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还飘着晚饭的香气,是林晚最拿手的红烧排骨,酱汁浓郁,带着一点点冰糖的甜。
那张银行卡余额的截图,像一块冰,瞬间贴在了我的后心上。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煞白的脸。
一串零。
整整齐齐的,像一排嘲笑我的士兵。
七十万。
我们俩一分一毛,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七十万,没了。
空气里还飘着晚饭的香气,是林晚最拿手的红烧排骨,酱汁浓郁,带着一点点冰糖的甜。
可我胃里,像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又沉又硬,硌得我生疼。
我没动,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身体都僵了。
玄关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晚回来了。
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得像一只小麻雀。
“老公,我回来啦!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和骄傲,像个考了一百分,等着家长夸奖的孩子。
我没回头。
我只是听着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一串车钥匙,带着一个崭新的,亮闪闪的金属车标,被她轻轻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当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脸颊因为兴奋泛着好看的红晕。
我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看着她的脸,那张我看了十年,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个细节的脸。
此刻,却陌生得让我心慌。
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实现了伟大理想的、不容置疑的自豪感。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车钥匙啊,”她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周铭的。不,现在是他的新车钥匙了。我今天下午,陪他去提的车。”
周铭。
她的男闺蜜。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了我耳朵里。
“他那辆破车,开了快十年了,到处响。谈生意,见客户,多没面子啊。我早就跟他说该换了,他总说手头紧。”
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朋友的体贴和仗义。
“正好,他最近那个项目不是有点起色嘛,就差一辆好车撑门面了。我就跟他说,别犹豫了,姐给你买了!”
她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豪气干云。
我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疼。
“你不知道,”她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销售看我们的眼神,啧啧,羡慕死了。周铭都感动得快哭了,一个劲儿地说,这辈子有我这么个朋友,值了。”
她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的赞同,等着我的表扬。
等着我说,“老婆你真棒,真够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像是灌满了冰碴子。
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把那个余额为零的界面,递到她眼前。
“我们的钱呢?”我问。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一点点红晕,也从她脸颊上迅速褪去,只剩下错愕和苍白。
“我……我用了啊。”她眼神有些闪躲,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不是说了嘛,给周铭买车了。”
“七十万,都用了?”我的声音在抖。
“嗯……那辆车落地,正好七十万出头,我还自己贴了点私房钱呢。”她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点委屈,仿佛在说,你看,我都没有动用你的钱。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
世界在旋转。
客厅的吊灯,在我眼里晃出无数个重影,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晚,”我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笔钱,是干什么用的,你忘了吗?”
她愣住了。
是真的愣住了,眼神里一片茫然。
好像在努力回忆一件,很久远,很不重要的事情。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里。
五年前。
也是一个这样的傍晚。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疯了一样冲过去。
林晚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医生拿着一沓化验单,表情严肃地告诉我,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天,塌了。
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钻进我每一个毛孔里,让我至今闻到都会反胃。
我记得化疗时,她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枕头上,地上,到处都是。
我记得她吐得昏天暗地,抱着马桶,连黄疸水都吐不出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记得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抓着我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肉里,却一声都不吭。
我辞了工作,每天陪着她。
给她做饭,喂她吃药,给她擦身,讲笑话逗她开心。
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卖了父母留给我的老房子,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
那段时间,周铭确实帮过忙。
他来看过林晚几次,带了些水果,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
有一次,林晚情绪崩溃,在病房里大哭,说不想治了,拖累我。
我抱着她,不知道怎么办。
是周铭,在旁边讲了个冷笑话,把林晚逗笑了。
从那天起,林晚就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的知己。
她说,只有周铭,懂她那种身处绝境,却还想笑一笑的心情。
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
可我不能笑。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看着每天催命一样的账单,我笑不出来。
我得是她的山,我不能垮。
幸运的是,配型成功了。
手术也很顺利。
医生说,五年是一个坎,只要五年内不复发,以后复发的概率就很小了。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我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医院的台阶。
她很轻,像一片羽毛。
她在我耳边说:“老公,我们回家。”
我嗯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们就开始拼命攒钱。
我找了份新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跑业务,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她身体恢复了些,就去做些手工,在网上卖,一天也能挣个几十块。
我们不敢旅游,不敢买新衣服,不敢下馆子。
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我们有个共同的账户,那张卡的密码,是她手术成功的日子。
我们给那笔钱,取了个名字。
叫“安心钱”。
医生说过,这种病,一旦复发,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
这七十万,就是我们给她买的一份“安心”。
是万一,万一那个该死的病魔卷土重来,我们还能有跟它拼一把的底气。
是她的,救命钱。
这些年,我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个账户的余额。
看着那个数字一点点变多,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就像一个农民,看着自己的粮仓一点点被填满。
那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那是林晚的命。
是我们的未来。
可现在,粮仓空了。
“你想起来了吗?”我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林晚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医生不是说,五年没复发,就……就没事了吗?”
“是概率很小,不是没有!”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林晚,那是万一!你懂不懂什么叫万一!”
她被我吼得一哆嗦,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她哭着说,“周铭他……他说他项目成了,年底就能分红,到时候双倍还给我们……他说这是投资,是让我们钱生钱……”
“投资?”我气得笑了,“你拿你的命去投资?”
“我不是……”她拼命摇头,“我就是想帮帮他……他那段时间,真的太难了……他跟我说,他好几次都想从楼上跳下去……”
“他难?他难就可以拿你的命去赌吗?”
“他不知道这钱是干嘛的!我没告诉他!”她大声辩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死死地盯着她,“这么大一笔钱,七十万,不是七十块!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她不说话了。
只是哭。
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
我看着她哭,心里的火,却一点点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
还有,恐惧。
我怕的不是那七十万没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
我怕的是,在林晚心里,她男闺蜜的“面子”,她所谓的“仗义”,竟然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怕的是,我们俩同生共死,熬过了那么大的难关,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默契,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结婚十年,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能听到隔壁房间,她压抑的哭声,一阵一阵的。
我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抽痛。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直接去了周铭的公司。
一个挂在写字楼里的皮包公司,总共就三五个人。
我到的时候,周铭正坐在他的新车里,跟一个年轻女孩有说有笑。
那辆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豪车,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疼。
我敲了敲车窗。
周铭摇下车窗,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哟,哥,你怎么来了?快上车,带你兜一圈,这车,提速绝了!”
他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
那个女孩识趣地开门下去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属于新车的皮革味道,扑面而来。
“车不错。”我说。
“那是,晚晚的眼光,还能差了?”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车,就是我的脸面,我的战斗伙伴!以后哥们我就开着它,去签下一个又一个大单!”
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
我没接他的话。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周铭,那七十万,是林晚的救命钱。”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什么救命钱?哥,你别开玩笑。”
“五年前,她得的什么病,你应该还记得。医生说,有复发的可能。这笔钱,是我们俩攒了五年,准备万一复发,用来治疗的。”
我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波澜。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周铭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车,你先开着。”我说,“钱,我希望你尽快还回来。不是年底,不是双倍,就是那七十万,本金。越快越好。”
说完,我推开车门,下车。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回到家,林晚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看到我,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我……我给周铭打电话了……他说,他会想办法的……”
“嗯。”我应了一声,换了鞋,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们不再说话。
吃饭的时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睡觉的时候,我睡客房,她睡主卧,一门之隔,像隔着一个世界。
她开始变着花样给我做饭,都是我以前最爱吃的菜。
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给我端茶,给我挤牙膏。
可我,只觉得疲惫。
那种疲惫,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让我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周铭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林晚每天都给他打电话,一开始还接,说着“在想办法了,别催”。
后来,干脆就不接了。
林晚的慌乱,一天比一天重。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有天半夜,我起来喝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抱着膝盖,无声地流泪。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我的心,还是疼了。
我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老公……对不起……”她抓住我的衣角,哭得像个孩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没说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背。
“钱……还能挣回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希冀。
“能。”我说。
“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沉默了。
回到从前?
怎么回?
那七十万,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们之间。
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那不仅仅是钱。
那是信任,是依赖,是两个人用血泪和汗水浇筑起来的,对未来的共同期许。
现在,地基塌了。
房子,还怎么能稳固?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铭彻底失联了。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公司也人去楼空。
林晚彻底崩溃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我撬开门进去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却像一棵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植物,正在迅速地枯萎。
我端着一碗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不张嘴。
我就那么举着。
举到胳膊都酸了。
“林晚,”我开口,声音沙哑,“起来吃饭。吃完饭,我们去医院做个复查。”
听到“医院”两个字,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是恐惧。
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不要去……”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我怕……”
“怕什么?”
“我怕……它又回来了……”她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发间,“我没有钱了……我治不起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心疼。
铺天盖天的心疼。
我放下碗,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她瘦得硌人。
“别怕,”我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有我呢。钱没了,我们再挣。只要人在,就比什么都强。”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悔恨,都哭了来。
我抱着她,就像五年前,在那个冰冷的病房里一样。
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但或许,我们可以往前走。
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晚的指甲,都被她自己咬秃了。
她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取报告那天,是我一个人去的。
我让她在家里等。
我怕,万一结果不好,她会当场崩溃。
我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厉害。
我不敢看。
我闭着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看下去。
各项指标,正常。
未见异常细胞。
结论:未见复发迹象。
我拿着报告单,蹲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在乎。
那一刻,我觉得,老天爷还是疼我的。
他拿走了我的钱,但他把林晚的命,留给了我。
这就够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晚的时候,她愣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太好了……”她说。
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好像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虽然,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甚至有些卡顿的方式。
我们开始面对现实。
第一件事,就是钱。
七十万的窟窿,不是个小数目。
我们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盘点了一遍。
我的几块手表,她的一些首饰,还有一些没怎么用过的电子产品。
挂在二手网站上,零零总总,卖了三万多块。
杯水车薪。
我开始疯狂地接私活。
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回家继续画图,写方案。
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咖啡当水喝。
林晚看着我日渐憔悴的脸,红着眼睛说:“老公,你别这么拼,身体会垮的。”
“没事,”我摸了摸她的头,“年轻,扛得住。”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准备好夜宵,泡好一杯热牛奶,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给我递个工具,或者帮我查查资料。
我们的话,依然不多。
但那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氛围,渐渐散了。
她开始重新做手工。
比以前更努力。
设计新的款式,研究新的材料,每天从早忙到晚。
她的手指,被针扎得,被胶水烫得,到处是伤口。
我让她歇歇。
她说:“不累。能为你分担一点,我就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我们搬了家。
从那个宽敞明亮的两居室,搬到了一个城中村的单间。
三十平米,阴暗,潮湿。
下雨天,墙角会渗水,长出一片一片的霉斑。
隔音很差,隔壁夫妻吵架,小孩哭闹,听得一清二楚。
搬家那天,我们俩,像两只蚂蚁,把所有的家当,一点一点地,从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搬到了这个临时的“窝”。
最后,只剩下那个旧沙发。
我们俩合力,也抬不动。
林晚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沙发上,我们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凹下去了一块。
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老公,”她哽咽着说,“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是回不去了。”我说,“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生活,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甚至,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要窘迫。
我们开始计算着每一分钱过日子。
菜市场的菜,要等到快收摊的时候去买,能便宜一半。
肉,一个星期,只舍得吃一次。
她的护肤品,从上千块一套的,换成了几十块一瓶的。
我的烟,也戒了。
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烧烤摊。
那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勾得我口水直流。
我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二十块钱。
那是我们俩明天的早饭钱。
我咽了口唾沫,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了。
回到那个狭小潮湿的出租屋。
林晚还没睡,在等我。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金黄的荷包蛋,翠绿的葱花。
“快吃吧,饿坏了吧。”她笑着说。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
很香。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掉进了面碗里。
咸的。
林晚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就是觉得,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这种苦。”
林晚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不苦。”她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苦。”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以前,是我错了。我以为,朋友的仗义,比什么都重要。我以为,钱可以衡量感情。我以为,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直到失去了一切,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钱,不是面子,而是那个不管你多蠢,多错,都愿意陪着你,从头再来的人。”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根刺,好像,被她用这番话,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虽然,伤口还在。
还会隐隐作痛。
但,它正在愈合。
日子,就在这种清贫,但又充满希望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我们很少再提起周铭,也很少再提起那七十万。
那像一个我们共同的伤疤,我们有默契地,不去触碰它。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请问,是陈阳先生吗?我是周铭的……妻子。”
我愣住了。
周铭结婚了?我们都不知道。
“周铭他……出事了。”
原来,周铭的那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他被上家骗了,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
他不仅骗了我们的钱,还借了高利贷。
被追债的人,打断了一条腿。
那辆他视若珍宝的豪车,也被拖走了。
他老婆,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欠了这么多钱。
她要跟他离婚。
“陈先生,”她在电话里哭着求我,“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们。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我把房子卖了,工作也辞了,一天打三份工,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和悲凉。
一个为了所谓“面子”,不惜欺骗最好朋友的人,最终,也丢掉了所有的面子和里子。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晚。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说:“老公,我们……不要那笔钱了,好不好?”
我有些惊讶。
“为什么?”
“就当……就当我为自己犯的错,买个教训吧。”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也当是,放过他们,放过我们自己。”
“那笔钱,就像一个噩梦。只要它还在,我们就永远活在那个噩梦里。我们不要了,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过那笔钱。”
“我们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吗?虽然穷一点,但是,心安。”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她的眼睛,清澈,坦然。
不再有之前的慌乱,愧疚,和恐惧。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她是真的,长大了。
从那个活在幻想里,把“义气”当成一切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懂得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真正的“心安”的女人。
我点了点头。
“好。”
我们给周铭的妻子,回了条信息。
“钱不用还了,好好生活吧。”
发完信息,我们俩,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像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很久的,沉重的包袱。
那天晚上,我们难得地,奢侈了一回。
去楼下的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一瓶啤酒。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第一次约会,聊我们结婚时的誓言。
聊那些,被我们遗忘在匆忙生活里的,闪闪发光的细节。
我们都喝了点酒,脸上泛着红晕。
回家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晚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老公,”她说,“我们复婚吧。”
我愣住了。
我们……什么时候离婚了?
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了。
“在我们心里,不是早就离了吗?”她说,“从你睡客房那天起,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我想,重新嫁给你一次。”
“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那些虚假的祝福和热闹。”
“就我们俩,对着天,对着地,再说一次,我愿意。”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把她拥进怀里。
那个周末,我们坐上了去海边的绿皮火车。
我们没有钱住海景房,就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
房间很小,床单上,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但我们,却觉得无比心安。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了。
我们手牵着手,走到海边,等待日出。
海风很大,吹得我俩的头发,都乱七八糟的。
林晚的脸,冻得通红。
她却笑得,像个孩子。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然后,是淡粉色,是橘红色。
最后,一轮金色的太阳,挣脱了海平面的束缚,一跃而出。
万丈光芒,瞬间洒满了整个海面。
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金子。
整个世界,都被这片温暖的,灿烂的金色,笼罩着。
“真美啊。”林晚感叹道。
“嗯。”
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太阳,完全升了起来。
林晚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映着朝阳,映着大海,也映着我。
“陈阳先生,”她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又带着一丝俏皮,“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有点蠢,有点傻,还有点拎不清的林晚女士为妻?爱她,忠于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都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我看着她,笑了。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大声地回答:
“我愿意。”
“现在,轮到你了。”我说。
林晚也笑了,眼泪,同样在眼眶里打转。
“林晚女士,”我学着她的样子,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否愿意,嫁给你面前的这位,有点固执,有点木讷,脾气还有点臭的陈阳先生为夫?爱他,忠于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都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头。
“我愿意!”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力量。
海鸥,从我们头顶飞过,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像是,在为我们证婚。
我们没有戒指,就用沙滩上的两枚贝壳,套在了对方的手指上。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那七十万,算什么呢?
它买不来清晨的日出,买不来海边的誓言,更买不来,失而复得的,一颗真心。
它曾经是我们的“救命钱”,是我们的“安心钱”。
但它也像一个魔咒,让我们活在对未来的恐惧里,让我们忘记了,生活,最重要的是当下。
现在,魔咒解除了。
我们一无所有,却又无比富有。
回去之后,我们的生活,依旧清贫。
我依然每天加班到深夜。
她依然每天埋头做着她的手工。
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的出租屋里,开始有了笑声。
我们会因为一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会因为一首老歌,跟着一起哼唱。
我们会在睡前,跟对方说“晚安,我爱你”。
平淡,琐碎,却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温度。
一年后。
我的一个项目,拿了奖,奖金不菲。
林晚的手工,也因为设计独特,在网上小火了一把,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我们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城中村,搬了出来。
租了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一居室。
有了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种花。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一张新的双人床。
很软,很舒服。
躺在上面,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生活,好像真的,在一点一点地,回到正轨。
甚至,比以前更好。
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有多么来之能不易。
我们学会了珍惜。
珍惜每一分钱,珍惜每一顿饭,珍惜每一次,能看着对方,安然入睡的夜晚。
有时候,我看着在阳台上,认真给花浇水的林晚,还是会想起那个,拿着车钥匙,一脸自豪地,站在我面前的她。
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那不是梦。
那是我们人生中,一道最深,最痛的伤疤。
如今,伤疤还在。
但它已经不再流血,不再疼痛。
它变成了一枚勋章。
一枚,见证了我们愚蠢,见证了我们脆弱,也见证了我们,如何从废墟之上,重新把家,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勋章。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
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银行卡里的那一串数字。
而是深夜里,为你亮着的那一盏灯。
是疲惫时,递到你手边的那一杯热水。
是跌倒后,那双,毫不犹豫,紧紧将你扶住的手。
是那个,看透了你所有不堪,却依然选择,陪在你身边的人。
钱,是救命钱。
但爱,才是。
来源:小仓会说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