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跟着丈夫林涛走进去,热烘烘的空气夹杂着饭菜香、酒精味,还有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名为“林家”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婆婆张兰的六十大寿,设宴在市里那家最讲究排场的“福满楼”。
包厢的门是沉重的红木雕花,推开时都带着一股子钱的味道。
我跟着丈夫林涛走进去,热烘烘的空气夹杂着饭菜香、酒精味,还有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名为“林家”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张兰穿了件崭新的暗红色唐装,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正襟危坐,像个准备登基的太后。
她身边,是我的小姑子,林静。
林静正眉飞色舞地展示手腕上那只翠绿的镯子,一群亲戚围着,嘴里啧啧称赞,全是些“有福气”、“水头真好”的吉祥话。
我眼角扫过,那镯子,我知道,标价五万八。
上周林静刷的林涛的副卡,给我发了张截图,后面跟了个“谢谢哥嫂”的表情包。
我没回。
林涛在我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
“笑一笑,”他压低声音,“妈今天高兴。”
我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笑没笑出来。
“妈,生日快乐。”林涛大步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这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
张兰接过去,看都没看,随手放在桌上,眼睛还黏在林静的镯子上。
“来了就好。”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跟在林涛后面,从包里拿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丝绒盒子。
“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光面金镯子。
款式是最简单的那种,圆润厚实,在灯光下泛着沉甸甸、暖融融的光。
周围的赞叹声停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我能感觉到,十几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从林静那只绿得发亮的翡翠镯子,挪到了我这只黄得发实的金镯子上。
林静第一个笑出声,那笑声尖锐又刻薄。
“嫂子,你这……也太实诚了吧。”
她捏着嗓子说:“现在谁还戴这么老土的黄金啊,又笨又重,跟个暴发户似的。”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张兰。
张兰的目光在我送的镯子和林静的镯子之间来回扫视,嘴角那点本来就吝啬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她甚至没伸手接。
还是林涛,尴尬地笑着,把盒子从我手里拿过来,捧到张兰面前。
“妈,你看看,这可是沈瑜跑了好几家金店才挑中的,说是保值,寓意也好。”
“保值?”张兰终于开了金口,眼皮抬了抬,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我一个老婆子,要那么保值做什么,带进棺材里去吗?”
我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疼。
这只镯子,花了我将近两个月的工资。
我跑了三家老字号金店,对比了无数款式,最后选了这只最朴实,但也最厚重的。
克数足,压手。
我觉得,送长辈,没有比这个更实在的了。
可我忘了,在张兰这里,“实在”从来不是加分项。
她要的是“面子”。
林静那只绿镯子,就是面子。
我这只黄镯子,在她眼里,大概就是里子,上不了台面的那种。
“妈,你戴上试试?”林涛还在努力打圆场。
张兰终于纡尊降贵地伸出手,让林涛给她戴上。
金镯子套上她干瘦的手腕,显得有些空荡。
她晃了晃手腕,镯子在腕骨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感觉……轻飘飘的?”她皱起眉,像是掂量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沈瑜啊,你这镯子,在哪儿买的?”
我攥紧了藏在身侧的手。
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
先抑后扬,不,连扬都没有,只有不停的抑。
“在老凤祥买的,有发票。”我平静地回答。
“哦,老凤祥啊。”张兰拖长了语调,“那可得小心,现在大牌子也好多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林涛的笑声已经很勉强了,“嫂子亲自去挑的,足金的。”
“足金?”林静夸张地凑过来,捏住张兰手腕上的镯子,煞有介事地敲了敲,“哥,你听这声儿,闷闷的,不清脆,不会是镀金的吧?”
“镀金?”一个嘴碎的表姨也凑上来,“哎哟,那可不行,这戴久了会掉色的,皮肤过敏呢!”
我看着眼前这出由我婆婆和小姑子领衔主演,各路亲戚友情客串的荒诞剧,突然觉得很想笑。
我嫁给林涛五年了。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人心是块地,我辛辛苦苦耕了五年,就算长不出参天大树,也该有点绿草茵茵吧。
可张兰这块地,是盐碱地。
不,是水泥地。
我泼进去再多的水,砸进去再多的肥料,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当初我们结婚买房,首付差二十万。
我爸妈二话没说,拿出了他们一辈子的积蓄,十五万,还跟亲戚借了五万,给我凑齐了。
我问林涛,你妈能支持点吗?
林涛去问了。
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他说:“我妈说,她没钱。”
他说:“我妈说,娶媳生子是我的事,她管不着。”
他说:“我妈说,她要留着钱养老。”
我信了。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我想,老人有自己的考虑,不能强求。
结果,我们前脚刚付完首付,后脚林静就提了辆二十多万的红色小轿车。
她兴高采烈地开到我们小区楼下,冲我们按喇叭。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辆崭新的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涛站在我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二十万,是张兰“借”给林静的。
无息,且归还日期待定。
我没跟林涛大吵大闹。
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林涛,这房子,以后每个月房贷,我们一人一半。家里的开销,也AA。”
他愣住了,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妈提醒我了,你的家是你的家,我的家是我的家。我们得拎得清。”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多了一个共享记账本。
每一笔开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小气,我只是怕了。
我怕我的每一次“大方”,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我怕我的每一次“付出”,最后都喂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嫂子,你怎么不说话了?”林静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不会真是被我说中了吧?”
我抬起眼,看着她那张因为幸灾乐祸而扭曲的脸。
“林静,”我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你那只镯子,五万八,刷的林涛的卡。林涛卡里的钱,有我一半,也有你哥一半。所以那只镯-子,算是我和你哥一起送你的。”
“你……”林静的脸瞬间涨红了。
“而我手上这个盒子里的镯子,”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花的是我自己的钱,我工资卡里的钱,跟你哥,跟你林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这是我作为儿媳妇,孝敬婆婆的一片心意。信与不信,随你。”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错愕,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林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拽了拽我的袖子。
“沈瑜,少说两句。”
我没动。
我看着张兰。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是铁青。
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好,好一个‘没有一分钱关系’!”她怒极反笑,手都在发抖。
“我养了三十年的儿子,娶了你这么个会算账的媳妇,真是我们林家的福气!”
“沈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是觉得我偏心小静吗?你不就是觉得我这个婆婆对你不好吗?”
“我告诉你,小静是我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偏心她,天经地义!”
“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人罢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发冷。
外人。
原来,五年了,我还是个外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妈,我从来没想跟林静争什么。她是你的女儿,你对她好,我理解。”
“我只是希望,我作为你的儿媳妇,能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张兰冷笑一声,她举起戴着金镯子的那只手,像是举着什么罪证。
“你送个假东西来糊弄我,还想要尊重?”
“我告诉你,我张兰活了六十年,什么没见过?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这玩意儿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个老婆子好骗!”
“行啊,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心意吗?你不是说这东西是真的吗?”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假’!”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起手。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林涛脸色大变,扑过去想拦。
“妈!不要!”
但,晚了。
张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腕上那只金镯子,狠狠地朝铺着大理石的地面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
那只在灯光下曾经那么温润厚实的金镯子,被摔得变了形,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滚到桌子底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那道金色的划痕,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摔了。
她真的摔了。
她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摔了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不仅仅是一只镯子。
那是我两个月的工资,是我跑断腿的心意,是我作为儿-媳-妇,最后一点可怜的、卑微的体面。
现在,被她亲手砸得粉碎。
林涛的吼声打破了死寂。
“妈!你疯了!!”
他冲过去,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那只已经不成样子的镯子。
张兰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愣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但她还在嘴硬。
“我……我就是要让她看看!假的就是假的!一摔就坏!”
林静也赶紧蹲下,帮着腔调:“就是,哥,你别捡了,一个假货,不嫌晦气啊。”
林涛捡起镯子,捧在手心。
镯身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张开了一张嘲讽的嘴。
他眼睛都红了,抬头看着张兰。
“妈,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沈瑜的心意啊!”
“心意?狗屁心意!”张兰梗着脖子喊。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坐在角落里的三姨,突然“咦”了一声。
“你们看,那是什么?”
她指着刚才镯子摔落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除了那道刺眼的划痕,还静静地躺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小纸卷。
是从摔裂的镯子缝里掉出来的。
林涛一愣,小心翼翼地把纸卷捡起来。
那纸卷被折叠得非常小,非常紧实。
他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展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
我也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买的时候,金店的老师傅只是说,这是他们店里的规矩,每一件分量足的空心金饰,都会在里面塞上一个身份证明。
他说,这是为了防止以后有纠纷。
我当时没在意。
现在,我突然有种预感。
这张小小的纸条,或许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纸条完全展开了。
很小,上面是手写的,非常娟秀的字迹。
林涛举着那张纸,像是举着千斤重的东西,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还是离他最近的三姨眼尖,探过头,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空心,足金,28.8克。”
念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带着恍然大悟的语气。
“哦哟,原来是空心的啊,怪不得张兰说轻飘飘的。但是,后面写了,是足金的呀!”
空心。
足金。
28.8克。
短短七个字,像七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张兰和林静的脸上。
张兰的脸,瞬间从铁青变成了惨白。
她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尖声叫道:“听见没有!空心!是空心的!她就是拿个空壳子来骗我!”
我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那点仅存的悲哀,彻底被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清醒所取代。
我终于笑了。
不是扯着嘴角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足以让包厢里每一个人都听见。
“妈,你知道现在的金价是多少吗?”
她愣住了。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金价是615块一克。”
“28.8克,乘以615,等于一万七千七百一十二块。”
“这,是我这只‘空心’镯子的,黄金成本价。”
“我买的是老凤祥的,加上品牌溢价和手工费,发票上是两万一千八。”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电子发票,举到她面前。
“发票在这里,您要不要亲自过目?”
“还有,您说的‘空心’,在金饰工艺里,叫‘中空’或者‘3D硬金’。是为了用最少的克重,做出最大的体积,戴起来更好看,也更显大方。”
“这不是掺假,这是工艺。”
“当然,跟您解释工艺,您可能也听不懂。您只需要知道,这只被您亲手摔碎的镯子,值两万多块钱。”
“两万一千八,一分不少。”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包厢里,落针可闻。
亲戚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有震惊,有同情,有尴尬,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张兰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那张因为愤怒和心虚而涨得通红的脸,现在像个调色盘,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死灰色。
林静也傻眼了。
她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那只变形的镯子,再看看她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林涛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沈瑜……我妈她……她不是故意的……”他喃喃地说。
不是故意的?
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林涛,你到现在,还在为你妈开脱吗?”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我送假货,羞辱我的人格,摔碎我的心意,你跟我说,她不是故意的?”
“那什么才是故意的?拿刀捅我一刀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五年的委屈和愤怒。
“结婚五年,我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林家的事情!”
“我孝敬你妈,我忍让她,我体谅你这个做儿子的难处!”
“我买房,我爸妈掏空家底,你妈一分钱没出,还转头给你妹妹买车,我认了!我说服自己,那是她的钱,她有权支配!”
“逢年过节,我给你妈买的礼物,哪一次比给你爸妈买的便宜?我给你爸妈买一千的,就给你妈买一千二的!我怕什么?我怕别人说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
“林静三天两头刷你的卡,买包买化妆品,我哪次说过半个不字?我说服自己,那是你妹妹,你愿意宠着,我管不着!”
“可是,我换来了什么?”
我指着地上那只镯子,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换来的,就是这个!”
“我用我辛辛苦辛苦赚来的钱,给她买生日礼物,她嫌弃老土,怀疑是假的,当众摔在地上!”
“林涛,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就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所以我就活该被这么作践?!”
我的质问,像一颗颗子弹,打在林涛身上。
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沈瑜,对不起……”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我吼道,“你应该跟你妈说!让她把这两万一千八赔给我!”
“什么?!”张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
“让我赔钱?你做梦!是你自己送的礼物,我摔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别送啊!”
她开始撒泼了。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一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胡搅蛮缠。
“我告诉你沈瑜,这镯子就是假的!那张纸条也是你伪造的!你就是联合外人来坑我们家的钱!”
“你这个扫把星!自从你进了我们家的门,我们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她一边骂,一边捶胸顿足,眼看就要往地上躺。
几个亲戚赶紧上去扶她。
“大姐,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就是啊,一家人,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那些假惺惺劝架的亲戚,看着那个还在装模作样的婆婆,再看看那个除了说“对不起”就毫无作为的丈夫。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争吵,辩解,证明自己……
有什么意义呢?
在一个从心底里就认定你是“外人”的家庭里,你做得再好,也是错。
你的付出,是别有用心。
你的忍让,是软弱可欺。
你的真心,一文不值。
我擦干眼泪,看着林涛。
他还在试图安抚他那暴跳如雷的母亲。
“妈,你别说了,你快跟沈瑜道个歉……”
“道歉?我跟她道什么歉?让她给我滚!我们林家没有这种儿媳妇!”
我看着林涛的背影,那个我曾经以为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墙。
不,他不是墙。
他是一团棉花。
谁都可以揉捏,谁都可以拉扯。
他永远试图让所有人都满意,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失望。
尤其是,我。
我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那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的平静。
我走到林涛身边。
他还在焦头烂额地处理他妈和他妹妹制造的烂摊子。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看到我平静的脸,愣了一下。
“沈瑜,你……你别生气了,我……”
我打断他。
“林涛,”我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离婚吧。”
林涛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整个包厢的人都听见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
连正在撒泼的张兰,都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日子,我过够了。”
我看着林涛,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想再每天记账,算计着这个家谁多花了一分钱,谁少花了一分钱。”
“我不想再每次给你妈买礼物的时候,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她不满意。”
“我不想再忍受你妹妹的阴阳怪气和无理取闹。”
“更不想,在我的真心被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的时候,我的丈夫,只会站在一边,跟我说‘对不起’。”
“林涛,我累了。”
“真的,太累了。”
说完,我转身,拿起我的包。
我甚至没有再看那只摔碎的镯子一眼。
钱,我可以再赚。
心,碎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我拉开那扇沉重的红木雕花门,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身后,是林涛惊慌失措的叫喊。
“沈瑜!沈瑜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我没有回头。
我一步一步,走出了福满楼。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城市的喧嚣,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
我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是林家的儿媳妇。
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
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林涛。
我没有接。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我婚前那套小公寓的地址。
那是我的名字,我的婚前财产,我最后的避风港。
车子开动,福满楼那金碧辉煌的招牌,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是在为那段失败的婚姻哭。
我是在为我自己,那死去的五年青春哭。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房子很久没住人,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
但我却觉得无比心安。
这里没有张兰挑剔的目光,没有林静刺耳的嘲讽,也没有林涛无休止的和稀泥。
这里只有我。
我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林涛的。
微信里,也是他发来的一长串语音。
我点开一条。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
“老婆,你别这样,你回来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妈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能因为这点事就离婚啊……”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又是这样的话。
“她是我妈。”
“她年纪大了。”
“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过去五年,我听了无数遍。
我曾经以为,这是孝顺。
现在我才明白,这叫愚孝,这叫没有原则,这叫拎不清。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在自己的原生家庭和新生家庭之间,建立一道清晰的界限,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那他,就不配拥有一个家庭。
我没有回复他。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然后,我给我的律师朋友,发了一条微信。
“有空吗?想咨询一下离婚的事。”
朋友秒回:“随时有空。怎么了?想通了?”
我看着那三个字,苦笑了一下。
是啊,想通了。
用两万一千八,和五年的时间,买一个教训,买一个清醒。
虽然贵了点,但,值。
第二天,我请了年假。
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一切。
我约了律师,把所有情况都跟她说了。
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这个没有争议。
车子是婚后买的,登记在林涛名下,需要分割。
还有我们俩的存款,股票,基金。
幸好,我有那个记账本。
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
律师看着我提供的厚厚一叠资料,感叹道:“沈瑜,你真是个狠人。这么多年,你都忍下来了。”
我摇摇头。
“不是狠,是傻。”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亮明我的底线,或许就不会有今天。
我的退让,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我的忍耐,让他们觉得我没脾气。
是我自己,亲手把刀子递到了他们手上。
接下来的几天,林涛疯了一样找我。
他去我公司堵我,去我爸妈家找我。
我一概不见。
我爸妈倒是见过他一次。
我妈后来说,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爸妈劝我回心转意。
我爸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他一句话:“我女儿在我这里,是掌上明珠。在你那里,却成了路边野草。你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
我听着我妈的转述,眼眶又红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条件爱我的,只有我的父母。
离婚协议很快就拟好了。
我没有多要一分钱。
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一部分。
房子,存款,还有,尊严。
我让律师把协议寄给了林涛。
据说,他收到协议的那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出门。
张兰和林静也慌了。
她们大概没想到,我这次是来真的。
林静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后来,她给我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微信。
中心思想就一个:她错了,她不该那样说我,求我不要跟她哥离婚,她哥不能没有我。
她说,她妈也后悔了,天天在家以泪洗面,血压都高了。
我看着那些文字,只觉得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不是我真的要走了,她们会低这个头吗?
不会。
她们只会觉得,我这次闹得有点大,需要多哄几句而已。
她们的道歉,不是因为她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而是因为她们的行为,损害到了她们自己的利益。
——林涛这个“提款机”,情绪不稳定了。
我回了她一句:“你哥是成年人了,他离了谁都能活。倒是你,以后花钱,记得靠自己。”
然后,拉黑。
世界清静了。
一个星期后,林涛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看到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进去吧,办完手续,我请你喝杯咖啡。”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办手续的过程很快,快得有点不真实。
拿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我的手抖了一下。
五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负担。
我们去了民政局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还是他先开了口。
“那只镯子……我拿去金店修了。”
他说:“老师傅说,摔得太狠,修不回原样了,只能融掉,重新打一个。”
“我让他们打了个戒指,还有一对耳钉。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打开。
“林涛,不用了。”
“这些东西,你留着吧。可以给你妈,也可以给你未来的妻子。”
他眼圈红了。
“沈瑜,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
我曾经爱他的温和,爱他的体贴,爱他对我的好。
可我忽略了,他的温和,是对所有人的,没有边界。
他的体-贴,在“孝顺”的大旗下,不堪一击。
他对我的好,和他对他妈、他妹妹的好,永远无法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林涛,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问他。
他茫然地摇头。
“不是你妈,也不是你妹妹。”
“是你。”
“你永远试图在水和火之间,找到一个共存的办法。但你不知道,水火,根本就不相容。”
“你每一次的和稀泥,每一次的‘她是我妈’,都是在往我心上捅刀子。”
“刀子捅多了,心就冷了。”
“你妈摔碎的,不止是那只镯子,还有我对我们这段婚姻,最后的一点幻想。”
我说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的,但很提神。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咖啡都凉了。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悔恨和绝望的清明。
“我明白了。”
他说。
“沈瑜,对不起。”
“还有……祝你以后,能过得好。”
我点点头。
“你也是。”
我们走出了咖啡馆。
在路口,他往左,我往右。
没有回头。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想到,还有个啼笑皆非的后续。
大概一个月后,我那个律师朋友,给我发了个链接。
是本地一个很火的调解类电视节目。
我点开一看,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坐在调解席上,哭哭啼啼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前婆婆,张兰。
她对着镜头,控诉自己的儿子“不孝”。
说儿子自从离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再每个月给她生活费,不再对家里有求必-应。
甚至,连他妹妹找他要钱买新手机,他都拒绝了。
他说,他要攒钱,把欠前妻的,都还上。
张兰在节目里哭得声泪俱下。
“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给他娶媳妇,现在他为了一个外人,连亲妈都不要了!”
“那个女人,就是个,给我儿子灌了迷魂汤!”
主持人问她:“阿姨,您儿子为什么会离婚呢?”
张兰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就是……一点家庭矛盾……”
这时候,节目组连线了林涛。
电话里,林涛的声音很疲惫,但很清晰。
“我妈说得不对。”
“我离婚,不是因为沈瑜,是因为我自己。”
“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最后心灰意冷地离开。”
“至于钱,”他顿了顿,“我以前给家里的钱,有一半,是沈瑜的。现在我们离婚了,我当然不能再拿她的钱,来贴补我妈和我妹妹。”
“我妈摔碎了她送的生日礼物,那个镯子,两万多块钱。这笔钱,我要替我妈还给她。”
“从现在开始,我会承担我作为儿子的赡养义务,每个月该给的生活费,我一分不会少。但其他的,额外的,没有了。”
“我妹妹已经成年了,她应该自己去工作,养活自己,而不是心安理得地当一个啃哥族。”
“我妈,我希望您能明白,儿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家庭。您不能因为您的偏爱,就毁掉儿子的幸福。”
电话挂断了。
演播室里一片寂静。
张兰愣在座位上,脸上的表情,比寿宴那天还要精彩。
我关掉视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迟来的清醒,虽然已经挽回不了什么。
但至少,证明我没有爱错过人。
他只是,醒悟得太晚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林静真的去找了份工作。
在一家商场当导购,每天站得脚都肿了。
她再也没有在朋友圈里晒过名牌包和高级餐厅。
张兰也消停了。
据说,她把那只五万八的翡翠镯子给卖了,不知道钱用到了哪里去。
而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我用离婚分到的钱,和我自己的积蓄,给自己报了个高级会计师的培训班,还计划着明年去考个CPA。
我开始健身,练瑜伽,每个周末都跟朋友去爬山,去逛展。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但也更充实。
有一天,我在商场里,居然偶遇了林静。
她穿着导购的制服,正在给客人介绍产品。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我冲她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也回了我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对不起。”
我脚步没停,径直往前走去。
有些道歉,是有意义的。
有些,就算了。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至于他们,就留在过去那一章里吧。
来源:滑稽小丑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