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晓,今年十七岁。记忆里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妈拉着我的手走进这个家。继父王建国叉着腰站在门口,嘴角耷拉着,像看一件旧家具。他身后站着比我小两岁的王浩,正低头玩着游戏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以后这就是你家。”我妈捏了捏我的手心,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点点头,没说
我叫林晓,今年十七岁。
记忆里那个闷热的夏天,
我妈拉着我的手走进这个家。
继父王建国叉着腰站在门口,
嘴角耷拉着,像看一件旧家具。
他身后站着比我小两岁的王浩,
正低头玩着游戏机,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以后这就是你家。”
我妈捏了捏我的手心,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我想问,
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了,
但看着妈妈发红的眼角,
我把话咽了回去。
我的房间在阳台隔出来的角落,
刚好放下一张折叠床和旧书桌。
王浩的房间朝南,
有崭新的书柜和带轮子的椅子。
继父把最后一箱我的书扔进来时,
嘟囔了一句: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那天晚饭时,王浩把青椒全挑到桌上,
继父笑着把鸡腿夹到他碗里。
我默默吃着白米饭,
妈妈悄悄把她碗里的蛋分给我一半。
继父突然放下筷子:
“林晓,听说你成绩不错?”
我还没开口,
他又补了一句:
“别像你妈,
当初要不是考上中专,
也不至于现在当个会计。”
期中考试我拿了年级第一,
班主任特意在家长会上表扬。
回家的路上,
妈妈难得哼起了歌。
继父却一直阴沉着脸。
刚进门他就把钥匙摔在桌上:
“显摆什么?
考个第一能当饭吃?
看看小浩,
这次又退步了!”
王浩从房间里探出头:
“我们老师说了,
现在大学生满地都是。”
继父重重拍了下桌子:
“听见没?
老老实实念个师范算了,
早点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
妈妈张了张嘴,
最后只是转身进了厨房。
高二那年冬天特别冷,
我在做竞赛题到深夜。
继父喝得醉醺醺地推门进来,
指着我的鼻子骂:
“整天点灯熬油的,
电费不要钱啊?
拖油瓶就知道浪费钱!”
那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咬着笔杆没吭声,
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
妈妈半夜偷偷给我送热牛奶,
眼睛肿得像核桃。
“别理他,
他喝多了。”
她摸着我的头发,
“你一定要争气。”
我看着窗外冻住的月亮,
想起亲生父亲离开那天,
也是这样的月光。
王浩初中毕业就死活不肯念了,
整天跟着社会上的朋友瞎混。
继父给他找过技校,
去了半个月就跑回来。
最后干脆躺在家里打游戏,
音响开得震天响。
继父从不骂他,
反而怪游戏机卖太贵,
让王浩玩不尽兴。
高三一模前,
我发高烧到39度。
妈妈想带我去医院,
继父把医保卡摔在地上:
“娇气什么?
喝点热水就行了。”
那天我硬撑着去考试,
卷子上的字都在晃。
成绩出来掉了十名,
继父冷笑:
“早就说过不是读书的料。”
放学路上我被自行车撞倒,
膝盖磕得血肉模糊。
肇事者早就跑没影了,
我瘸着腿慢慢往家挪。
在巷口听见继父和邻居闲聊:
“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早晚是别人家的。
不像我家小浩,
虽然贪玩但脑子活络…”
高考前三个月,
王浩把女朋友带回家住。
那个女孩涂着蓝色眼影,
整天在客厅嗑瓜子。
继父居然给她削苹果,
还嘱咐我晚上做饭多放点肉。
我躲在阳台背书,
听见女孩咯咯笑:
“你姐真老土,
还戴那么旧的眼镜。”
最难受的是妈妈下岗那天,
继父把矛头指向我:
“要不是供你读书,
家里能这么紧巴?”
其实我妈的工资卡一直在他手里,
我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但那天晚上,
我撕掉了清华的保送表。
我想早点工作,
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班主任找到家里来,
继父当着老师的面笑呵呵,
转身就把茶杯砸了:
“还敢惊动老师?
嫌不够丢人?”
妈妈第一次和他吵起来:
“孩子有出息怎么了?
你凭什么不让她上学!”
继父脱口而出:
“她姓林!不姓王!”
高考那天妈妈早起煮了粥,
还煎了两个荷包蛋。
继父破天荒没说话,
出门前塞给我十块钱:
“中午买瓶饮料。”
考场门口都是送考的家长,
我回头看见妈妈还在张望,
单薄的身影快要被人群淹没。
最后一门考完时下雨了,
我站在校门口等雨停。
班主任撑着伞跑过来:
“林晓!你被清华录取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刚才招生办来的电话!”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
我蹲在地上哭了。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邻居们挤满狭小的客厅。
继父笑得满脸褶子:
“这孩子随我,
从小聪明!”
王浩摔门而出,
半夜才带着酒气回来。
录取通知书到的下午,
继父特意买了鞭炮。
妈妈摸着通知书直掉眼泪,
他难得没骂人,
反而说要摆几桌酒席。
但当我提到学费时,
他的笑脸立刻垮下来:
“家里哪还有钱?”
校长带着电视台的人来采访,
继父穿上压箱底的西装。
记者让他说说培养经验,
他滔滔不绝讲了半小时。
等镜头转向我时,
他悄悄掐我胳膊:
“快谢谢学校领导!”
王浩就是在那天离家出走的,
只留了张字条说去南方打工。
继父暴跳如雷,
把这一切怪到我头上:
“要不是你显摆,
小浩能走吗?”
妈妈忍不住反驳:
“他走是因为你太惯着他!”
我出发去北京前夜,
继父喝得大醉。
他红着眼睛瞪我:
“别以为考上清华就了不起,
以后混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妈妈把我拉到身后,
他突然摔碎酒瓶:
“滚!都给我滚!”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
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读完书。
妈妈偶尔打电话,
总是说一切都好。
有次说漏嘴提到王浩在工地摔伤了腿,
继父到处借钱付医药费。
我寄回去两千块钱,
继父第二天就取走了。
毕业时我拿到美国名校的全奖,
临走前回了一趟家。
继父老了很多,
坐在楼道里抽闷烟。
邻居夸我有出息,
他闷声说: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还是同样的话,
但语气软了很多。
在机场过安检时,
妈妈突然塞给我一个布包。
里面是五万块钱,
用塑料袋缠了一层又一层。
“你继父把车卖了,”
妈妈抹着眼泪,
“他说不能让你在国外吃苦。”
三年后我回国发展,
在跨国公司做研发总监。
继父查出肝癌晚期,
我把他接到北京治病。
他瘦得脱了形,
却总盯着我的获奖证书发呆。
有次化疗完他突然说:
“要是小浩像你一样…”
王浩还是回来了,
在工地上开挖掘机。
他来医院看继父,
黝黑的脸上带着愧色。
继父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爸爸对不起你…”
我站在病房外面,
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夏天。
继父临走前神志不清,
把我认成娘家表妹。
他反复念叨:
“那孩子争气啊,
可惜不是亲生的…”
妈妈哭得晕过去两次,
王浩蹲在走廊尽头抽烟。
整理遗物时发现继父的日记本,
最后一页写着:
“这辈子最对不起三个女人,
前妻,现在的妻子,
还有那个从没叫过爸爸的女儿。”
本子里夹着我的小学成绩单,
所有家长签名都是他代签的。
葬礼上王浩喝多了,
拉着我说:
“姐,爸其实常看你照片…”
话没说完就吐了一地。
我拍着他的背,
想起继父总把鸡蛋煎糊,
却记得我不吃葱花。
今年清明我们一起去扫墓,
王浩的儿子突然指着墓碑问:
“为什么姑妈比爸爸厉害?”
四岁的孩子还不懂世事艰难。
风吹过松柏沙沙响,
像极了当年继父骂我时,
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声音。我站在墓前看着那张黑白照片
继父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
嘴角微微向下撇着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王浩的儿子拽他裤腿
"爸爸你还没回答我呢"
孩子奶声奶气地追问
为什么姑妈比爸爸厉害
我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因为姑妈比较用功呀"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跑去找妈妈要糖吃了
王浩苦笑着摇摇头
"现在的小孩子真精"
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们在墓前的石阶上坐下
"姐,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王浩搓着手掌
"其实爸存着你所有的奖状"
"就锁在他那个旧木箱里"
我愣了一下
想起继父总对我的成绩不屑一顾
每次拿奖状回家
他都随手扔在茶几上
"真的"
王浩很认真地说
"我小时候翻出来看过"
"从你小学到高中的都在"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
王浩的妻子在陪他玩耍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
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爸临走前那天晚上"
王浩的声音低沉下来
"一直念叨要看你领奖的照片"
"就是你在美国拿的那个奖"
我想起继父临终前
浑浊的眼睛总是望着门口
妈妈说他是在等我回来
可我当时正在国外开会
"他最后清醒的时候"
王浩抹了把脸
"让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为你骄傲"
风突然大了起来
松涛声一阵高过一阵
我望着墓碑上继父的名字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回去的路上
王浩的儿子在车上睡着了
小手里还攥着清明祭奠的菊花
花瓣撒了一车座
"这孩子就爱黏着你"
王浩从后视镜里看我
"要不今晚来家吃饭?"
"你嫂子包饺子"
我点点头
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这个城市变化太大
很多老街道都认不出来了
车经过我们曾经住过的老城区
那片房子去年拆了
现在是个新建的购物中心
玻璃幕墙闪着刺眼的光
"还认得出来吗?"
王浩放慢车速
"咱们家就在那栋楼的位置"
他指着最大的那栋建筑
我努力回想当年的样子
那个阳台隔出来的小房间
夏天热得像蒸笼
冬天冷得墨水瓶都能冻住
"妈说拆迁款下来的时候"
王浩突然笑起来
"爸非要给你留一份"
"说你在国外不容易"
这倒让我很意外
继父从来都说女儿是外人
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
没必要给家里留财产
"其实爸后来变了很多"
王浩等红灯时转过头
"你出国后他老看新闻"
"特别关注留学生的事"
我想起继父总说国外危险
每次打电话都要唠叨
让我少出门
晚上早点回宿舍
当时只觉得他啰嗦
现在才明白那是在担心
只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
永远都那么生硬
到家时饺子已经包好了
王浩的妻子系着围裙来开门
小家伙也醒了
揉着眼睛要我抱
"姑姑抱"
他张开小手扑过来
我把他举起来
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房子是王浩前年买的
两室一厅
虽然不大但很温馨
阳台上种满了花
"都是你弟瞎折腾"
王浩妻子笑着倒茶
"非要学别人养花"
"死了又买,买了又死"
王浩不好意思地挠头
"总得有点爱好嘛"
他现在在建筑公司
比以前稳定多了
吃饭时王浩开了瓶酒
给我也倒了一杯
"姐,我敬你"
他举杯的手有些抖
"以前是我不懂事"
他一饮而尽
"总觉得自己是亲生的"
"就该被惯着"
他妻子轻轻碰他胳膊
示意他别喝太多
但王浩又给自己满上
眼圈有点发红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爸对你太不公平"
"可我那会儿还挺得意"
"觉得他更疼我"
我看着这个曾经
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的弟弟
现在已是满脸风霜
手上全是干活留下的茧子
"都过去了"
我给他夹了个饺子
"你现在不是挺好"
"成家立业,安安稳稳的"
他摇摇头
"要不是你一直帮我"
"我可能还在瞎混"
"连媳妇都娶不上"
这倒是实话
他结婚买房时我出了首付
继父当时还反对
说不能要我的钱
记得那天继父来电话
语气特别冲
"你的钱留着自己用"
"不用管他死活"
可我还是把钱打过去了
后来才知道
继父偷偷把自己的养老钱
塞给了王浩还债
"爸就是这样"
王浩苦笑着
"好话从来不会好好说"
"背地里为你做什么也不说"
吃完饭我帮忙收拾厨房
王浩妻子悄悄告诉我
继父临终前一直在整理
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就坐在阳台那把旧藤椅上"
"一张张地看"
"有时候还自言自语"
"说这张瘦了,那张精神"
我心里酸酸的
想起大学时很少回家
总觉得那个家不属于我
现在却后悔回来得太少
"妈最近怎么样?"
我转移话题
"挺好的,就是念叨你"
"说你总不回去看她"
我确实很久没去看妈妈了
工作忙只是个借口
更多是怕触景生情
那个家里到处都是回忆
临走时王浩塞给我一包东西
"爸留给你的"
是个牛皮纸包
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
我拆开纸包
里面是厚厚一叠奖状
从小学到高中,一张不少
每张都压得平平整整
边角有些发黄
但保存得很好
连卷曲的地方都被抚平了
最下面是那张
被我撕掉又粘起来的保送表
透明胶带的痕迹还在
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保送表背面有行小字
是继父的笔迹
"这孩子脾气倔"
"像我"
我拿着这张泛黄的纸
在沙发上坐到半夜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和多年前那个冬夜一样清冷
想起继父骂我拖油瓶的那晚
我咬着笔杆做数学题
舌尖的血腥味好像还在
又苦又涩
可就是这个骂我浪费电的人
在我去北京上学时
偷偷往行李箱里塞钱
虽然只有两百块
当时我还生气
觉得他在施舍
现在才明白
那可能是他攒了很久的私房钱
手机突然响了
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
"你继父的日记你看了吗?"
我这才想起
那本日记还收在书柜里
当时只看了一页
就难过得看不下去
从书柜最底层找出日记本
牛皮封面已经磨损
露出里面的硬纸板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
"九月三日,晴
林晓今天又考了第一
老师打电话来表扬
这孩子真给她妈争气"
"但不敢夸她
怕小浩心里不舒服
两个都是孩子
偏了哪个都不好"
我愣住了
这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继父明明摔了钥匙
说我显摆
继续往下翻
"十一月七日,阴
小浩又逃学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就是不肯好好念书"
"要是他有林晓一半懂事
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可这话不能说
说了更伤孩子心"
一页页翻过去
都是这样的矛盾
表面上对我冷言冷语
背地里却为我骄傲
"一月十五日,雪
林晓发烧还去考试
这孩子太要强
像她那个没良心的爹"
"想去学校接她
又拉不下这个脸
在校门口转了半天
还是回来了"
我记得那天
自己瘸着腿走回家
膝盖疼得钻心
还以为继父根本不在乎
最让我震惊的是这一页
"三月二十日,晴
林晓撕了保送表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我真是浑蛋"
"要不是我说那些混账话
她也不会这样
清华啊,多好的机会
都是我耽误了她"
字迹很潦草
能看出他写的时候很激动
有几处墨水被水滴打湿
晕开成蓝色的花
我从来不知道
继父为此自责
他一直表现得
很满意我的决定
往后翻到高考前后
"七月五日,雨
林晓考上清华了
我就知道她能行
比小浩强多了"
"但不敢表现出来
怕小浩受刺激
这孩子已经够自卑了
不能再伤他"
所以那天他摔杯子
不是因为觉得我丢人
而是担心王浩难受
多么笨拙的体贴
日记在王浩出走那天中断了
"八月十日,雷雨
小浩走了
都是我不好
惯坏了他,委屈了她"
之后有几页被撕掉了
再往后就是断断续续的记录
字迹越来越潦草
能看出他心情很糟
最后一篇是确诊那天
"三月二日,大风
肝癌晚期
报应来了
也好,早点下去赔罪"
"最对不起林晓
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其实我早就把她
当亲闺女了"
看到这里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泪水滴在日记本上
和继父当年的泪痕重叠
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男人
原来心里藏着这么多苦
他用最笨的方式
爱着两个不一样的孩子
凌晨三点我拨通妈妈电话
她很快就接了
好像一直在等我的电话
"看到日记了?"
妈妈轻声问
我嗯了一声
说不出别的话
"你继父这个人啊"
妈妈叹了口气
"就是嘴硬心软"
"对你更是这样"
她说继父常偷偷去学校
站在围墙外看我做操
我比赛获奖
他比谁都高兴
"有次你发烧住院"
"他在病房外守了一夜"
"就是不进去"
"说是怕你看见他生气"
我想起那次住院
邻床的阿姨说
有个男人总在门口张望
我还以为是错觉
"他最后那段时间"
妈妈声音哽咽了
"总念叨要看你成家"
"说对不起你爸爸"
我握着电话的手在抖
窗外天色开始发亮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妈,我周末回去看你"
我抹了把脸
"好,妈给你包饺子"
"你最爱吃的韭菜馅"
挂掉电话后
我把奖状一张张铺在地上
从第一次得三好学生
到高中物理竞赛一等奖
这些曾经被随手丢弃的荣誉
都被继父细心收藏
在那个旧木箱里
锁了整整十几年
最下面是一张小学作文纸
题目是《我的爸爸》
我写的是亲生父亲
老师批注"感情真挚"
继父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字
"要是你愿意"
"我也可以当你爸爸"
但这句话从没说出口
我想象他坐在昏暗的灯下
翻看这些奖状的样子
那个总是凶巴巴的男人
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在他离开之后
才读懂他别扭的关心
和深藏在心底的爱
阳光渐渐照进客厅
奖状上的金字闪闪发光
我小心地把它们收起来
放进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这些不仅是我的成长记录
也是一个父亲
笨拙而执着的爱
虽然他从不肯承认
洗完脸准备去上班
在镜子里看见继父的影子
同样是微微下垂的嘴角
同样倔强的眼神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
我已经活成了他的样子
用坚硬的外壳保护柔软的心
把最深的感情藏在最冷的话里
手机日历弹出提醒
今天是继父的生日
如果他还活着
该是六十五岁了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
虽然那个号码已经停机
"爸,生日快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第一次发现自己
和继父长得有点像
特别是抿嘴的时候
到公司时助理吓了一跳
"林总您眼睛怎么肿了?"
我摇摇头没解释
直接进了办公室
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
开会时总走神
下属说的项目进度
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中午没去食堂
在休息室热妈妈给的饺子
韭菜的香味飘出来
突然很想家
助理探头进来
"林总,您手机响半天了"
我这才回过神
是王浩发来的视频
他儿子在镜头前跳舞
小手小脚笨拙地摆动
"姑妈看我!"
孩子笑得眼睛眯成缝
"姐,妈说你周末回来"
王浩的脸出现在画面里
"要不要我去接你?"
他背后是熟悉的客厅
我看着视频里的家
家具都换新的了
但布局还是老样子
连墙上的挂钟都没变
"不用接,我开车回去"
"那行,妈准备了好多菜"
王浩顿了顿
"姐,谢谢你"
挂了视频
饺子已经凉了
我慢慢吃着
想起很多往事
高二那年过年
继父破例给我买了新衣服
虽然是最便宜的款式
但那是他第一次给我买东西
当时我还不要
觉得他在施舍
妈妈劝我收下
说继父挑了很久
现在想想
那件红色的羽绒服
确实很合身
颜色也衬我
下午请了假
去商场给妈妈买礼物
路过男装区时
看见一件深蓝色夹克
继父一直想买件夹克
但总是舍不得
说干活穿不了好衣服
买了也是浪费
我鬼使神差走进去
买了那件夹克
最大号的
虽然知道没人能穿
回到家把夹克挂进衣柜
放在最里面
和继父的日记本在一起
像个秘密的纪念
周末一大早我就出发
高速上的车不多
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王浩在小区门口等我
"妈从早上就开始忙"
他帮我拿行李
"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饺子"
"还有排骨炖豆角"
楼道里飘着熟悉的香味
每层楼都记得
小时候拎着垃圾下楼
在哪个台阶摔过跤
妈妈系着围裙来开门
手上还沾着面粉
"快进来,饺子刚下锅"
她眼圈有点红
家里变化不大
只是墙上多了很多
王浩儿子的照片
小家伙笑得很开心
"你房间还留着呢"
妈妈指着小卧室
"每周都打扫"
"就等你回来住"
我推开门
惊讶地发现
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
连书桌上的台灯都没换
"你继父不让动"
妈妈在身后说
"说你就喜欢这样"
"动了你会不习惯"
床上铺着新床单
但枕头还是那个
有点发黄的荞麦枕
我小时候用的
书架上摆满我的书
从小学课本到大学教材
每一本都整齐排列
像个小图书馆
"他经常进来打扫"
妈妈轻声说
"一边擦灰一边念叨"
"说这些书都是宝贝"
我摸着那些泛黄的书页
想起继父总说读书没用
可他却把我的书
当宝贝一样收藏
吃饭时妈妈不停夹菜
说我瘦了
王浩的儿子坐在儿童椅上
学着他奶奶的样子
"姑姑吃"
小家伙用勺子舀起饺子
摇摇晃晃递过来
饺子掉在桌上
大家都笑了
王浩摸摸儿子的头
"笨手笨脚,像你爸"
气氛轻松了很多
饭后王浩陪孩子玩
我和妈妈在厨房洗碗
水哗哗地流着
妈妈突然说:
"你继父最后那几天"
"一直叫你的小名"
"说晓晓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我擦碗的手停住了
"我从来没生过气"
"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妈妈点点头
"他知道你委屈"
"可他就是那个脾气"
"改不了"
阳台上的花都开了
妈妈种了几盆月季
红艳艳的很好看
记得继父最讨厌养花
"现在倒喜欢摆弄这些"
妈妈给花浇水
"你继父走了以后"
"总觉得家里空"
王浩的儿子跑过来
摘下一朵月季
"给姑妈"
小手被刺扎出了血
孩子哇哇大哭
我赶紧给他处理
小手上好几个刺
挑出来时他哭得更凶
"男子汉哭什么"
王浩把他抱起来
"姑妈小时候摔跤"
"膝盖流血都不哭"
我愣了一下
不记得继父说过这个
也许他们背地里
经常谈论我
傍晚我们去墓地
带了一束白菊花
继父的照片还是那样严肃
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些
妈妈把花摆好
轻声说着家里的事
王浩站在后面
低着头不说话
"爸,姐回来了"
他突然开口
"她现在可厉害了"
"你肯定想不到"
风吹过墓碑
旁边的松树轻轻摇晃
像在回应他的话
我蹲下身摸了摸照片
回去的路上
王浩说起继父的往事
很多我都不知道
比如他曾经想参军
"体检都过了"
"但家里成分不好"
"最后没去成"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难怪他总说
要是生在好时代
他也能考上大学
不会只是个工人
"所以他特别看重读书"
王浩握着方向盘
"对我失望后"
"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我望着窗外的夕阳
想起继父总在晚饭时
问王浩功课
却从来不问我
原来不是不关心
是觉得我不用督促
这种沉默的信任
我当时不懂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邻居刘阿姨来串门
看见我就笑:
"晓晓回来了?"
"你继父以前总夸你"
"说我们院里就数你最出息"
"我们还奇怪"
"他在家不是老骂你吗"
妈妈苦笑:
"他就那样"
"好话非要反着说"
"得罪人也不知道"
刘阿姨坐了一会儿
说起继父帮忙的事
谁家水管漏了
谁家电器坏了
"老王这人嘴不好"
"但心眼实在"
"你们家刚搬来时"
"他还偷偷高兴呢"
"高兴什么?"我问
"说白得这么大闺女"
"又懂事成绩又好"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我心里酸酸的
原来最初的时候
他也曾期待过
只是后来都搞砸了
晚上我睡在小时候的房间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和多年前一样
只是换了新的窗帘
书桌抽屉里有个铁盒
我好奇地打开
里面全是我的东西
用塑料袋包得好好的
小学的作业本
中学的课堂笔记
甚至还有草稿纸
上面是我乱画的图案
最底下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展开来看
是我十岁时的涂鸦
画着爸爸妈妈和我
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要是叫我一声爸爸就好了"
字迹很轻
几乎看不清
我把画贴在心口
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个笨拙的男人
用最笨的方式爱着我
凌晨时做了个梦
梦见继父还活着
在阳台给我修台灯
背影看起来很温暖
他回头对我笑
说灯修好了
以后看书不会伤眼睛
然后渐渐消失
我惊醒过来
枕头上湿了一片
阳台的门开着
风吹动窗帘
妈妈站在门口
"睡不着?"
她走进来坐在床边
像小时候那样
"你继父最后说"
"他最对不起你"
"没给你一个快乐的童年"
"也没听你叫过爸爸"
我靠在她肩上
"我早就不怪他了"
"只是遗憾"
"没来得及好好说话"
妈妈摸摸我的头发
"他知道的"
"你考上清华那天"
"他偷偷哭了一晚上"
这让我很惊讶
继父在我面前
从来都是不在乎的样子
连恭喜都说得勉强
"他是高兴的"
"但也难过"
"觉得你要飞走了"
"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想想
我确实很少回家
工作后更忙
有时连电话都忘了打
第二天早上
王浩送我去车站
妈妈准备了很多特产
把后备箱都塞满了
"常回来"
她拉着我的手
"妈给你包饺子"
眼睛又红了
王浩拍拍我的肩
"姐,放心"
"妈有我照顾"
他现在真的懂事了
车开出去很远
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
妈妈站在路口
单薄的身影越来越小
回到城里已经中午
我把妈妈给的东西
一样样收拾好
每个塑料袋都系得紧紧的
就像继父收藏我的奖状
这些普通的食物
也承载着妈妈的爱
虽然她从不说什么
周一上班时
我把一件小礼物
放在助理桌上
是她想要很久的香水
"林总?"
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笑笑:
"谢谢你一直提醒我"
其实是想谢谢她
在我难过时递来的纸巾
在我忙碌时泡的咖啡
这些温暖我都记得
就像继父记得
我不吃葱花
记得我怕黑
总是让楼道灯亮着
下午开会时
我表扬了一个实习生
他做的方案很用心
虽然还有不足
看见他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想起第一次被表扬
是继父喝醉后
含糊地说"不错"
当时觉得讽刺
现在才明白
那对他来说
已经是最直接的夸奖
下班后去商场
给王浩儿子买玩具
挑了很久
选了一套工程车
打电话时孩子很开心
在电话里亲了我一下
湿漉漉的声音
让我的心都软了
"姐,你不用总买"
王浩不好意思
"他现在玩具够多了"
"都是你给的"
"我愿意"
我说
"就像继父愿意"
"偷偷收藏我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爸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
"肯定很骄傲"
王浩轻声说
也许他一直都骄傲
只是不肯说
用别扭的方式
表达着他的认可
晚上整理书房
把继父的日记本
和我的奖状放在一起
还有那件没送出的夹克
夹克标签还没剪
深蓝色的布料
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像深夜的天空
我把它穿在身上
袖子长了一大截
继父比我高很多
肩膀也宽
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想象他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
应该会很精神
可惜永远看不到了
手机里存着继父的照片
是王浩发来的
坐在阳台藤椅上
眯着眼睛晒太阳
那是我大学时
他来看我
在宿舍楼下拍的
当时还很不耐烦
现在却庆幸
至少还有这张照片
虽然不太清晰
但能看清他的笑脸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
装在相框里
放在书桌上
旁边是那朵干枯的月季
王浩儿子给的花
我做成了干花
紫色的花瓣
还留着淡淡的香
就像继父的爱
虽然从未盛开
却一直在那里
安静地散发着温暖
夜深了
我继续写项目报告
台灯发出柔和的光
确实不伤眼睛
继父修过的台灯
我一直带着
从大学到工作
搬了多少次家都没丢
灯座下面
刻着一个小小的"王"字
是他偷偷刻的
我去年才发现
这个沉默的男人
用最细微的方式
留下他的印记
就像他在我生命里
窗外下起雨
淅淅沥沥的
像那个高考完的下午
我蹲在校门口哭
现在明白了
那时候哭
不是因为考得好
是终于有人为我骄傲
虽然他说得别扭
虽然表现得很勉强
但那句"这孩子随我"
已经是他最大的肯定
雨越下越大
我关上台灯
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想起继父总说
"日子总要过的"
"哭有什么用"
可他自己
不也偷偷哭过吗
生而为人
谁都不是铁石心肠
只是他把柔软藏得太深
深到所有人都看不见
直到最后
直到来不及
才在日记里
写下真实的自己
我决定开始写日记
记录这些细碎的感动
王浩儿子的笑脸
妈妈包的饺子
还有对继父的思念
虽然迟了很多年
但总算明白了
他那别扭的爱
睡前台历上标记
下个月是继父忌日
我想回去看看
带一束他喜欢的白菊
也许还会说说话
说说这些年的故事
说说我终于懂了
他沉默背后的深情
窗外雨停了
月亮出来一点
淡淡的光照进来
像那个冬天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
我不再觉得冷
因为知道
有人曾经那样爱过我
来源:湘乡晓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