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味道很霸道,像个蛮不讲理的房东,不由分说就占据了我的全部嗅觉。
我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那味道很霸道,像个蛮不讲理的房东,不由分说就占据了我的全部嗅觉。
我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我眼前晃了晃,声音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比这张床单还白。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哲学三问,此刻对我来说,是纯粹的写实。
就在我茫然四顾的时候,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他很高,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头发有点乱,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他冲到我床边,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热,甚至有点潮湿,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轮廓分明的英俊,眼睛很深,像藏着一汪深潭。
可这汪深潭里,除了焦急,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一些我看不懂,但本能觉得不安的东西。
我费力地想抽回我的手,但他握得更紧了。
“老婆,你看着我,我是陈皓,你老公啊。”
老婆?
老公?
我脑子里那片白色荒原上,连根杂草都没有。
我努力地搜索,试图找出关于这个男人,关于“老婆”这个称呼的任何一丝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不……认识你。”我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陈皓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那汪深潭变成了死水。
医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陈先生,别激动。病人因为溺水时间过长,大脑缺氧,造成了记忆损伤,这是暂时性失忆,很常见的。”
“失忆?”陈皓喃喃自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松开我的手,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不像在看一个失忆的妻子,更像在看一件失控的、珍贵的瓷器。
充满了惋셔,还有一丝……绝望的偏执。
接下来的几天,陈皓对我无微不至。
他给我削苹果,一圈一圈的皮,薄得像纸,从来不断。
他给我喂汤,会先用嘴唇试一下温度,确保不烫。
他给我讲“我们”的过去。
他说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对我一见钟情,追了我整整三年。
他说我们喜欢去城西那家小巷里的面馆,因为那里的老板娘总会多给我们加一勺牛肉。
他说我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因为我觉得它像太阳一样,有生命力。
他说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生动,那么真实。
可我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甚至,有一种荒谬的疏离感。
医生说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陈皓给我带来了一套新衣服。
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
“你最喜欢这个颜色了,穿上肯定好看。”他笑着说,眼睛里带着期待。
我摸了摸那裙子的料子,是一种很柔软的棉麻。
可我低头看看自己,总觉得这裙子和我格格不入。
我好像……不喜欢这么温柔的颜色。
我喜欢什么颜色?
不知道。
但应该不是这个。
坐上他的车,我看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一切都是陌生的。
高楼,店铺,行人。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全新的游戏地图,每一寸都需要重新探索。
陈皓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话,试图让我放松。
“回家就好了,家里都是你熟悉的东西,说不定能帮你找回记忆。”
家。
这个词,本该是温暖的。
可我听在耳朵里,却只有一片茫然。
车子拐进一个老旧的小区。
墙皮斑驳,有些地方还长着青苔,像老人的脸上的斑点。
“我们住五楼,没电梯,辛苦老婆了。”陈皓停好车,很自然地过来牵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他的身体僵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
他笑了笑,有点勉强,“没事,慢慢来,我们不急。”
我跟着他上楼。
楼道很窄,光线昏暗,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开锁的,通下水道的,像一块块城市牛皮癣。
我闻到一股混合着潮湿和油烟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皱起了眉头。
陈皓掏出钥匙,打开了502的房门。
“当当当当!老婆,我们到家了!”
他努力想营造出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但他的演技,说实话,有点浮夸。
我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两居室。
客厅不大,一套灰色的布艺沙发,一个原木色的茶几。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是那种印刷的,没什么特色。
整个房间,干净得有些过分。
干净得……像个样板间。
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活气息。
我走到阳台,那里摆着几盆多肉,长得蔫头耷脑的。
“这些是你养的,你出事这段时间,我没照顾好。”陈皓在我身后说,语气里带着歉意。
我看着那些多肉,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我走到卧室。
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
床上铺着和我身上裙子同色系的淡黄色床品。
很干净,很整洁。
陈皓拉开衣柜门。
“看,你的衣服都在这里。”
我走过去。
衣柜里,挂着一排崭新的衣服。
连衣裙,T恤,牛仔裤。
风格都很统一,温柔,素雅。
吊牌……都还在。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些……都是新买的?”我问。
陈皓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是啊,你之前的衣服,跳河的时候都弄脏了,没法要了。我就按你平时的喜好,给你买了些新的。”
他说得合情合理。
可我的直觉在尖叫。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哪有人会把一个衣柜的衣服,全都换成新的?
就算脏了,洗洗不就行了吗?
而且,这些衣服的尺码……
我随手拿起一件T恤,在身上比了比。
肩宽正好,但腰身,似乎有点松。
我不是个胖子,但也不是纸片人。
这衣服的尺码,像是给一个比我更纤细的女孩准备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
那里摆着一套护肤品,是某个很火的日系牌子。
包装很精美。
也很新。
瓶盖上,连一丝指纹都没有。
我走过去,拿起那瓶水,拧开。
一股淡淡的樱花香气飘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太甜,太腻了。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这个家,不像我的家。
这些东西,不像我的东西。
这个男人……
我转过头,看着陈皓。
他正站在我身后,眼神温柔地看着我。
可那温柔的表象下,我却读出了一丝紧张。
他在害怕。
他在怕什么?
怕我发现什么?
“怎么了,老婆?不喜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把护肤品放回原处。
“没有,挺好的。”
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怀疑。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唯一的依靠,就是他。
同时,他也是我最大的怀疑对象。
这种感觉,糟透了。
晚上,他做了晚饭。
三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红烧排骨。
看起来很家常,很温馨。
“尝尝我的手艺,你以前最爱吃我做的红烧排骨了。”他夹了一块放到我碗里,满眼期待。
我夹起那块排骨,放进嘴里。
很软烂,也很入味。
是好吃的。
但,是陌生的。
那味道,没有在我的味蕾上激起任何熟悉的涟漪。
就好像,我这辈子是第一次吃这个味道的排骨。
“怎么样?”
“……好吃。”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我的胃口并不好,但我强迫自己吃下去。
我需要体力。
我需要冷静。
吃完饭,他去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所谓的“家”。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抽屉上。
那个抽屉,和其他抽屉不一样,带着一把小小的黄铜锁。
很突兀。
为什么一个家里的抽屉,需要上锁?
里面有什么?
我的好奇心,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野兽,疯狂地叫嚣着。
陈皓洗完碗出来,看到我盯着那个抽屉。
他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个……里面是一些公司的重要文件,怕弄丢了,就锁起来了。”他解释道。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我一个字都不信。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
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后。
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块石头。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声音很低,“我忘了你现在……我们分开睡吧,我去睡沙发。”
说着,他就要起身。
“不用。”我叫住了他。
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在排斥他。
我需要麻痹他。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睡的吗?”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心疼,有内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狂热。
“是啊。”他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头发。
“你以前睡觉喜欢抱着我,像只树袋熊一样。”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滚烫的温度。
我没有躲。
我甚至,朝他那边挪了挪。
“那……我现在也可以抱着你吗?”我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问。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眼里的狂热,几乎要喷涌而出。
“当然……当然可以。”
他张开手臂,我顺势靠了过去。
他的胸膛很宽阔,心跳得很快,很重。
咚,咚,咚。
像在打鼓。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这个怀抱,没有给我任何安全感。
只让我觉得,像被一条巨蟒缠住了。
冰冷,窒息。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但我知道,这一夜,我注定无眠。
我必须找到答案。
我是谁?
他又是谁?
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二天,陈皓说他要去公司加班。
“午饭我给你叫了外卖,你自己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好不好?”他临走前,像叮嘱小孩子一样叮嘱我。
我温顺地点点头,“好,你早点回来。”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机会来了。
我冲到客厅,死死地盯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锁是那种很老式的挂锁,应该不难开。
我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一根铁丝。
我以前会开锁吗?
不知道。
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把铁丝插进锁孔,凭着感觉捅咕着。
一分钟。
两分钟。
十分钟。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咔哒”一声。
开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猛地拉开抽屉。
抽屉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公司文件”。
只有一个相框。
和一个粉色的日记本。
我拿起那个相框。
相框是银色的,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
男人是陈皓。
他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很美,很温柔。
她……
和我长得有七八分像。
但她不是我。
我的眼睛,没有她那么圆。
我的鼻子,没有她那么挺。
我的嘴唇,没有她那么薄。
我们就像……一个精装版,和一个平装版。
她是精装版。
我是那个粗制滥造的,平装版。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烫金的小字。
“林晚 & 陈皓,相爱五周年纪念。”
林晚。
医生说,我叫林晚。
陈皓说,我叫林晚。
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才是林晚。
那我又是谁?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个粉色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晚晚”。
我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和封面一样,很漂亮。
“X年X月X日,晴。
今天和阿皓去看了海。他说,等我们老了,就在海边买个房子。我说好呀,那你要每天陪我看日出日落。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说,小傻瓜,当然了。”
“X年X月X日,雨。
和阿皓吵架了。因为他公司新来的那个女实习生。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没有安全感。他抱着我哄了很久,他说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我相信他。”
“X年X月X日,阴。
我好像……生病了。最近总是失眠,掉头发,吃不下东西。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阿皓很担心,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抑郁症。”
“X年X月X日,雪。
药吃了很多,但好像没什么用。世界是灰色的。阿皓请了假在家里陪我,他看起来比我还憔悴。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我拖累了他。”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混乱。
“我好累。”
“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
“阿皓,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
“我走了。”
日期,是我跳河的前一天。
所以……
真正的林晚,已经死了。
她自杀了。
而我,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女人,在她死后第二天,也跳了同一条河,被救了上来,然后失忆了。
陈皓,这个失去了爱人的可怜男人,在医院里见到了我。
于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诞生了。
他要把我,当成他妻子的替身。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荒谬,惊悚,又带着一丝病态的悲哀。
我终于明白,他看我的眼神里,为什么总是带着那种偏执的、绝望的温柔。
他不是在看我。
他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一个已经死去的,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爱人。
我,只是一个影子。
一个被他强行套上“林晚”这个名字的,可悲的替代品。
“叮咚。”
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日记本掉在了地上。
是陈皓回来了?
不对,他有钥匙。
那是谁?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手里拎着一袋子蔬菜。
我好像……见过她。
是在楼道里。
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定了定神,打开了门。
“阿姨,您找谁?”
老太太看到我,愣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惋惜的神情。
“姑娘……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我挤出一个笑容。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小陈这孩子,也是可怜。林晚那丫头,多好的一个姑娘,说走就走了……你也别怪他,他就是太爱他老婆了,一时想不开。”
老太太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小区的人,可能都知道。
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阿姨,您能……跟我说说林晚的事吗?”我鼓起勇气问。
老太太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
“那丫头啊,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心眼太小,得了那个……叫什么,抑郁症。小陈为了给她治病,工作都辞了,天天陪着她。结果,还是没看住。”
“她人很好的,我们这些老邻居,谁家有事她都肯帮忙。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属于林晚的人生。
也看清了我自己,这个“赝品”的处境。
送走老太太,我回到客厅。
我把相框和日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然后把锁重新锁上。
我坐在沙发上,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办?
报警?
跟警察说,这个男人把我当成他死去的妻子,非法拘禁我?
警察会信吗?
我有失忆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不是林晚。
而他,有我们是“合法夫妻”的“证据”。
到时候,警察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夫妻间荒唐的闹剧。
和他摊牌?
看着日记里那个偏执到疯狂的男人,我不敢。
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的精神状态,绝对不正常。
如果我激怒了他,他会做出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料。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我必须逃离这里。
可是,我身无分文,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能逃到哪里去?
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我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好像是个菜市场。
我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正在跟人打电话。
我好像在哭。
我在说:“妈,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妈?
我……有妈妈?
这个念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黑暗。
我一定有家人!
他们一定在找我!
我必须联系上他们!
陈皓把我的手机收走了,他说怕我看到新闻,受刺激。
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是怕我受刺激,他是怕我恢复记忆!
我开始在家里疯狂地寻找。
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系的东西。
电脑?没有。
座机?没有。
这个家,就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隔绝了我和过去的一切。
我瘫坐在地上,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点点浇灭。
不,不能放弃。
一定还有办法。
我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定格在了电视机上。
现在的智能电视,好像……可以上网?
我冲过去,拿起遥控器,胡乱地按着。
果然,在应用列表里,我找到了一个浏览器!
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女子跳河失忆”这几个字。
无数条新闻,瞬间弹了出来。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
终于,我看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新闻。
标题是:“滨江大桥又现跳河女子,身份成谜,急寻家人。”
新闻配了一张图。
是我被救上岸时的照片。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照片拍得很模糊。
但新闻的最后,留下了一个联系电话。
是处理这件事的派出所的电话。
我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用笔,把它抄在了手心。
现在,我需要一部手机。
我怎么才能弄到一部手机?
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对面楼里,灯火通明。
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阳台上抽烟。
他脚边,放着他的手机。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滋生。
我找到纸和笔,写下了一行字。
“救我,打这个电话。”
下面,是我抄在手心的那个派出所号码。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
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朝对面扔了过去。
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然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脚边。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捡起了纸团。
他打开,看了看。
然后,他抬起头,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我疯狂地朝他挥手,做着口型。
“救我!”
他似乎明白了。
他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害怕陈皓会突然回来。
我害怕那个男人会觉得这是个恶作劇。
终于,楼下传来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
我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得救了。
我终于……得救了。
警察来得很快。
他们敲门,我冲过去打开。
看到他们身上那身蓝色的制服,我差点哭出来。
“警察同志,救我!”
陈皓是在警察局里见到我的。
他赶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个女警官做笔录。
他看到我,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老婆!你怎么在这里?你吓死我了!”
他想来抓我的手,被旁边的警察拦住了。
“陈皓,你别再演了。”我看着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不是林晚。”
陈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林晚。”我一字一句地重复,“真正的林晚,已经死了。是你妻子,不是我。”
我把我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
日记本,照片,还有邻居的证词。
陈皓瘫坐在椅子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用一种空洞到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不能就是她呢?”
“你长得那么像她,你为什么就不能是她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可怜他。
这是一个被爱情和思念逼疯的可怜人。
但他再可怜,也不能成为他囚禁我,欺骗我的理由。
在警察的帮助下,我联系上了我的家人。
当我妈在电话那头,哭着喊出我的名字时,我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涌了回来。
我叫徐念。
不是林晚。
我今年26岁,是个插画师。
我跳河,不是因为抑郁症。
是因为……我创业失败,欠了一大笔钱。
我没脸回家见我的父母。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所以,在一个喝醉了的晚上,我走上了那座桥。
原来,我也是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
我和林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产生了交集。
她想死。
我也想死。
结果,她死了。
我活了下来,却变成了她的“替身”。
真是……讽刺。
我的父母,连夜从老家赶了过来。
在医院里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把所有的委屈,恐惧,迷茫,都哭了出来。
我妈抱着我,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爸站在一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眶红得像兔子。
他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当初的选择,有多么愚蠢,多么自私。
我只想着自己的解脱,却没想过,我的离开,会给爱我的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关于陈皓,警察最终以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罪,对他提起了公诉。
但考虑到他的精神状态,以及他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身体伤害,法院最终判得很轻。
我去看了他一次。
在看守所里。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头发长了,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苦涩。
“对不起。”他说。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真话。
“我只是……太想她了。”
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
我没有说原谅。
因为我没有资格替林晚原谅他。
我也无法原舍他对我做的一切。
但我确实……明白了他的一部分痛苦。
“陈皓,”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她已经走了。你该放下了。”
“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他没有回答。
只是低下了头。
从看守所出来,阳光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也没有那个“家”里,潮湿压抑的味道。
是自由的,新鲜的空气。
我的人生,像一个被按下了重启键的游戏。
虽然之前的存档,一塌糊涂。
欠的债还在,失败的经历还在。
但,我活下来了。
我找回了自己。
这就够了。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我那个所谓的“家”彻底改造了一遍。
我把所有淡黄色的东西,全都扔了。
床单,窗帘,还有那条我一次都没穿过的连衣裙。
我买了我喜欢的,深蓝色的床品。
我买了挂满整个墙壁的,梵高的《星空》的装饰画。
我把阳台上那些蔫头耷脑的多肉,换成了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
我把梳妆台上那套甜腻的樱花护肤品,换成了我自己惯用的,带着淡淡草木香的牌子。
我甚至,把那面被陈皓粉刷得雪白的墙,涂成了我喜欢的,水泥灰色。
朋友来看我的时候,都惊呆了。
“念念,你这是……工业风废土风啊?也太酷了吧!”
我笑了。
“是啊,我觉得这样,才像我。”
我不再画那些迎合市场的,甜美可爱的插画。
我开始画我想画的东西。
画那些挣扎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画面。
我的画风,变得犀利,暗黑。
没想到,反而吸引了一批新的粉丝。
他们说,在我的画里,看到了真实的人性。
我重新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生活,并且慢慢还债。
生活,一点点地,回到了正轨。
虽然,还是会偶尔做噩梦。
梦到那条冰冷的河水。
梦到陈皓那双偏执的眼睛。
梦到林晚日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句。
但醒来后,看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摸到身边真实的床铺。
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陈皓。
不知道他出狱了没有。
不知道他,有没有放下。
我希望他放下了。
因为,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无论是美好的过去,还是痛苦的过去。
人,终究要往前看。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
走出公司大楼,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
我猛地一回头。
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脸。
但他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是陈皓!
他出狱了!
他来找我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转身就跑。
“徐念!”
他叫住了我。
不是“老婆”,也不是“林晚”。
是“徐念”。
我停下脚步,浑身僵硬,不敢回头。
“我……我不是来纠缠你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疲惫。
“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
我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
“谢谢你那天,跟我说的话。”他把帽子摘了下来。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老了十岁。
两鬓,竟然有了白发。
“我想了很久,”他说,“你说得对,我该放下了。”
“这束花,不是给你的。”他把那束向日-葵,放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是给她的。”
“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了。回我老家去,重新开始。”
他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没有了之前的狂热和偏执。
只剩下,一片洗尽铅华的沧桑。
“徐念,祝你……以后都好。”
说完,他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到长椅边,看着那束开得正艳的向日葵。
每一朵,都像一张灿烂的笑脸。
那是林晚喜欢的花。
也是我,现在喜欢的花。
我没有拿走它。
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陪着林晚。
也告别,那段荒唐的过去。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很圆,很亮。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放下了。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
“嗯,吃了,吃的排骨,我自己做的。”
“没有,今天不加班,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妈,我爱你。”
电话那头,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傻孩子,妈也爱你。”
挂了电话,我继续往前走。
回家的路,好像没有那么黑了。
我知道,前面还有很多困难。
债务,工作,未来。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是徐念。
一个活生生的,有家人,有朋友,有未来的,徐念。
这就够了。
这就,是全部的意义。
来源:幽默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