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拉了拉,还是觉得有冷气顺着脖颈子往里钻,凉飕飕的。
地铁口的风跟刀子一样。
我把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拉了拉,还是觉得有冷气顺着脖颈子往里钻,凉飕飕的。
妈的,又降温了。
屏幕上,王总监刚刚发在工作群里的那几张红配绿的“高级感”设计图,像鬼一样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他说:“小林,客户明天就要,你今晚加个班,再出五版不同风格的。”
我回了一个“好的”,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骂了一万遍。
五版不同风格,他知道风格是什么东西吗?就是换个颜色,换个字体,在他眼里就是不同风格了。
我一个月就这么点钱,房贷车贷压着,老婆小洁还天天念叨着想要个孩子,奶粉钱不得攒起来?
我不敢辞职。
这就是三十岁男人的悲哀。
像条狗一样。
地铁口边上,缩着一个乞丐。
很老套的场景,一个破碗,一身油腻腻看不出本色的棉袄,头发结成了一绺一绺的,像用了十斤发胶。
他面前的地上,用粉笔写着几行字,无非是家里遭了难,老婆孩子生了病之类的。
我平时从不给钱。
我觉得他们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骗子,比我这个社畜挣得都多。
但今天,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也许是王总监那张胖脸过于可憎,也许是口袋里那张刚取的百元大钞硌得我难受。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那乞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很奇怪,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珠子,但玻璃珠子底下,又藏着一点说不出的锐利。
我掏了掏口袋。
本来想摸个五块十块的零钱,结果一掏,就掏出了那张崭新的一百块。
红色的,有点晃眼。
我犹豫了一下。
一百块,够我和小洁吃两顿不错的晚饭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浑浊又锐利的眼睛,我那点犹豫瞬间就没了。
去他妈的。
老子今天就奢侈一把。
我弯下腰,把那一百块钱轻轻放进了他那个豁了个口的破碗里。
纸币很轻,落在碗底,几乎没发出声音。
我直起身,准备走人,心里甚至有点阿Q式的爽感,好像用这一百块扇了王总监一个耳光。
“小伙子。”
一个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
是那个乞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只枯瘦得像鸡爪子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指甲陷进了我的皮肉里。
“干嘛?”我有点不耐烦,也有一丝被吓到的警惕。
“你……别回家。”他凑近了些,一股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我皱着眉,想把手抽回来,但他抓得更紧了。
“你听我说,”他压低了声音,那双浑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你家有灾,现在回去,要出大事。”
我愣住了。
第一反应是,这他妈是什么新型的骗术?
先收钱,再装神弄鬼,然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给我“化解”,再骗我更多的钱?
“。”我骂了一句,用力一甩。
这次我用上了力气,总算把手抽了回来。手腕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微微发红。
“信我!小伙子,别回去!”他还在我身后喊,声音凄厉。
我头也没回,快步走进了地铁站。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晦气。
地铁里人挤人,像一罐被摇晃过的沙丁鱼罐头。
我被挤在角落,脸几乎要贴在广告牌上。那个女明星笑得一脸灿烂,牙齿雪白。
可我脑子里,全是那个乞丐的话。
“你家有灾。”
“现在回去,要出大事。”
荒谬。
太荒谬了。
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平面设计师,会信这个?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事甩出脑子。
肯定是骗子。
他看我出手大方,觉得我是个好骗的“猪仔”,所以想搞点后续服务。
对,一定是这样。
我拿出手机,想刷刷短视频,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屏幕亮起,我却下意识地点开了和小洁的聊天框。
她的头像是我们去海边时拍的合影,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想问她:你回家了吗?
但又觉得这么问很傻。
像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学生。
我删删改改,最后还是把手机锁了屏。
地铁到站。
我随着人流走出站台,晚风比刚才更冷了。
我们家住的老小区离地铁站不远,走路大概十分钟。
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越靠近小区,我的心跳就越快。
不是吧,林森,你真信了?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
你就是个被资本家压榨得精神衰弱的社畜,有点风吹草动就自己吓自己。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小区门口,保安老张正缩在亭子里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一脸油光。
我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刷卡进去,而是站在了门口的阴影里。
我们家在五楼。
我抬起头,看向我们家窗户的方向。
黑的。
小洁还没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但那口气还没松到底,又猛地提了上来。
不对。
小洁跟我说过,她今天学校有活动,会晚点回,但婆婆,也就是我妈,下午会过来给我们送点自己包的饺子。
我妈有我们家钥匙。
她眼神不好,习惯一进门就把客厅灯打开。
可现在,窗户是黑的。
也许她送完东西就走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否决了。
我妈那性格,不等到我们俩回来,亲眼看着我们把饺子吃下去,她是不会走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从我脚底迅速爬满了全身。
我掏出手机,手有点抖。
我先给小洁打了个电话。
“喂?老公,我这刚结束呢,正准备回家。”小洁的声音带着点疲惫,但听起来很正常。
“哦哦,好,路上小心。”
“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没……没什么,就是今天被老板骂了,心情不好。”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唉,又是那个王扒皮。别理他,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了我妈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
久到我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我准备挂断重拨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森森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喘。
“妈,你在哪呢?”我急切地问。
“我……我刚下楼啊。我寻思着你们快回来了,就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点水果……”
“你不在我们家?”
“不在啊,我把饺子放冰箱就出来了。怎么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个乞丐的话,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有那个黑漆漆的窗户,在我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妈,你别动,就在超市等我,我马上过去!”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挂了电话,我没有冲进小区,而是绕到了楼的另一侧。
我们这栋楼的煤气管道是装在外墙上的。
我屏住呼吸,凑近了我们单元的煤气总阀门。
一股浓烈的,让人头晕恶心味道,瞬间钻进了我的鼻腔。
煤气味!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保安亭,砰砰砰地砸着玻璃。
“老张!老张!快!五单元!煤气泄漏了!快打给物业!快!”
老张吓了一跳,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打电话。
我没等他,疯了一样冲向楼道。
我不敢坐电梯,一口气从一楼跑到五楼,肺都快炸了。
站在家门口,那股煤气味更浓了。
我用袖子捂住口鼻,掏出钥匙。
手抖得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的煤气味扑面而来。
我没敢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冲进厨房。
灶台上的煤气阀门,开着。
但火,没有点着。
连接煤气灶的软管上,有一道崭新的,整齐的切口。
不是老化,是被人用刀子割开的!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如果……如果我没有听那个乞丐的话。
如果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就回家。
如果我进门后,习惯性地按下客厅的电灯开关……
“砰!”
我不敢想下去。
我冲到窗边,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冷风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物业的人和几个邻居很快就上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又是关总阀,又是报警。
我木然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灯,脑子里一片空白。
警察来了,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
“家里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门锁有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我摇摇头。
门锁完好无损。
得罪人?我一个天天在公司画图的社畜,能得罪谁?
难道是王总监?因为我心里骂了他一万遍,所以他要来杀我?
太扯了。
警察勘察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没有指纹,没有脚印。
对方很专业。
小洁也赶回来了,看到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
她冲过来抱住我,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我差点就见不到她了。
警察最后定性为“疑似人为破坏,需进一步调查”,然后就收队了。
邻居们也渐渐散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小洁。
窗户大开着,冷风吹得窗帘呼呼作响,屋子里跟冰窖一样。
但没人想去关窗。
那股煤气的味道,好像已经渗进了墙壁里,怎么也散不掉。
“老公,你……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小洁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我犹豫了。
我要怎么跟她说?
说我今天给了一个乞丐一百块钱,然后那个乞丐告诉我家里有灾,救了我们一命?
她会信吗?
她会不会觉得我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
“我……我回来的时候,在楼下闻到煤气味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撒谎。
这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小洁没有怀疑,只是后怕地拍着胸口,“谢天谢地,幸亏你鼻子灵。”
我没说话,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意外。
有人想杀我。
或者,是想杀了我们。
那天晚上,我们没敢在家里住,去了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我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那个乞丐的脸,一直在眼前晃。
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有危险?
第二天,我请了假。
王总监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客户等着要,我这是不负责任。
我直接把电话挂了。
去他妈的客户,老子命都快没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个地铁口。
我想找到那个乞丐。
我必须找到他。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是,地铁口空空如也。
昨天他待过的那个角落,只有地上还残留着一点模糊的粉笔印记。
我问了旁边的报刊亭大爷。
“大爷,您看见昨天在这儿的那个乞丐了吗?”
大爷抬起老花镜,打量了我一下,“哪个啊?这儿要饭的天天换,跟上班打卡似的。”
“就一个……挺瘦的,眼睛有点……有点浑。”我努力形容着。
“哦……你说那个陈瞎子啊。”大爷想了想,“他可不常来,一个月难得见着一次。今天没看见。”
陈瞎子。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疯子一样。
我每天都去那个地铁口等。
从早上到天黑。
王总监的电话我一概不接,工作群也开了免打扰。
小洁很担心我,她觉得我被吓坏了,有点神经过敏。
“老公,警察都说了,可能就是小偷想进来偷东西,结果没得手,就搞破坏报复一下。我们以后注意安全就是了。”她安慰我。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我没法跟她解释。
那种被人暗中窥伺,随时可能丧命的感觉,只有我自己能体会。
等待的日子里,我也在疯狂地回忆。
我到底得罪了谁?
我想到了楼下那个因为我们家走路声音大,就上门来骂过好几次的王老头。
他孤僻,暴躁,看谁都不顺眼。
会不会是他?
我甚至偷偷去翻过他们家的垃圾桶,想找点线索。
结果只翻出了一堆药盒子和保健品广告。
我又想到了公司里跟我竞争同一个主管位置的同事,小李。
他总是笑眯眯的,但背地里没少给我下绊子。
会不会是他为了上位,想除掉我?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偷偷观察他。
但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上班摸鱼,下班泡吧,朋友圈里全是吃喝玩乐。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杀人未遂的凶手。
我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而那个“陈瞎子”,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我的精神越来越紧绷。
晚上睡觉,一点点声音就能把我惊醒。
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我。
小洁看我的眼神,也从担心,慢慢变成了担忧和一丝不解。
我们开始吵架。
“林森,你到底要干什么?工作不要了?家也不回了?天天就跟个游魂一样在外面晃!”
“你不懂!有人要害我们!”
“谁?你说啊!谁要害我们?你有证据吗?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自己吓自己!那煤气管是被人割开的!”
“那我们就报警,让警察去查!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这样算什么?
我像个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只能在原地打转。
挫败感和恐惧感,像两只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天,我又在地铁口待了一天,依然一无所获。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家。
路过小区楼下那片小花园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楼下的王老头。
他正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给一盆月季花浇水。
路灯下,他的侧脸看起来没有了白天的暴躁,反而有几分落寞。
我心里一动,走了过去。
“王大爷。”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壶差点掉了。
“是你啊,五楼的小林。”他看清是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大爷,您这花养得真好。”我没话找话。
他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大爷,我问您个事儿。”我蹲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前几天,就是我们家煤气出事那天,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在楼道里出现?”
王老头浑身一僵。
他抬起头,眼神躲闪,“我……我哪知道。我一天到晚在家,哪也不去。”
他的反应太奇怪了。
“大爷,”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天下午,我妈来过我们家。她出门的时候,大概是四点多。那段时间,您在家吗?”
王老头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我……我睡午觉呢。”
“您再说谎。”我斩钉截铁地说,“您这个点从来不睡午觉,您都是在看电视里的京剧频道。”
楼上楼下住了这么久,他那大嗓门的电视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王老头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用手拨弄着花盆里的土。
过了好半天,他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我……我看到了。”
我心里一紧,“你看到谁了?”
“一个男的。不高,有点壮。戴着个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脸。”
“他从我们楼里出来的?”
王老头点了点头,“那天下午,我听到楼上有动静,就从猫眼里往外看。就看到那个人从楼上下来,脚步很轻。他走到我们这层的时候,还停了一下,好像在听我们家的动静。”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下楼了。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哪家的亲戚。”王老头叹了口气,“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事。小林,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怕……怕惹麻烦。”
我理解他的顾虑。
一个孤寡老人,确实怕惹上事。
“他手里……有没有拿什么东西?”我追问道。
王老头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背着个包,黑色的双肩包。别的就没看清了。”
黑色的双肩包。
这个线索太模糊了。
但我总算有了一个方向。
至少我知道,凶手是一个“不高,有点壮,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告别了王老头,我没有回家。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这个人是谁?
他能在我妈离开后,我们回家前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地进入我们家,说明他对我们的作息了如指掌。
他知道我妈什么时候走。
他知道我和小洁什么时候回家。
他在监视我们!
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artan。
我立刻给小洁打了电话。
“小洁,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下楼,打车去我爸妈家!快!别问为什么!”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洁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确认她安全后,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死死地盯着我们单元的楼门口。
如果那个人还在监视我们,他看到小洁离开,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或者,他看到我一直没回家,会不会再次出现?
我在等。
等那个黑色的双肩包,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深了,小区里的人越来越少。
我的腿都站麻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小区外的黑暗中,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
但他走的方向,是我们这栋楼。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是他!
我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都发白了。
那个人走到我们楼下,停住了。
他抬起头,朝我们家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隔着很远,虽然他戴着帽子,但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冰冷,充满了恶意。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又慢慢地走远了。
我没有追。
我不敢。
我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武器。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但我看清了他的体型,他的走路姿势。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我好像看到那个破坏我家煤气管道的嫌疑人了……”
警察来得很快。
我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和从王老头那里听来的线索,都告诉了他们。
“我们会立刻调取小区和周边路口的监控。”一个年轻的警察对我说,“您放心,有线索我们一定会查到底。”
虽然他们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没底。
那个人太谨慎了。
他会不会避开了所有监控?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像是在炼狱里。
我让小洁先住在我爸妈家,自己则住回了那个快捷酒店。
我不敢回家,我怕那个人会再来。
同时,我也没放弃去地铁口。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有找到那个“陈瞎子”,我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第三天下午,天阴沉沉的。
我像个雕像一样,在地铁口站了整整一个上午。
就在我准备去买个包子充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马路对面。
还是那身油腻的棉袄,还是那根当拐杖用的木棍。
是陈瞎子!
我像看到了救星,不顾马路上的车流,直接冲了过去。
“大爷!”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
他被我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是你啊,小伙子。”他认出了我。
“大爷,你得帮我!”我拉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那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我什么也没做。”他打断了我,想挣脱我的手,“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我抓得更紧了,“就是你!你告诉我家里有灾。现在,灾来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是谁要害我!”
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陈瞎子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倒像是在看一个……故人的后代。
“你姓林,对不对?”他突然开口。
我愣住了,“您……您怎么知道?”
“你父亲,是不是叫林建国?”
我彻底傻了。
林建国,是我爸的名字。
我爸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心梗去世了。
这个乞丐,怎么会知道我爸的名字?
“你……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陈瞎子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跟我来吧。”
他带着我,七拐八拐,走进了附近一个正在拆迁的城中村。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建筑垃圾。
他在一间还算完整的破屋子前停下,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子里一股霉味。
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子。
箱子一打开,一股陈年的樟脑丸味。
他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
其中一个,是我爸。
而另一个……虽然年轻,虽然眼睛明亮,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眼前的这个陈瞎子。
“你……你是我爸的朋友?”我震惊地问。
“朋友?”陈瞎子苦笑了一下,“算是吧。孽缘。”
他给我倒了杯水,水壶里有厚厚的水垢。
我没喝。
他开始讲。
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故事,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我爸,林建国,和他,陈广生,当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浪潮下,两人一起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
他们搞运输,赚了第一桶金。
后来,又一起开了个小加工厂。
生意越做越大。
“你爸那个人,脑子活,讲义气,但也……胆子太大了。”陈广生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说,当年为了扩大生产,他们需要一大笔钱。
银行贷款下不来,他们就动了歪脑筋。
找了民间借贷。
也就是高利贷。
借贷的合同,是以我爸的名义签的。
“本来想着,周转开了,很快就能还上。谁知道……那年市场行情突然变了,厂子里的货全都砸在了手里。”
资金链断了。
高利贷的人开始上门逼债。
打、砸、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有一天,放贷的那个头头,叫马三,带着人把我们堵在了厂里。”
陈广生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们要你爸剁一根手指头。你爸不肯。我们俩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捅了马三一刀。”
马三死了。
出了人命,天就塌了。
“你爸让我快跑,他说事情是他一个人扛。他说他家里有你和你妈,他不能坐牢。”
“我当时吓傻了,就真的……跑了。”
陈广生低下头,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裤子。
“我跑了之后,你爸报了警。他说是正当防卫,但马三那边的人都说是你爸故意杀人。”
“最后,你爸花光了厂里剩下所有的钱,到处托关系,打点,才把这事压了下去。判了个防卫过当,赔了一大笔钱,但没坐牢。”
“而我,就成了通缉犯。东躲西藏,过了二十多年。”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事,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
在我印象里,我爸就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工人。
家里的生意失败后,他就去了一家国企开车,一直到去世。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去。
“那……这跟我家现在遇到的事,有什么关系?”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马三,有个儿子。”陈广生抬起头,看着我,“当年马三死的时候,他儿子才十来岁。叫马东。”
“马东?”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一直觉得,是你爸杀了他爹,毁了他全家。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爸报仇。”
“可我爸已经……”
“他找不到你爸,就只能找你了。”陈广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子债父偿,在他看来,天经地义。”
我如遭雷击。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什么工作上的竞争,也不是邻里间的矛盾。
是一桩二十多年前的血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怎么知道他要对我动手?”我追问道。
“我这些年,虽然在外面躲着,但也一直偷偷打听你爸家的消息。我知道他去世了,也知道你。”
“前段时间,我听道上的朋友说,马东出狱了。”
“出狱?”
“他年轻的时候就混社会,打架斗殴,进去过好几次。他一直在打听你们家的下落。”
“我怕他会对你不利,就想办法找到了你住的地方。我不敢露面,只能在附近盯着。”
“那天,我在你们小区附近,看到了马东。他鬼鬼祟祟的。我跟了他一路,看到他进了你们那栋楼。”
“我当时就觉得要出事,但又不敢报警,我怕……警察会查到我。”
“我只能守在外面,等你回来。我看到你,就只能用那种办法提醒你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姓。
为什么他知道我家有灾。
他不是什么神棍,他是我父亲的故人,一个背负着秘密和愧疚,在暗中守护我的“影子”。
“那……那个马东,长什么样?”我急切地问。
“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很壮实。后脖颈上,有一块烫伤的疤。”
我立刻想起了那个我看到的黑影。
体型完全对得上!
“我知道了。谢谢您,陈叔。”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替我爸鞠的。
也是替我自己,替小洁鞠的。
“你打算怎么办?”陈广生问。
“报警。”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有他的体貌特征了,警察肯定能找到他。”
陈广生点了点头,“也好。这颗雷,是该爆了。”
我离开了那间破屋子。
走在阳光下,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立刻去了派出所,把从陈广生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警察。
包括马东的名字,体貌特征,以及他可能的作案动机。
警察非常重视,立刻成立了专案组。
他们告诉我,让我和小洁暂时不要回家,注意安全,等他们消息。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
我每天都守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小洁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没有再跟我吵,只是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
我知道,她比我更害怕。
但她在努力地支撑着我。
三天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林先生,马东我们抓到了。”
听到这句话,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抓到了?在哪抓到的?”
“就在你们小区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准备跑路。”
“他……他都承认了吗?”
“承认了。他对当年他父亲的死耿耿于怀,一直想报复。他跟踪了你们很久,摸清了你们的作息规律。第一次割断煤气管,就是他干的。”
“那……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黑影,也是他?”
“是他。他说,他看你们一直没回家,就知道事情可能败露了。他想再去确认一下,如果你们在家,他就准备……纵火。”
警察的话,让我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纵火。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楼下看到他,如果我回家了……
我和小洁,可能已经烧成了灰。
“那……他会怎么判?”
“故意杀人未遂,加上破坏易燃易爆设备,数罪并罚,刑期不会短。你放心。”
挂了电话,我抱着小洁,哭了。
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恐惧、愤怒、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宣泄了出来。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事情解决后,我和小洁搬回了家。
家里请保洁彻底打扫了一遍,换了新的煤气灶和软管。
阳光照进客厅,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对父亲的印象,不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司机。
他变得复杂,立体,甚至有些陌生。
他有过兄弟,有过梦想,也犯过错,背负过秘密。
他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从我妈那里,拿来了我爸的遗物。
一个落满了灰的皮箱子。
里面有很多老照片,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单据。
在箱子的最底层,我找到了一本日记。
日记已经泛黄发脆。
我翻开了其中一页,是我爸刚从厂里出来,去开货车时的记录。
“今天又跑了一趟长途,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一想到能多挣点钱,让小森和他妈过上好日子,就觉得值了。广生,兄弟,我对不住你。如果当时跑的是我,现在受苦的就是你了。但我不能。我得撑起这个家。”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日记本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也一直在愧疚。
过了几天,我拿着一笔钱,还有我爸的这本日记,再次去了那个城中村。
我想找到陈广生。
我想告诉他,我爸从来没有忘记他。
我想让他后半生,能过得好一点。
但是,那间破屋子,已经人去楼空。
我问了附近的拾荒者,他们说,那个姓陈的瞎子,前两天就走了。
背着个破包,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站在那片废墟中,站了很久。
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像一个幽灵,在我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出现,又在我脱离危险后,悄然离去。
他替我爸,还了最后一份情。
也替他自己,完成了最后的救赎。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
王总监看我回来上班,没再说什么。大概是听说了我家的事,也不好再为难我。
小李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和同情。
小区的王老头,见到我,会主动打招呼了。有时候还非要塞给我两个他自己种的西红柿。
我和小洁,也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我们不再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每天下班,我都会准时回家。
进门前,我总会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我们家的窗户。
看到那片温暖的灯光,心就安了。
几个月后,小洁拿着验孕棒,冲出卫生间,对我又哭又笑。
“老公,我们有宝宝了!”
我抱着她,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那个地铁口的下午。
那个浑浊又锐利的眼神,那句沙哑的“别回家”。
有时候我觉得,那可能只是一场离奇的巧合。
陈叔刚好知道马东要报复,又刚好那天在地铁口碰到了我。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那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善意的回响。
因为我那一瞬间的,毫无来由的善意。
我给了一个乞丐一百块钱。
他救了我全家人的命。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操蛋,很现实,很冷酷。
但或许,就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它依然遵循着一些古老而朴素的法则。
比如,善有善报。
比如,因果循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路过每一个乞丐身边时,都会停下来。
我不再去分辨他们是真是假。
我会在他们的碗里,放上一张十块,或者二十块的纸币。
不多,但足够他们吃一顿热饭。
我做这些,不为求什么回报。
我只是想,万一呢?
万一他们中的某一个,也像陈叔一样,背负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万一我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也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照亮某个人生命的一束光呢?
谁知道呢。
反正,试试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人生这趟列车,不知道哪一站,就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风景。
或者,灾难。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还能选择的时候,多留一些温暖,给这个薄情的世界。
也给自己。
来源:一往无前海浪feoMw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