衫。
小艾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门,嘴甜地喊着“叔叔阿姨”。
我爸我妈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小艾漂亮懂事。
气氛好得不能再好。
我妈在厨房忙活,我爸陪着小艾在客厅看电视,我则在旁边削水果。
一切都那么和谐美满。
我甚至开始在心里构想,以后和小艾结婚,生个孩子,我爸妈帮忙带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叔叔,您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呀?”小艾为了不冷场,主动找话题。
我爸似乎没听清,凑过去问:“啊?你说啥?”
小艾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哦哦,”我爸恍然大悟,“我啊,我跟你阿姨,平时就……到处走走,锻炼锻炼身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艾没察觉,笑着说:“挺好的呀,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这个小区环境也好,空气新鲜。”
就在这时,我爸的手机响了。
是他一个乡下老乡打来的。
我爸接起电话,嗓门立刻大了起来。
“喂!老李啊!……对对对,在城里呢,在我儿子这儿!……好着呢!吃得好住得好,啥都不用干,享福哩!”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无奈地笑了笑。
“哎,就是闲得慌!浑身骨头都快生锈了!……对啊,还是乡下自在,想干点啥就干点啥……城里不行,规矩多!”
他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是啊,攒了点了……不多不多,就够你弟在县里买房的首付……哎,他是我儿子,我不帮他谁帮他?……你那个,你别跟别人说啊……尤其是我大儿子,他不知道……”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听不见。
但我爸后面这几句话,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弟弟?
买房?
首付?
我不知道?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苹果削了一半,果皮断了。
小艾也听到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看我爸,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错愕和不解。
我爸浑然不觉,还在那儿讲电话。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儿媳妇还在呢!……挂了啊!”
他挂了电话,一脸满足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转头看到我和小艾的表情,愣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都这么看着我?”
我妈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怎么了呀?菜都好了,准备吃饭了。”
没人理她。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和苹果,站了起来。
“爸。”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我爸的脸色变了,眼神开始闪躲。
“没……没谁,就一个老乡,问问情况。”
“问什么情况?”我步步紧逼,“问你给我弟攒了多少买房钱的情况吗?”
我爸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我妈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菜汤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小涛……你……”我妈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捡垃圾,就是为了攒钱给我弟买房?”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他们闲不住。
为什么他们对钱那么执着。
为什么我每个月给五千块,他们还要去捡那些一文不值的破烂。
原来,在他们心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儿子,在等着他们“接济”。
我叫林涛,我弟叫林勇。
我们是亲兄弟,但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我学习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考上了重点大学,留在了这个一线城市。
我弟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换了好几个厂,最后还是回了老家县城,学了个修车的手艺,开了个小铺子。
父母对我的期望是“光宗耀祖”。
对他的期望是“娶妻生子”。
我做到了。
他也快做到了。
我一直以为,父母是爱我们两个的。
但现在我发现,他们的爱,是有倾斜的。
在他们看来,我出人头地了,就不再需要他们的“爱”了。
而我弟,那个不成器的、留在他们身边的儿子,才是他们永远的牵挂。
我为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撑起一片天,他们却在这片天下,为另一个儿子挖土刨食。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是又怎么样?”我爸看瞒不住了,索性脖子一梗,提高了音量,“林勇是你亲弟弟!他要在县里结婚买房,我们当爹妈的,帮他一把,有错吗?”
“没错!”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们帮他没错!但你们不该瞒着我!不该用这种方式!”
“我把你们接来是干什么的?是享福的!不是让你们来城里捡破-烂,去补贴另一个儿子的!”
“我每个月给你们五千!五千!你们自己一分不舍得花,全攒着给他了?”
“我们没全给!”我妈哭着辩解,“我们自己也留了点的……”
“留了多少?”我逼问她,“五十?一百?”
我妈说不出话了。
“你跟你弟计较什么!”我爸又吼了起来,“你有大房子,有小汽车,你什么都有了!你弟有什么?他连个婚房都买不起!你这个当哥的,脸上就有光了?”
“我没跟他计较!”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计较的是你们!是你们的态度!”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你们有没有尊重过我?你们在我花了几百万买的房子里,干着捡破烂的勾当,就为了把钱省下来给你们的小儿子!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还是冤大头?”
小艾站起来,拉了拉我的胳膊,小声说:“林涛,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我甩开她的手。
“我没法好好说!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转向我爸,“我问你,你们攒了多少钱了?”
我爸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我。
“好,你不说是吧?”
我转身冲进他们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有一个铁皮盒子,是我小时候装宝贝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本存折。
我翻开存折,一笔笔存款记录,刺得我眼睛生疼。
三百,五百,八百……
日期密密麻麻。
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笔。
而在最后一页,赫然是一笔五万元的取款记录。
日期,就在上个星期。
我带他们去旅游的前一天。
我拿着存折,走回客厅,把它摔在我爸面前。
“五万!你们捡了多少瓶子,多少纸壳,才攒够这五万块?”
“你们知道这五万块,我加多少个班,熬多少个夜才能挣回来吗?”
“你们就这么……这么心安理得地,把它给了林勇?”
我爸看着那本存折,脸色灰败。
我妈已经哭得瘫坐在地上。
小艾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我再问你一遍。”我指着我爸,“这事,林勇从头到尾都知道,对不对?是他让你们这么干的,对不对?”
我爸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凝固了。
我那个老实巴交的弟弟,我那个每次打电话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弟弟。
原来,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父母的“资助”,一边默许,甚至鼓励他们在我这里,过着拾荒者的生活。
我拿起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找到了林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哥?”林勇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听起来像是刚午睡醒。
“林勇。”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问你,爸妈给你打了五万块钱,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是啊,哥,怎么了?”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点理所当然。
“怎么了?”我冷笑,“你知不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
“……知道啊,爸妈省吃俭用攒的呗。”
“省吃俭用?”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他们在城里捡垃圾攒的!你知不知道!”
“……哥,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林勇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了,“爸妈说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还能挣点钱,挺好的。”
“挺好的?”我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寸寸崩裂,“你让他们在我这里捡垃圾,给你攒钱买房,你觉得挺好的?”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什么叫我让他们捡?是他们自己心疼我!再说了,你在大城市,挣那么多钱,也不差这点。我呢?我一个月就挣那么几千块,县里房价又高,我不靠爸妈,我靠谁?”
“你靠你自己!”我吼道,“你是个成年人了!不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我怎么没靠自己了?我修车铺子不是我自己开的?我起早贪黑不累吗?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好命,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就把钱挣了?”
“我好命?”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为了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我天天加班到半夜,忙得跟狗一样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行了哥,你别跟我说这些。”林勇不耐烦地打断我,“反正爸妈乐意,我也没办法。你要是心里不舒服,那……那大不了我以后跟爸妈说,让他们别捡了。”
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理智。
“林勇,我告诉你。”我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这个家,你别想再拿走一分钱!”
“还有,你不是觉得爸妈在你身边才能帮你吗?行啊,你把他们接走!接回你那个县城去!让他们天天帮你捡,捡到你发家致富!”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我妈压抑不住的哭声,和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爸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
小艾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林涛,别这样,叔叔阿姨也是……也是一片好心。”她的话说得很艰难。
“好心?”我转头看着她,眼睛通红,“他们这是好心吗?他们这是偏心!偏到骨子里了!”
“他们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会挣钱的工具吗?”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冲向门口。
“林涛!你去哪儿?”小艾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答。
我摔门而出。
我需要冷静。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说出更难听,更无法挽回的话。
我在楼下的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很冷。
但比不上我心里的冷。
我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努力工作,孝顺父母,善待弟弟。
我以为我做到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哥能做的一切。
可到头来,我却像个外人。
一个被他们联合起来,巧妙地、心安理得地“剥削”着的外人。
手机响了,是小艾打来的。
我挂断了。
又响,我又挂断。
过了一会儿,微信来了。
“林涛,你在哪儿?我很担心你。”
“叔叔阿姨也很难过,阿姨一直在哭,叔叔一句话都没说。”
“家里的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看着小艾的微信,我心里的火气,慢慢被一阵无力感取代。
是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在父母的立场,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有一块肉,离心脏更近。
在弟弟的立场,哥哥功成名就,帮衬一下落魄的自己,天经地义。
在我的立场,我付出了一切,却换来了隐瞒和“背叛”。
谁都没错。
错的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物理上的距离,心理上的距离,以及……阶层上的距离。
我在外面待到很晚。
抽了半包烟,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直到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小艾还没走,她坐在沙发上,看到我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
我爸我M妈不在客厅。
地上的碎瓷片和菜汤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他们呢?”我问,声音沙哑。
“在房间里,我让他们先去休息了。”小艾说,“我给你留了饭,在微波炉里,我去热热。”
我摇摇头,“不吃了,没胃口。”
我在沙发上坐下,把头埋在手掌里。
小艾在我身边坐下,给我倒了杯热水。
“林涛,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她轻声说,“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我抬起头,看着她,“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让他们捡垃圾,攒钱给我弟?”
“当然不是。”小艾说,“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不是叔叔阿姨捡垃圾,也不是他们给林勇钱。”
“关键是,沟通。”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因为他们觉得你不会同意,他们怕你。他们为什么要去捡垃圾?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这是唯一不花你的钱,又能‘挣钱’的方式。他们觉得这是在用自己的劳动,心安理得。”
“这不叫心安理得,这叫自欺欺人!”我说。
“对,在我们看来是自欺欺人。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的逻辑。”小艾耐心地分析,“你和叔叔阿姨,包括你弟弟,其实是活在三个世界里的人。”
“你的世界是奋斗、效率、体面。叔叔阿姨的世界是节俭、劳动、亲情捆绑。你弟弟的世界是安逸、依赖、理所当然。”
“你用你的世界观,去要求他们,他们做不到,所以产生了矛盾。”
我沉默了。
小艾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之间问题的核心。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应该和他们进行一次真正的,平等的对话。”小艾说,“不是以上对下的指责,也不是下对上的乞求。而是作为一个家庭成员,去谈。”
“谈什么?谈我每个月应该给我弟多少钱吗?”我自嘲地笑了笑。
“谈边界。”小艾说,“你要明确地告诉他们,你的底线是什么。比如,不能在家里堆放垃圾,这是为了大家的生活环境和健康。比如,家庭的大额支出,需要共同商量,这是对你的尊重。”
“至于你弟弟那边……”小艾顿了顿,“我觉得,你需要和他划清界限。你可以帮他,但必须是主动的,有原则的帮,而不是被动的,无底线的‘扶贫’。”
“你可以给他一笔钱,作为他结婚买房的‘贺礼’,明确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你也要告诉叔叔阿姨,你对弟弟的帮助到此为止,他们如果还想继续用自己的方式‘补贴’,那可能会影响到你们未来的关系。”
“这……不是逼他们吗?”我有些犹豫。
“这不是逼他们,这是让他们做选择。”小艾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亲情也需要边界感。没有边界的爱,只会变成勒索和负担。”
那一晚,我和小艾聊了很久。
她的话,让我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假。
我把我爸妈叫到客厅,小艾也在。
我爸妈看起来很憔悴,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好几岁。
看到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愧疚。
“爸,妈。”我先开了口,语气很平静。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话说得有点重,我跟你们道歉。”
我爸妈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先道歉。
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不不不,小涛,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听我说完。
“但是,道歉归道歉,问题还是要解决。”
“首先,关于捡东西这件事。我理解你们闲不住,也理解你们节约了一辈子。但是,把垃圾堆在家里,真的不行。不仅不卫生,还有安全隐患。邻居看到了,影响也不好。”
“我的底线是,这个家里,不能再出现任何捡回来的废品。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说出话。
“其次,关于钱的问题。”我看着他们,“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养你们,天经地义。我每个月给你们的五千块,是给你们花的,让你们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不是让你们攒着给别人的。”
“我知道你们心疼林勇。他也是我弟弟,他有困难,我作为哥哥,理应帮忙。”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
我爸妈都惊呆了。
“这十万,算是我这个当哥的,给他结婚的贺礼。你们可以把这笔钱给他,告诉他,这是我给的。”
“但是,也请你们转告他,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的人生,要靠他自己去奋斗。我不会再给他任何经济上的援助。”
“爸,妈,你们也要明白。你们的养老,我负责到底。但是,我没有义务,去养我弟弟一辈子。”
“你们手里的那笔钱,不管是捡垃圾攒的,还是我给你们的生活费省下来的,那是你们的钱,你们有权支配。你们想给林勇,我不拦着。但是,我希望你们想清楚,你们把钱都给了他,你们自己呢?万一以后有个头疼脑热,需要用钱的地方,怎么办?”
“我言尽于此。这个家,以后要怎么过,你们自己选择。”
说完,我站了起来。
“小艾,我们走,让他们自己静一静。”
我拉着小艾,离开了家。
这一次,我没有愤怒,没有委屈。
心里异常的平静。
我已经把我的态度、我的底线,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球,踢给了他们。
接下来的一周,我没有回家。
我住在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我需要给他们空间,也给自己空间。
我每天会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但绝口不提那天谈话的内容。
我妈在电话里,总是小心翼翼的。
“我们挺好的,你放心。”
“你按时吃饭,别太累了。”
我爸一次都没接过电话。
我知道,他还在跟我赌气。
或者说,他还在天人交战。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小涛,你……你明天能回来一趟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怎么了?”
“你爸……他想跟你聊聊。”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第二天,我回了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我爸妈都在厨房里忙活,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
看到我回来,我妈脸上露出了笑容,“回来了,快去洗手,马上吃饭。”
我爸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切着菜。他的背,似乎比我上次见,更驼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还是我妈先开了口。
“小涛,你给的那张卡,我们没动。”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
“我们给你弟打电话了。”我爸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我把你那天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都跟他说了。”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他在电话里骂了我一顿。”我爸的眼圈红了,“他说我们没用,说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还说……还说你这个当哥的六亲不认。”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骂回去了。”我爸一拍桌子,声音都变了调,“我跟他说,你哥说的对!你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凭什么要靠你哥养着!我跟你妈能把你养大,已经尽到责任了!以后的路,你自己走!我们老了,指望不上,也别想再从我们这里拿一分钱!”
“你妈把那本存折也拿出来了,里面还剩三千多块,是上次给你弟打了五万后剩下的。我们把这三千多也给他转过去了,跟他说,这是我们最后能给他的了。以后,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爸说完这番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妈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心疼,有欣慰,也有一丝悲凉。
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有多难。
那等于,是亲手斩断了他们半辈子的牵挂。
“那……那捡东西的事……”我试探着问。
“不捡了!”我爸斩钉截铁地说,“再也不捡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小涛,爸想明白了。”
“我们把你接来,不是让你享福的。是我们想来你这儿享福的。”
“我们总想着,我们还能动,还能为你,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我们怕自己成了废人,成了你的累赘。”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想帮你省钱,想帮你分担。结果,反倒给你添了最大的麻烦。”
“爸对不起你。”
他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赶紧起身,给他拍背。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扶着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深刻的皱纹,突然明白。
他们不是不爱我。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爱我。
他们用爱我弟的方式,来爱我。
而我,用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去要求他们。
我们都错了。
从那天起,家里真的变了。
垃圾不见了。
争吵不见了。
我爸开始跟着小区里的老头们学下象棋,虽然棋艺很臭,但每天乐呵呵的。
我妈报名了社区的老年舞蹈队,每天晚上都要去广场上扭一扭,还交了好几个“舞伴”。
我给他们的生活费,他们开始学着花了。
会给自己买新衣服,会去超市买点心,甚至还学会了网购。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我妈在用平板电脑,跟一个卖衣服的主播砍价,那架势,比我还熟练。
我爸呢,则迷上了研究我那个昂贵的咖啡机。
他会很认真地看说明书,然后小心翼翼地磨豆、冲泡,最后端一杯奇苦无比的“美式”,一脸严肃地递给我:“尝尝,爸的手艺。”
我每次都得憋着笑,捏着鼻子喝下去,然后夸他:“爸,有进步,比昨天的好喝。”
他就会很得意地笑起来。
我知道,他们在努力地,融入我的世界。
我也在努力地,走进他们的世界。
我不再要求他们必须“体面”,“高雅”。
我会在周末,陪我妈去看她喜欢的狗血电视剧,跟她一起吐槽里面的渣男。
我会在我爸下棋输了之后,听他复盘半天,然后义愤填膺地帮他骂对手“臭棋篓子”。
至于我弟林勇,从那次电话之后,就再也没跟家里联系过。
我妈偶尔会念叨他,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我爸则会嘴硬地说:“别管他!饿不死!”
但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放不下。
过年的时候,我还是以我爸妈的名义,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附言是:新年快乐,好好生活。
他没有回复。
也许,有些亲情,注定要用距离来维持。
小艾后来跟我说:“你看,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点点头。
是挺好的。
我看着阳台上,我妈新种下的几盆花,在阳光下开得正艳。
我爸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研究一本《咖啡品鉴入门》。
厨房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享福”。
享福,不是给他们一个多么富裕的环境。
而是,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舒服的距离,然后,用心去填满这个距离里的每一寸光阴。
是让他们,在我的世界里,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
也是让我,在他们的世界里,重新认识“家”的意义。
这个过程,很难。
但好在,我们都未曾放弃。
来源:花少情更真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