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看了一眼小芳,小芳配合地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我推开门时,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炖烂了的鸡汤味,腻得发慌。
我公公,江德福,坐在沙发主位上,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他身边,是家里的年轻保姆,小芳。
小芳低着头,双手捂着小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丈夫江涛给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全是“你先别发火”的恳求。
我把包扔在玄关柜上,发出的闷响让三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说吧,什么事非得等我回来当面说?”
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江德福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小林啊,我……我对不起你妈。”
我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冷水一样从头浇到脚。
婆婆才走了不到一年。
“爸,有话直说。”我不想听他那些迂回的铺垫。
他看了一眼小芳,小芳配合地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小芳……她有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谁用大锤狠狠砸了一下。
我看向江涛,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谁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江德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的。”
那一刻,我真想笑。
荒谬,太荒谬了。
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头,一个二十三岁的保姆。
老黄瓜刷绿漆,还真刷上了。
江涛赶紧过来拉我的手,“老婆,你先冷静,爸他也是……”
“他也是什么?一时糊涂?”我甩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钉在江德福脸上。
“我决定了,”江德福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要和小芳结婚,给孩子一个名分。”
结婚。
这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着小芳那张年轻又无辜的脸,她微微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带着一丝怯懦和一丝……挑衅。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一时糊涂,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打秋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走到小芳面前。
“小芳,你来我们家多久了?”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八个月了,林姐。”
“工资我每个月都按时给你打的吧?七千五,没少过一分钱吧?”
“没、没有……”
“社保我也让家政公司给你交着,逢年过节的红包、礼物,也都有吧?”
她点点头,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笑了笑,这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那挺好。”
我转过身,对着江德服和江涛,一字一句地说。
“既然小芳要成一家人了,那就不再是保姆了。”
“从今天起,她的工资,没了。”
江德福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你老婆,是我名义上的婆婆,是江涛的后妈。哪有儿子儿媳给婆婆发工资的道理?”
我看着小芳瞬间煞白的脸,心里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
“不仅工资没有了,”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家里的开销,买菜做饭,水电煤气,都得你来操持。”
“我呢,作为晚辈,肯定要孝敬长辈。”
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二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是两千块,你这个月的生活费。”
“不够了,再跟我说。”
小芳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德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林薇!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我的意思很清楚。”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她选择嫁给你,就选择了这个身份。身份变了,待遇自然也要变。”
“她不再是月薪七千五的保姆,而是每月两千生活费的家庭主妇。”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一个名分,一个家。”
“我成全她。”
江涛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老婆,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我说的哪句不是好话?”我反问他,“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过给长辈发工资的规矩?”
江涛哑口无言。
这个家,从我嫁进来开始,就是我在管钱。
婆婆在世时,身体不好,家里的开销、她看病的钱,都是我一手操办。
江涛的工资卡在我这里,他自己的钱,除了抽烟喝酒,基本没什么大花销。
江德福那点退休金,也就够他自己买点茶叶,下下馆子。
这个家,离了我,早就转不动了。
小芳大概是看我平时对公婆还算大方,以为傍上了江德福这棵“大树”,就能吃现成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她算错了我。
我林薇,在公司里当了五年产品经理,最擅长的就是逻辑分析和成本控制。
想薅我的羊毛?门都没有。
“两千块怎么够!”江德福终于爆发了,“她还怀着孩子,要营养,要产检,以后孩子生下来,奶粉尿布,哪样不要钱?”
“爸,你放心,”我语气平静,“产检的钱,生孩子的钱,我会负责。毕竟是江家的骨肉。”
“至于营养,两千块买菜,只要不天天大鱼大肉,精打细算,也够了。”
“以前我妈在的时候,每个月买菜钱也就一千五。”
江德福被我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小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扑簌簌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林姐,我……我不是为了钱……我是真心喜欢江叔的……”
我差点笑出声。
真心?
真心喜欢一个比你爸年纪还大的老头子?
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脾气臭,喜欢他爱喝酒,还是喜欢他退了休没事干,天天在家看抗日神剧?
“真心最好。”我点点头,“那这两千块,你应该不会嫌少吧?”
“毕竟,爱情是无价的。”
小芳的哭声一滞,愣愣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那天晚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江德福拍着桌子骂我不孝,说我要把他和他未出世的孩子活活饿死。
小芳在一旁哭哭啼啼,说自己命苦,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怀上这个孩子。
江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会儿劝他爸,一会儿劝我。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一片冰凉。
我一句话都没再说,等他们闹够了,我踹了江涛一脚,把他赶去书房睡。
我自己锁上房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做好我跟女儿的早餐。
我没管客厅里那两个人。
我送女儿去幼儿园,然后开车去公司。
刚到公司楼下,就接到了江涛的电话。
“老婆,爸他……他带着小芳去医院了,说要打掉孩子。”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然后呢?”
“他说你容不下这个孩子,他不能为了这个孩子,让你把我们这个家给拆了。”江涛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婆,爸是不是想通了?”
我想通了?
我冷笑一声。
江德福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放弃他心心念念的“后”?
他这演的是一出“以退为进”的苦情戏。
目的就是逼江涛,逼我妥协。
“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就在我们家附近的妇幼保健院。”
“我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调转车头,一脚油门踩下去。
我到医院的时候,江德福和小芳正坐在妇产科门口的长椅上。
小芳眼睛红肿,江德福一脸悲愤,不停地唉声叹气。
周围等候的孕妇和家属,都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我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爸。”
江德福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仇人,表情复杂。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把目光转向小芳的肚子,“毕竟是江家的第一个孙子辈,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小芳的身体明显一僵。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江德福怒道,“要不是你逼我们,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声音很大,立刻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已经有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个儿媳妇真狠心啊,连自己公公的孩子都容不下。”
“是啊,看那小姑娘哭得多可怜。”
我没理会那些议论,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江德福面前。
“爸,这是五十万。”
江德福愣住了。
小芳也停止了抽泣,惊讶地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孩子,你们想生,就生下来。”
“生下来之后,我一次性给你们五十万,作为孩子的抚养费。”
“从此以后,这个孩子跟我们家,跟我女儿,再无任何关系。”
“他不能分我们家的财产,不能管江涛叫哥哥,更不能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们拿着这笔钱,可以回老家,可以去别的城市,总之,离开这里。”
“爸,你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吗?”
江德福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张卡,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小芳的眼睛也亮了。
五十万,对她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足够她在老家县城买一套房子,风风光光地过下半辈子了。
比留在这里,每月拿两千生活费,看我脸色,强一百倍。
我看到她悄悄地拽了一下江德服的衣角。
我知道,她心动了。
江德福还在犹豫,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你……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爸,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毫不客气,“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用钱,买我们未来几十年的清净。”
“你选吧。”
我把卡塞到他手里。
“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你们决定留下,那还是老规矩,每月两千生活费。”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知道,这场仗,我已经赢了一半。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
而我,最不怕的,就是用钱来解决问题。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大问题。
真正的大问题,是人心。
是江德福那被晚年孤独和传宗接代思想冲昏了的头脑。
是小芳那被贫穷和欲望扭曲了的青春。
更是我那个夹在中间,永远学不会承担责任的丈夫,江涛。
我回到公司,坐在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需求文档,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早上在医院的那一幕。
我表现得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酷。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那个家,是我和江涛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从一无所有,到贷款买房,到装修、买家具,再到女儿出生。
我付出了我全部的青春和心血。
可现在,这个家,因为一个外人,变得乌烟瘴气。
下午三点,江涛的电话又来了。
“老婆,爸同意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
“但他有个条件。”
“说。”
“他要六十万,说五十万不够,以后孩子上学什么的,都要花钱。”
我气得想笑。
真是贪得无厌。
“你告诉他,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冷冷地说,“五十万,是我的底线。要么拿钱走人,要么留下,每月两千。”
“可是老婆……”
“江涛,”我打断他,“你搞清楚,现在不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这是在解决问题。”
“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你来解决。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除了会说“老婆你别生气”、“爸你消消气”之外,还会什么?
“我给他三天时间考虑。”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需要让他明白,这个家里,谁说了算。
我也需要让他明白,他的愚孝和软弱,正在摧毁我们这个家。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出奇地安静。
江德福和小芳没有再闹。
他们甚至开始自己做饭了,虽然做得很难吃,厨房里总是一片狼藉。
江涛试图跟我沟通,都被我挡了回去。
我告诉他,等他爸做出决定,我们再谈。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公司加班,江德福给我打了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林薇,我们……我们想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决定了?”
“嗯,我们……要那笔钱。”
“好。”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协议,“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
“见……见那个干什么?”
“爸,你不会以为这五十万是白给的吧?”我笑了,“我们得签个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钱给了你们,孩子以后跟我们再无瓜葛。另外,你和小芳得先把结婚证领了。”
“为什么还要领证?”
“因为我不想以后小芳再抱着孩子来找我们,说你是始乱终弃,到时候更麻烦。”
“我得保证,这孩子是你江德福明媒正娶的老婆生的,是你自愿给的抚养费。”
“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电话那头,江德福沉默了很久。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又是屈辱,又是不甘。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好。”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到民政局门口时,江德福和小芳已经在了。
小芳大概是精心打扮过,穿了条红色的连衣裙,脸上还化了妆。
但那妆容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和算计。
江德福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像是要去上刑场。
我把拟好的协议递给他们。
一式三份,条款清晰明了。
江德福看得很快,或者说,他根本没仔细看,他只关心钱。
小芳则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生怕里面有什么陷阱。
“这上面说,我们必须离开本市,以后不能再回来?”小芳指着其中一条问道。
“对。”我点头,“我不想我女儿在学校里,听到关于她有个小妈,还有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弟弟’或‘妹妹’的闲言碎语。”
小芳的脸色很难看。
“林姐,你……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是在保护我的家庭。”我看着她,“你当初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她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江德福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字。
小芳犹豫了一下,也签了。
然后,他们俩进了民政局。
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看着人来人往,有喜气洋洋的新人,也有满脸疲惫来办离婚的。
人生百态,不过如此。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们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红本本。
小芳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比哭还难看。
我站起来,把银行卡递给江德福。
“密码是你生日。钱货两清,希望你们遵守协议。”
江德福接过卡,手在抖。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走了。
小芳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没有理会,转身走向我的车。
坐进车里,我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趴在方向盘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赢了吗?
我好像赢了。
我用五十万,赶走了两个麻烦,保住了我小家的安宁。
可我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输了什么?
我输掉了一个完整的“家”的概念。
从此以后,江涛的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我女儿的爷爷,成了一个遥远的名词。
这场闹剧,没有赢家。
我回到家,江涛正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等我。
看到我回来,他立刻迎上来。
“老婆,怎么样了?”
我把那份签了字的协议扔在茶几上。
“结束了。”
江涛拿起协议,快速地看了一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的火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好什么?”我冷冷地问。
他愣住了,“老婆,你……你不高兴吗?事情不是按你的意思解决了吗?”
“我的意思?”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江涛,你搞清楚,是你爸,搞出了这么一摊子烂事!”
“是你,作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只会和稀泥!”
“是我,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用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现在事情解决了,你倒觉得是我的功劳了?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恶心!我为你爸感到羞耻,也为你感到悲哀!”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江涛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脸色煞白。
“老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你告诉我,从头到尾,你做了什么?你除了劝我冷静,劝我爸别生气,你还做了什么有用的事?”
“当他们逼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我一个人去医院,去民政局,跟他们谈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江涛,你是个男人,但你一点担当都没有!”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今天,我终于全部说了出来。
江涛被我说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像个被训斥的小学生。
“对不起,老婆,是我没用……”
“对不起有用吗?”我看着他,“江涛,我今天把话说明白。”
“这个家,有我,有你,有女儿,就够了。”
“以后,你爸的事,我不会再管一分一毫。”
“那五十万,是我婚前财产,跟你没关系。就当我,替你尽了最后一次孝道。”
“如果你以后还想背着我,偷偷给他钱,接济他,可以。”
“我们马上就去办离婚,房子、女儿都归我,你净身出户,然后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孝顺你爸,和你那个年轻的后妈了。”
江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恐惧。
“不,老婆,我不要离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听你的,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求你别不要我,别不要这个家……”
我任由他抱着,没有动。
我的心,像一块被冻住的石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伤心了。
江涛的眼泪,再也暖不化我了。
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
江德福和小芳,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涛变得格外殷勤,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对我言听计从。
他戒了烟,戒了酒,把所有的工资都上交,只留几百块零花钱。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的过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开始频繁地加班,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工作能让我麻痹,让我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
我的项目做得非常成功,拿到了公司年度最佳项目奖。
老板给我升了职,加了薪。
我成了别人口中羡慕的“事业女强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想逃避家庭的胆小鬼。
转眼,半年过去了。
春节快到了,公司里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同事们都在讨论着要去哪里过年,要买什么年货。
我听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心里却是一片空落。
这个年,要怎么过?
往年,都是回婆婆家,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
虽然累,但有年味。
今年,婆婆不在了,公公也走了。
那个所谓的“家”,已经散了。
除夕那天,我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我爸妈看到我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江涛也跟着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我妈拉着我的手,悄悄问我:“跟江涛,还好吧?”
我勉强笑了笑,“挺好的。”
我不想让爸妈担心。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爸喝了点酒,话多了起来。
“林薇啊,爸知道你受委屈了。”他拍着我的肩膀,“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江涛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耳朵根子软,没主见。”
“你多敲打敲打,他会改的。”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江涛在一旁,头低得快要埋进碗里。
吃完饭,我们一起看春晚。
女儿靠在我怀里,看着电视,咯咯地笑。
江涛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给我递水果,削苹果。
我妈看着我们,欣慰地笑了。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温馨和谐。
但我的心,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晚上十点多,江涛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变,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我心里一沉。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我问。
“我爸……他打电话来了。”
“他要干什么?钱花完了?”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不是……”江涛犹豫了一下,说,“小芳……生了,是个儿子。”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刺耳。
“他打电话来,是想报喜?”
“不是……”江涛的声音更低了,“孩子……孩子有病。”
“什么病?”
“先天性心脏病,挺严重的,一出生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愣住了。
“他说……他们钱都花光了,医院天天在催钱,他没办法了,才打电话给我……”
我沉默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他们处心积虑,想要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养老送终。
结果,却生下来一个需要用钱来续命的病孩子。
“老婆……”江涛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哀求。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想去看看……”
“去看?然后呢?给他钱?”
江涛不说话了,算是默认了。
“江涛,你忘了我们当初的协议了吗?”我提醒他。
“我没忘……”他痛苦地抓着头发,“可那毕竟是我爸,那孩子……是我弟弟啊……”
弟弟。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我不会给钱的。”我睁开眼睛,目光坚定,“一分都不会给。”
“老婆!”
“你如果要去,要去给钱,我不会拦着你。”我看着他,“但是,你前脚走出这个家门,我们后脚就去民政局。”
江涛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阳台的门没关严,冷风吹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片寂静中对峙着。
电视里,传来新年钟声敲响的声音。
外面,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到了。
可是,我们的春天,在哪里?
最终,江涛没有走。
他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眼睛通红地对我说:“老婆,我想好了,我听你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江涛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段婚姻,还能走多远。
回到家,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江德福。
他比半年前,老了十岁不止。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脸上全是褶子,像个风干的橘子。
他看到我们,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
“江涛,林薇……”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江涛愣住了,“爸,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求你们,救救你弟弟……”
他说着,就要跪下来。
江涛赶紧扶住他。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我们之间,钱货两清,再无瓜葛。”
江德服的身体一震,脸上露出羞愧和痛苦的神色。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他老泪纵横,“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们……”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才刚出生,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医生说,手术费要三十万,后续治疗还要很多钱……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那五十万呢?花完了?”我问。
“小芳……她弟弟做生意赔了,她偷偷拿了三十万去给她弟弟还债……剩下的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江德服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我心里冷笑。
果然如此。
小芳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江德福,不过是她用来骗钱的工具而已。
现在,工具没用了,还附带了一个累赘,她自然不会再管。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我拉着女儿的手,准备进屋。
“林薇!”江德福突然冲过来,拦在我面前。
“我求求你,看在江涛的面子上,看在你们女儿的面子上,帮帮我们吧!”
“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看着他那张苍老而绝望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爸,你别逼我老婆了。”江涛终于开口了,他把江德服拉到一边,“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回头,看着江涛。
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江涛,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老婆,你放心,我不会动我们家一分钱。”
“那是我的父亲,我的弟弟,这个责任,该由我来承担。”
说完,他转身对江德服说:“爸,你先回去,三天之内,我给你答复。”
江德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江涛坚决的眼神,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心里五味杂陈。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江涛。
“我去借。”
“跟谁借?”
“同事,朋友,同学……能借的都去借。”
“三十万,你还得起吗?”
“还得起。”他看着我,“大不了,我再出去找份兼职,晚上去开滴滴,周末去送外卖。”
“老婆,以前,是我太懦弱,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从今天起,我想做个真正的男人,为你和女儿,撑起一片天。”
“也为我犯下的错,承担起责任。”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这个我朝夕相处了快十年的男人,在这一刻,好像突然长大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江涛真的开始四处借钱。
他放下了所有的面子,给通讯录里每一个可能借钱给他的人打电话。
有的,直接拒绝了。
有的,找各种理由推脱。
有的,倒是很爽快,但借的也不多,三千五千。
三天后,他只凑到了五万块。
离三十万,还差得远。
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晚上,他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是他复吸的第一天。
我走过去,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
他愣住了,“老婆,你这是……”
“这里面有二十五万。”我说,“是我的奖金和这半年的积蓄。”
“不够的,你自己再想想办法。”
江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老婆,我……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我打断他,“是借给你的。”
“写借条,按银行利息算。什么时候还清,我们什么时候算完。”
江涛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借条”两个字。
写完,他把卡和借条推到我面前。
“老婆,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把借条收起来,“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我不想我女儿以后长大了,别人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的爸爸是个见死不救,连亲弟弟都不管的冷血动物。”
“我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江涛,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收拾烂摊子。”
“以后,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江涛拿着那张卡,手抖得厉害。
他站起来,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老婆,我江涛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
我没有看他,转身回了房间。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江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也许,我是心软了。
也许,在我心里,还对他,对这个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钱很快就转给了江德服。
孩子的手术,很成功。
江德福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哭了半天,反复地说着“谢谢”。
我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挂了。
小芳也打来了电话,我没接。
她给我发了很长很长的短信,通篇都是忏悔和感谢。
她说她知道错了,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以后会好好照顾孩子和江德福,重新做人。
我看完,直接删了。
我不需要她的忏悔和感谢。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那以后,江涛真的变了。
他找了一份晚上在便利店值夜班的兼职。
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去便利店,周末两天,就去跑外卖。
他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一个月下来,瘦了十几斤。
我看着心疼,劝他别这么拼。
他说:“老婆,我还年轻,扛得住。我想早点把钱还给你。”
每个月,他都会准时把他的工资、兼职的钱,全部转给我。
只留下一千块,作为他自己的生活费。
他不再买新衣服,不再跟朋友出去吃饭喝酒。
手机用了好几年,屏幕都碎了,也舍不得换。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用行动来证明他的改变。
我那颗冰封的心,也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一年后,他把借我的二十五万,连本带息,全部还清了。
还钱的那天,他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眼睛亮晶’地看着我。
“老婆,还清了。”
我接过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嗯。”
“老婆,”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单膝跪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钻戒。
款式很简单,但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
“老婆,我们……复婚吧。”
我愣住了。
我们……什么时候离婚了?
哦,我明白了。
在他心里,那场风波,已经让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了。
他现在,是在重新向我求婚。
“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他仰着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真诚。
“我知道我以前错得有多离谱,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是你,在我最混蛋的时候,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
“林薇,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可能很可笑。但是,我还是想说。”
“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用我的后半生,来好好爱你,爱女儿,爱我们这个家。”
“好吗?”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年,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脱胎换骨的男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伸出手。
他激动地把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站起来,紧紧地抱着我,像是要揉进骨子里。
“老婆,谢谢你。”
“江涛,”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混杂着淡淡烟草和汗水的味道,“没有下一次了。”
“嗯!”他重重地点头,“没有下一次了!”
又是一个春天。
周末,天气很好。
我们带着女儿去公园放风筝。
江涛在前面跑,女儿在后面追,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林薇吗?”
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是,您是?”
“我……我是你爸。”
我沉默了。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江德福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孩子现在很好,很健康,都会叫爷爷了。”
“我和小芳,在老家找了个小活干,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安稳。”
“我们……我们知道对不起你,我们也不求你原谅。”
“就是……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很平静。
“知道了。”我说。
“那……那不打扰你了。”
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抬头看向远处。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江涛和女儿,笑着,闹着,向我跑来。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没有永远的完美,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重要的是,在经历过风雨之后,我们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必须是守规矩的地方。
来源:幸运星球一点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