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张远,三十五岁,在城市里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程序员工作,头发还在,颈椎病倒是一应俱全。
我叫张远,三十五岁,在城市里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程序员工作,头发还在,颈椎病倒是一应俱全。
那天我爸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老家的房子准备翻新一下,他们年纪大了,想回村里养老。
我一听,心里五味杂陈。
那栋青瓦泥墙的老屋,是我整个童年的背景板。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比我的年纪都大。
我请了年假,开着我的小破车,载着爹妈,回到了这个十年没怎么踏足过的村子。
车刚进村口,就感觉不太对劲。
我们家老屋的位置,隔壁,居然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我邻居,王建国,我们叫他王叔,正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条汗巾,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工人。
“诶,那根钢筋,往左边挪挪!对!就那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两家的地界,是以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为准,再往我家这边数三块青石板。这是我爷爷那辈就定下的规矩,村里人都知道。
可现在,王叔家新房的地基,那扎眼的红色标线,明晃晃地越过了老槐树,直接压在了那三块青石板上,甚至还往里侵占了一米多。
我把车停好,我爸我妈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建国这是搞什么?盖房子盖到咱家地里来了?”我妈小声嘟囔,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爸叹了口气,烟瘾犯了,摸了半天口袋也没找到烟。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火,挤出一个笑脸走了过去。
“王叔,忙着呢?这是要盖新楼啊,恭喜恭喜。”
王建国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哟,是小远回来了啊!出息了,开上小汽车了。”他走过来,热情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力道不小。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我指了指那片地基,“王叔,你这房子……是不是往我们家这边靠得太近了点?”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随意询问,而不是质问。
王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递给我一根。
我摆摆手,说不会。
他自己点上一根,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嗨,小远,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忘了?”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这盖房子嘛,地基总得打宽一点才牢固。你放心,叔心里有数,就是借你家这点地儿用一下,等墙砌起来,不就还给你了?”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放屁。
地基占了,墙砌在地基上,这地还能还给我?当地基是共享单车吗?
我妈听不下去了,走过来说:“建国,话不能这么说。地是地,界是界,你这都占了一米多了,以后我们家院墙往哪儿砌?”
王建国的婆娘,李翠芬,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叉着腰,嗓门比谁都大。
“哎哟我说我说,婶儿,你这话说的。不就一点点地嘛,你们家院子那么大,还在乎这一点?小远在城里挣大钱,还在乎这点蚊子腿?我们家大海马上要娶媳ar了,女方家要求必须盖新楼,我们也是没办法嘛!”
她口中的“大海”,是王建国的儿子王大海,跟我差不多大,从小就是村里的混世魔王。
我爸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不跟人红脸,此刻也忍不住了,沉着脸说:“翠芬,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规矩。老祖宗留下的地界,不能乱动。”
李翠芬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跟驴脸一样长。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说,我们家占了吗?就是挨得近了点!你们家十年不回来一次,那地荒着也是荒着,给我们用用怎么了?那么小气干嘛!”
这话彻底把我给点燃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到了天灵盖。
但我看着他们夫妻俩那副理所当然、我们占你家地是给你脸的嘴脸,我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跟他们吵?
吵赢了又怎么样?他们会把挖好的地基填上?会把钢筋抽出来?
不会。
他们只会在村里到处宣扬,说我张远读了几年书,回村就六亲不认,为了巴掌大点地,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婶婶吵得面红耳赤。
到时候,我占理也变成不占理了。
在农村,有时候“情理”比“法理”更深入人心。
我脑子里的代码仿佛在这一刻自动运行起来,开始分析问题,寻找最优解。
硬碰硬,是下策。
我脸上那股因为愤怒而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我甚至笑了。
“嗨,看我爸妈说的,多大点事儿。”
我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建国夫妇愣住了,我爸妈也愣住了,连旁边看热闹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我走过去,亲热地又搭上王建国的肩膀,好像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没发生过。
“王叔,婶儿,我爸妈就是老思想,转不过弯来。他们觉得老规矩大过天。我懂,我懂你们的难处。大海要结婚是大事,当叔叔的必须支持。”
李翠芬狐疑地看着我:“你……你真这么想?”
“那当然!”我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不就一米多地嘛!我们家院子大,让一让没关系!王叔你尽管盖,地基打牢固点,安全第一!”
我爸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喊我:“小远!你疯了!”
我回头给我爸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写着“相信我,别说话”。
我爸虽然不理解,但看着我笃定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王建ou和李翠芬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这小子果然是个软蛋”的轻蔑和得意。
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再次变得无比灿烂,甚至比刚才还真诚了几分。
“我就说嘛!还是小远懂道理!读过书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思想开阔!”他用力拍着我的背,“放心,小远,叔领你这个情!以后你家有啥事,吱一声,叔肯定到!”
“那必须的!”我笑得比他还开心,“王叔,那你们忙,我们先进屋收拾收拾。晚上我让我妈多做两个菜,请你跟婶儿过来喝一杯!”
“好好好!”
我拉着我一脸懵逼的爹妈,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一进门,我妈就忍不住了,甩开我的手。
“张远!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那是咱家的地!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你知不知道你爷爷为了那三块青石板,当年跟人争了多久?”我妈气得眼圈都红了。
我爸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一个劲地叹气。
我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和视线。
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爸,妈,你们冷静点,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怎么把你家的地送给别人?”我妈还在气头上。
“您觉得,我刚才要是跟他们吵,有用吗?”我问。
我妈愣住了。
“吵不赢吗?明明是他们不占理!”
“是,他们不占理。但他们会认吗?你信不信,只要我今天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全村人都会说我张远忘恩负义,欺负长辈。他们夫妻俩往地上一躺,说我们逼死了他们,你信不信?”
我爸沉默了。我妈也不说话了。
农村的这种“泼妇逻辑”,他们比我更清楚。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这口气我咽不下!”我媽委屈地說。
“谁说就这么算了?”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妈,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让他建。”
“建起来了,就不是一米地的事了。那就是一栋违章建筑的事。”
我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小远,你的意思是……”
“爸,现在是法治社会。村里的规矩是规矩,国家的法律是法律。他说占地是小事,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是大事。”
我拿出手机,对着院墙外面“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王建国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工人,在我家的土地上,浇筑他新房的第一根梁。
“从今天起,我要让他高高兴兴地建,风风光光地建。”
“建得越高,摔得越惨。”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冤大头”和“软柿子”。
我不仅对王建国占地盖房的事绝口不提,甚至还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早上我爸妈出门散步,我会特意嘱咐他们:“看见王叔,客气点,别拉着个脸。”
工地上缺水了,我主动拎着家里的暖水瓶送过去。
“王叔,工人们辛苦了,喝口水解解渴。”
王建国一开始还有点警惕,但看我天天如此,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实。他拍着我的肩膀,跟工人们炫耀:“看见没,这就是我侄子,城里回来的大学生,就是懂事!”
工人们也跟着起哄,一口一个“远哥”地叫着。
李翠芬更是得意,每次在村里碰见我妈,都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婶儿,还是你家小远有出息,不像我们家大海,就知道混。你看,多亏了小远通情达理,我们家这房子才能盖得这么顺。”
我妈气得回家直抹眼泪,说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我只能安慰她:“妈,别急,让他们先得意。现在他们有多得意,将来就有多狼狈。你把这当戏看就行了。”
我每天都像个上班打卡的监工。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工地旁边,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拍摄施工进度。
地基挖了多深,钢筋用了多粗,混凝土浇筑的范围,我都拍得清清楚楚。
晚上,我就把这些照片和视频整理归档,按照日期命名。
我甚至还开了个无人机,从空中俯拍了整个工地的全貌,那条歪歪扭扭的边界线,在上帝视角下,显得格外刺眼和滑稽。
王建国他们看我天天拿着手机拍,还以为我是好奇,李翠芬甚至还开玩笑:“小远,你这是帮你王叔记录美好生活呢?”
我笑呵呵地回答:“是啊婶儿,这么大的喜事,必须记录下来,以后给大海结婚的时候当纪录片放。”
他们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有同情的,有鄙夷的,也有看笑话的。
“这张家的儿子,读书读傻了吧?”
“就是,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跟孙子似的。”
“嗨,现在的年轻人,没血性。”
这些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知道,我在下一盘大棋。而棋盘上的这些人,都只是我的棋子。
除了收集证据,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网上。
我查阅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城乡规划法》,把里面关于宅基地确权、违法占地、违章建筑处理的条款,翻来覆覆去地看,甚至打印了出来,用红笔划上重点。
我还咨询了一个在律所工作的大学同学。
同学听完我的叙述,在电话那头笑得直不起腰。
“兄弟,你这招太损了。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不,你这是在‘养猪’,等养肥了再杀。”
我笑骂他一句,然后严肃地问:“我的思路对不对?程序上有没有问题?”
“完全没问题。”同学的语气也专业了起来,“关键点就一个:拿到官方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口说无凭,照片视频虽然是证据,但最核心的,是土地管理部门的现场勘测鉴定报告。”
“怎么申请?”
“很简单。带上你家的土地使用证,去县里的国土资源局,填个表,申请‘土地权属争议调查处理’或者‘宗地界址实地恢复’。他们会派专业的测绘队下来。只要你家的证是真的,界址是明确的,那测出来的结果就是铁证,谁也赖不掉。”
“拿到报告之后呢?”
“之后就好办了。如果确认对方占地,你可以要求他恢复原状。现在他房子都盖起来了,恢复原状就意味着拆。他要是不拆,你可以拿着鉴定报告去法院起诉,申请强制执行。而且,他这房子没有合法的土地使用权,规划局那边也不会给他发证,妥妥的违章建筑。到时候,都不用你出手,城管和规划局就能让他喝一壶。”
同学的一番话,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不过,”同学又补充道,“你得等。等他房子盖得差不多了再去申请。现在去,他损失小,可能就赔点钱了事,或者耍赖皮。等他几十万砸进去了,房子封顶了,装修都搞了一半了,你再去,那才叫致命一击。”
“我懂。”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那栋日益成型的二层小楼,眼神冰冷。
王叔,别怪我。
是你自己,一步一步,把脖子伸进了我早就准备好的绞索里。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王建国家那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已经封顶了。
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白色的瓷砖外墙显得气派非凡。
为了庆祝封顶,王建国大摆宴席,在院子里支了十几张桌子,请了全村人来吃飯。
他还特意给我家送来了请帖,一张烫金的红帖,上面写着“乔迁之喜”,虽然房子还没装完,但他已经迫不及不及待了。
“小远,晚上一定要带叔叔阿姨来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必须坐主桌!”王建国满面红光,说话都带着一股酒气。
我妈气得想把请帖扔他脸上,被我拦住了。
“一定到,一定到。”我笑着接過请帖。
晚上,我真的带着我爸妈去了。
我不仅去了,还包了个两千块的红包。
当我把厚厚的红包递给李翠芬的时候,她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小远,你这太客气了!人来就行了嘛,还包这么大红包!”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把红包捏得死死的。
宴席上,王建国喝高了,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这桌。
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酒气喷了我一脸。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今天,我王建国,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就是我这个大侄子,张远!”
他指着我,声音洪亮。
“当初我盖房子,手头紧,地方小,小远二话不说,就把他家的地让给我用!这是什么?这就是格局!这就是情义!那些说闲话的,说我们家欺负人的,你们看看!我们两家好着呢!”
他又转向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背。
“小远,你这个情,王叔记一辈子!以后你就是我亲侄子!谁敢欺负你,就是跟我王建国过不去!”
村民们开始鼓掌,起哄。
“小远这孩子,大气!”
“就是,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王哥你有福气啊,有这么好的邻居。”
我爸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
我呢?
我站起来,端起酒杯,脸上挂着谦卑又诚恳的笑容。
“王叔,你太客气了。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两家就跟一家人一样,说这些就见外了。我祝您家新房落成,大吉大利!祝大海早日娶上媳妇!”
我一饮而尽。
“好!”
王建国更高兴了,也一口干了。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他儿子王大海扶回去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名字。
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没告诉我爸妈,自己一个人开着车,直奔县城。
我来到了县国土资源局。
办公大厅里人不多,我取了个号,很快就轮到了我。
我把我家的老土地使用证、我的身份证,还有一沓厚厚的申请材料递了进去。
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他接过材料,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标题——《关于XXX村张远户与王建国户土地权属界址恢复的申请》。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意外。
“你确定要申请这个?”
“确定。”我点点头。
“这种邻里纠纷,一般建议先由村委会调解。”他好心地提醒我。
“调解过了,没用。”我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对方拒不承认,所以我只能申请官方勘测,求一个权威的结果。”
小伙子没再多说,开始审查我的材料。
我家的土地使用证是九十年代换发的,红色的封皮,上面有县政府的钢印,地块的四至(东、南、西、北的边界)都写得清清楚楚,还附有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明了界址点。
这是铁证。
小伙子核对完信息,给了我一张受理回执单。
“好了,申请已经受理。按照规定,我们会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安排测绘队下去现场勘测。到时候会提前通知你,你作为申请人必须到场指认界址。”
“好的,谢谢。”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回执单,走出了国土局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里两个多月的石头,终于要落地了。
王建国,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是张远先生吗?”
“我是。”
“这里是县国土资源局测绘队,关于你申请的土地界址恢复,我们定于明天上午九点半到现场进行勘测,请你务必到场配合。”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爸妈。
我妈紧张地问:“他们……他们真的会来?”
“来,明天上午就到。”
我爸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站了起来,“那建国那边……”
“不用通知他。”我摇摇头,“这是官方行为,他们有权直接勘测。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家的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县里要来人给我们两家重新划地界。
王建国和他老婆李翠芬也听到了动静,站在他们家气派的新楼门口,一脸不爽地看着我们这边。
“搞什么名堂?张远,你小子又想干嘛?”李翠芬叉着腰,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
我没理她,只是安静地靠在院门上,等着。
九点二十五分,一辆印着“国土勘测”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准时出现在了村口,缓缓向我们家驶来。
车门打开,下来了三个人。
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大、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人。
他们手里拎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一个三脚架,一根红白相间的杆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像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
这阵仗,村里人哪儿见过,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
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核对了我的身份证。
“你就是申请人张远?”
“是的,同志,辛苦你们了。”我递上烟,他摆摆手拒絕了。
“我们是按程序办事。”他指着两家中间的空地说,“你家的土地使用证上标明的界址点,在哪里?”
我指着那棵老槐树,和我早就清理出来的三块青石板。
“同志,就是这里。以这棵树为基准,往东数三块青石板,就是我们两家的分界线。这几块石板是我爷爷那时候埋下的,几十年了。”
测绘队的一个年轻人闻言,走过去,拿出工具,开始清理石板周围的泥土。
王建我叫张远,三十五岁,在城市里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程序员工作,头发还在,颈椎病倒是一应俱全。
我一听,心里五味杂陈。
车刚进村口,就感觉不太对劲。
我邻居,王建国,我们叫他王叔,正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条汗巾,唾沫横飞地指揮着工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可现在,王叔家新房的地基,那扎眼的红色标线,明晃晃地越过了老槐樹,直接压在了那三块青石板上,甚至还往里侵占了一米多。
我把车停好,我爸我妈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王建国の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
我摆摆手,说不会。
“嗨,小远,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放屁。
地基占了,墙砌在地基上,这地还能还给我?当地基是共享单če吗?
“哎哟我说我说,婶儿,你这话说的。不就一点点地嘛,你们家院子那么大,还在乎这一点?小远在城里掙大钱,还在乎这点蚊子腿?我们家大海马上要娶媳妇了,女方家要求必须盖新楼,我们也是没办法嘛!”
李翠芬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跟驴脸一样长。
这话彻底把我给点燃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到了天灵盖。
跟他们吵?
不会。
到时候,我占理也变成不占理了。
硬碰硬,是下策。
我甚至笑了。
“嗨,看我爸妈说的,多大点事儿。”
我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走过去,親热地又搭上王建国的肩膀,好像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没发生过。
王建国和李翠芬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这小子果然是个软蛋”的轻蔑和得意。
“我就说嘛!还是小远懂道理!读过书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思想開阔!”他用力拍着我的背,“放心,小远,叔领你这个情!以后你家有啥事,吱一声,叔肯定到!”
“好好好!”
一进门,我妈就忍不住了,甩开我的手。
我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和视线。
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爸,妈,你们冷静点,听我说。”
我妈愣住了。
“吵不赢吗?明明是他们不占理!”
我爸沉默了。我媽也不说话了。
农村的这种“泼妇逻辑”,他们比我更清楚。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这口气我咽不下!”我妈委屈地说。
“什么话?”
“让他建。”
我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小远,你的意思是……”
“建得越高,摔得越惨。”
“王叔,工人们辛苦了,喝口水解解渴。”
李翠芬更是得意,每次在村里碰见我妈,都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婶儿,还是你家小远有出息,不像我们家大海,就知道混。你看,多亏了小远通情達理,我们家这房子才能盖得这么顺。”
我每天都像个上班打卡的监工。
他们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
“这张家的儿子,读书读傻了吧?”
“嗨,现在的年轻人,没血性。”
这些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除了收集证据,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网上。
我查阅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城乡规划法》,把里面关于宅基地确权、违法占地、违章建筑处理的条款,翻来覆去地看,甚至打印了出来,用红笔划上重点。
我还咨询了一个在律所工作的大学同学。
“兄弟,你这招太损了。这叫‘放长线钓大魚’,不,你这是在‘养猪’,等养肥了再杀。”
“怎么申请?”
“拿到报告之后呢?”
同学的一番话,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王叔,别怪我。
时间過得飞快,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王建国家那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已经封顶了。
为了庆祝封顶,王建国大摆宴席,在院子里支了十几张桌子,请了全村人来吃饭。
他还特意给我家送来了请帖,一张烫金的红帖,上面写着“乔迁之喜”,虽然房子还没装完,但他已经迫不及t待了。
我妈气得想把请帖扔他脸上,被我拦住了。
“一定到,一定到。”我笑着接过请帖。
晚上,我真的带着我爸妈去了。
我不仅去了,还包了个两千块的红包。
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酒气喷了我一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就是我这个大侄子,张远!”
他指着我,声音洪亮。
他又转向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背。
村民们开始鼓掌,起哄。
“小远这孩子,大气!”
“就是,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王哥你有福气啊,有这么好的邻居。”
我呢?
我一饮而尽。
“好!”
王建国更高兴了,也一口干了。
我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来到了县国土资源局。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意外。
“你确定要申请这个?”
“确定。”我点点头。
小伙子没再多说,开始审查我的材料。
我家的土地使用证是九十年代换发的,红色的封皮,上面有县政府的钢印,地塊的四至(东、南、西、北的边界)都写得清清楚楚,还附有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明了界址点。
这是铁证。
小伙子核对完信息,给了我一张受理回执单。
“好的,谢谢。”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王建国,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是张远先生吗?”
“我是。”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爸妈。
我妈紧张地问:“他们……他们真的会来?”
“来,明天上午就到。”
“不用通知他。”我摇摇头,“这是官方行为,他们有权直接勘測。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我没理她,只是安静地靠在院门上,等着。
车门打开,下来了三个人。
他们手里拎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一个三脚架,一根红白相entes的杆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像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
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核对了我的身份证。
“你就是申请人张远?”
“是的,同志,辛苦你们了。”我递上烟,他摆摆手拒绝了。
测绘队的一个年轻人闻言,走過去,拿出工具,开始清理石板周围的泥土。
王建国终于坐不住了。
他和他老婆李翠芬黑着脸走了过来。
“同志,你们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们来的?”王建国语气不善地问。
负责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县国土局测绘队的,接到群众申请,来这里恢复宗地界址。你是?”
“我是他邻居,王建od!”王建国指着我,“这小子瞎胡闹!我们两家的地界好好的,划什么划?”
李翠芬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们家房子都盖好了,他现在来找事,这不是诚心捣乱吗?同志,你们可别听他一个人的!”
负责人没理会他们的咋咋呼呼,只是对我说:“你确认界址点吗?”
“我确认。”
“好。”
负责人一声令下,两个年轻人立刻开始操作仪器。
一个人将三脚架上的仪器对准了老槐树,另一个人拿着那根红白相间的标杆,走到了第三块青石板的外沿。
仪器里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
负责人盯着手里的平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王建国和李翠芬的心也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根标杆。
“往东,再移五十公分。”负责人说。
拿标杆的年轻人将杆子往王建国家的方向移了半米。
“再移,一米。”
杆子又移动了一米。
“再移……二十公分。”
最后,标杆停下了。
那个位置,已经深深地切入了王建国新房的墙体。
负责人抬起头,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布:
“根据我们对原始界址点的GPS定位和现场勘测,并对照1992年颁发的土地使用证附图,可以确定,两户的宗地界线,在此处。”
他用手里的笔,在那根标杆的位置,凌空画了一条线。
那条线,从王建国新房的客厅窗户中间,直直地穿了过去,将他家崭新的小楼,残忍地劈成了两半。
“准确侵占宽度,为1.73米。”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热闹的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1.73米!
这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王建国的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翠芬最先反应过来,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猛地扑了过来。
但她不是扑向我,而是扑向那个负责人。
“你胡说!你收了他多少钱?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老实人!这不可能!”
测绘队的年轻人立刻拦住了她。
负责人冷冷地看着她:“女士,请你冷静一点。我们的测量结果具有法律效力,全程有录像。如果你对结果有异议,可以申请行政复议。但如果你妨碍公务,我们可以报警处理。”
“报警?我怕你啊!”李翠芬开始撒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啊!辛辛苦苦盖的房子,他们说占了就占了啊!我不活了!”
王建国也终于缓过神来,他指着我,眼睛血红。
“张远!你……你个小!你算计我!”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我笑了。
“王叔,话不能这么说。”
我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两个月前,你动工第一天,我就跟你说了,你占了我家的地。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叔心里有数’。”
“我爸妈跟你讲道理,你老婆是怎么说的?她说,‘不就一点点地嘛,我们家大海要娶媳妇’。”
“我当时要是跟你吵,跟你闹,你会停工吗?不会。你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觉得我这个城里回来的侄子不懂事。”
“所以,我让你建。”
“我看着你打地基,看着你砌墙,看着你封顶,看着你请全村人吃饭。我不仅没拦着,我还给你送水,给你包红包,祝你乔迁之喜。”
“为什么?”
我凑近他,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知道,跟你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把事实砸在你脸上,把法律摆在你面前,你才会疼,你才会怕。”
“你不是觉得占我一点地是小事吗?现在,你的房子成了违章建筑,这不是小事了吧?”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王建国的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你……你……”他指着我,“你好狠的心啊!”
“我狠?”我冷笑一声,“到底是谁狠?是谁贪得无厌,把别人的善意和退让当成软弱可欺?是你,王建国!”
“是你自己,亲手把几十万块钱,盖在了一块不属于你的土地上!”
“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家,盖成了一个笑话!”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对测绘队的负责人说:“同志,麻烦你们出具正式的勘测报告,我会根据报告,要求对方恢复我土地的原状。”
“好的,报告会在五个工作日内出来,到时候会邮寄给你。”
负责人说完,带着他的人,收拾好仪器,上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群目瞪口呆的村民。
李翠芬还在地上哭嚎,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呜咽。
王建国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那栋“宏伟”的新房。
那栋他引以为傲的、象征着他人生巅峰的建筑,在这一刻,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埋葬着他的贪婪,他的侥幸,和他那点可怜的尊严。
我爸妈走了过来,我妈的眼圈红红的,但眼神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力道,比王建国拍我的任何一次,都让我觉得温暖。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鄙夷,不再是同情。
而是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敬畏和一丝恐惧的情绪。
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GPS定位,什么叫宗地界址恢复。
但他们看懂了一件事。
这个平时笑呵呵的张家小子,不好惹。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
三天后,我收到了国土局寄来的正式勘测鉴定报告。
白纸黑字,红色的公章,清晰地标明了王建国户侵占我户宅基地1.73米的事实。
我拿着这份报告,复印了十几份。
一份,我贴在了村委会的公告栏上。
另外几份,我分别寄给了县规划局、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以及镇政府。
我在附信里写得很清楚:根据《城乡规划法》,王建国户的建筑,因未取得合法的土地使用权,属于无法补办手续的“严重影响城乡规划”的违章建筑,请求相关部门依法处理。
我没再去找王建国。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跟我博弈的,已经不是他了,而是他必须面对的,国家机器。
果然,一个星期后,镇城管中队的人来了。
他们给王建国家的大门上,贴了一张《限期拆除通知书》。
要求他在十五日内,自行拆除侵占他人土地的违法建筑部分,否则将依法进行强制拆除,一切费用由他自行承担。
那张通知书,像一道催命符,彻底击垮了王建国最后的心理防线。
那天晚上,王建国带着他儿子王大海,提着两条好烟,两瓶好酒,来敲我家的门。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走进我家院子。
“小远……不,远哥……”王大海看着我,那声“哥”叫得无比艰涩。他再也不是那个混世魔王,而是一个快要娶不上媳妇的可怜虫。
王建国一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给我爸跪下。
我爸赶紧扶住他。
“建国,你这是干什么!”
“老哥,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猪油蒙了心!”王建国老泪纵横,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你看在咱们几十年邻居的份上,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李翠芬没来,估计是没脸来。
我坐在石凳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小远,叔错了,叔真的错了!”王建国又转向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那块地,我买!我出钱买!十万!不,二十万!你开个价!”
他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钱。
我笑了。
“王叔,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两个多月前,你只要往后退一米多,什么事都没有。你不退。”
“测绘队来的时候,你哪怕说一句软话,承认自己错了,表示愿意补偿,事情也还有商量的余地。你没有。”
“现在,拆除通知书都贴你家门上了,你跑来跟我说买地?晚了。”
“这不是我们两家的私事了。这是你,和国家法律之间的事。”
王大海急了:“远哥!你不能这么绝情啊!我媳妇家说了,房子要是拆了,这婚就结不成了!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吗?”
“逼死你们?”我看着他,眼神冰冷,“当初你们一家人理直气壮占我家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们在逼我们?现在跟我讲绝情?你不觉得可笑吗?”
“这个世界,不是谁横谁有理,也不是谁闹谁有理。”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我这个读了几年书的人,学到的最朴素的道理。”
我打开院门。
“东西拿回去吧。路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别再来找我了。”
王建国父子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失魂落魄地走了。
十五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王建国没有自己动手拆。
他或许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法不责众,觉得政府不会真的为了这点事,来拆他的新房。
他错了。
第十六天上午,村里开来了两辆大车。
一辆是挖掘机,另一辆是印着“综合执法”的卡车。
镇长亲自带队,城管、派出所、国土所的人都来了,阵仗比上次测绘队来的时候还大。
他们在王建国家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挖掘机那巨大的机械臂,高高扬起,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
全村的人都出来看了。
李翠芬又想像上次一样撒泼,但这次,两个女同志直接把她“请”到了一边,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王建国站在人群中,面如死灰。
随着镇长一声令下,挖掘机的铁爪,狠狠地砸向了那面崭新的白色瓷砖墙。
“轰隆——”
一声巨响,砖石飞溅,尘土飞扬。
那面墙,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坍塌。
挖掘机一下一下地砸着,精准地沿着那条1.73米的线,将那栋本该是婚房的小楼,开膛破肚。
客厅没了半边,露出了里面还没来得及摆放的家具。
厨房也没了半边,崭新的橱柜被砸得稀巴烂。
那场景,有一种 brutal 的美感。
我没有去看。
我只是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听着外面传来的轰鸣声。
我爸妈也没有去看。
我妈在厨房里准备午饭,我爸在院子里侍弄他的那几盆花。
一切都好像跟平常一样。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拆除工作持续了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外面终于安静了。
我走出院门。
王建国家那栋气派的小楼,如今像一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残缺而丑陋地立在那里。
那条拆出来的、宽1.73米的“走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我们两家之间。
从此以后,王建国一家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
王大海的婚事,黄了。
听说李翠芬大病了一场。
而王建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见了人就绕道走。
村里人再也没有人说我“读书读傻了”。
他们说:“千万别惹老张家的那个小子,那是个笑面虎,殺人不见血。”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半个月后,我结束了年假,准备回城里继续当我的程序员。
临走前,我请了村里的施工队,开始翻修我家的老房子。
我特意嘱咐施工头:“院墙要砌得高一点,用最好的砖。”
然后,我走到那片属于我家的、如今已经恢复了原状的土地上。
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那三块饱经风霜的青石板。
阳光照在上面,暖暖的。
我爸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都过去了。”他说。
我点点头。
“爸,我没做错吧?”我问。
我爸看着那栋残破的楼,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
“你没做错。”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得这样。”
“不然,老实人没法活。”
我开着车,离开了村子。
在后视镜里,我家的老屋和邻居家那栋残破的新楼,都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可能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但我也知道,当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家的院墙一定会高高地砌起。
在那道墙的这边,是我的家,是规矩,是道理。
而在那道墙的那边,是一栋永远无法完工的烂尾楼,和一个关于贪婪的、代价高昂的教训。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