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上,是我儿子陈阳的笑脸,和他女朋友依偎在一起,背景是那种蓝得像假画的海水。
儿子偷走我养老金去旅游,我没报警,默默修改了遗嘱
1
手机屏幕上,是我儿子陈阳的笑脸,和他女朋友依偎在一起,背景是那种蓝得像假画的海水。
配文是:“面朝大海,春暖花ai。”
那个ai字,他用了一个爱心的表情符号代替。
我盯着那个爱心,看了很久。
久到手机屏幕都自动暗了下去。
厨房里,小火煨着的汤“咕嘟”了一声,把我的魂儿叫了回来。
我放下手机,没点赞,也没评论。
我只是站起来,慢慢走到卧室,拉开了那个用了三十年的老旧衣柜。
柜门发出“嘎吱”一声绵长的呻吟,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蹲下身,从一堆过时的旧衣服底下,摸出了一个铁皮饼干盒。
上面印着牡丹富贵图,红色的漆皮已经斑驳。
这是我跟老陈结婚时,我妈给我的,里面没装过饼干,一直装着我们家的“大事”。
户口本,房产证,老陈的死亡证明,还有那本我存了半辈子的定期存折。
我打开盒子,指尖有点抖。
户口本在。
房产证在。
老陈的照片冲我憨厚地笑着,也在。
那本红色的,被我摸得起了毛边的定期存折,不在了。
20万。
我扒拉着空空如也的铁盒底,指甲划在铁皮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架飞机低空飞过。
不会的。
我安慰自己,肯定是我记错了地方。
也许是床头柜?也许是电视柜下面?
我开始翻箱倒柜。
我的卧室不大,但此刻却像个无边无际的迷宫。
我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
床垫掀起来了,枕头套拆开了,连厨房米缸的底部我都用手掏了一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邻居家传来的麻将声,清晰又遥远。
最后,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衣柜。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有点咸,有点涩。
我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陈阳的朋友圈。
他更新了。
一张九宫格,全是美食。
巨大的龙虾,浇着黄油的扇贝,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热带水果,切得像朵花。
定位:泰国普吉岛。
时间:昨天下午。
我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哦,我在菜市场,为了三毛钱一斤的差价,跟卖菜的大妈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拎着两颗蔫巴巴的白菜回了家。
我看着那盘龙虾,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哇的一声,把中午吃的面条全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
我撑着墙,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脸色惨白,眼角布满皱纹的女人。
那是我。
我今年六十三岁。
老陈走了十年,我一个人,靠着微薄的退休金,还有那20万养老钱,拉扯着陈阳。
那20万,是老陈的命换来的。
他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老板赔了这笔钱。
我一分没动,我想着,等我老了,动不了了,就用这笔钱去个好点的养老院,不给儿子添麻烦。
或者,等陈阳结婚,我拿出来给他付个首付,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现在,钱没了。
被我唯一的儿子,拿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从明亮变成昏黄,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我没有开灯。
我就那么坐着,感觉自己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我妹打来的。
“姐,吃饭没?我今天包了饺子,给你送点过去?”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像砂纸。
“……不用了。”
“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啊。”我妹很敏锐。
“没事,有点感冒。”我扯了个谎。
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我妈教我的,我记了一辈子。
“那你赶紧找点药吃,多喝热水。陈阳呢?让他照顾你啊。”
提到陈阳,我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他出差了。”
“又出差?这孩子也太忙了。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摸到手机,想给陈阳打个电话。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
我想骂他,你这个。
我想哭,我想求他,把钱还给我。
但我的手指停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怕。
我怕听到他的声音。
我怕他说,妈,那钱我就是用了,怎么了?
我怕他说,妈,你别闹了,我以后会还你的。
更怕他说,妈,那本来就是我爸的钱,我用了有什么不对?
我了解我的儿子。
他被我惯坏了。
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闯了祸,我跟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我以为,他长大了,会懂事。
我以为,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原来,都是我以为。
夜深了,我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速食面。
面条在锅里翻滚,像我此刻翻腾的心。
我加了个鸡蛋,这是我平时舍不得的奢侈。
吃完面,我刷了碗,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回到卧室,把被我翻乱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回原处。
最后,我把那个空空如也的铁皮饼干盒,重新放回衣柜的最深处。
关上柜门,隔绝了那片空洞。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想了一夜。
想我死去的丈夫。
想我这操劳了大半辈子的人生。
想我那个远在泰国,吃着龙虾的儿子。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报警。
但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了。
2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早市。
阳光很好,菜市场的喧嚣一如既往。
卖豆腐的王嫂见了我,热情地打招呼:“林姐,今天气色不错啊!”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是吗?”
“是啊,看着精神。来块豆腐?今天的水豆腐嫩。”
“好,来一块。”
我买了豆腐,又买了点小葱。
回家的路上,碰到楼下的张大爷遛狗。
他问我:“林姐,陈阳好久没见着了,又出差啦?”
“是啊,年轻人,事业为重。”我平静地回答。
我的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心里明明是惊涛骇浪,表面上却能做到纹丝不动。
可能,心死,就是这个样子吧。
回到家,我给自己做了一顿饭。
麻婆豆腐,葱花炒蛋。
都是我平时爱吃的菜。
但今天吃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机械地咀嚼,吞咽。
吃完饭,我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家庭伦理剧,女儿为了争夺家产,跟母亲反目成仇。
我看着,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人家是为了争,我儿子倒好,直接偷。
连争的过程都省了。
我换了个台。
一个旅游节目,正好在介绍泰国。
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描述着普吉岛的阳光、沙滩、美食。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个节目。
原来,我存了半辈子的钱,就是为了让别人在电视里介绍的那个地方,留下我儿子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这样过着。
买菜,做饭,看电视,睡觉。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陈阳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他的朋友圈,倒是更新得很勤快。
今天是在玩水上摩托,明天是去做精油SPA,后天是去看人妖表演。
每一张照片,他都笑得灿烂无比。
他的女朋友,一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女孩,也笑得花枝招展。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般配,那么的幸福。
仿佛他们的幸福,是建立在全世界的祝福之上。
而不是建立在我空了的饼干盒和碎了的心上。
我妹又打来几次电话,问我感冒好了没有。
我都说好了。
她让我有空去她家坐坐,我说好。
但我一次也没去。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
尤其是,在被我最亲的人伤害之后。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林慧女士吗?”
“我是。”
“您好,这里是xx社区养老服务中心,我们收到您之前提交的入住咨询申请,想跟您确认一下,您还有这方面的意愿吗?”
我愣住了。
那是我很久以前,大概是老陈刚走那会儿,去咨询过的。
那时候,我害怕一个人,害怕老无所依。
后来陈阳长大了,工作了,我以为我有了依靠,就把这件事忘了。
没想到,他们还留着我的档案。
“林女士?您在听吗?”
“……在。”
“是这样的,我们中心最近刚好有一个床位空出来,朝南的,阳光特别好。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阳光特别好。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现在的这个家,是老破小的一楼,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
我犹豫了一下。
“……好,我明天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去养老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我心里疯长。
以前,我是不敢想的。
我觉得,有儿有女还去养老院,会被人戳脊梁骨。
会被人说,儿子不孝。
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孝?
他把我的养老钱偷走去逍遥快活的时候,想过这个字吗?
我凭什么还要为他的名声着想?
我这一辈子,为丈夫活,为儿子活,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现在,老了老了,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3
第二天,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去了那家养老服务中心。
地方有点偏,但我坐公交车,倒也方便。
养老院比我想象的要好。
干净,明亮,有个很大的院子,种满了花草。
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暮气沉沉,要有生气得多。
接待我的是个姓李的年轻姑娘,很热情。
她带我参观了房间,食堂,活动室。
房间是双人标间,带独立的卫生间。
我要看的那个床位,靠着窗。
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那片花圃。
阳光洒进来,落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怎么样,林阿姨,还满意吗?”小李笑着问我。
“……挺好的。”
“费用方面,我们是……”
小李给我介绍了一下收费标准。
一个月五千,包吃住,包基本的医疗护理。
如果需要特殊照顾,费用另算。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三千五。
如果把这套老破小租出去,一个月大概能租两千。
加起来,五千五。
刚好够。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真的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万一有个什么大病大灾……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20万,是我最后的底气。
现在,底气没了。
我跟小李说,我再考虑一下。
她很理解,给了我一张名片,说随时欢迎我再来。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家律师事务所。
鬼使神神差,我走了进去。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律师。
我把我家的情况,跟他说了。
当然,我隐去了儿子偷钱的事。
我只说,我想立一份遗嘱。
律师很专业,他问我,房产想留给谁。
我说:“我想把房子卖了,钱捐出去。”
律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林女士,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您还有个儿子……”
“不用考虑了。”我打断他,“就这么定。”
“那您想捐给哪个机构?”
“……就捐给,能帮助孤寡老人的地方吧。”
律师点点头,开始在电脑上敲打。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心里, strangely, 很平静。
这套房子,是老陈单位分的。
虽然又老又破,但也是我们唯一的家产。
按照道理,应该留给陈阳。
但现在,我不想了。
他已经拿走了我一半的命。
这另一半,我不想再给他了。
立遗嘱的过程很快。
我在打印出来的文件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慧。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我好像把过去六十多年的自己,都一起签掉了。
走出律师事务所,外面的太阳有点晃眼。
我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跟陈阳朋友圈里的那片天,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片。
我拿出手机,点开他的微信。
他还是没有联系我。
我把他拉黑了。
然后,删除了聊天记录。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决定了。
不等了。
不等他回来给我一个解释。
不等他良心发现把钱还给我。
我的人生,不能再等了。
我给养老院的小李打了个电话。
“小李,我是林慧。”
“林阿姨!您考虑好了?”
“嗯,我决定了,那个床位,我要了。”
4tou我开始着手准备搬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这屋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旧了,破了。
我挑了一些贴身的衣物,还有老陈的照片,以及那个空了的饼干盒。
其他的,我准备都处理掉。
我联系了一个收旧货的。
师傅上门来看了一圈,摇了摇头。
“大姐,你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了。这老式家具,白送都没人要。”
“那怎么办?”
“你要是信得过我,给我两百块钱,我帮你全拉走,给你清干净。”
我看着满屋子的“家当”,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东西,陪了我大半辈子。
现在,却要花钱请人把它们当垃圾一样运走。
人生,有时候想想,真是个笑话。
“行。”我点了头。
我把房子挂到了中介公司。
中介的小伙子很卖力,天天带人来看房。
来看房的人,大多都皱着眉头。
嫌房子太旧,嫌楼层太低,嫌没有阳光。
中介小伙子安慰我:“阿姨,您别急,这房子地段还行,总会有人要的。”
我知道,不急不行。
养老院那边,床位只给我保留半个月。
我必须尽快把房子租出去,拿到租金,才能顺利入住。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陈阳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我正在厨房里熬粥。
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我回头,就看到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他黑了,也瘦了。
但精神很好,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妈,我回来了。”他冲我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看着他,没说话。
“给你带了礼物。”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綠的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
是一条丝巾。
颜色很艳,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但很薄,透着一股廉价的化学香味。
“好看吧?泰国特产,手工的。”他说。
我捏着那条丝巾,感觉像捏着一条冰冷的毒蛇。
“妈,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我回来?”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妈,你……”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的铁门。
“饼干盒里的钱,是你拿的吧?”
我没有质问,没有咆哮。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阳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妈,你……你说什么呢?什么钱?”
“20万。”我说,“我存了十年的定期,上个月刚到期,我取出来放在了盒子里。”
“我……”他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知道,你有钱去泰国玩一个月?你不知道,你有钱给你女朋友买名牌包?陈阳,你那点工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沉默了。
屋子里,只剩下锅里粥“咕嘟咕嘟”的声音。
过了好久,他才小声说:“妈,我……我本来想跟你说的。”
“什么时候说?等我死了以后,在我坟头说吗?”
“不是的!妈,你别这么说!”他急了,“我就是……我就是想带小雅出去玩玩,她一直想去海边。”
“所以,你就拿我的养老钱,去满足你女朋友的愿望?”
“我……我会还你的!我发誓!我以后努力工作,一定加倍还给你!”
“还?”我冷笑,“你怎么还?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刨去房租水电吃喝,你还能剩下几个钱?你拿什么还?”
“我……”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看着他,这个我养了三十年的儿子。
我觉得,他好陌生。
“陈阳。”我一字一句地说,“那不是普通的20万。那是你爸的命。”
他的脸,白了。
“当年,你爸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浑身都是血。他拉着我的手,最后一句话是,‘慧啊,照顾好阳阳’。”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拿着那笔钱,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敢过。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想着,这钱要留给你娶媳셔婆,要留给我养老。”
“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没求你大富大贵,我只求你,做个人。”
“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指着他,手抖得厉害。
“你偷我的钱,去外面花天酒地!你把你爸的命,换成了你朋友圈里那几张漂亮的照片!”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我声嘶力竭。
陈阳“扑通”一声,跪下了。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妈,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我看着他。
他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看上去,是那么的悔恨,那么的痛苦。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心软。
我会扶他起来,跟他说,算了,下次别这样了。
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我的心,已经在那一个个不眠的夜晚,在那一张张刺眼的照片里,凉透了。
我慢慢地,把腿从他的怀里抽了出来。
“你起来吧。”我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妈……”
“我已经决定了。”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要搬去养老院。”
5regulation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养老院?妈,你说什么胡话呢?好端端的,去什么养老院?”
“我没说胡话。”我擦干眼泪,“我已经联系好了,下个星期就搬。”
“为什么?!”他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妈,我说了我会还你的!你给我点时间!你不能去养老院!传出去像什么话?别人会说我不孝的!”
我看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他的名声。
我突然觉得很累。
“陈阳,我累了。”我说,“我照顾了你三十年,现在,我想歇歇了。”
“妈,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跪下!求你别去养老院行不行?”
他说着,又要跪下。
我拉住了他。
“没用的。”我说,“我心已死。”
那几天,陈阳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让我回心转意。
他给我买菜做饭,给我捶背捏脚。
他把他女朋友也叫了过来,那个叫小雅的女孩,提着一堆营养品,站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
“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怂恿陈阳拿了您的钱。您要怪就怪我吧。”
女孩长得挺漂亮,说话也怯生生的。
但我看着她手腕上那个崭新的,带着logo的手镯,只觉得刺眼。
我没有为难她。
我只是说:“东西你们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阿姨……”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陈阳没办法,只好带着小雅走了。
临走前,他红着眼圈对我说:“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没有回答。
机会?
我给他的机会,还少吗?
收旧货的师傅来了,把屋子里的旧家具,一件件搬了出去。
每搬走一件,我都觉得,这个家,就更空了一分。
最后,整个屋子都空了。
只剩下四面徒壁,和一地的灰尘。
陈阳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手足无措。
“妈,真的……真的要这样吗?”
我没理他,拿着扫帚,开始打扫。
中介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房子租出去了。
租给了一对刚来这个城市打拼的小夫妻。
价格比我预想的要低一些,但好在是长租。
签合同那天,陈阳也跟着去了。
他看着我签字,拿钱,全程一言不发。
回家的路上,他对我说:“妈,租金卡我帮你拿着吧,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说,“我自己会保管。”
他的脸,瞬间涨红了。
我知道,他还在惦记着那点钱。
我的心,又冷了一分。
搬去养老院那天,陈阳非要送我。
我没拒绝。
我东西不多,就一个小行李箱,一个背包。
他帮我提着箱子,跟在我身后。
从家里到养老院,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俩一路无话。
到了养老院门口,小李已经在等我了。
“林阿姨,您来啦!欢迎欢迎!”
“你好,小李。”
“这位是您儿子吧?真孝顺,还送您过来。”小李热情地说。
陈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我办好了入住手续。
小李带我去了我的房间。
还是那个朝南的房间,我的床位靠着窗。
阳光很好,桌上还放了一盆小小的绿植。
我的室友,是一个姓王的阿姨,比我大几岁,人很和善。
她见我来了,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把行李放好,铺好床。
陈阳一直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你……你真的要住在这里?”
“嗯。”
“你要是住得不习惯,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家。”
“好。”
我回答得很平静。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妈,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是我这些年攒的,还有跟朋友借的。你先拿着。剩下的钱,我一定尽快还你。”
我捏着那张卡,没有说话。
“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补充道。
“你走吧。”我说。
“妈……”
“我想休息了。”
他看了我很久,最后,终于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没有哭。
我只是走到窗前,推开窗。
外面院子里,几个老太太正在打太极。
动作很慢,但很舒展。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也照在我身上。
暖暖的。
我把那张银行卡,连同那份新立的遗嘱,一起放进了那个牡丹富贵的铁皮饼干盒里。
然后,把盒子锁进了床头柜。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6
在养老院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好。
这里很有规律。
早上六点起床,跟着大家一起做早操。
七点吃早饭,小米粥,花卷,煮鸡蛋,很清淡,但很养胃。
上午,有各种兴趣班。
书法,绘画,合唱团,舞蹈队。
我报了个书法班。
我没什么基础,但老师很有耐心,从最基本的笔画教起。
我的室友王阿姨,是个“老文艺”,她参加了合唱团。
每天下午,都能聽到她在活动室里,跟一群老姐妹们一起,唱那些我们年轻时流行的老歌。
《洪湖水浪打浪》,《我的祖国》。
歌声嘹亮,充满了激情。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
可以去图书室看书,可以去棋牌室打牌,也可以像我一样,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养老院的伙食很好。
午饭和晚饭,都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味道虽然比不上自己家里做的,但也干净卫生。
比我一个人在家,天天凑合吃面条,要好太多了。
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东边房间的刘姐,退休前是个老师,说话慢条斯理,很有学问。
西边房间的孙叔,是个退伍军人,腰板挺得笔直,每天坚持看新闻联播。
我们在一起,聊天,下棋,散步。
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陈年旧事。
谁家的孩子有出息了,谁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
偶尔,也会聊到一些不开心的话题。
比如,子女不孝,老伴走得早。
但大家都是过来人,说起来,唏嘘几句,也就过去了。
没有人会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诉说自己的不幸。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伤痛。
但大家都在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我渐渐发现,我的话变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我不再是那个终日锁着眉头,守着一套空房子的孤寡老人。
我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跟书法班的同学们建了个微信群。
大家在群里分享自己写的字,互相点评,互相鼓励。
我还学会了网购。
给自己买了一件新毛衣,颜色很亮,是我以前从来不敢穿的。
穿上的那天,王阿姨一个劲儿地夸我好看,说我年轻了十岁。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好像是精神了不少。
陈阳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
他会给我带一些水果,营养品。
他会陪我聊天,问我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
他会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说他又接了一个大项目,老板很器重他。
他会跟我保证,他一定努力赚钱,尽快把那20万还给我。
我每次都只是听着,不怎么说话。
他给我的那张卡,我一次也没用过。
我跟他说,我的退休金够用了,让他把钱拿回去,先把借朋友的钱还了。
他不同意,坚持要我拿着。
他说:“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当……就当我给你交的住宿费了。”
我没再坚持。
我知道,这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了。
也是他唯一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方式。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小雅也跟着来了。
女孩看上去,比上次憔悴了一些。
她给我削了个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插好,递给我。
“阿姨,您尝尝。”
我接了过来,吃了两块。
“阿姨,”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您……您能不能跟陈阳回家?他一个人在家,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瘦了很多。”
我看了看陈阳。
他确实瘦了,眼窩都陷了下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放下手里的苹果,对小雅说:“姑娘,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替他求情。”
然后,我转向陈阳。
“陈阳,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妈……”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别再让我失望。”
我说完,就起身回了房间。
我听到小雅在身后小声地哭。
也听到陈阳在低声地安慰她。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我没有心软。
我知道,如果我这次回去了,那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他会觉得,我原谅他了。
他会觉得,他犯的错,只要哭一哭,道个歉,就能被抹平。
然后,他会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他那被我宠坏了的人生。
我不能让他这样。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7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秋天就来了。
养老院院子里的桂花开了,满院子都是甜膩的香气。
我的书法,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老师说我进步很快,还把我的作品,挂在了活动室的墙上。
那是我写的一幅字,四个大字:
静以修身。
陈阳来看我的次数,渐渐少了。
从一周一次,变成两周一次,再到一个月一次。
他每次来,都显得很匆忙。
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走了。
他说他工作很忙,要加班,要出差。
我知道,这只是借口。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是母子,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道墙,是20万块钱砌成的。
有一天,我妹来看我。
她给我带来了她亲手织的毛衣。
“姐,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我笑着说,“吃得好,睡得好,还有人陪着聊天,比一个人在家强多了。”
“那就好。”她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就是陈阳那孩子……”
“他怎么了?”
“前几天,他来找我借钱。”
我的心,沉了一下。
“借钱干什么?”
“说是……他女朋友怀孕了,他们准备结婚,想买个房子。”
我愣住了。
结婚?买房?
“他哪来的钱买房?”
“他说,他自己攒了一点,公司老板也答应借他一部分。但他还差个首付的缺口,想让我帮衬一下。”
“你借给他了?”
我妹摇了摇头:“我没借。我说,你妈的钱你都敢动,我的钱,我可不敢借给你。”
我看着我妹,心里一阵感动。
“我把他骂了一顿。我说,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先把你妈的钱还了,再去想什么买房结婚的事。你妈在养老院住着,你倒好,自己要住新房子了,你脸呢?"
“他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走了。”我妹撇撇嘴,“我看他啊,就是被你惯坏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我沉默了。
是啊,是我把他惯坏了。
我总以为,我为他付出一切,他就会懂得感恩。
我错了。
我的付出,只教会了他索取。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
我想象着陈阳和小雅,即将迎来他们自己的孩子。
他们会成为父母。
陈阳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
他会像他自己的父亲一样,为了家庭, hardworking, 负责任吗?
还是会像他对我一样,自私,冷漠,只顾自己?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第二天,我给那个律师打了个电话。
“张律师吗?我是林慧。”
“林女士,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修改一下我的遗嘱。”
“好的,您说。”
“之前我说,把房子卖了,钱捐出去。现在我改主意了。”
“那您想?”
“房子,还是卖掉。卖掉的钱,分成两份。”
“一份,捐给那个养老服务中心,就是我现在住的这家。”
“另一份……”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留给我未来的孙子,或者孙女。”
电话那头,律师沉默了一会儿。
“林女士,您确定吗?”
“我确定。”
“这份钱,我有一个条件。必须等到孩子年满十八周岁,才能交给他或她。而且,这笔钱,只能用于他或她的教育。”
“我明白了。”
“至于我的儿子,陈阳……”我闭上眼睛,“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与他无关。”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我没有剥夺我孙辈继承遗产的权利。
那是老陈的血脉,也是我的血脉。
我只是,剥夺了陈阳挥霍这笔钱的可能。
我希望,我的孙子或孙女,将来能靠着这笔钱,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一个,不像他父亲一样的人。
至于陈阳。
他的人生,该由他自己负责了。
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仁至义尽。
8
新的遗嘱,很快就办好了。
我把它和旧的那份,一起放在了铁皮饼干盒里。
看着那两份薄薄的纸,我心里, strangely, 一片坦然。
我的人生,好像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交代。
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对得起未来的孙辈,也对得起我自己。
日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过着。
养老院里,又来了几个新的老人。
也有几个老朋友,永远地离开了。
每次有追悼会,我都会去参加。
看着黑白照片上那张曾经鲜活的脸,我都会想,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我会遗憾吗?
我想,我不会。
我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最后的安排。
我活得,很安心。
陈阳和小雅,最终还是结婚了。
没有办婚礼,只是两家人一起,简单吃了个饭。
我没有去。
我托我妹,给他们包了个红包。
不多,两千块钱。
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心意。
听说,他们在郊区,买了一套很小的二手房。
首付,是小雅家里出的。
陈阳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
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拮g据起来。
他来看我的次数,更少了。
有时候,两三个月才来一次。
每次来,都显得很疲惫,两鬓,竟然有了白发。
他不再跟我提还钱的事了。
我想,他大概是还不起了。
我也不提。
那20万,就当是我为我前半生的溺爱,买的一个教训吧。
小雅生了个儿子。
我妹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姐,你当奶奶了!”
我“哦”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不去看看?”
“不去了。”
“孩子……长得挺像陈阳小时候的。”我妹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说。
我的心,颤了一下。
但我还是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晒太阳。
阳光暖暖的,我却觉得有点冷。
我终究,还是个凡人。
我做不到,完全的心如止水。
满月那天,陈阳抱着孩子,来了养老院。
孩子很小,裹在襁褓里,睡得正香。
他的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但眉眼间,确实有陈阳小时候的影子。
陈阳把孩子递到我面前。
“妈,你……你抱抱他吧。”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
孩子很轻,软软的一团。
我抱着他,感觉,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一股久违的暖流,从我心底涌起。
我看着孩子熟睡的脸,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妈,给他取个名字吧。”陈阳小声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愧疚。
我想了想,说:“就叫……陈诺吧。”
“陈诺?”
“嗯。一诺千金的诺。”
我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信守承诺,言出必行的人。
不像他的父亲。
陈阳抱着孩子,在我这里待了一下午。
他跟我说了很多话。
说他当了父亲之后,才明白养儿不易。
说他现在每天下班,都要赶回家给孩子换尿布,喂奶粉。
说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的话里,没有了以前的浮躁和抱怨,多了一份踏实和担当。
我静静地听着。
临走时,他对我说:“妈,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把你接回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
或者说,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把那个装着银行卡的铁皮盒子,从床头柜里拿了出来。
我把那张存着五万块钱的卡,递给了陈阳。
“这个,你拿回去。”
“妈,这……”
“给孩子的。算是我这个做奶奶的,给他的见面礼。”
“不行!这钱我不能要!”他把卡推了回来,“妈,我欠你的钱还没还,我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我说了,是给孩子的,不是给你的。”我把卡塞到他手里,“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孩子的奶粉,尿布,哪样不要钱?”
他捏着那张卡,眼圈红了。
“妈,我对不起你。”他声音哽咽。
我拍了拍他的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抱着孩子,一步步走远。
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
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释然。
我回到房间,拿出我的毛笔和宣纸。
我想写一幅字,送给我刚出生的孙子。
我想了很久,最后,写下了四个字:
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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