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明从我面前走过,目不斜视,好像我只是客厅里的一件摆设,比如那盆快要被他养死的绿萝。
空气是凝固的。
像一块浸了水的灰色海绵,又冷又重,挤不出半点声响。
周明从我面前走过,目不斜视,好像我只是客厅里的一件摆设,比如那盆快要被他养死的绿萝。
他身上的烟味和一股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子,不锋利,但一下一下,磨着我的神经。
我没动,甚至没抬眼皮。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追随着他拖鞋摩擦地板的轨迹,从玄关,到客厅,再到卧室。
“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我和我们家的猫,大橘,被同时关在了外面。
大橘“喵”了一声,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我的脚踝,似乎在问我,那个每天给它开罐头的男人,今天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我们管这个叫,冷暴力。
一个听起来特别文明,特别体面的词。
比“吵架”、“打架”高级多了。
没有伤口,不会流血,但疼起来,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掏空了,再塞进去一团冰。
我拿起手机,点开我和他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我昨天下午发的。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没有回复。
再上一条,是三天前。
“我妈让我们周末回家一趟。”
他回了一个字。
“嗯。”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看,这就是婚姻。
一开始,你们有说不完的话,分享欲爆棚到连路上看到一只狗都想拍下来发给对方。
后来,你们的交流只剩下“嗯”、“好”、“知道了”。
再后来,连这几个字都懒得打了。
沉默就是他唯一的态度。
我站起身,走到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前。
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他可能在玩手机,也可能已经睡着了。
反正,都与我无关。
我抬起手,想敲门。
问问他,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问问他,那个叫“小雅”的,是谁。
那个在他的微信置顶里,每天都跟他道“晚安”的女人,是谁。
可我的手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有什么意义呢?
我问了,他会承认吗?
他只会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添乱?”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早就把我扎得千疮百孔。
我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我缓缓放下手,转身走回客厅,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
大橘跳上我的膝盖,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像在安慰我。
我摸着它柔软的毛,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砸在它的橘色皮毛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租来的小单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冬天没有暖气,他会把我冰凉的脚捂在他怀里,一边给我暖着,一边跟我说:“老婆,委屈你了。等我将来挣了大钱,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那种。”
那时候,他叫我“老婆”。
后来,他叫我“林蔚”。
现在,他什么都不叫了。
我们之间的称呼,和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样,被时间一点点磨损,最后,只剩下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我以为是他。
心里竟然还可笑地燃起了一丝希望。
划开一看,是我的闺蜜,肖冉。
“睡了没?”
我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回她:“没。”
视频电话立刻就弹了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屏幕里,肖冉敷着面膜,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哭了?”她开门见山。
“没,刚打了个哈欠。”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肖冉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丝冷意,“他又作什么妖了?”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说他今天又无视我了?说他又把卧室门反锁了?
这些话说出来,都显得那么矫情,那么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把钝刀子,日复一日地凌迟着我。
“他是不是又提离婚了?”肖冉见我不说话,追问道。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
“冉冉,我好累啊。”
我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抱枕里,放声大哭。
这三个月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肖冉没有劝我。
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我哭,直到我哭到上气不接下接,声音都哑了。
“哭完了?”她问。
我点点头。
“哭完就给我听好了。”肖冉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林蔚,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她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你每次都说你知道,然后呢?他给你一颗糖,你就忘了之前挨过的所有巴掌。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他现在不是在跟你闹别扭,他是在逼你!逼你主动提离婚!”
我当然知道。
他想离婚,又不想承担主动提离婚的责任,不想背上“渣男”的骂名。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一点点耗尽我的爱,我的耐心,我的希望。
直到我忍无可忍,亲口说出那两个字。
这样,他就可以扮演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可以对所有人说:“是她要离的,我挽留过了,但她太作了。”
多完美的剧本。
“林蔚,你听我说。”肖冉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我知道你还爱他,你舍不得这几年的感情。但是,你看看他现在对你做的这些事,这还是爱吗?这是折磨。”
“你再这么耗下去,你会被他拖死的。”
“长痛不如短痛,离了,对你才是解脱。”
解脱。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是啊,也许,离婚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甘心吗?
我们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车子、房子、存款……
这些,都是我们一起奋斗来的。
凭什么他一句不爱了,我就要净身出户,把他和我们的家,拱手让给另一个女人?
我凭什么要成全他?
“冉冉,我不想离。”我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丝倔强,“至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肖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样的,这还像我认识的林蔚。”
“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我需要时间。”
“好,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你想干嘛?”
“你别管了。”我擦干最后一滴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冉冉,帮我个忙,帮我找个靠谱的离婚律师。”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团堵着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滚烫的岩浆。
周明,既然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早餐。
三明治,煎蛋,热牛奶。
摆得整整齐齐,放在餐桌上。
他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餐桌。
拿起三明治就往嘴里塞。
“今天我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他含糊不清地说。
“好。”我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静。
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笑了笑,一个标准的、温柔的妻子的笑容。
“路上开车小心。”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漠然。
“嗯。”
他吃完早餐,换了鞋,就出门了。
从头到尾,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却。
我走到餐桌前,把他用过的盘子、杯子,全部收进厨房。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肖冉给我的那个律师的电话。
“喂,是张律师吗?我是林蔚。”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着一种分裂的生活。
在周明面前,我依然是那个温柔体贴、逆来顺受的妻子。
他加班,我给他留灯。
他喝酒,我给他煮醒酒汤。
他把脏衣服扔得满地都是,我一声不吭地捡起来,放进洗衣机。
他对我所有的冷漠和无视,我都报以微笑。
他大概觉得,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放弃了抵抗。
他眼里的不耐和厌烦,渐渐被一种得意的、轻蔑的神色取代。
他开始变本加厉。
不再遮掩他和那个“小雅”的联系。
当着我的面,和她语音聊天,笑得一脸宠溺。
“宝宝,今天想我了没?”
“乖,我下班就过去陪你。”
“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
那些我曾经无比渴望的温柔和耐心,他都毫不吝啬地给了另一个女人。
而我,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演着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要忍。
我要让他觉得,我已经麻木了,不在乎了。
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而背着他,我则是另一个人。
一个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酷的女人。
我和张律师见了三次面。
第一次,我把我们家所有的财产状况,都跟他交代了一遍。
房子,两套。
一套是我们现在住的婚房,150平,全款。
另一套是前年投资买的学区房,90平,还有贷款。
车子,两辆。
一辆是周明的宝马,一辆是我的甲壳虫。
存款,股票,基金……
我把所有的银行流水、房产证、购车合同,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交给了张律师。
张律师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文件,有些惊讶。
“林女士,你很有条理。”
我笑了笑。
我大学学的是金融,毕业后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两年。
后来因为周明创业,需要人手,我才辞了职,回家当起了全职太太,兼他的“免费财务”。
公司的账,家里的账,都是我一个人在管。
周明对数字不敏感,也懒得管这些。
他常说:“有你在,我放心。”
那时候,我觉得这是最动听的情话。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张律师,我想问一下,如果离婚,这些财产会怎么分割?”
张律师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翻看着文件。
“林女士,你和周先生名下的这两套房产,房产证上写的都是谁的名字?”
“都是我的名字。”
“两辆车呢?”
“也都在我名下。”
“存款和理财账户呢?”
“大部分在我名下,他名下只有一个工资卡账户,每个月我会把他的工资转进去,作为他的零花钱。”
张律师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林女士,恕我直言,你们家所有的财产,几乎都在你一个人的名下。这是为什么?”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因为他爱我。”
我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答案。
张律师显然不信。
我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前几年,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心高气傲,得罪了不少人,公司也差点破产。”
“那时候,我们很怕被追债,连累到家庭。”
“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做了一个财产隔离。”
“把所有的固定资产和大部分流动资金,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
“他的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万一公司出了事,我们至少还能保住这个家。”
这是一个无奈之举,也是当时我们能想到的,保护这个家的最好办法。
那时候,我们是真正的“我们”。
同舟共济,荣辱与共。
谁能想到,当初为了抵御外敌而建起的堡垒,如今,却成了我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张律师听完,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他合上文件,看着我,语气变得十分肯定。
“林女士,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并且你能提供所有相关的证据链,证明这些财产的购买资金主要来源于你们的婚后共同收入。”
“那么,在法律上,这些财产虽然登记在你个人名下,但仍然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不过……”他话锋一转。
“由于所有资产都在你的实际控制之下,你在财产分割中,将占有绝对的主动权。”
“简单来说,就是他能分到多少,完全取决于你的意愿。”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执意要离婚,并且在财产分割上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那么,他很有可能,什么都拿不到。”
那一瞬间,我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周明,你不是想离婚吗?
你不是想净身出户,去和你心爱的“小雅”双宿双飞吗?
好啊。
我成全你。
我让你真真正正地,净身出户。
第二次见张律师,我们商讨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核心就一个字:拖。
拖到周明忍无可忍,主动提出对我最有利的离婚条件。
第三次见张律师,我们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
那份协议,写得极其简单。
只有一条核心内容: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无其他财产及债务纠纷。
张律师说:“这份协议,就是你的杀手锏。”
“他现在一心只想离婚,很可能看都不会仔细看,就会签字。”
“只要他签了字,拿到离婚证,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协议,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上面,承载着我逝去的爱情,和我即将开始的新生。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周明的耐心,也终于被我耗尽了。
那天晚上,他又是一身酒气地回来。
我像往常一样,给他端去醒酒汤。
他一把推开我的手。
滚烫的汤洒了我一手,瞬间就红了一片。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出声。
“林蔚,我们离婚吧。”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写满了厌恶和不耐。
好像多看我一眼,都让他觉得恶心。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好。”
我听到自己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你想通了?”
“嗯。”我点点头,“想通了。”
“既然不爱了,就没必要再互相折磨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很快,就被一种急不可耐的喜悦所取代。
“那……财产怎么分?”他试探着问。
来了。
终于到正题了。
我垂下眼帘,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大橘。”
周明彻底愣住了。
他大概设想过无数种我会提出的条件。
要房子,要车子,要存款。
甚至会像个泼妇一样,撒泼打滚,死活不离。
他唯独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度”。
“你……你说真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我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周明,我们夫妻一场,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这些年,你创业也不容易。”
“房子车子,都是你挣来的,我不能要。”
“我只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我的演技,大概是影后级别的。
周明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林蔚,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净身出户的。”
“房子……房子给你,车子也给你一辆。”
“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呵。
真是慷慨啊。
用我的东西,来对我施舍。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
“就当我,全了我们最后的情分吧。”
说完,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准备好的离婚协议,递到他面前。
“你看看吧,要是没问题,我们就签字。”
他接过协议,草草地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无其他财产及债务纠纷”那一行字时,眼睛都亮了。
他大概觉得,我蠢得无可救药。
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条款,都写得如此含糊。
他迫不及待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急切。
我看着那两个字,感觉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我也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蔚。
写完最后一笔,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我说。
“好。”他点点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我睡在主卧,他睡在客房。
这是三个月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选了一条我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
镜子里的我,明艳照人,神采飞扬。
告别过去,迎接新生,总得有点仪式感。
我到民政局门口的时候,周明已经在了。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也很重视这个“仪式”。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你今天……很漂亮。”他由衷地赞美道。
我笑了笑:“谢谢。”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拍照,填表,盖章。
当工作人员把那两个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时,我看到周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上,是解脱的,灿烂的笑容。
他自由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周明的心情显然很好。
他甚至主动开口:“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散伙饭。”
“好啊。”我欣然同意。
我们选了一家离民政局不远的西餐厅。
环境很安静,很适合“谈事情”。
点完餐,周明靠在椅背上,一副大局已定的样子。
“林蔚,虽然我们离婚了,但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
“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样吧,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给你了。毕竟你一个女人,没个住的地方也不行。”
“我的那辆宝马,也给你开。你的甲壳虫太小了,不安全。”
“存款的话,我卡里还有五十万,都转给你。”
他像一个慷慨的君主,在对他的子民进行封赏。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至于那套学区房……”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个……小雅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我想……”
“你想把学区房给她,对吗?”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林蔚,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小雅她……她真的很需要一个家。”
“而且,那套房子还有贷款,给你了也是个负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到现在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他的。
他有资格来分配。
“周明。”我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刚刚签的离婚协议上,写的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写的什么?”
“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无其他财产及债务纠纷。”我一字一句地提醒他。
“对啊,是这么写的。”他点点头,“但这不影响我们私下协商啊。”
“我说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他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离婚协议已经生效,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财产纠纷了。”
“你说的房子,车子,存款,都跟我没关系。”
“当然,也跟你没关系。”
周明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林蔚,你把话说清楚!”
“好啊,那我就跟你说清楚。”
我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甩在他面前。
房产证,两本。
车辆登记证,两本。
银行资产证明,一沓。
“周明,你好好看看。”
“这两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这两辆车,登记在谁的名下?”
“这些存款和理财,又在谁的账户里?”
周明颤抖着手,拿起那两本红色的房产证。
当他看到“权利人”那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林蔚”两个字时,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又拿起车辆登记证。
宝马X5,所有人:林蔚。
甲壳虫,所有人:林蔚。
他最后拿起那些银行资产证明。
招商银行,户主:林蔚,余额:XXX万。
建设银行,户主:林蔚,余额:XXX万。
……
他每看一张,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怎么不会这样?”我冷笑一声,“周明,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创业,是谁怕你失败,连累家庭,主动提出把所有财产都放在我名下的?”
“你是不是忘了,你每次拿到分红,都说自己懒得管钱,把钱一股脑全转给我,让我去打理的?”
“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经对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不分彼此’?”
“我可都帮你记着呢。”
周明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地瞪着我。
“林蔚!你算计我!”
“算计?”我笑得更开心了,“我可不敢当。”
“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这些年,我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心里有数。”
“我辞掉工作,给你当牛做马,管公司,管家里。”
“你呢?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跟别的女人你侬我侬,还用冷暴力逼我离婚。”
“周明,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不……不可能……”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些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就算在你名下,离婚了我也有一半!”
“我要去法院告你!告你转移财产!”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引得邻桌的客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却依然平静。
“好啊,你去告。”
“我随时奉陪。”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
“第一,我们签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写着‘无财产纠纷’,这在法律上是有效的。”
“第二,这些年,你往你那个‘小雅’身上花了多少钱,我这里可都有一笔一笔的账。”
“你猜,如果我向法院申请,追回这些‘非日常生活所需的赠与’,法院会不会支持?”
“到时候,是你分我的钱,还是你那位‘小雅’小姐,要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可就不好说了。”
周明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管了这么多年的账,他每一笔不正常的开销,我都做了标记。
给“小雅”买的包,买的首饰,转的账……
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万。
这笔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好狠的心!”
“我狠?”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狠,也比不上你。”
“周明,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家,毁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
“从今天起,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拿起包,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嘶吼。
“林蔚!你回来!你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回头。
走出餐厅的那一刻,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我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明像疯了一样。
他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从一开始的威胁、咒骂,到后来的哀求、忏悔。
“林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复婚吧!”
“我跟她已经断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了!”
“老婆,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看着那些卑微的文字,我只觉得恶心。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但他还不死心。
他跑到我们家楼下堵我。
哦,不,现在是我的家了。
那天我下班回来,就看到他蹲在单元门口,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满身酒气。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周总的样子。
看到我,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扑了过来。
“林蔚!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来干什么?”
“我来求你原谅我!”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么跪在人来人往的单元门口,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
周围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对我指指点点。
我只觉得一阵难堪和愤怒。
“周明,你给我起来!”我低吼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不要脸了!我只要你!”他哭得更大声了,“林蔚,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周明,说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当初是谁逼着我离婚的?是谁说多看我一眼都恶心的?”
“现在你一无所有了,就想起我的好了?就想起我们多年的感情了?”
“晚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快步走进单元楼。
身后,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一旦心软,就会万劫不复。
为了防止他再来骚扰,我第二天就找人换了锁。
并且,正式向他公司董事会,提交了追回他挪用公款赠与第三者的法律文件。
我不是圣母。
他让我痛苦了那么久,我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很快,他和他那位“小雅”的丑事,就在公司传开了。
董事会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主动辞职,并且把那一百多万吐出来。
要么,公司报警,告他职务侵占。
他选择了前者。
他大概也怕了。
怕真的闹上法庭,会输得更惨。
他卖掉了他名下那家空壳公司的所有股份,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了那笔钱,还给了公司。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声名狼藉的穷光蛋。
听说,那个“小雅”也跟他分了手。
卷走了他最后剩下的一点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他为了她,抛妻弃子(虽然我们没孩子)。
她却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这些消息,都是肖冉告诉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痛快地大笑。
“林蔚,你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太绝了!”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没有笑。
我只是平静地听着。
说实话,听到周明的下场时,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这段失败的婚姻,就像一场重感冒。
发作的时候,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现在,病好了,人也清醒了。
但身体里,还是残留着一些虚弱和后遗症。
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我把那套150平的婚房挂出去卖了。
那个房子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
我不想再住在那里。
卖房子的钱,加上我手里的存款,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但我不想就这么闲着。
我用一部分钱,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写字楼里,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
重新注册了一家财务咨询公司。
捡起了我荒废多年的专业。
开业那天,肖冉送了我一个巨大的花篮。
“蔚蔚,恭喜你,重获新生!”
我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看着办公桌上属于我自己的名牌——林蔚,总经理。
心里,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属于自己的感觉。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明的妈妈,我以前的婆婆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就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蔚啊,你和周明,到底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妈,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我是问,你怎么能做得这么绝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你把他的钱,他的房子,他的车,全都拿走了!你让他现在怎么活啊!”
“他可是你的丈夫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妈,第一,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了。”
“第二,那些东西,本来就在我名下,是属于我的合法财产。”
“第三,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你应该去问你的好儿子,而不是来质问我。”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她又开始哭哭啼啼。
“小蔚,我知道是周明对不起你。是他昏了头,做了错事。”
“但是,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一次吗?”
“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妈求求你了,你把房子还给他吧,至少让他有个住的地方……”
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的哀求,我只觉得一阵心烦。
“妈,如果今天,是我出轨,是我逼着周明离婚,你会这么求他,让他把房子给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
“他是你的儿子,你心疼他,我理解。”
“但我,不是圣母。”
“他犯的错,就该他自己承担后果。”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跟他们一家有任何牵扯。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不想被这些陈年旧事所拖累。
公司开业后,生意比我想象中要好。
大概是之前在事务所积累了一些人脉,再加上肖冉的帮忙,很快就接到了几个大单子。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开会,见客户,做方案。
虽然累,但很充实。
那种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价值和认可的感觉,是当全职太太时,从未有过的。
我好像找回了那个,在嫁给周明之前,自信、独立、闪闪发光的自己。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周明。
想起我们曾经的美好。
心里,还是会有一丝隐隐的痛。
但我知道,那只是对逝去青春的一种缅怀。
与爱情无关。
半年后,我用卖房的钱,在离公司不远的一个新楼盘,全款买了一套小户型。
面积不大,只有80平。
但一个人住,足够了。
我亲自设计了装修风格。
简约,明亮,温馨。
每一个角落,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搬家那天,肖冉来帮我。
我们俩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
晚上,我们瘫在我的新沙发上,喝着红酒,庆祝我的乔迁之喜。
“蔚蔚,真为你高兴。”肖冉举起酒杯,由衷地说道。
“现在的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美。”
我笑了笑,跟她碰了一下杯。
“敬过去,敬新生。”
是啊,新生。
现在的我,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房子,有爱我的朋友。
还有一个每天等我回家的“毛孩子”。
大橘在新家里适应得很好。
它最喜欢趴在落地窗前,懒洋洋地晒太阳。
偶尔,它会跳上我的膝盖,用头蹭蹭我。
好像在说:“铲屎的,你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多好。”
我摸着它的头,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我终于明白。
一个女人的安全感,从来不是来自于男人,不是来自于婚姻。
而是来自于她自己的能力,和她银行卡里的余额。
当我拥有了这一切,我才拥有了真正的,选择的自由。
我可以选择爱谁,也可以选择不爱谁。
我可以选择开始,也可以选择结束。
而这一切,都与他人无关。
只为,取悦我自己。
又过了一年。
我的公司渐渐走上了正轨,规模也扩大了一些。
我招了几个得力的员工,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
生活,变得从容而惬意。
有一天,我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
在会场的休息区,我意外地,又见到了周明。
他瘦了,也黑了。
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有些落魄。
他正在给一个看起来像老板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递名片。
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卑微的讨好。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
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有惊讶,有尴尬,有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我的视线。
我却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嘲讽。
只是觉得,有些事,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
“好久不见。”我冲他微微一笑。
他愣住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好久不见。”
“你……你最近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挺好的。”我点点头,“你呢?”
他苦笑了一下:“就那样吧,混口饭吃。”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出租屋里,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一个家的少年。
岁月,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能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打磨成现在这副模样。
也能把一个曾经在婚姻里绝望主妇,变成现在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我。
我们之间,沉默了片刻。
“林蔚。”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比他之前说过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真诚。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前,是我太混蛋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把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失去了一切,我才知道,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如果当初……”
“没有如果。”我打断了他。
“周明,我们都该向前看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眶,渐渐红了。
“你能……原谅我吗?”他问。
我沉吟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
“因为原谅你,就等于背叛了那个,曾经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我自己。”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已经放下了。”
“放下,不等于原谅。”
“只是,我不想再让你的错误,来惩罚我的人生。”
“我祝你,以后都好。”
说完,我冲他最后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一次,我是真的,彻底地,放下了。
峰会结束后,我接到了肖冉的电话。
“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周明那个渣男!”
“嗯,我看见了。”
“你没抽他一巴掌?”
我笑了:“没必要了。”
“冉冉,你知道吗?我现在看他,就像在看一个路人。”
“没有爱,也没有恨。”
“这种感觉,真好。”
电话那头,肖冉沉默了片刻。
“蔚蔚,你真的长大了。”
是啊。
在经历了那么多伤害和背叛之后,我终于学会了,如何与自己和解,如何与世界和解。
晚上回到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坐在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祝你幸福。”
我知道,是周明。
我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就让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吧。
就像那段已经死去的婚姻一样。
它存在过,但已经,翻篇了。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空,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也是。”
来源:惦念暮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