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我给牛棚的右派送饭,平反后,他把我送进了监狱改造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1-17 10:35 1

摘要:我们村里有个牛棚,村里人都说,那里关的不是牛,是“牛鬼蛇神”。

我叫陈春杏,生在红旗下的新中国。

但我们村,离红旗有点远,离土坷垃很近。

1971年,我十七岁。

我们村里有个牛棚,村里人都说,那里关的不是牛,是“牛鬼蛇神”。

我娘不让我往那边去,她说晦气。

“好好一个姑娘家,天天往泥地里钻,招惹那些脏东西干啥?”

我嘴上应着,脚却不听使唤。

因为牛棚里,新来了一个“右派”。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他被两个民兵押着,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架着一副断了半边腿的眼镜。

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不像我们村里人的眼睛,我们村里人的眼睛,是土黄色的,是灰蒙蒙的,是被日头晒得眯成一条缝的。

他的眼睛,是黑的,像我们村后山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村长用大喇叭喊他的名字,叫陆子胥。

“原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现交由我们红星大队贫下中农监督改造!”

村里人朝着他扔泥块,吐唾沫。

他站得笔直,像一棵被雷劈了还没倒的树。

我看见他藏在身后的手,攥得死死的,指节都白了。

他被关进了牛棚,最潮湿、最臭的那个角落。

每天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

我们家分的口粮,是“三三制”。

三成白面,三成玉米面,剩下的是糠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就这,我娘还宝贝似的锁在柜子里。

牛棚里的饭,我见过一次,是黑乎乎的糠团子,上面零星嵌着几颗没碾碎的谷壳,像沙子一样剌嗓子。

我看见陆子胥拿着那个糠团子,看了很久,然后一口一口,艰难地往下咽。

他咽一下,脖子上的青筋就暴起一下。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见他那双黑井一样的眼睛。

第二天,我揣着一个烤红薯,又去了牛棚。

红薯是我从灶坑的余烬里扒出来的,烫得我左右手来回倒腾。

我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

这是留给我弟弟的。

我绕到牛棚后面,那儿有个破洞,能看见里面。

他正靠着墙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

我学着猫叫,叫了两声。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昏暗里,像两点鬼火。

我把红薯从破洞里递进去。

“给你。”我小声说。

他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红薯,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快吃啊,一会凉了。”我催他。

他伸出那双全是泥和伤口的手,很慢,很慢地接了过去。

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时候,我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他的手,冰凉。

他把红薯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他没吃,只是看着。

我怕被人发现,赶紧跑了。

跑出很远,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在那个姿势,捧着那个红薯。

从那天起,给他送饭,成了我最大的秘密。

有时候是一个窝窝头,有时候是半个菜团子,都是我从自己和弟弟的嘴里省下来的。

我娘总说我最近吃饭不老实,瘦了。

她一边骂,一边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我。

我不敢吃,我说我不爱吃鸡蛋,腥。

我娘气得直骂我“瘪犊子,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把鸡蛋偷偷留下来,第二天,和窝窝头一起,塞给了陆子胥。

他看见鸡蛋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剥开蛋壳,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

“你一半,我一半。”他把其中一半递给我。

我拼命摇头,“我不吃,你吃,你干活累。”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沙哑,但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书里说的“金石之声”。

“陈春杏。”

“春杏,”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春天的杏花,好名字。”

村里人都叫我“二丫”,或者“春杏家的”,从没人说过我的名字好听。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说话。

隔着牛棚的破洞,他一句,我一句。

他问我念过书吗?

我说念到小学二年级,后来闹运动,就不让念了。

他叹了口气。

“可惜了。”

然后,他开始教我认字。

没有纸,没有笔,他就用手指在地上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个字念‘玄’,玄妙的玄,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一根丝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看不透。”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字里,还有这么多名堂。

他给我讲外面的世界。

讲上海的高楼,讲复旦的草坪,讲图书馆里浩如烟海的书。

“你知道吗,春杏,有一种书,叫《堂吉诃德》,讲一个骑士,拿着长矛,去跟风车作战。”

我咯咯地笑,“那他不是个傻子吗?”

“是啊,”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多人都说他是傻子,可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清醒的英雄。”

我听不懂。

但我喜欢听他讲。

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我那潭死水一样的心里,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牛棚的臭味,好像也淡了些。

他还会给我讲诗。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我问他,“光明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光明,”他说,“就是有一天,人可以像人一样活着,可以挺直腰杆,说自己想说的话,看自己想看的书。”

我又不懂了。

我们村里人,不都挺直腰杆活着吗?

但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日子久了,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

说我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往牛棚跑,不三不四。

我娘听到了,那天晚上,她没骂我,也没打我。

她坐在炕边,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给我纳鞋底。

“春杏,”她忽然开口,“别再去了。”

我心里一咯噔。

“娘,我……”

“你爹今天去公社开会,听说的,”我娘打断我,手里的针没停,“上面风声又紧了,要搞‘清算’,跟那些‘牛鬼蛇神’沾边的人,都要被拉出来。”

她的声音很平,平得让我害怕。

“你还年轻,春杏,你还有一辈子。咱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折腾。”

我看着娘被煤油灯映得蜡黄的脸,还有她鬓角新增的白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

一边是娘的眼泪,一边是陆子胥那双黑色的眼睛。

第二天,我没去牛棚。

第三天,我也没去。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帮我娘干活,喂猪,搓玉米。

我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到了第四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听着外面的雨声,想着牛棚那个破洞,雨水肯定会灌进去。

他那个角落,会不会已经泡在水里了?

他有吃的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揣上两个凉透了的窝窝头,披上蓑衣,冲进了雨里。

我跑到牛棚后面,浑身都湿透了。

我朝里面喊:“陆先生!陆先生!”

没人应。

我急了,把手伸进破洞里摸索。

摸到了一具冰冷的身体。

我吓得魂飞魄散。

“陆先生!你醒醒!”

我拼命地摇他。

过了一会,他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春杏……”

我哭了。

“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来了,我给你带了窝窝头。”我把窝窝头塞到他手里。

他没有接。

“春杏,听我说,”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出奇地大,“别再来了,他们说得对,会连累你的。”

“我不怕!”

“你怕,”他说,“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我拖累。”

“我不管!”我倔强地说,“你教我认字,给我讲故事,你不是坏人!”

雨下得更大了。

他在里面,我在外面,隔着一堵冰冷的墙,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春杏,”他忽然说,“等我,如果……如果还有那么一天,我能从这里出去,我一定报答你。”

“我不要你报答。”

“不,我要报答你。”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上海,让你念书,让你看那些你说你没见过的东西。”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去上海。

念书。

这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说真的?”

“我陆子胥,一言九鼎。”

那天之后,风声确实越来越紧。

批斗会开得更勤了。

陆子胥每次都被拉到台上,挂着牌子,弯着腰,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我不敢再从正门送东西。

我每天半夜,等全村人都睡熟了,再偷偷溜到牛棚后面。

有时候,他被打得起不来床。

我就把食物和水,一点点喂给他。

他的身体很烫,我知道他在发烧。

我偷了我爹的半瓶烧酒,给他擦身子降温。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喊着一个名字。

“婉清……婉清……”

我猜,那是他妻子的名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有点疼。

但第二天,他清醒过来,看到我,又会露出那种温柔的、感激的笑。

“春杏,又麻烦你了。”

我觉得,这点疼,不算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村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渐渐变成了嘲笑。

“你看陈家那个二丫,魔怔了,天天跟个‘右派’不清不楚。”

“八成是嫁不出去了,破罐子破摔。”

我娘为这事,跟我哭了好几回。

好几个上门提亲的,一听说我跟牛棚那边有瓜葛,都吓跑了。

我二十三了,在我们村,已经是“老姑娘”了。

我不在乎。

我在等。

等陆子胥的那句话。

1978年,冬天。

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不是开会,不是喊口号。

是放新闻。

新闻里说,要“拨乱反正”,要给很多“同志”平反。

那天,阳光特别好。

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被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平反?

我疯了一样跑到牛棚。

陆子胥正坐在墙角,晒着太阳。

他比几年前更老了,头发全白了,像冬天田里的霜。

“陆先生!”我喊他。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我。

“你听到了吗?广播里说,要平反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扶着墙,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那件破棉袄,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那双眼睛,那双我看惯了的、死寂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比我第一次见他时,还要亮。

半个月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了我们村。

我们村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高级玩意儿”。

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恭恭敬敬地,为陆子胥打开了车门。

陆子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旧的,但很整洁。

头发也梳理过了。

他又变回了我第一次见他时,那种虽然落魄但依然有风骨的样子。

全村人都出来看。

那些曾经朝他扔泥巴、吐唾沫的人,现在都挤在旁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村长搓着手,一个劲地给他递烟。

“陆教授,您大人有大量,以前我们都是被蒙蔽了……”

陆子胥没接烟,也没看他。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我看到他看见我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

我以为他会走过来,会对我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句他承诺过的话。

他确实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离我越来越近。

十步,五步,三步。

然后,他停下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向了我身边的我娘。

“大嫂,”他说,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多亏你们一家的照顾。”

我娘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

陆子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钞票,塞到我娘手里。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然后,他转向我。

我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躲闪。

“春杏同志,”他说,“谢谢你。”

他叫我,“春杏同志”。

不是“春杏”。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顿了顿,好像还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关上。

轿车扬起一阵尘土,开走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没有提那句“带你离开这里”。

没有提“去上海”。

没有提“让你念书”。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句“春杏同志,谢谢你”。

我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

手里还攥着早上给他准备的、依然温热的煮鸡蛋。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嗨,我还以为有多大情分呢,就几张票子打发了。”

“到底不是一路人啊。”

“陈家二丫这下可亏大了,赔了名声,啥也没捞着。”

我娘把我拉回家,关上门。

她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

“春杏,算了吧。他现在是大人物了,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把那几张钱塞给我。

“这钱,你自己留着,当嫁妆。”

我看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我没要。

我开始等。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他会就这么忘了。

他只是太忙了,他刚平反,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等他安顿好了,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我给他写信。

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我就写“上海复旦大学 陆子胥收”。

我把我这些年的思念,我的等待,我的委屈,都写在了信里。

我问他,他说的还算数吗?

我一封一封地写,一封一封地寄。

每一封信,都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村里人都笑我傻。

“还写信呢?人家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不定人家老婆孩子早就团聚了,谁还记得你个乡下丫头。”

我不听,我不信。

我娘看不下去了,开始托人给我说亲。

对方是邻村的一个屠夫,死了老婆,带着两个孩子。

人老实,家里有几分底子,嫁过去不愁吃穿。

我死活不同意。

我跟我娘大吵了一架。

“我谁都不嫁!我就等他!”

我娘气得给了我一巴掌。

“你疯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四十岁五十岁吗?你想让全村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我捂着脸,眼泪掉了下来。

“娘,他答应过我的……”

“他答应你?”我娘冷笑,“他那种人说的话,你也信?他们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他落难的时候,你是根救命稻草,他现在发达了,你就是他脚底的泥!他甩都来不及!”

我娘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上。

可我还是不信。

转眼,又是一年。

1979年的春天。

那天,我正在河边洗衣服。

村里的小孩二蛋跑过来。

“春杏姐!春杏姐!你家来客人了!坐着小轿车来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

是他!

一定是他!

他来接我了!

我扔下搓衣板,连手都来不及擦,就往家跑。

我跑得太快,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流了血。

我不觉得疼。

我爬起来,继续跑。

我跑到家门口,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推开门。

屋里坐着一个人。

不是陆子胥。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穿着跟陆子胥走的时候,那个男人一样的中山装。

他看见我,站了起来。

“请问,是陈春杏同志吗?”

我点点头,心里充满了疑惑。

“我是陆部长的秘书,”他说,“我姓王。”

陆部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陆子胥。

“陆先生他……他怎么没来?”我问。

小王秘书的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陆部长工作很忙,这次是委托我来处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

“是的。”小王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个信封。

“这是组织上对你在那段特殊时期,勇于帮助陆部长的行为,给予的表彰决定。”

他把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给我。

我没接。

他又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三千块钱,是陆部长个人对你表示的感谢。”

三千块。

在当时,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以盖三间大瓦房了。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我不要,”我说,“我不要钱,我也不要什么表彰。”

我看着他。

“我只想问他一句话,他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小王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低下头,喝了口茶。

“陈同志,你要理解陆部长。”

“陆部长现在的位置,很重要。他的婚姻,是组织上考虑,由一位老首长的女儿介绍的,这对于他未来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婚姻?

他结婚了?

“他……他不是有个妻子,叫婉清吗?”我颤抖着问。

“哦,你说陆部长的原配夫人啊,”小王秘书的语气很平淡,“她在运动初期,就因为受不了迫害,自杀了。”

我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所以,陈同志,你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陆部长也是这个意思。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拿着这笔钱,在村里,或者去县城,做点小买卖,都够了。不要再……纠缠过去了。”

“纠缠”?

他用“纠缠”这个词。

我笑了。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我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么多年的期盼,在他眼里,只是“纠缠”。

原来,我以为的金石之盟,在他那里,只是一段需要被抹去的“历史遗 ઉલટા”。

“我明白了。”我说。

我把那份表彰决定,和那个装钱的信封,都推了回去。

“东西,你拿回去。话,也请你带到。”

“告诉陆部长,我陈春杏,当年救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表彰。是我瞎了眼,认错了人。”

“从今往后,我跟他,两不相欠。”

小王秘书的脸色很难看。

他站起来,“陈同志,你不要不识好歹。陆部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回去告诉他,他的‘仁至义尽’,我陈春杏,受不起。”

小王秘书走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又一次从我眼前开走。

我娘从里屋出来,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的傻闺女啊……”

那天之后,我像变了个人。

我不再等了,也不再想了。

我同意了我娘安排的亲事。

嫁给了那个邻村的屠夫。

出嫁那天,我把我这些年写的,那些没有寄出去的信,还有陆子胥当年在地上教我认字时,我偷偷记下来的那些纸片,一把火,全都烧了。

火光映着我的脸,我没有流一滴眼泪。

陈春杏,死了。

活下来的,是屠夫的老婆,两个孩子的后妈。

我的丈夫,姓张,叫张大山。

他人不坏,就是粗了点。

他对我,也还算过得去。

吃饱,穿暖,不打,不骂。

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惦记着他那个死了的前妻。

我们俩,就像搭伙过日子。

白天,我是勤劳的妻子,和善的后妈。

晚上,躺在一张炕上,两个人,背对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1982年。

那年秋天,县里突然下来一个工作组。

说要搞什么“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简称“严打”。

我们村,我们镇,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

跟以前的运动,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有一天,我丈夫从镇上赶集回来,脸色煞白。

他说,镇上抓了好多人。

偷东西的,打架的,还有……男女关系不清不楚的。

“还有人因为跳舞,被抓了,说是‘流氓罪’。”

我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几天后,不安成了现实。

那天,我正在家里喂鸡。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推开我家的院门,走了进来。

带头的,是镇上的派出所所长。

“陈春杏在家吗?”

我丈夫赶紧迎上去,“所长,这是……”

所长没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就是陈春杏?”

我点点头。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懵了。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拿出手铐,要铐我。

我丈夫急了,拦在前面。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人!”

一个年轻的公安,一把推开他。

“老实点!妨碍公务,连你一块抓!”

我被他们带走了。

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我回头,看见我那个一向粗声大气的丈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急得直掉眼泪。

我被带到了镇上的派出所。

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里。

一整天,没人理我,也没人给我饭吃。

到了晚上,所长进来了。

他把一份口供,摔在我面前。

“陈春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跟那个右派陆子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陆子胥。

又是陆子胥。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没关系。”我说。

“没关系?”所长冷笑,“没关系你天天半夜给他送饭?没关系你为了他,二十好几了不嫁人?没关系他平反之后,还派秘书给你送钱?”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些事,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有人举报你,”所长说,“说你在那段时期,思想腐化,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引诱,跟阶级敌人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甚至,企图通过这种关系,捞取政治资本。”

“我没有!”我尖叫起来,“我只是可怜他!我没有想过要捞取什么!”

“可怜?”所长笑得更厉害了,“你一个贫下中农的女儿,去可怜一个阶级敌人?陈春杏,你这个思想觉悟,很有问题啊!”

“现在,国家正在拨乱反正,肃清余毒。像你这种思想上不清不楚的人,就是‘余毒’!必须接受改造!”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有人举报”。

这是他干的。

是陆子胥干的。

他结婚了,娶了高官的女儿,成了“陆部长”。

他的人生,要光鲜亮丽,不能有任何污点。

而我,陈春杏,一个曾经在半夜给他送饭、跟他手拉手的乡下丫头,就是他最大的污点。

那个秘书来送钱,是第一次“清除”。

我拒绝了。

所以,他要用第二次,更彻底的“清除”。

把我这个“污点”,关进监狱里,“改造”掉。

这样,他就彻底干净了。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我看着眼前的所长,突然笑了。

“是陆子胥让你们来的,对不对?”

所长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

“不许胡说!我们是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我反问,“依的什么法?就因为我当年给他送过几个窝窝头,就要抓我坐牢?”

“这不是窝窝头的问题!这是立场问题!是思想问题!”

“好,好一个立场问题。”我点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为了一点可笑的同情心,搭上了我半辈子的名声和青春。

我以为我烧了信,嫁了人,就能把过去埋葬。

可他,却连我这个“过去”本身,都要连根拔起。

真狠啊。

陆子胥。

我被判了三年。

罪名是“流氓罪”。

在那个年代,“流氓罪”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我的判决书上写着:陈春杏在特殊历史时期,思想不纯,与阶级敌人长期保持暧昧关系,影响恶劣,破坏社会风气……

我拿到判决书的时候,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我只觉得,那一个个黑色的铅字,都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被送到了省里的女子监狱。

剃了头,穿上了囚服。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学习,改造。

活很重,是缝纫机流水线,一天要踩十几个小时。

我的手指,很快就磨出了血泡,变成了厚厚的茧。

学习,就是念报纸,开批判会。

每个人都要上台,批判自己的过去,剖析自己的“犯罪思想”。

轮到我的时候,我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麻木的脸。

管教让我交代我的“流氓思想”。

我该怎么交代?

我说我当年只是觉得他可怜,像一头快饿死的牛?

我说我当年是被他嘴里的“诗和远方”给骗了?

我说我当年,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姑娘,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我说不出口。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管教以为我抗拒改造,罚我关禁闭。

在那个只有一扇小窗的黑屋子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他教我认的第一个字,“玄”。

他说,像一根丝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看不透。

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玄”。

人心,就是最“玄”的东西。

我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用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找到了他的“光明”,他的高官厚禄,他的锦绣前程。

而我,这个曾经给他递过一丝微光的人,却被他亲手推进了更深的黑夜。

监狱里的日子,很难熬。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变得沉默,麻木。

我拼命地干活,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踩缝纫机上。

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能盖过我脑子里,那些翻来覆去的回忆。

我丈夫张大山,来看过我一次。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看着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春杏,我对不住你……我没本事,救不了你……”

我看着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别哭,”我对他说,“好好带孩子,等我出去。”

“我等你!”他使劲点头,“我等你!”

三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出狱那天,是1985年的秋天。

天很高,很蓝。

张大山在监狱门口等我。

他老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

他看见我,咧开嘴笑了,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我手里那个小小的包袱,然后,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

我们回家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

同情,鄙夷,好奇,什么都有。

我不在乎了。

我只想好好过我的日子。

我对张大山,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会给他做他爱吃的饭,会给他缝补衣服,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捶捶背。

他受宠若惊。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拉着我的手说:“春杏,我知道,你心里没我……没关系,只要你人在这个家,我就知足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摇了摇头。

“大山,”我说,“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跟你好好过。”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世界,给过我最深的伤害。

也给了我,最朴实的温暖。

我知道该珍惜什么。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

我以为,我跟陆子胥,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二十多年后。

2008年。

我已经快六十岁了。

张大山前几年得了病,走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在城里买了房,有了自己的家。

他们要接我去城里住,我没去。

我习惯了村里的生活。

一个人,守着这个老院子,种点菜,养几只鸡,也挺好。

有一天,村口开来一辆很豪华的奥迪。

村里的小孩跑来告诉我:“陈奶奶!有人找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小轿车。

我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拄着一根文明棍。

虽然老了,但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个文质彬彬的派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子胥。

他老了。

比我想象中,还要老。

他站在我家院子门口,看着我。

眼神里,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沧桑。

“春杏……”

他叫我的名字。

时隔三十年,他又叫我“春杏”了。

我没有应。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我能进去坐坐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

我侧过身,让他进了院子。

我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

他看着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问。

我没回答。

这算什么问题?

好,还是不好?

我被你送进监狱,改造了三年,你说我过得好不好?

院子里,一片沉默。

只有几只老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春杏,”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当年的事……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他。

“为什么?”我问。

这是我憋在心里三十年的问题。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碗水。

“我当时……没有办法。”

“我刚平反,根基不稳。很多人都在盯着我,等着抓我的错处。我的婚姻,是老首长安排的,是政治任务。我不能有任何……任何可能影响我前途的‘污点’。”

“所以,我就是那个‘污点’?”我问。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派秘书给你送钱,是想补偿你,让你过上好日子,然后……忘了过去。”

“可你拒绝了。”

“你越是拒绝,我心里越是害怕。我怕你有一天会去上海找我,我怕我们过去的事被人翻出来。在那种环境下,我输不起。”

“所以,你就把我送进了监狱?”我追问。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不是我的本意……是……是当时‘严打’的风声很紧,我妻子的父亲,在政法口有些关系。我只是……跟他提了一句,说我下放的时候,跟一个农村姑娘,有些……说不清的牵扯,怕影响不好。”

“我没想到,他会下手那么重……”

我笑了。

笑出了眼泪。

“你没想到?”

“好一个‘你没想到’!”

“陆子胥,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真的没想到吗?”

“你把我当成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你想拆掉它。你先是想用钱把它买走,买不走,你就想找个地方把它锁起来,让它永远不能响。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他被我的话,问得哑口无言。

满脸的愧色,让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显得无比苍白。

“我……”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

“陆子胥,你知道我在监狱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知道‘流氓犯’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在我身上烙了多久吗?”

“你知道我丈夫,为了我,在村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我一句一句地问他。

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次来,是想……做些补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一百万。算是我……还你的。”

一百万。

我又笑了。

从三千块,到一百万。

在他眼里,我的人生,我的青春,我的尊严,是不是就是用这些数字来计算的?

我站起来。

“陆教授,”我叫他,“水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愣住了。

“春杏,我……”

“我丈夫叫张大山,是个屠夫。他虽然没念过书,不认识什么‘玄’字,也不懂什么叫‘光明’。但他知道,做人,要讲良心。”

“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没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可我觉得,我这辈子,嫁给他,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看着陆子胥,平静地说:

“钱,你拿回去。你的‘对不起’,我也受不起。”

“三十年前,我就跟你两不相欠了。现在,也一样。”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转身,进了屋,关上了门。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听见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靠在门后,身体,慢慢滑落。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

那个少年,隔着一堵墙,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春杏,等我。”

那一刻,我相信了。

我把这句话,当成了我前半生唯一的信仰。

可我忘了,他当时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叫堂吉诃德的骑士,拿着长矛,去跟风车作战。

我当时笑他傻。

现在我才明白,那个傻子,其实是我。

来源:情浓云为伴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