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像块半夜掉进油锅里的冻肉,炸得沉寂了大半年的死水“滋啦”作响。
班级群里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像块半夜掉进油锅里的冻肉,炸得沉寂了大半年的死水“滋啦”作响。
【周六晚七点,‘金碧辉煌’大酒店牡丹厅,十年同学聚会,组织委员王皓,恭候大驾!】
王皓。
我盯着这个名字,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被唾沫浸得发软,一股子廉价烟草的涩味在舌尖上弥漫开。
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张油光锃亮的脸,和他那标志性的、仿佛随时准备给谁敬酒的笑容。
手机屏幕上,群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蹦。
“皓哥威武!一出手就是金碧辉煌!”
“必须到!必须给皓哥捧场!”
“哇,十年了啊,好想大家。”
下面跟着一串串的“收到+1”和各种谄媚的表情包。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靠在保安亭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看着窗外车来车往。
保安亭的窗户玻璃,永远都擦不干净,总蒙着一层灰,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失真。
就像我现在看这个世界。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私聊。
张悦,我们班以前的文艺委员,一个挺文静的姑娘。
“陈阳,聚会你去吗?”
我拿起手机,打字的手指有点僵。
“再说吧,不一定有时间。”
“来吧,十年了,见见呗。大家都挺想你的。”
想我?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他们想的,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在学校里搞创业社团,扬言毕业五年内就要上市的陈阳。
而不是现在这个,穿着一身藏蓝色保安服,每天在小区门口给人抬杆,一个月挣四千五的陈阳。
“我看看吧。”
我回了三个字,结束了对话。
看看什么呢?看自己有没有勇气,把这身失败者的皮囊,晾晒在那些成功者的目光下。
聚会前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阳阳啊,明天是不是同学聚会啊?”
“嗯。”
“那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啊?我记得你之前那件阿玛尼的西装呢?找出来熨熨,别穿得太寒碜了。”
我妈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那件西装,是我第一次创业融到钱后,为了撑场面买的。后来公司倒闭,房子车子都抵了债,那件西装,连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起被我塞进了箱子底,再也没碰过。
“妈,我穿着保安服去。”
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
电话那头,是我妈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叹息。
“你这孩子……又是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我也问自己。
是为了看清一些人,还是为了恶心另一些人?
或者,只是为了给我那段死不瞑目的青春,办一场迟来的葬礼。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第二天,真的穿着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白,裤线却笔直的保安服,走进“金碧辉煌”那扇鎏金的旋转门时,我感觉自己像个走错片场的群众演员。
大堂经理那审视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的外衣,看到了我那不值一提的身份。
他没拦我,但那眼神里的轻蔑,比一万句“闲人免入”还要伤人。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金钱和香水混合的奢靡味道。
牡丹厅在三楼。
我没坐电梯,一步一步地爬楼梯。
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在为我此刻的心情伴奏。
走到牡丹厅门口,里面已经人声鼎沸。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包厢门。
“吱呀”一声,门轴的呻吟,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一瞬间,整个包厢,安静得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射过来,惊讶、错愕、鄙夷、怜悯……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牢牢罩住。
我看到了王皓。
他坐在主位上,一身高定西装,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
然后,那份僵硬,迅速融化成一种夸张的、带着优越感的错愕。
“我操,陈阳?你……你这是干嘛呢?玩行为艺术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可以啊陈阳,十年不见,幽默感见长啊。”
“这是刚下班直接过来的吧?辛苦了辛苦了。”
“哪个小区的保安啊?回头我们公司招人,我给你介绍个好活儿,比你现在这强。”
一句句夹枪带棒的“玩笑”,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神经。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环视了一圈。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微。
她就坐在王皓的旁边,穿着一条精致的白色连衣裙,化着淡妆,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让我心口发紧。
十年前,她是我女朋友。
我们曾一起在大学的操场上,畅想着未来。我说我要开一家改变世界的公司,她笑着说,那她就做我的老板娘。
海誓山盟,犹在耳边。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只有一秒。
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和别人如出一辙的震惊。
但更多的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失望。
仿佛我穿的不是一身保安服,而是一件写满了“失败”和“不堪”的囚衣。
她迅速地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抿了一口,侧过头去,和旁边的女同学说笑起来,仿佛我只是个不小心闯入的陌生人。
那一刻,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
比刚才所有人的嘲笑加起来,还要疼。
“陈阳,别站着啊,快坐快坐。”
张悦站了起来,朝我招手,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尴尬和同情。
我朝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我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病毒。
我坐下,背挺得笔直。
这身衣服,是我现在唯一的铠甲。
“都看我干嘛?吃饭啊。”我扯出一个笑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离我最近的凉拌海蜇。
“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别客气,今天我买单!”王皓恢复了他那副挥斥方遒的派头,大手一挥,仿佛在指点江山。
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大家开始推杯换盏,吹牛拍马。
“皓哥现在是真牛逼啊,听说公司都要上市了?”
“那可不,皓哥是我们08届的骄傲!”
王皓满面红光,端着酒杯,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哪里哪里,小打小闹,混口饭吃而已。”他嘴上谦虚着,眼角的得意却快要溢出来。
“对了,”他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在我身上,“陈阳,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刚才说体验生活,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看似是在给我台阶下,实则是在把我架在火上烤。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在‘御景园’当保安。”
“御景园?”
有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不是咱们市最贵的别墅区吗?”
“是啊,听说里面住的非富即贵。”
王皓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可以啊陈阳,能进御景园,说明你这保安,当得也算是个头儿了。”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朝我遥遥一敬。
“不过话说回来,当保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男人嘛,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你看我,当年你搞那个什么狗屁社团的时候,我就在琢磨怎么赚钱。现在怎么样?事实证明,脚踏实地才是硬道理。”
他这番话,明着是教诲,暗着是炫耀和贬低。
我心里冷笑。
脚踏实地?
我记得他爹当年是管工程的吧。他大学毕业第一桶金,不就是靠他爹的关系,倒腾了一批建材吗?
这叫脚踏实地?
我没反驳,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了一下。
“你说得对。”
我的顺从,让王皓觉得有些无趣,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撇了撇嘴,把目标转向了林微。
“林微,来,我敬你一杯。”
王皓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那种温柔里,还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现在一看,还是那么有气质。不像有些人,越混越抽抽。”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林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端起了酒杯。
“王总说笑了,你现在才是我们仰望的存在。”她的声音,客气又疏离。
“哎,叫什么王总,叫我王皓就行。”王皓笑得更开心了,“对了,听说你现在在市设计院?那可是个好单位。不过,女孩子家家的,搞设计太辛苦了。要不,来我公司吧?我给你开个设计部,你来当总监,怎么样?”
赤裸裸的招揽。
或者说,是赤裸裸的示好。
所有人都看出了王皓的心思,纷纷开始起哄。
“哇哦,皓哥这是要挖墙脚啊!”
“林微,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郎才女貌,我看行!”
林微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是尴尬,还是羞涩,我分不清。
她端着酒杯,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下意识地,又朝我这边飘了过来。
我正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又一粒。
我能感觉到她的注视。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带着探究,带着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丝……一丝丝的鄙夷。
她是在看我这个前男友,会作何反应吗?
是会嫉妒得发狂?还是会自卑得无地自容?
我偏不。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然后,冲她笑了笑。
那是一个极其平淡的笑,平淡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微愣住了。
她可能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谢谢你的好意,王皓。我在设计院挺好的。”她收回目光,对王皓说。
王皓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行,人各有志嘛。”他悻悻地喝了口酒,不再自讨没趣。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默。
沉默地听他们吹嘘自己的年薪、房子、车子。
沉默地看王皓像个国王一样,接受着众人的朝拜。
沉默地感受着林微投来的一瞥又一瞥,那目光里复杂的情绪,从失望,到疑惑,再到最后的漠然。
张悦坐在我旁边,几次想跟我说话,都被旁边热烈的吹牛声打断。
她只好无奈地给我夹了几次菜。
“多吃点。”她说。
我点点头,“谢谢。”
这两个字,我说得真心实意。
在这场充满了虚伪和势利的人性展览会上,她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像一小簇温暖的火苗。
我心里,其实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创业失败后,欠了一屁股债。
那时候,我给所有我觉得能借到钱的同学,都打过电话。
王皓的电话,我当然也打了。
“喂,哪位?”他当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王皓,是我,陈阳。”
“哦,陈阳啊,有事?”
“那个……我想跟你借点钱,周转一下。”我当时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借钱?借多少?”
“五万,不,三万就行。我半年,不,三个月肯定还你。”
“呵呵。”他笑了,那笑声,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的自尊,“陈阳啊陈阳,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钱给你?就凭咱俩一个班上过学?别逗了。我跟你说,我现在一分钟几十万上下,没工夫跟你这穷鬼耽误时间。”
“嘟……嘟……嘟……”
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冬天的冷风里,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时候,林微还在我身边。
她抱着我,哭着说:“陈阳,没事的,我们从头再来。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信了。
我信了她的话。
我去找了份最苦最累的搬运工的工作,每天累得像条狗,就为了能早点还清债务,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可我没想到,三个月后,她还是走了。
她留下一张纸条。
“陈阳,对不起,我累了。我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我们……算了吧。”
那天,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出租屋里,把那张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上面的字迹,被我的眼泪浸得模糊不清。
从那天起,我就死了。
过去的那个陈阳,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叫陈阳的躯壳。
我没再去打工,而是回了老家。
我爸妈看着我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做饭,洗衣。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走出了房间。
我对他们说:“爸,妈,我想明白了。”
我没说我明白了什么。
我只是开始疯狂地研究各种商业案例,分析我失败的原因。
我发现,我缺的不是头脑,不是技术,而是人脉和资源。
而这些,恰恰是王皓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没有,怎么办?
那就只能靠自己,用最笨的办法,去积累最原始的资本。
我找到了我爸一个远房亲戚,他在一个安保公司当经理。
我求他,给了我一个保安的职位。
我从最底层的巡逻员干起。
我比任何人都努力。
别人巡逻,是走马观花。我巡逻,是把小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监控的死角,都记在脑子里。
别人站岗,是刷手机打瞌D。我站岗,是观察每一个进出的人,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
半年后,我因为协助警方抓获一个入室盗窃团伙,立了功,被提拔为保安队长。
一年后,我用我攒下的所有钱,加上跟亲戚借的一部分,注册了一家自己的安保公司。
我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御景园。
当时,御景园因为之前的安保公司不作为,盗窃案频发,业主怨声载道,物业焦头烂额。
我带着我的团队,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月。
重新规划巡逻路线,增加智能监控设备,对所有安保人员进行格斗和应急处理培训。
三个月后,御景园,零发案率。
我的公司,一战成名。
后来,业务越做越大。
从小区安保,到商场护卫,再到大型活动的安全统筹。
我不再需要穿着西装去跟人谈合作。
因为我的专业,就是我最好的名片。
我买了车,买了房,把父母接到了身边。
那辆宾利,是我上个月刚提的。
不是为了炫耀。
只是为了补偿一下,当年那个站在冷风里,连打车钱都没有的自己。
我为什么还要穿着这身保安服来参加同学聚会?
因为这身衣服,记录了我最狼狈的开始,也见证了我最坚韧的重生。
它比任何名牌西装,都更能代表我陈阳。
“陈阳,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悦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摇摇头,“没什么,想起点以前的事。”
“以前……”张悦的眼神也有些恍惚,“是啊,十年了,好多事都变了。”
她看了看主位上的王皓,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林微,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叹了口气。
“你……还好吗?”她问。
“挺好的。”我笑了笑,“吃得饱,穿得暖,没什么不好。”
这是实话。
经历了那么多,我才明白,人活着,最难得的,就是这六个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的脸都喝得红扑扑的,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王皓显然是喝高了。
他站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
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阳。”他打了个酒嗝,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我……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们。
“你别怪我说话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我们是同学啊!你混成这样,我们脸上也无光,你知道吗?”
他指着我身上的保安服,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醉意。
“我王皓,现在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在咱们市,也算有头有脸。你是我同学,你不能给我丢人!”
“这样,”他大着舌头说,“明天,你别干那破保安了。来我公司,我给你安排个职位。司机,怎么样?给我开车!一个月给你开一万!够意思吧?”
“哈哈哈哈……”
包厢里又响起一阵哄笑。
这次的笑声,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在他们眼里,这或许是王皓对我这个“穷同学”最大的恩赐了。
我看着他那张因酒精和得意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我甚至有点想笑。
可怜。
真的可怜。
一个人,得有多么的空虚和自卑,才需要靠贬低别人,来获得那一点点可怜的优越感?
我没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你他妈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我身上的保安服,被他扯得变了形。
“王皓,你喝多了!”张悦急忙站起来劝阻。
“滚开!没你的事!”王皓一把推开她。
张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眼里的平静,瞬间被寒冰取代。
我伸出手,抓住了王"皓的手腕。
我的动作不快,但力道十足。
“啊!”
王皓发出一声痛呼,手不自觉地松开了我的衣领。
“你他妈敢动手?”他龇牙咧嘴地吼道。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被他推得脸色发白的张悦。
“你没事吧?”我问。
张悦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回过头,看着王皓,一字一句地说:“给你个机会,跟她道歉。”
王皓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哈?让我跟她道歉?陈阳,你是不是保安当久了,脑子坏掉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试图挣脱我的手,却发现我的手像一把铁钳,牢牢地锁住了他。
“我再说一遍,道歉。”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被他们视为笑柄的陈阳,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
“你……你放开我!”王皓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他感觉到的,不只是手腕上的疼痛,更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恐惧。
我眼里的那种眼神,他从未见过。
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漠视。
就像……就像一头狮子,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道歉。”
我重复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啊……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王皓终于扛不住了,惨叫起来。
“对不起,张悦,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喝多了!”他朝着张悦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喊道。
我松开了手。
王皓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后几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手腕,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包厢,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重新坐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陈阳……”
林微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
我转过头,看向她。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和疏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
“你……”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也拼不回来了。
这顿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王皓再也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时不时地用怨毒的眼神,偷偷地瞪我一眼。
其他人也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结账的时候,王皓还是抢着买了单。
只是那姿势,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潇洒,反而显得有些狼狈。
“各位,我先走了。”
我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没人挽留。
他们似乎巴不得我这个“瘟神”早点离开。
只有张悦,跟了出来。
“陈阳,你等等。”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酒店。
外面的空气,比包厢里那混杂着酒精和虚伪的味道,要清新得多。
“你刚才……太冲动了。”张悦站在我身边,轻声说,“王皓那个人,心眼小,爱记仇。你今天这么得罪他,他以后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我笑了笑,“他找不了我麻烦。”
“你……”张悦看着我,欲言又止。
她想问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她想问我,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一个在她印象中,温和、内敛,甚至有些软弱的陈阳,会变得如此强硬,如此……陌生。
“谢谢你,张悦。”我没等她问出口,就主动开口道,“今天这顿饭,只有你,是真心把我当同学。”
张悦的脸微微一红。
“我们本来就是同学啊。”她说。
“是啊,本来就是。”我感叹了一句。
我们俩站在酒店门口,一时无话。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缓缓地停在我们面前。
车窗降下,是王皓那张阴沉的脸。
他旁边坐着的,是林微。
王皓没看我,而是对着张悦说:“张悦,上车,我送你。”
然后,他又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意思很明显:你看,就算我刚才丢了面子,我依然有豪车,有美女。而你,什么都没有。
张悦皱了皱眉,“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别客气啊,同学一场嘛。”王微笑着说,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林微坐在副驾驶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她的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我送你吧。”我对张悦说。
王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车里发出一声嗤笑。
“你送?你拿什么送?你那辆共享单车吗?”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三三两两地从酒店里走出来,显然是准备看我更大的笑话。
林微的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和更深的失望。
仿佛在说:陈阳,你为什么非要自取其辱呢?
我没理会他们的嘲笑。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
那把钥匙上,有一个双B的标志。
我按了一下解锁键。
不远处,停车场里,一辆黑色的宾利飞驰,车灯闪了两下,发出一声低沉而悦耳的鸣叫。
那一瞬间,酒店门口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王皓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那辆引以为傲的奔驰S级,在宾利飞驰那优雅而霸气的车身前,瞬间变得像个玩具。
林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看着那辆车,又看看我手里的钥匙,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上车吧。”
我对已经完全呆住的张悦说。
张悦机械地转过头,看看我,又看看那辆宾利,结结巴巴地问:“陈……陈阳,这……这车是你的?”
“嗯。”我点点头,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我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V8发动机发出沉稳而有力的轰鸣,像一头苏醒的猛兽。
我摇下车窗,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王皓和林微。
王皓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而林微,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充满了悔恨、不甘,和一种我再也无法为之动容的痛苦。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朝他们,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然后,我一脚油门。
宾利飞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平稳而迅速地滑出停车场,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后视镜里,那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张悦坐在副驾驶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一直在偷偷地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震惊。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边开车,一边说。
“你……你不是在御景园当保安吗?”她终于问出了口。
“是啊。”我笑了,“不过,那个小区,还有旁边的好几个小区,安保业务,都是我公司在做。”
“你的……公司?”张悦的声音都变了调。
“嗯,一家小小的安保公司而已。”
“那……那你今天为什么……”
“为什么穿成这样?”我替她说了下去,“因为这身衣服,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它提醒我,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我没有说得太详细,但张悦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陈阳,”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你受苦了。”
我心里一暖。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被人踩在脚下,连尊严都被碾碎的日子。
那些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独。
那些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
都过去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地后退。
我突然想起了林微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如果,今天我没有开这辆宾利。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安。
她还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吗?
不会。
她只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地逃离,然后把我当成一个笑话,讲给她的新男友听。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
我曾经爱过她,甚至恨过她。
但现在,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就像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曾经有过甜蜜,有过挣扎,但最终,还是走向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了,开了免提。
“喂?是……是陈阳吗?”
是林微的声音。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充满了不确定。
张悦看了我一眼,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
“陈阳,我……我……”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那边哽咽着。
“有事吗?”我问。
“我……我没想到……你现在……我……”她语无伦次。
“如果没事,我挂了。”我不想再听这些毫无意义的忏悔。
“别!”她急忙喊道,“陈阳,我们……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回到从前?
我差点笑出声。
“林微,”我说,“你知道我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电话那头,是她的抽泣声。
“不是钱。”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不是谁能帮我还清债务。而是有一个人,能站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没关系,我相信你。’就这么简单。”
“可是,你没有。”
“你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
“你知道吗?在你走后的那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当时不那么要强,不去搞什么创业,只是安安分分地找份工作,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手?”
“我甚至觉得,我所有的失败,都是因为我的好高骛远,我的不自量力。”
“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错的,不是追求梦想。”
“我错的,是看错了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电话那头的心脏。
我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陈阳……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哀求道。
“机会?”我反问,“当年,你给过我机会吗?”
“当你坐上别人宝马车的时候,你给过那个骑着破自行车去给你送饭的我,机会吗?”
“当你嫌弃我租的出租屋又小又破的时候,你给过那个为了省钱给你买礼物,连着吃了一个月泡面的我,机会吗?”
“林微,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想要的,是王皓那种,能让你直接坐上副驾驶的成功。而我,只能给你一个从零开始的未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一片寂静。
只有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
过了很久,张悦才轻声说:“你……还爱她吗?”
我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道路,摇了摇头。
“不爱了。”
“那……恨她吗?”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也不恨了。”
“那是什么?”
“是……放下了。”
是的,放下了。
就在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关于过去的枷锁,也彻底断裂了。
我不再是那个活在回忆里,被过去束缚的陈阳了。
我把张悦送到了她家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陈阳,”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我笑了,“谢谢。”
她下车后,朝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楼道。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很轻松。
我没有马上开车回家。
我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同学聚会的包厢。
那些谄媚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嘴脸。
王皓的嚣张跋扈。
林微的冷漠和悔恨。
这一切,就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我穿着保安服去,不是为了演一出“扮猪吃老虎”的爽剧给他们看。
我是去给自己看的。
我是去告诉那个曾经跌落谷底,绝望无助的自己:
你看,我们挺过来了。
你看,那些曾经打不倒我们的,都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了。
你看,我们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坦然地走向未来。
那辆宾利,不是我的战袍。
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保安服,才是。
它是我从尘埃里爬起来的证明。
是我在黑暗中,为自己点亮的第一盏灯。
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是公司运营总监发来的消息。
【陈总,城西那个新项目的安保方案,对方已经确认了,明天上午十点签约。】
我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我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重新发动了车子。
回家的路,灯火通明。
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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