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水和劣质香槟混合的甜腻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酒店大厅里金碧辉煌,俗气得像个暴发户的客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水和劣质香槟混合的甜腻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我,陈阳,今天三十岁,正抱着我刚满月的女儿,陈安安,接受各路亲戚朋友的祝福。
“哎哟,这小脸蛋,真俊,跟陈阳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三姑姥姥捏着安安的小脚丫,笑得满脸褶子。
我咧着嘴,客气地回应:“哪有,还是像她妈多一点,漂亮。”
我老婆林悦就坐我旁边,穿着一身宽松但质地很好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虽然还有些产后的浮肿,但眉眼间的温柔能溢出水来。
她听我这么说,轻轻捶了我一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一切都很好,好得像个精心编排的梦。
我事业小成,有房有贷,老婆温柔贤惠,现在又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儿,人生拼图仿佛就此完整。
我爸妈和我岳父岳母分坐两桌主桌,脸上都挂着那种“我家有后了”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端着酒杯,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酒店宴会厅那扇沉重的双开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像一颗炸雷,把所有人的喧嚣和笑语都炸得粉碎。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一个女人,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人,疯了一样冲了进来。
她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安安,像一头被抢了幼崽的母狼。
“把孩子还给我!”
她嘶吼着,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遇到了精神病或者人贩子。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像一堵肉墙,把我老婆和婴儿车护在身后。
“你谁啊你?发什么疯!”我厉声喝道。
酒店的保安反应也很快,两个人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个女人。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女人疯狂地挣扎,“陈阳!林悦!你们这对狗男女!偷我的孩子!你们!”
她喊出了我和我老婆的名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回头,看向林悦。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林悦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那不是被惊吓的白,而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死灰一样的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心虚。
她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天灵盖。
我的血,从头凉到了脚。
“林悦……她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林悦没有回答我,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的孩子……我的安安……妈妈对不起你……”那个女人被保安拖拽着往外走,哭喊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最后变成了一种不似人声的哀嚎。
“林悦!”我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林悦的手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她怎么会认识你们?”
岳父岳母也围了过来,脸色铁青。
整个宴会厅的宾客都站了起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道道探究、怀疑、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们一家人身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而我,连剧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都别问了!”岳母突然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就是一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我们的名字,想来讹钱!保安!快把她赶出去!报警!现在就报警!”
她的话,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掩饰。
那种色厉内荏的慌乱,骗不了任何人。
尤其是骗不了我。
我看着林悦,一字一句地问:“她,到底是谁?”
林悦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抓住我的手,哭着说:“老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她……我好害怕……”
她的手冰冷,抖得厉害。
可她的眼神,却在躲闪。
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泪海里找到一丝真诚,但我失败了。
我只看到了恐慌,无边的恐慌。
那场满月宴,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宾客们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和八卦,匆匆离席,临走前投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玩味。
我爸妈和岳父岳母在酒店大堂就吵了起来。
我妈一口咬定这里面有事,质问林悦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岳母则拼命维护自己的女儿,说我妈是无理取闹,是想趁机找茬。
我爸和我岳父,两个一向沉稳的男人,黑着脸在一旁抽烟,一言不发。
我谁也没理。
我抱着安安,安安大概是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一直在哭。
我开着车,林悦坐在副驾上,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只有安安的哭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乱得像一团麻。
回到家,我把安安交给月嫂,然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说吧。”
我看着林悦,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老公,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她。”林悦还在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要是放在平时,我早就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了。
可现在,我只觉得无比的烦躁和恶心。
“不认识?”我冷笑一声,“林悦,我们结婚三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往左下角看,这个习惯,你忘了吗?”
林悦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动作,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是谁?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个女人喊安安是她的孩子,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的脸为什么会白得像个死人?”
“你是在怀疑我吗?”林悦突然也激动起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阳,安安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心里没数吗?我们备孕多久,你忘了吗?我怀孕时候的每一次产检,你哪次没陪着?B超单子、各项检查报告,都在家里放着!你现在怀疑孩子不是你的?你对得起我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句句都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备孕的艰辛,怀孕的喜悦,每一次产检的期待和紧张……这一切都历历在目。
安安,我的女儿,我亲眼看着她从一个B超图上的小点,长成现在这个肉嘟嘟的小人儿。
我怎么会怀疑她?
可是……
那个女人的眼神,林悦的反应,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我没怀疑安安。”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没有事!”林悦尖锐地打断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想钱想疯了的疯子!”
她开始歇斯底里地重复这句话,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样子,心里一阵疲惫。
我知道,今天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这场谈话,不,这场审问,以我的妥协告终。
我跟她说,我相信她,让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我甚至还抱了抱她。
她的身体是僵硬的。
躺在床上,我一夜无眠。
林悦在我身边,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但我知道,她也没睡。
我们在同一张床上,背对背,各自怀揣着心事,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人的脸,她的嘶吼,林... ...悦煞白的脸。
这三个画面,像一个循环播放的恐怖片,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拿出手机,在黑暗中打开。
我想查点什么,但我又能查什么呢?
一个疯女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我打开微信,看着我和林悦的聊天记录。
从恋爱到结婚,甜蜜的,琐碎的,争吵的……
我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里,找到一些被我忽略的东西。
林悦怀孕后期,情绪确实不太稳定,经常会一个人发呆,或者莫名其妙地哭。
当时我以为是孕期激素紊乱,还特意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也说是正常的孕期焦虑。
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孕期焦虑吗?
还是,她在害怕着什么?
我像个侦探一样,逐字逐句地分析着过去的聊天记录,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林悦已经起来了,正在给安安喂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画面温馨而美好。
如果不是昨天发生了那件事,我大概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看到我,勉强笑了一下:“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安安。
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的,吃得正香。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我的女儿。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的女儿。
我必须保护她。
“老婆,”我蹲下来,握住林悦的手,“我们谈谈。”
林悦的身体又是一僵。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怀疑你。”我放缓了语气,“但是,这件事不搞清楚,我们以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你想想,今天她能闯到满月宴,明天她是不是就能闯到我们家里来?这对安安的成长,是多大的伤害?”
我的话,似乎说动了她。
她的眼神松动了一些。
“她叫李娟。”林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李娟?”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疯狂搜索。
没有任何印象。
“她……她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林悦艰难地说,“后来……后来她精神出了点问题,我们就没联系了。”
“精神出了问题?”我追问,“什么样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她为什么说安安是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林悦又开始激动,“我怎么知道一个疯子在想什么!可能……可能她自己也生过孩子,然后孩子没了,受了刺激,看到安安就觉得是她的孩子……”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产后抑郁,或者丧子之痛,确实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一个精神失常的老朋友,林悦为什么会怕成那样?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而不是对一个疯子的同情或无奈。
“她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或者,我们能不能找到她,跟她谈谈?哪怕是送她去医院治疗也行。”我试探着说。
“没有!”林悦立刻否决,“我跟她早就断了联系,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家里人是谁。”
她回答得太快了,快得像是在背台词。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在撒谎。
她还在撒谎。
这个叫李娟的女人,和她之间,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我不知道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可能跟我的女儿安安有关。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我和林悦,都刻意回避着那个话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裂缝,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掉头发。
上班的时候,也总是心不在焉。
我让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帮我查一下“李娟”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没有照片,没有身份证号,无异于大海捞针。
朋友劝我,别想太多,可能真就是老婆说的那样,是个疯子。
我也希望是这样。
但我的心,却怎么也安不下来。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她。
那个在满月宴上大闹的女人,李娟。
她比那天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像一朵被霜打过的花。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神空洞又执着。
看到我的车,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冲了过来,拍打着我的车窗。
“陈阳!你下来!我们谈谈!”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生怕被邻居看到。
我把车开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跟她保持着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你想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看看我的孩子。”李娟的眼泪流了下来,“求求你了,就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和卑微,完全没有了那天在酒店的疯狂。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不忍。
“你是不是搞错了?那是我女儿。”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
“不!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的!”李娟激动地反驳,“她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林悦她……她不能生育!是她求我,求我帮她生个孩子!”
轰!
我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林悦不能生育?
代孕?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我和林悦,恋爱两年,结婚三年,她不能生育,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们为了备孕,去医院做过多少次检查,医生从来没说过她不能生。
“你胡说八道!”我冲她吼道,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我自己。
“我没有胡说!”李娟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纸,“这是……这是我们当初签的协议……虽然没有法律效力……但上面有林悦的签字!”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纸。
那是一份手写的“代孕协议”。
上面的字迹很娟秀,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笔。
协议的内容,简单粗暴:甲方林悦,乙方李娟。乙方自愿为甲方代孕,事成之后,甲方支付乙方五十万作为补偿。孩子出生后,与乙方再无任何关系。
落款处,有两个签名。
一个是“李娟”。
另一个,是“林悦”。
那个签名,我太熟悉了。
我每天都能在各种文件上看到。
那就是林悦的字迹。
我的手,抖得像筛糠。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我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是真的!”李娟哭着说,“陈阳,我跟林悦是大学同学,是最好的闺蜜!她结婚后一直怀不上,查出来是输卵管堵塞,很难受孕。她不想让你知道,怕你跟她离婚。她求我,她说她太爱你了,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说,用你的精子,和……和外面买的卵子,做成试管婴儿,移植到我的身体里。她说,等孩子生下来,就给我五十万,让我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出现。”
“我当时……我当时家里出了事,我爸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我急需用钱……我就……我就答应了……”
“可是,我怀着她,感受着她一天天长大,我真的……我做不到啊!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生下她之后,林悦就把孩子抱走了,钱也只给了我二十万,然后就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找了她好久,我快要疯了!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孩子!”
李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又想起了林悦那张惨白的脸。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了起来。
孕期的焦虑,不是因为激素,是因为心虚和恐惧。
满月宴上的失态,不是因为惊吓,是因为谎言被戳破的恐慌。
这几天来的躲闪和撒谎,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她想掩盖这个天大的秘密。
我老婆,我温柔善良的老婆,我以为深爱着我的老婆。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她导演了一出惊天大戏,而我,是那个最可笑的、被蒙在鼓里的男主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记得,我把那份协议,狠狠地摔在了林悦的脸上。
“这是什么?”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悦看到那份协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在满月宴上还要白。
她瘫软在地,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
“你……你见到她了?”她抖着嘴唇问。
“回答我!这是什么!”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她咆哮。
安安在房间里被我的吼声吓得大哭起来。
月嫂冲出来,惊恐地看着我们。
“你先带孩子出去转转。”我对月嫂说。
月嫂如蒙大赦,赶紧抱着孩子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瘫坐在地上的林悦。
“是真的吗?”我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林悦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不说话,只是哭。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为什么?”我问,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为什么要骗我?”
“我怕……”林悦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我怕你知道我不能生,会跟我离婚……我太爱你了,陈阳,我不能没有你……”
“爱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爱我就是骗我?爱我就是找别的女人生孩子,然后告诉我那是你生的?林悦,你他妈的管这叫爱?”
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脏的话。
但那一刻,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我心里的万分之一的愤怒和荒谬。
“我试过的……我真的试过的……”林悦哭着爬过来,抱住我的腿,“我做了两次输卵管疏通手术,疼得死去活来,但还是没用。医生说,我自然怀孕的几率,几乎为零。我不敢告诉你……我真的不敢……”
“所以你就想到了代孕?”我打断她,“所以你就找到了你最好的闺蜜,用钱去买她的子宫,买她的孩子?”
“是她自己愿意的!”林悦大声反驳,“是她家里等着用钱!我们说好的!是她自己反悔了!”
“她反悔了?”我冷笑,“她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凭什么不能反悔?林悦,你还是个人吗?你把她当什么了?生育机器?”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林悦的心里。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也忘了流。
“你……你是在为她说话吗?”她喃喃地问,“陈阳,我才是你老婆啊!安安现在是我们的女儿,你难道不爱她吗?”
“爱!我当然爱她!”我吼道,“可她是谁的女儿?她是你的,还是那个女人的?她流着我的血,但她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你让我怎么告诉她,她的出生,是源于一场肮脏的交易和你自私的谎言?”
我越说越激动,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就像我的心一样。
林悦被我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恶心和失望。
“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林悦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不……不要……”她拼命地摇头,“老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们有安安了,我们不能离婚……”
“安安?”我惨笑一声,“你还敢提安安。林悦,你从一开始,就没把安安当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你只是把她当成维系我们婚姻的工具!”
“不是的!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闭嘴!”我不想再听她任何的辩解。
所有的解释,在巨大的谎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我搬去了书房。
我和林悦,开始了分居。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变得像一个冰窖。
我们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只有在面对安安的时候,我们才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安安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会饿了哭,饱了笑。
每次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的女儿,我的天使。
她的到来,本该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却因为她母亲的自私,变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
我联系了我的律师朋友,咨询离婚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朋友听完我的叙述,沉默了很久。
他说,情况很复杂。
从法律上讲,安安是我的亲生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李娟是她的生母(birth mother),虽然代孕在国内不合法,那份协议也没有法律效力,但血缘关系是客观存在的。如果李娟去法院起诉,要求探视权甚至抚养权,法官在判决的时候,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而林悦,作为我的合法妻子,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们共同抚养孩子,她也有权利争取抚养权。
也就是说,安安的抚养权,可能会在我、林悦、李娟三个人之间,产生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而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受到最大伤害的,都将是孩子。
“陈阳,我建议你,先冷静一下。”朋友劝我,“离婚不是小事,孩子更不是。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激化矛盾,而是想办法,找到一个对孩子伤害最小的解决方案。”
对孩子伤害最小的解决方案?
那是什么?
是继续维持这段充满谎言的婚姻,让安安在一个虚假的环境里长大?
还是毅然离婚,让安安从小就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甚至要面对两个“妈妈”的拉扯?
我不知道。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死局里,无论往哪走,都是错。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我爸妈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我妈直接冲到我家,指着林悦的鼻子骂了半个钟头,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林悦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站着,任由她骂。
最后是我爸,把我妈强行拉走了。
临走前,我爸对我说:“儿子,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但记住,你姓陈,安安也姓陈,是我们陈家的孙女。谁也别想把她抢走。”
岳父岳母也来了。
他们没有吵,也没有闹。
岳母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陈阳,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教好女儿。她做错了事,我们认。但是,她也是真心爱你的。看在安安还这么小的份上,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
岳父则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十万。三十万,是当初答应给李娟但没给清的。另外二十万,算是我们替林悦,对那个姑娘的补偿。你去跟她谈谈,看能不能……私了。只要她以后不再来纠缠,我们什么条件都答应。”
我看着那张卡,觉得无比的讽刺。
在他们眼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包括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我没有接那张卡。
我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我决定,去见一见李娟。
不是作为林悦的说客,也不是作为交易的执行者。
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去面对另一个母亲。
我约了李娟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整齐了。
但她的憔悴,依然掩盖不住。
我把岳父给我的那张卡,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有五十万。”我说,“是你应得的,和他们给你的补偿。”
李娟看了一眼那张卡,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不要钱。”她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要钱,我就不会来找你们了。”
“那你想要什么?”我问。
“我要我的女儿。”她看着我,眼神坚定得可怕,“我知道,我争不过你。你有钱,有势,有最好的律师。我什么都没有。但是,陈阳,我也是一个母亲。你也是一个父亲。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剥夺一个母亲见自己孩子的权利,你真的能心安吗?”
我沉默了。
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没想过要从你身边把她抢走。”李娟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我知道她也是你的女儿,你也爱她。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她,抱抱她。哪怕……哪怕以后她长大了,你告诉她,我是她的一个阿姨,一个很喜欢她的阿姨,也行。”
“我保证,我不会破坏你们的生活。我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长大,就够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
这一次,她的眼泪,滴进了我的心里。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绝望的母亲,在向全世界乞求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权利。
而我,就是那个手握权杖的、冷酷的审判者。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悲剧里,没有赢家。
林悦失去了我的信任和她的婚姻。
我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和我曾经深信不疑的爱情。
而李娟,她失去了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了这个由谎言和自私编织的牢笼里。
而唯一的那个无辜者,安安,却要为我们所有人的错误,买单一辈子。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所有人都痛苦,但也许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我回家,跟林悦进行了最后一次长谈。
我告诉她,我决定离婚。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
一段没有信任的婚姻,对我们,对孩子,都是一种折磨。
林悦哭了,闹了,求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心软。
然后,我告诉了她我关于安安抚养权的决定。
“安安的抚养权,我会争取。但是,我不会剥夺李娟作为生母的探视权。”
林悦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疯了?你要让那个女人一直出现在我们……不,出现在安安的生活里?那安安长大了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我这个妈妈?”
“她会知道真相。”我平静地说,“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她有两个妈妈。一个,给了她生命。一个,给了她家庭。虽然这个家庭,并不完美。”
“你不能这么做!”林悦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这是在毁了安安!也是在毁了我!”
“毁了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林悦,从你决定撒下第一个谎言开始,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至于安安,我相信,在一个充满坦诚和爱的环境里长大,即使这个环境有些特殊,也比在一个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完美家庭里长大,要好得多。”
最终,我们还是离婚了。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林悦没有在抚养权上跟我争得你死我活。
也许是我的那番话,让她彻底清醒了。
也许是她对我,对这段婚姻,也彻底失望了。
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
安安的抚-权,归我。
林悦每周可以来看孩子两次。
我带着安安,租了一个小一点的房子,开始了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
我也联系了李娟。
我跟她签了一份协议。
她拥有对安安的合法探视权。
每周一次。
她可以在我的陪同下,跟安安相处两个小时。
我只有一个要求:在安安成年之前,她不能告诉安安真相。她只能是“李阿姨”。
李娟同意了。
她哭着在协议上签了字,然后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也很艰难。
我将要面对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的家庭关系。
我妈知道了我的决定,气得好几个月没理我。
她说我引狼入室,引火烧身,早晚会后悔。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我只知道,当我看着安安纯净的眼睛时,我希望她的人生,是建立在真实之上的。
哪怕这份真实,带着伤痛。
离婚后的第一个月,林悦来看安安。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却比以前平静了。
她抱着安安,小声地跟她说话,给她唱她曾经最喜欢唱的摇篮曲。
安安在她怀里,咯咯地笑。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林悦是爱安安的。
只是她的爱,太自私,太偏执。
送走林悦的第二天,李娟来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玩具和衣服,局促地站在门口,像一个第一次见家长的丑媳妇。
我让她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接过安安,动作笨拙又生疏。
她看着安安,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她不敢亲,也不敢太用力地抱,只是那么看着,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轻轻描摹着安安的眉眼。
“她……她的眉毛像你。”她突然抬头对我说,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鼻子和嘴巴,像你。”
李娟的脸,瞬间就红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奇妙的和谐。
安安在两个“妈妈”之间,被传来递去,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她还太小,感受不到成人世界的复杂和汹涌。
在她眼里,这两个女人,大概都是喜欢她、对她好的人。
这就够了。
送走李娟后,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和林悦的开始。
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里,穿着白裙子,对我微笑的女孩。
我们曾经那么好。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她变了,还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我又想起了李娟。
那个为了钱,出卖自己子宫的女人。
那个为了孩子,可以抛弃一切尊严的母亲。
她可怜吗?可恨吗?
我不知道。
人性,或许本就是这样复杂,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童话里。
而我,陈阳,一个三十岁的、离异的、独自带着一个身世复杂的女儿的男人。
我的人生,在满月宴那天,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然后,被切换到了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困难模式。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安安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三个撕扯着她人生的成年人。
她会恨我们吗?
还是,她能理解我们各自的苦衷和无奈?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拼尽全力,去爱她,保护她。
让她在一个尽可能健康、坦诚的环境里长大。
我会告诉她,生命里也许会有谎言和伤害,但爱,可以治愈一切。
窗外,夜色渐浓。
我走进房间,看着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的安安。
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像一个,拥有全世界的天使。
我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宝贝。”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荒唐,至少此刻,你还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
来源:就喜欢说三道四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