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经理,我们觉得这个入口的动线还是不够直接,用户要多点一下。”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跟甲方扯皮。
“林经理,我们觉得这个入口的动线还是不够直接,用户要多点一下。”
我捏着眉心,把电话按到静音。
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老妈。
我挂断,。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还是老妈。
我知道,躲不掉了。
我对电话那头的甲方说了声“抱歉”,捂着话筒走到会议室外。
“妈,我在开会,很重要的会。”
“再重要有你弟弟重要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来了,又是这句开场白。
“林涛他又怎么了?”
“他要结婚了!女朋友怀孕了,好事!”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仿佛中了彩票。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结婚?林涛?那个连工作都换了八百份,每份都干不过三个月的林涛?
“哪家姑娘这么想不开?”我没忍住。
“说什么呢你!人家姑娘好得很,就是……就是人家里提了个要求。”
我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看着会议室里一张张焦灼的脸,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什么要求?”
“要婚房。你也知道,你弟弟那情况,哪里买得起房……”
我笑了。
是那种被气到极致,反而觉得荒谬的笑。
“所以呢?”
“你那套小房子,不是一直空着吗?”
我那套小房子。
我人生第一套房。
在城西,六十平,老破小。
是我毕业后拼死拼活攒了五年,又跟当时还是男朋友的前任一起凑了首付买的。
后来我们分手,我把他的那份钱还给他,房子归我。
那是我在这个城市扎下的第一根钉子。
是我加班到深夜,拖着半条命回去,还能亮起一盏灯的地方。
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现在,我妈让我把它给林涛当婚房。
“妈,那是我……”
“我知道是你的房!又不是让你送给他!”我妈的声调瞬间拔高,“就是借给他住!人家女方说了,必须得有个房子,不然孩子生下来户口都没地方落!你这个当姐姐的,忍心看着你亲侄子生下来就成黑户?”
亲侄子。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直接压在我喘不过气的胸口上。
“他可以租。”我的声音干涩。
“租的能一样吗!人家姑娘家里能同意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不懂事?”我感觉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从大学开始就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林涛呢?你们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他赌钱输了,我给的钱!他创业失败了,我给的钱!现在他要把肚子搞大了,连房子都要我给?”
“那他是你弟弟!你这辈子就这一个弟弟!”
又是这句话。
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弟弟。
所以我就活该被他拖累一辈子吗?
“房子不能给。”我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沉默了。
然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儿啊……你弟弟都要没家了,你还守着你的破房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回到会议室,甲方还在喋喋不休。
我看着PPT上那个被红圈圈出来的入口,突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在这里为了一个像素的距离跟人争得面红耳赤,我的家人却在理直气壮地企图掏空我。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爸的电话是在凌晨一点打来的。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一打,就意味着最后通牒。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或者说,沉闷。
“你妈一晚上没吃饭,哭到现在。”
“……”
“小岚,我知道你委屈。”
他居然说我委屈。我愣住了。
“爸……”
“但是,小涛毕竟是你弟弟。他要是过得不好,我们俩走了以后,眼睛都闭不上。”
“爸,这不是我让他过得不好,是他自己……”
“我们知道。他没你出息,没你懂事。”我爸打断我,“可他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们还能怎么办?你是姐姐,长姐如母,多担待一点,就当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
又是这三个字。
我握着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们永远都知道,哪句话能戳中我最软的地方。
“只是借给他住,写个借条,等你弟弟将来有钱了,肯定会买房子搬出去的。”
我没说话。
有钱了?林涛这辈子都不可能靠自己有钱。
“就这样吧,你明天把钥匙给你弟弟送过去。你妈那边,我去劝劝。”
电话挂了。
我看着天花板,眼睛睁得老大,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去了城西那套老房子。
我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子很小,但被我收拾得很干净。
阳台上的那盆绿萝,还是前任留下来的,居然还活着,藤蔓爬满了半个窗户。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墙上那幅画,是我第一次拿奖金时买的。
书架上那些书,是我一本一本淘回来的。
厨房里那套锅具,是我下狠心买的,贵得要死,但真的很好用。
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刻着我的名字,记录着我的故事。
现在,它们要迎来一个新的、我不欢迎的男主人了。
林涛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
女孩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讨好和不安。
林涛倒是很兴奋。
“姐!你来啦!”他一进门就四处打量,“这房子真不错啊!地段也好!”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姐,我叫孙小菲。”女孩小声说。
“你知道这房子是我的吗?”
孙小菲的脸白了白,点了点头。
林涛一把搂住她,大大咧咧地说:“哎呀姐,说什么呢!一家人,你的不就是我的嘛!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还能天天去你那儿蹭饭呢!”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开车要四十分钟。
我看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我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
“钥匙。水电煤的卡都在抽屉里。”
然后,我又拿出两张打印好的纸和一支笔。
“这是借住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林涛的脸僵了一下。
“姐,你这是干什么?搞得这么生分?”
“亲兄弟,明算账。”我把笔递给他,“签了,房子你住。不签,你们现在就走。”
孙小菲拉了拉林涛的衣角。
林涛拿起协议,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行行行,签就签。”
他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给孙小菲。
孙小菲也签了。
我收起其中一份协议,放进包里。
“房子里的东西,你们别乱动。我只是借给你们住,不是送给你们。”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林涛不耐烦地挥挥手,“姐,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我们还要收拾一下呢。”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的家。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里面传来孙小菲的欢呼声和林涛的笑声。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了。
我损失了一套房子每月的租金,换来了我妈的笑脸和我爸的安宁。
虽然心有不甘,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开始,确实很平静。
我妈隔三差五就在家庭群里发孙小菲的B超照,言语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孙子的期待。
林涛偶尔会给我发个微信,说缺个微波炉,或者空调不制冷了。
我都让家政阿姨过去处理,钱从我卡里扣。
我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接了一个很大的项目,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我以为,只要我够忙,就能忘记那些烦心事。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我正在加班,林涛给我打电话。
“姐,江湖救急!”
“又没钱了?”我条件反射地问。
“不是!这次是好事!”他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神秘的兴奋,“我跟朋友找到一个发财的路子,稳赚不赔!就是启动资金还差一点。”
我心里警铃大作。
“什么路子?”
“哎呀,你别管了,反正是正经生意!姐,你先借我二十万,半年!半年我就能翻倍还你!”
“我没钱。”
“怎么可能!你一个大经理,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我的钱都要还房贷,没闲钱。”
“那你把城西那套房抵押一下呗!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林涛,你做梦。”
“姐!你怎么这样啊!我都说了是稳赚的!这是我们老林家翻身的机会啊!”
“你的每一次‘机会’,都是我们全家的灾难。”我冷冷地说,“钱,一分都没有。房子,你想都别想。”
我挂了电话,把他拉黑。
但噩梦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我妈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还是那套说辞。
“小岚,你就帮帮你弟弟吧!他也是想争口气,想让你跟我们过上好日子啊!”
“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那些鬼话你也信?”
“万一是真的呢?人总要有点梦想吧!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不支持他呢?”
“我支持他,谁来支持我?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钱没了可以再赚,亲情没了就真的没了!你弟弟说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要是失败了,他以后就踏踏实实找个班上,再也不折腾了!”
我冷笑。
这话我听了不下十遍了。
“妈,我不会给的。”
“你要是不给,我就死给你看!”
又是这招。
我疲惫地闭上眼。
“随你便。”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但我真的,被逼到极限了。
那之后,我妈真的没再联系我。
家庭群里也一片死寂。
。
我回:知道了。
没有心疼,没有愧疚,只有一片麻木。
那段时间,我像个机器人一样工作、生活。
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我每天都睡在公司。
我的朋友小宇来看我,给我带了鸡汤。
“你这是何苦呢?跟家里闹成这样。”
小宇是唯一知道我家里这些破事的人。
我喝着汤,没说话。
“那房子,你真不打算管了?”
“管不了。”我放下勺子,“他们人多,我一个人,我说不过他们,也斗不过他们。”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弟真把你房子给卖了呢?”
我愣了一下。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为了钱,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宇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我心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我把房子借给林涛住的时候,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应付他那个难缠的丈母娘,我把房产证的复印件给过他一份。
虽然原件一直在我自己公寓的保险柜里。
但现在的造假技术……
我越想越心慌。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疯了吧你,项目都到这节骨眼了。”
“我不管了。”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我一路狂飙,四十分钟的路程,我只用了二十五分钟。
车子开进那个熟悉的小区,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把车停在楼下,抬头往上看。
五楼,我家的窗户。
窗帘拉着,看不出什么。
但我敏锐地发现,阳台上我那盆养了快十年的绿萝,不见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我冲上楼,站在门口,掏出备用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不动。
锁,被换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开始疯狂地砸门。
“开门!林涛!你给我开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我。
“你找谁?”
“这是我家!你是谁?”我冲他吼道。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大姐,你开玩笑的吧?这房子我上个月刚买的,房产证都办下来了。”
房产证……都办下来了?
怎么可能?
我的房产证原件明明在我的保险柜里!
“不可能!”我像疯了一样要去推门,“你被骗了!这是我的房子!”
男人被我吓到了,赶紧把门关上。
“啊!”
我被关在门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做到的?
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涛的电话。
那个号码,已经被我拉黑很久了。
我从黑名单里把它找出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
是林涛的声音。
“你把我的房子卖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姐,你听我解释……”
“你用什么卖的?我的房产证呢셔在我这里!”
“姐……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小菲的预产期快到了,我需要钱……那个项目也需要钱……”
“我问你用什么卖的!”我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找人……做了一个假的。”
假的?
他用一个假的房产证,就把我的房子给卖了?
还成功过了户?
“你知不知道这是诈骗!是要坐牢的!”
“姐!你别吓我!那个中介说没事的,他们有路子,能搞定!”
“那你人呢?你现在在哪?”
“姐,你别找我了……等我赚到钱,我马上就回去!我保证,我一定给你买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
“我不要你的大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
“那套破房子有什么好!卖了就卖了嘛!姐,钱我过两天打给你一部分,你先别生气……”
电话被挂断了。
我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我坐在冰冷的楼道里,抱着膝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我给妈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我爸。
“小岚啊……”
“他把我的房子卖了。你们知道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爸,你们知道吗?”我又问了一遍。
“……他也是没办法。”我爸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他说他能赚大钱,能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们是知道的。
他们是同谋。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儿子,用非法的手段,卖掉了他们女儿唯一的安身之所。
“好,真好。”我笑了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你们真是我的好家人。”
我挂了电话,把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里的。
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天一点点黑了下来。
小区的路灯亮了,照在形形色色的路人脸上。
我看着那些回家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我没有家了。
那个我奋斗了五年才拥有的家,没了。
那个我以为永远会在那里等我的家,也没了。
我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哭到最后,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不住地抽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擦干眼泪,发动了车子。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公司。
小宇看到我,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
她气得直拍桌子。
“这还是一家人吗?这简直是吸血鬼!报警!必须报警!”
报警?
把我的亲弟弟,亲手送进监狱?
我犹豫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小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他都把你逼到这份上了!你再心软,下次他是不是就要卖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
“小宇,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进去,我爸妈怎么办?他们会恨死我的。”
“他们现在就不恨你吗?他们跟你是一条心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
他们跟我,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在他们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这个女儿,不过是儿子的提款机和垫脚石。
“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个被骗的买家。人家也是辛辛苦辛苦苦攒钱买房,就这么被你弟给坑了?”
小宇的话点醒了我。
对,还有那个买家。
他也是受害者。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我请了律师,去了房产交易中心。
我递上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原件。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脸色变得很奇怪。
“林女士,您这套房产,上个月已经办理了过户手续。新的业主姓王。”
“可是,房产证原件在我这里。”我把那个红色的本本推到他面前。
工作人员拿起我的房产证,又调出系统里的档案,仔细比对起来。
他看得满头大汗,叫来了他的领导。
领导来了,又叫来了更高级别的领导。
最后,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人把我请进了办公室。
“林女士,这件事……可能有点复杂。”他表情严肃,“我们初步判断,您弟弟使用的,是一本伪造的房产证。但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他居然通过了我们系统的核验,成功办理了过户。”
“所以,现在这房子到底是谁的?”
“从法律上来说,您持有真的房产证,您当然是唯一的合法业主。但是,那位王先生,他也是通过正规流程,在我们这里办理了过户,他也持有我们发出的房产证。他属于善意第三人。”
我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件事,我们内部需要调查。您和那位王先生,可能需要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
从交易中心出来,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林涛不仅是造假,背后可能还有一条我不知道的黑色产业链。
律师告诉我,打官司,我赢面很大。
但是,过程会很漫长。
而且,那个王先生,他也是无辜的。
我找到了那个王先生的电话。
是我从物业那里要来的。
我约他见面。
在咖啡馆里,我见到了他和他怀孕的妻子。
他们看起来很焦虑,也很愤怒。
“你就是那个房主的姐姐?”王先生的妻子,挺着大肚子,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骗我们,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
“我也是受害者。”
我把我手里的房产证原件,以及我和林涛签的借住协议,都拿了出来。
他们看着那些东西,脸上的愤怒慢慢变成了震惊和茫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先生喃喃自语。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听完之后,他们沉默了。
良久,王先生的妻子哭了起来。
“我们为了买这个房子,掏空了六个钱包……我爸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我们还欠了一百多万的贷款……现在你告诉我们,房子不是我们的?”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她的绝望。
“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弟人呢?你把他叫出来!让他把钱还给我们!”
“我找不到他。”
“找不到?”王先生也激动起来,“你别以为我们傻!你们就是一伙的!你现在跑出来装好人,不就是想把我们赶走,然后你继续住你的房子吗?我告诉你,没门!钱不还我们,我们死都不会搬走!”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但我无法接受他们的指责。
“房子,我肯定要收回。但是,你们的钱,我也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能替他还那两百多万吗?”
我沉默了。
我不能。
那天的谈判,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日子,我陷入了两线作战的泥潭。
一边,是和王先生一家无休止的拉扯。他们占着我的房子不走,我也没办法。
另一边,是漫长的法律程序。我起诉了林涛和房产交易中心。
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工作频频出错,被领导约谈了好几次。
每天都睡不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整个人瘦了十几斤,憔ें得像个鬼。
小宇看不下去,硬是把我拖去了医院。
医生说是重度焦虑。
给我开了一堆药。
我拿着药,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体面的、成功的都市白领。
结果,被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棍子打回了原型。
不,比原型还惨。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我当初,不那么“铁石心肠”,直接把钱给他,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
我没错。
错的是他们。
是那个贪得无厌的弟弟,是那对毫无原则的父母。
我不能倒下。
如果我倒下了,就真的如了他们的意了。
我把药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需要那东西。
我需要的,是把属于我的东西,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我开始疯狂地搜集证据。
我找到了当初帮林涛办理卖房手续的那个中介。
那是个很小的门店,看起来就不正规。
我假装成要卖房的客户,跟那个中介套近乎。
花了好几天时间,请他吃了好几顿饭,我终于从他嘴里套出了一些东西。
他说,林涛当时拿着一本假的房产证来找他,说急用钱,愿意以低于市场价二十万的价格出手。
他一眼就看出了证是假的。
但他没戳穿。
因为,他认识房产交易中心里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可以帮他把假证“做成”真的,在系统里留下记录。
事成之后,好处费三七分。
我用录音笔,录下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有了这个证据,我的官司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法院很快立案,公安也介入调查。
那个中介和他在交易中心里的“朋友”,都被抓了。
林涛作为主犯,被网上通缉。
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孙小菲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姐,我求求你,你放过林涛吧。”
“他在哪?”
“他……他不敢回来。他身上的钱,都被那个项目骗光了。我们现在躲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孩子下个星期就要出生了,我们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姐,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啊……”
我沉默了。
“姐,你撤诉吧,好不好?只要你撤诉,警察就不会抓他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不可能。”我说。
“姐!”
“他犯了法,就应该承担后果。这不是我撤诉就能解决的。”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他可是你亲弟弟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在我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我的亲弟弟,正在伙同我的父母,卖掉我唯一的房子。”我平静地说,“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的弟弟了。”
我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我爸妈找到了我的公司。
他们俩都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
我妈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
“小岚,妈求你了!你救救你弟弟吧!”
公司的同事都围过来看热闹。
我感觉自己的脸,被他们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我把我妈扶起来,把他们带到了楼下的咖啡馆。
“你们来干什么?”我问。
“你弟弟被抓了。”我爸说,声音沙哑。
我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他在一个黑网吧里被找到的。”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小岚,你一定要救他!”我妈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肉里,“他是被骗了!他不是故意的!你跟警察说,你原谅他了,让他们把他放出来!”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妈,你觉得,这是过家家吗?”
“你……你什么意思?”
“他犯的是诈骗罪,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数额巨大,不是我原谅他,他就能出来的。”
“那怎么办?他要坐牢吗?”我妈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是。”
“要坐多久?”
我问过律师了。
“十年起步。”
“十年……”
我妈身体一晃,差点晕过去。
我爸赶紧扶住她。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小岚,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心里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曾经,那么渴望得到他的认可,他的关爱。
可是,他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有。”我说。
他们俩的眼睛,瞬间亮了。
“什么办法?”
“你们当初,不是说他能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吗?”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们去把他赚的那些‘大钱’找回来,把房子给我赎回来,把欠王先生的钱还上。这样,我可以出具一份谅อดโทษ书,或许,能让他少判几年。”
我妈愣住了。
“他……他的钱都被骗光了……”
“那就让你们的好儿子,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我站起身,准备走。
“林岚!”我爸突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去死吗?”
“我绝?”我转过身,看着他们,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笑。
“爸,妈,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留了一个心眼。”
“什么……意思?”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本本。
是我的那本房产证。
“你们以为,林涛卖掉房子的那本证,是真的吗?”
他们俩都愣住了。
“当初,林涛找我要房产证,说要去办什么贷款。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我怕他真的把我的房子给弄没了,所以,我去路边摊,花三百块钱,做了一本假的。”
我把手里的房产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这本,才是真的。”
“而我给林涛的,是假的。”
我爸妈的表情,从震惊,到迷惑,再到难以置信。
“不可能……那……那房子怎么会过户成功?”我爸喃喃自语。
“因为他找的中介,和房产交易中心里的人,是同伙。他们做了一整套的假手续,骗了那个买家,也骗了你们的宝贝儿子。”
“所以,从头到尾,我的房子,在法律上,都还是我的。林涛卖掉的,只是一个幻影。他用一本假证,骗走了买家的两百多万,然后又被他所谓的‘合伙人’,把钱骗光了。”
我看着他们俩惨白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你们说,可不可笑?”
“你们处心积虑,想掏空我,去填那个无底洞。结果,那个无底洞,自己把自己给埋了。”
我爸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则像是被抽走了魂,瘫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们不用求我。因为我救不了他。”
“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还有你们。”
“去把你们的积蓄拿出来,把你们住的房子卖了,替他还钱吧。那才是你们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说完,我转身就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叫住我。
我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拿着手里的房产证,那个红色的,沉甸甸的本子。
我突然想起了小宇问我的话。
“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去做个假证?”
是啊。
我怎么会想到呢?
大概是,被伤透了心,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吧。
当一个人对亲情彻底绝望的时候,她就会变得无所不能。
官司很顺利。
因为证据确凿,法院最终判决,林涛与王先生的房屋买卖合同无效。
房产交易中心存在重大失职,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王先生拿回了他的购房款和利息损失。
我的房子,物归原主。
林涛因为诈骗罪、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数罪并罚,被判了十二年。
孙小菲生了个儿子。
她抱着孩子来找过我一次,求我帮忙。
我给了她两万块钱。
不是因为心软。
只是为了那个孩子。
他的人生,不应该从仇恨开始。
至于我爸妈,他们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搬到了一个更小的出租屋里。
他们用卖房的钱,请了最好的律师,想为林涛翻案。
结果,当然是徒劳。
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也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把城西那套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
换掉了所有的家具,扔掉了所有的旧物。
阳台上的绿萝,我又买了一盆新的。
我常常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待在那里。
看书,听音乐,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有时候,我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毕业的女孩。
她站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懂事,就能守护好自己拥有的一切。
她错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不讲道理。
有些人,有时候不配为人。
但幸好。
幸好,她也学会了,不再心软。
我拿着那本假的房产证,笑了。
它被我锁在保险柜的最深处。
像一块勋章。
一块用亲情和血泪换来的,冷冰冰的勋章。
它时刻提醒着我。
永远不要高估你和任何人的关系。
也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来源:时光雪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