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里骂了一万遍那个叫嚣着“要有创意,要颠覆,要让人眼前一亮”的甲方。
雨下得像天漏了。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把高跟鞋拎在手里,光脚踩在冰凉的积水里。
操。
心里骂了一万遍那个叫嚣着“要有创意,要颠覆,要让人眼前一亮”的甲方。
眼前一亮你妈,老娘现在只想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拐进老旧小区的巷子,路灯瞎了一只眼,忽明忽暗,像个濒死的巨兽在喘气。
垃圾桶旁边,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一个大号的、人形的垃圾。
我本来没想多管闲事。
这年头,烂人烂事比流浪猫狗还多,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可那只从黑色西装袖口里露出来的手,太干净了。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不像个流浪汉。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用鞋跟戳了戳他的胳膊。
“喂,活的死的?”
没反应。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淌,流过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
长得……还挺人模狗样。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在他身上摸索。
手机,钱包,身份证。
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像刚出厂的白板。
“妈的,算我倒霉。”
我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沉。
把他拖进我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时,我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地板上瞬间被我俩拖出一道长长的水印,混着泥污和不知名的液体。
我把他扔在冰凉的地板上,自己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身上的西装料子很好,湿透了也依然垂坠,一看就很贵。
比我一个月房租都贵。
我把他扒了。
别误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扒光,不然湿衣服穿着,明天就得发高烧。
他身材很好,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线条流畅,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可惜,是个来路不明的麻烦。
我从衣柜里翻出我爸留下的一套旧睡衣,宽大的T恤和短裤,胡乱给他套上。
然后把他拖到我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上。
我自己,只能睡沙发。
第二天,我是被一股焦味呛醒的。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巴掌大的厨房。
那个男人,我捡回来的那个麻烦,正站在灶台前,一脸无辜地看着锅里黑成一坨的不明物体。
“你想干嘛?炸了我的厨房给我交房租吗?”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干净又茫然。
“我……饿了。”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好听,像低音大提琴。
“饿了你就给我表演一个原地爆炸?”我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关了火。
“你是谁?我又是谁?”他看着我,问出了哲学终极问题。
我愣住了。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摇摇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思考,但一无所获。
“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
完了,捡回来一个失忆的。
还是个生活白痴。
我扶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叫什么?”
他继续摇头。
“家住哪儿?有没有家人朋友的电话?”
继续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走,去警察局。”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气不大,但很坚定。
“别。”
“为什么?”
“我不想去。”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几分依赖和恐惧,“我……我怕。”
我看着他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配上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他妈的心软了。
“行吧行吧,怕了你了。”我甩开他的手,“先去医院看看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社区医院的小诊所,医生是个快退休的老大爷。
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
“脑部受到撞击,可能有轻微脑震荡,引发了暂时性的记忆障碍。”
“就是失忆了呗?”我问。
“可以这么说。”老大爷推了推老花镜,“这种事可大可小,建议去大医院做个CT。”
我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百块钱。
做个屁的CT。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
“说不准,可能睡一觉就好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行吧,这回答跟没说一样。
从诊所出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刚破壳的小鸡,把我当成了妈。
“我……以后怎么办?”他小声问。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你先在我这儿住下,等你想起来了,或者我中彩票了,再说。”我没好气地说。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回到家,我指着沙发,“以后你睡这儿。”
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和笔,拍在茶几上。
“既然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总得有个代号吧。你自己想一个。”
他拿着笔,在纸上犹豫了很久,最后写下两个字:
阿诚。
诚实的诚。
行,还挺质朴。
“我叫林蔓,蔓草的蔓。”我也报上家门,“房租一个月两千五,水电网费另算。你住在这里,白吃白喝可不行。”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我该做什么?”
“你会做什么?”
他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行,你什么都不会是吧?那从今天开始,你学。买菜做饭,拖地洗衣,所有家务,你全包了。”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这个叫阿诚的男人,在生活技能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
第一天,他把盐当成糖,做出来的菜齁死人。
第三天,他已经能精准地控制火候,炒出一盘像模像样的番茄炒蛋。
一个星期后,我家厨房正式易主。
我每天累死累活地赶稿,回到家,总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虽然只是些家常小炒,但比我之前顿顿外卖泡面,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还学会了用洗衣机,把我的衣服和他的衣服分开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地板永远是干净的,垃圾桶永远是空的。
我那个狗窝一样的出租屋,硬生生被他收拾出了几分“家”的感觉。
有时候我半夜赶稿,他会默默给我倒一杯热水,放在我手边,然后回沙发上躺下,不发一言。
我渐渐习惯了家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虽然这个人的来历,依然是个谜。
房东芳姐来收房租的时候,看到了阿诚。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
“哟,蔓蔓,谈男朋友了?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是,我一朋友,暂住几天。”
芳姐显然不信,压低声音对我说:“蔓蔓啊,不是姐说你,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带个男人回家可得小心点。”
“知道了芳姐。”我敷衍着,赶紧把房租交了。
送走芳姐,我看着正在拖地的阿诚,心里不是滋味。
是啊,我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就因为他长得帅?会做饭?
万一他是个逃犯呢?
晚上,我失眠了。
听着客厅里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我心里天人交战。
第二天,我趁他出门买菜,偷偷报了警。
我说,我怀疑我一个朋友是失踪人口。
警察来了,问了他的情况,拍了照,在失踪人口系统里比对。
结果是,查无此人。
警察走后,我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
他到底是谁?
阿诚买菜回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发呆,以为我心情不好。
他笨拙地安慰我:“今天……甲方又骂你了?”
我抬头看他,他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西蓝花和里脊肉。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到底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没,”我摇摇头,“就是想吃你做的糖醋里脊了。”
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我接了个大单子,一个游戏公司的系列插画,忙得昏天暗地。
阿诚就成了我的全职保姆。
他好像有种天赋,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上我最需要的东西。
一杯咖啡,一块毛巾,或者只是一个安静的陪伴。
我的闺蜜小南来看我,看到阿诚,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林蔓!你疯了!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一个极品帅哥?”
她把我拉到卧室,关上门。
“老实交代,怎么回事?金屋藏娇啊?”
我把事情原委跟她说了一遍。
小南的表情从八卦变成了震惊,最后是担忧。
“蔓蔓,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失忆的男人,来路不明,你就敢放家里?”
“警察都查过了,没案底。”
“那也可能是个骗子!专门骗你这种缺爱又心软的女青年!”
“他骗我什么?骗我房租还是骗我泡面?”我不以为然。
“他……”小南一时语塞,“反正你小心点!”
我嘴上说着知道了,心里却没当回事。
骗子会心甘情愿地给我当牛做马两个月,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吗?
骗子会半夜我胃疼得打滚,背着我跑三条街去买药吗?
骗子会把我画废的稿子一张张捡起来,抚平,收好,说“我觉得很好看”吗?
我看着阿诚,他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包饺子。
面粉沾了他一脸,像只花猫。
我承认,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骗子”了。
项目进行到一半,甲方突然要求改风格。
之前画的几十张图,几乎全部作废。
那天晚上,我在电脑前,看着客户群里甩过来的“参考图”,心态彻底崩了。
我把鼠标一摔,冲进卧室,蒙头就哭。
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感觉这几年受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
房租,账单,催稿的电话,还有那些永远不满足的甲方。
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阿诚。
他蹲在我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纸巾,眼神里全是心疼和无措。
“别哭了。”他说。
“你懂什么!”我冲他吼,“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愁!你当然不懂!”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什么都忘了,他比我更无助。
“对不起……”我低下头。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擦眼泪。
然后,他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很安心。
我在他怀里,又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阿诚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被我眼泪浸湿的纸巾。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塌陷了。
去他妈的来路不明。
去他妈的小心谨慎。
老娘认了。
我轻轻地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软。
他好像动了一下,我吓得赶紧躺好,闭上眼睛装睡。
心脏砰砰直跳,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之后,我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谁也没说破,但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他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我会在他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
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腻歪,又快乐。
我甚至开始幻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他忘了过去,我也不问将来。
我们只有彼此,只有现在。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天,我稿子画完了,拿到了尾款。
我拉着阿诚,豪气冲天地说:“走!姐带你吃大餐去!”
我们去了市中心一家看起来很贵的西餐厅。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来这么“高级”的地方。
他好像有点不自在,但更多的是新奇。
我教他怎么用刀叉,他学得很快。
“等我以后发大财了,天天带你来吃。”我喝了口红酒,吹牛道。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
就在这时,邻桌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这边。
确切地说,是看着阿诚。
“亦……亦诚?”
她声音颤抖,不敢相信。
阿诚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认识他?”我问那个女人。
女人快步走过来,激动地抓住阿诚的胳膊,“亦诚!真的是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阿诚被她吓到了,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
“你认错人了,”我说,“他叫阿诚。”
“阿诚?”女人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叫沈亦诚!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颗炸弹炸开了。
“你胡说!”我下意识地反驳。
女人冷笑一声,从她那个爱马仕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阿诚的合影。
背景是一艘豪华游艇,阿诚穿着和我捡到他那天一样的西装,意气风发,搂着她,笑得矜持又疏离。
和在我家那个会为了一盘炒糊的鸡蛋而懊恼的阿-诚,判若两人。
“现在,你信了吗?”女人挑衅地看着我。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阿诚,不,沈亦诚,他看着那张照片,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他的头,好像很痛。
“亦诚,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女人扶住他,一脸焦急。
“我……头好痛……”
他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一些零碎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
游艇,海浪,争吵,还有……落水的瞬间。
“我想起来了……”
他抬起头,眼神变了。
那种干净、纯粹、带着点茫然的眼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锐利、深邃,又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你……带我回家的?”他问。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语调,完全不同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阿诚,死了。
就在刚刚,死在了这家昂贵的西餐厅里。
活下来的这个,叫沈亦诚。
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亿万富翁。
很快,餐厅门口停了好几辆黑色的豪车。
一群穿黑西装的保镖冲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沈亦诚面前。
“沈总,您没事吧?”
沈亦诚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他的那个“未婚妻”,叫秦菲,一直挽着他的胳膊,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我像个小丑,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那件为了庆祝,特意穿出来的最贵的裙子,在他们面前,像块破布。
沈亦诚走到我面前。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支票本,刷刷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我。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这些钱,是给你的补偿。”
他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像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看着那张支票,上面的零多得我数不清。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一把夺过那张支票,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
“沈亦诚是吧?我告诉你,我林蔓不稀罕你的臭钱!”
“我照顾的,是那个会给我做饭,会给我暖手,会因为我哭而手足无措的阿诚!”
“不是你这个高高在上的沈大总裁!”
“他已经死了!你给我滚!”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吼,把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周围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沈亦诚的脸色很难看。
秦菲走过来,拉住他,“亦诚,别跟这种女人一般见识,我们走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我那颗被撕碎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打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
没有饭菜的香味,也没有那个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我的人。
茶几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书。
阳台上,还晾着他给我洗的衣服。
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可他已经不在了。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那个他睡了两个多月的地方。
上面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我把脸埋进抱枕里,放声大哭。
我失恋了。
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我的恋爱。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游魂。
不画稿,不吃饭,也不出门。
就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小南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
她不放心,直接杀了过来。
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她吓了一跳。
“林蔓!你干嘛呢!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这不像你啊!”
我没理她。
她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我都听说了。那个男人,是个大富豪。”
“然后呢?”我声音沙哑。
“然后你就被甩了呗。”小南说得直白,“灰姑娘的故事都是骗人的。王子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天天为房租发愁的普通人?”
“我不是灰姑娘。”我说,“我也没想当什么王妃。”
“那你图什么?”
“我……”我图什么?
我图他给我做的番茄炒蛋。
我图他半夜给我盖的被子。
我图他抱着我说“别哭了”的那个拥抱。
我图的,是一个叫阿诚的男人,给我的,独一无二的温暖。
可这些,跟小南说不着。
她不懂。
“行了,别丧了。”小南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没了这个,姐再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你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赶紧给我洗脸刷牙换衣服,跟我出去嗨!”
我被小南硬拖着出了门。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得我头疼。
小南给我点了一杯最烈的酒。
“喝!一醉解千愁!”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呛得我直咳嗽。
可心里的痛,一点也没减轻。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想把自己灌醉,想把脑子里那个叫沈亦诚的混蛋彻底忘掉。
我好像喝多了。
眼前的人影都在晃。
我看到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长得很像……阿诚。
“阿诚……”我喃喃道。
“小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那个男人说。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看清他的脸。
不是他。
根本不是他。
我推开那个男人,冲出酒吧,蹲在马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胃里翻江倒海,比失恋还难受。
一辆黑色的宾利,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脸。
沈亦诚。
他还是那副精英派头,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
“上车。”他命令道。
“不用你管!”我吼他。
“林蔓,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有股好闻的木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
“你来干什么?”我红着眼睛问他,“来看我笑话吗?”
他没看我,目视前方,“我让助理查了你的事。”
“呵,沈总真是神通广大。”我嘲讽道。
“你那个项目,甲方违约了。”他说。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收购了那家游戏公司。”他云淡风清地说,“那个项目,现在我说了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继续画,按照你最初的风格。预算翻倍。”
我看着他完美的侧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沈亦
诚,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你以为你给我点钱,给我个项目,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你这是在施舍我!”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我看不到底的湖水。
“我不是在施舍你。”他说,“我是在……还债。”
“还债?”
“阿诚在你那里,吃你的,住你的。我替他还。”
我笑了。
“沈总算得可真清楚。那要不要我给你列个清单?房租水电,柴米油盐,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感情……”
我说不下去了。
我们之间,谈什么感情。
车子停在我家楼下。
那个破旧的,他住了两个多月的小区。
“下车吧。”他说。
我没动。
“沈亦诚,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还记得……你给我做的第一顿饭吗?”
他沉默了。
“你不记得了。”我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也不记得,你教我用新的微波炉,结果差点把厨房点了。”
“你更不记得,我过生日那天,你用我画废的稿纸,给我折了一百颗星星。”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因为你不是他。”
我拉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家,我把那一百颗纸星星,一颗一颗地拆开。
每一张废稿上,都有我画的画,和他留下的痕迹。
我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林蔓,醒醒吧。
阿诚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童话。
我重新开始画稿。
既然他要买,那我就画。
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画上。
我画了一个孤独的女孩,在一个大雨天,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女孩把小狗带回家,给它治伤,喂它吃饭。
小狗很乖,很黏人,女孩很喜欢它。
后来,小狗伤好了,它的主人开着豪车来接它。
原来它不是流浪狗,是一只名贵的宠物犬。
小狗跟着主人走了。
女孩又变回了一个人。
我把这组画,命名为《阿诚》。
然后发给了项目对接人。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沈亦诚的电话。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字面意思。”我淡淡地说,“沈总不满意?不满意可以不给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蔓,你非要这样吗?”
“不然呢?难道要我跪下来谢谢沈总的大恩大德?”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沈亦诚,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一边跟我划清界限,一边又来招惹我。”
“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我没有!”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急切。
“林蔓,我……”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明天,来公司签合同。”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我去了。
他的公司,在市中心最气派的写字楼顶层。
整个楼层都是他的。
前台小姐看到我,笑得职业又客气。
“请问您是林蔓小姐吗?沈总在等您。”
我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
两边的墙上,挂着各种我看不懂的现代艺术品。
每一件,可能都比我的命还值钱。
这里是沈亦诚的世界。
一个我永远也融不进去的世界。
他的办公室大得离谱,一面墙全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
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正在看文件。
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
“坐。”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我的名字。
“你不看看条款?”他问。
“沈总还能坑我这点钱不成?”我把笔放下。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林蔓,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你那个漂亮高贵的未婚妻?还是谈你家有多少钱?”
“谈我们。”
“我们?”我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沈亦诚,我们之间,除了一个叫‘阿诚’的误会,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那个项目,我会找别人接手。合同签了,钱我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
“以后,我们别再见了。”
说完,我站起来,转身就走。
“林蔓!”
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两个月,我……”
“我很快乐。”
他说。
我的心,猛地一颤。
但我还是没有回头。
“可我不是。”
我撒了个谎。
然后,快步离开。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缴械投降。
我从他的世界里,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我拿了钱,他过他的日子,我们两不相欠。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
财经频道。
“沈氏集团总裁沈亦诚,今日宣布,与秦氏集团千金秦菲解除婚约。”
主持人用激动的语气播报着这条八卦。
我愣住了。
他……解除婚约了?
为什么?
是因为我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掐死了。
林蔓,别自作多情了。
人家豪门恩怨,关你屁事。
我关了电视,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我用那笔钱,换了个大点的房子。
还是租的。
我把旧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除了我爸的那套旧睡衣。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
我努力工作,认识新的朋友,甚至去相了几次亲。
可每个男人,我都会下意识地拿去和阿诚比较。
他们没有他做饭好吃。
他们没有他那么安静。
他们也没有他看我时,那种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他。
不是那个亿万富翁沈亦诚。
而是那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阿诚。
半年后,我过生日。
小南给我办了个派对,叫了很多朋友。
很热闹。
我喝了很多酒,笑得很开心。
可我知道,我不快乐。
派对结束,小南扶着我回家。
我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沈亦诚。
他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子。
像个……普通的邻家大男孩。
“你来干什么?”我问,酒醒了一半。
“我……”他看着我,有点紧张,“我听说,今天你生日。”
“所以呢?”
“生日快乐。”
他把蛋糕递给我。
我没接。
“沈总日理万机,还关心我这种小人物的生日,真是受宠若惊。”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
他苦笑了一下,“蔓蔓,别这样。”
蔓蔓。
他叫我蔓蔓。
他恢复记忆后,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我们能进去说吗?”他问。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八卦的小南。
我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小南很识趣地走了,走之前还给我使了个“加油”的眼色。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相对无言。
还是他先开了口。
“对不起。”
他说。
“为那张支票,为我那天说的所有话,对不起。”
我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我刚恢复记忆的时候,脑子很乱。”
“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
“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沈亦诚,还是那个在你家洗手作羹汤的阿诚。”
“我害怕,我逃避了。”
“我用最伤人的方式,把你推开,以为这样就能回到原来的轨道。”
“但我发现,我回不去了。”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仰视着我。
“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
“梦到你骂我,梦到你笑,梦到你趴在桌上画画的样子。”
“我吃遍了所有米其林餐厅,却没有一顿饭,比得上你给我煮的那碗泡面。”
“我和秦菲解除了婚约。那本来就是一场商业联姻,我从来没爱过她。”
“蔓蔓,我花了半年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
“那个叫沈亦诚的亿万富翁,只是我的一个身份。”
“但那个叫阿诚的男人,才是我真正的灵魂。”
“是你,让我找回了我的灵魂。”
他的眼睛红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也很晚了。”
“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重新追你。”
“不是以沈亦诚的身份。”
“而是以阿诚的身份。”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正卑微地蹲在我面前,像一只祈求主人原谅的大狗。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要你?”我哽咽着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是的!”他急了,伸手想碰我,又缩了回去。
“蔓蔓,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
“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只求你,别不要我。”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想追我?”
他愣愣地点头。
“行啊。”我说。
“那先从家务活开始吧。”
“我家的地,一个月没拖了。”
他愣了三秒,然后狂喜。
“好!我马上去!”
他站起来,冲进卫生间,拿起拖把,开始卖力地拖地。
动作还有点生疏,但很认真。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流得更凶了。
但我知道,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打开那个他带来的蛋糕盒子。
是一个很普通的草莓蛋糕。
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老婆,生日快乐。”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是你老婆。
想得美。
我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
真甜。
沈亦-诚追我的路,很漫长。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阿诚。
每天下班,不开他那辆骚包的宾利,而是挤两个小时的地铁,来我这儿报道。
就为了给我做一顿晚饭。
他的厨艺,退步了不少。
不是盐放多了,就是醋倒少了。
我每次都一边吐槽,一边吃得干干净净。
他给我洗衣服,会把我的真丝衬衫和牛仔裤扔进一个洗衣机。
然后赔我一件新的。
标签上的价格,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让他退了,他说,赔偿,是应该的。
他想睡沙发,我没同意。
“想什么呢?沈总,我家可不是收容所。”
我把他赶了出去。
他就每天晚上,把我送到楼下,看我上楼,灯亮了,才肯走。
风雨无阻。
小南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么一个高富帅,对你死心塌地,你还想怎么样?赶紧从了吧!”
我哼了一声,“没那么容易。”
伤口结了痂,不代表不疼。
我就是想让他也尝尝,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
他好像也乐在其中。
有一天,他公司有急事,给我发信息说晚上不过来了。
我嘴上说“哦”,心里却空落落的。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一个人,煮了碗泡面。
刚吃了一口,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是沈亦诚。
他穿着风衣,风尘仆仆,头发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不是说不来了吗?”
“事情处理完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给你带了宵夜。”
是城西那家很有名的生煎包。
从他公司到城西,再到我家,几乎是横穿了整个城市。
“你……”
“快吃吧,还热着。”
他把生煎包放在桌上,自己去厨房,熟门熟路地拿了碗和醋。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像也没必要再这么端着了。
“沈亦诚。”
“嗯?”
“你累不累?”
他回过头,笑了,“不累。”
“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累。”
我的心,又一次,不争气地软了。
他追了我整整一年。
在我又一个生日那天,他包下了我第一次带他去的那家西餐厅。
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他穿得还是很简单,白衬衫,黑裤子。
但他手里,拿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花。
还有一枚,闪得我眼睛疼的钻戒。
“蔓蔓,”他单膝跪地,眼神虔诚又紧张,“我知道,我曾经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用这一年的时间,来弥补,来证明。”
“我不知道够不够。”
“但我愿意,用我剩下的一辈子,继续证明。”
“我爱你,林蔓。”
“不是因为你照顾过我,不是因为愧疚。”
“就是爱你。”
“爱那个嘴硬心软,爱那个一边骂我一边给我收拾烂摊子的你。”
“爱那个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的你。”
“所以,你愿意……也给我一个家吗?”
“嫁给我,好吗?”
餐厅里,放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哼过的那首不知名的曲子。
后来我知道,那是一首很冷门的钢琴曲,叫《归宿》。
我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我伸出手。
“沈亦-诚,你听好了。”
“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是有钱人。”
“是因为,你是阿诚。”
“如果有一天,你又变回了那个我不认识的沈总。”
“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他笑了,眼泪也掉了下来。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他把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们结婚了。
没有办世纪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吃了一顿饭。
芳姐也来了,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我好福气。
我看着身边,正在给小南的儿子发红包的沈亦-诚,笑了。
是啊,我好福气。
婚后,我没有搬进他的山顶别墅。
我们就在我租的那个大房子里,继续过着我们的小日子。
他还是每天给我做饭,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手忙脚乱。
我还是每天画我的画,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被甲方气得跳脚。
他成了我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我最忠实的粉丝。
他把我的那组画《阿诚》,用天价从公司买了回来,挂在我们卧室的墙上。
他说,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有一天,我问他:“你后悔吗?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
他正在给我削苹果,闻言,头也没抬。
“我得到的,比我放弃的多得多。”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
“比如呢?”
“比如,一个会骂我笨蛋,但还是会把烧糊的菜吃完的老婆。”
我白了他一眼,咬了一口苹果。
真甜。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画歪了的草稿。
前半生,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直到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捡到了我的阿诚。
他用他的温柔和爱,把我的草稿,一笔一笔,修正,填色。
最后,成了一幅,我最满意的作品。
故事的结局,灰姑娘没有嫁给王子。
她只是和她的爱人,在那个不大但温暖的家里,过上了最平凡,也最幸福的生活。
这就够了。
来源:勇往直前的星辰yQPD0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