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孩穿着清凉的吊带裙,脸上是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胶原蛋白满满的甜美。
手机屏幕亮着,是周明的朋友圈。
一张九宫格,定位在普吉岛。碧海蓝天,白沙椰林,还有大象。
周明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笑得牙不见眼。
女孩穿着清凉的吊带裙,脸上是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胶原蛋白满满的甜美。
她叫小雅,我见过她的照片,在周明的手机相册里,一个被命名为“工作资料”的加密文件夹。
我划拉着照片,一张一张,看得特别仔细。
仿佛在欣赏什么世界名画。
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空气中切出一道光亮的斜线,无数尘埃在里面翻滚、飞舞,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幽灵。
我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微尘,却只抓了一手虚空。
桌上摊着我的诊断报告。
胶质母细胞瘤,四级。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他说,这是脑瘤里最凶险的一种。
他说,平均生存期,15个月。
他说,林女士,你考虑一下,是保守治疗,还是……
他说了很多,我只记住了这几句。
从医院出来那天,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荒谬。
我,林婉,三十八岁,不抽烟不喝酒,作息规律,每年体检,结果,就这么被判了死刑。
而我的丈夫,周明,在我被宣判死刑的第三天,带着他的“工作资料”,飞去了热带的岛屿,尽情享受人生。
他走之前,还特意熬了粥给我。
“婉婉,我出差几天,很快回来。你乖乖吃药,照顾好自己。”
他摸着我的头,眼神里全是“关切”。
那碗粥,我一口没喝,全倒进了马桶。
就像我们这十五年的婚姻,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烂发臭,只配倒进下水道。
我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苍白浮肿的脸。
真难看。
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
大概是从我辞掉会计工作,专心做他背后的女人开始。
那时候,他说:“婉婉,你太辛苦了,别上班了,我养你。”
我信了。
我把他那间小小的设计工作室,一步步操持成如今业内知名的公司。
我管账,我拉客户,我陪酒,我处理他惹下的所有风流债。
他只需要穿着体面的西装,顶着“青年才俊设计师”的名头,到处挥洒他的荷尔蒙和“灵感”。
而我,成了他口中那个“没情趣、只知道钱”的黄脸婆。
现在,我快死了。
他用我们共同赚来的钱,去“养”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凭什么?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发出“咯吱”的响声。
我走到书房,打开保险柜。
里面是这些年我们积攒下的一切。
房产证,七本。
股权证明,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都在我名下。当初为了规避风险,他主动提议的。
银行卡,十几张,流水巨大。
还有一些金条和外汇。
这些,曾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我以为,有了这些,我们的婚姻就固若金汤。
现在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律师吗?我是林婉。”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林女士,你好。”
“我想咨询一下,关于资产捐赠的流程。”
张律师那边沉默了几秒。
“林女士,是全部资产吗?”
“是的,”我看着保险柜里那些冰冷的纸张和金属,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全部。”
“一分钱,都不想给他留下。”
张律师约我在他律所见面。
我特意化了个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结果口红涂歪了,眼线也画得像两条扭曲的蚯蚓。
我索性全擦了,素面朝天。
就这样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张脸给谁看。
张律师的律所不大,但很整洁。
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给我倒了杯温水。
“林女士,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吗?”
他很专业,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八卦的神色。
我把那张诊断报告的复印件推到他面前。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回桌上,镜片后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悯。
“我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搅动着杯子里的水,“这是我的命。”
“我只是不甘心。”
我把周明和那个女孩的事,也一并说了。
说的时候,我依然很平静。
仿佛在讲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故事里那个任劳任怨、散尽光芒去照亮丈夫的女人,不是我。
那个被背叛、被抛弃、即将死去的女人,也不是我。
张律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林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们的财产大部分属于婚内共同财产。如果你单方面全部捐赠,周先生回来后,是有权利起诉,追回属于他的那一半的。”
“我知道。”我点头。
“所以我找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帮我,用最合法、最稳妥、最让他无话可说的方式,把这一切,都处理干净。”
“我要他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空壳子。”
“一个他奋斗了半辈子,却一个钢镚都拿不走的空壳子。”
张律师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这会很复杂,林女士。”
“我知道。”
“需要时间。”
“我最缺的,就是时间。”我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得快一点。”
张律师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职业性的审慎,但更多的是一种作为人的理解。
“好。”他终于点头,“我接了。”
“我们会成立一个专项信托,并指定受益方。然后将你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房产、股权、现金,分批注入。这个过程,我会做得天衣无缝。”
“受益方,你想好了吗?”
我想了想。
“我没什么亲人。我爸妈走得早,也没什么兄弟姐妹。”
“那就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吧。”
“最好是,山区的女孩子。让她们有书读,有走出来的机会。”
“别像我一样。”
最后那句话,我说得很轻。
轻得像一口气,差点就散在空气里。
但张律师听见了。
他推了推眼镜,说:“好的,林女士。我会帮你筛选最可靠的慈善基金会。”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变得异常忙碌。
忙碌得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我和张律师团队的人,开始清点我名下的所有资产。
打开保险柜的那一刻,连见多识广的律师助理都抽了口冷气。
七本房产证,四套在一线城市,三套在热门旅游城市。
公司70%的股权证明,按照现在的市值,估价接近九位数。
还有那些银行卡,张律师的团队拉出流水单的时候,长得像古代皇帝的圣旨。
我看着那些数字,那些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数字,第一次觉得它们如此陌生。
我为了这些东西,熬了多少夜,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违心的话,赔了多少笑脸。
我把自己的青春、健康、理想,全都熔铸进了这些冰冷的砖块和数字里。
结果呢?
换来了一张死亡通知单,和一场戴着绿帽子的盛大旅行。
真是,太他妈讽刺了。
闺蜜苏晴来看我。
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婉婉,我都知道了。”
她眼圈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晴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大学到现在。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所有狼狈和不堪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敢当着我的面,指着周明的鼻子骂他“渣男”的人。
我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晦气。”
“你还说!”她一拳捶在我胳膊上,又怕弄疼我,赶紧收了力气,“那个王八蛋!他在外面快活,你一个人在家等死!你怎么这么能忍啊你!”
“我要是你,我直接飞到普吉岛,一手一个,把那对狗男女的头按到海里去!”
我笑了。
“然后呢?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值当。”
“那你就这么算了?!”苏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谁说我算了?”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她。
她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疯了?!”
“那可是……那可是你们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就这么……全捐了?”
“不是我的心血。”我纠正她,“是我一个人的心血。他只负责签字和享受。”
“再说了,人都要没了,留着那些东西干嘛?带进棺材里去吗?”
“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个渣男啊!”
“就是因为不能便宜他,所以才要捐掉。”我看着她,眼神很认真,“苏晴,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周明,春风得意地从国外回来。盘算着用我们的钱,给小三买包,买车,买房子。”
“结果他发现,银行卡冻结了,房子不是他的了,连公司的股权,都跟他没关系了。”
“他从一个身家过亿的成功人士,一夜之间,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你觉得,那个画面,刺不刺激?”
苏晴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牛逼。”
然后,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里闪着光。
“算我一个!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你需要我做什么?跑腿?还是帮你骂人?”
我被她逗笑了。
心底那块一直堵着的冰,好像融化了一点点。
“你啊,就陪着我,看着这场好戏,就行了。”
资产清算和转移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繁琐。
各种文件,各种证明,各种签字。
我每天就像个陀螺一样,在银行、律所、房管局之间连轴转。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像有把电钻在脑袋里持续不断地搅动。
有时候,签着字,手会突然不听使唤地发抖。
有时候,走在路上,会突然一阵眩晕,天旋地转。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每次梳头,都能在梳子上捋下一大把。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再快一点。
周明偶尔会给我发微信。
“老婆,在干嘛?”
“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给你买了这边的特产,你肯定喜欢。”
后面还附着一张照片,是一串看起来很廉价的贝壳手链。
我看着那张照片,想吐。
我回了他一个字:“嗯。”
他很快又回过来:“老婆,你怎么这么冷淡啊?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提前回来陪你?”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回去:“不用。工作要紧。”
“好好玩。”
发完,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不想再跟他进行任何虚伪的对话。
每一次,都像在吞苍蝇。
恶心。
苏晴几乎每天都来陪我。
她什么都不问,就是陪着我。
我签文件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给我削苹果。
我去医院做放疗的时候,她就等在外面,给我买好我喜欢吃的馄饨。
放疗的副作用很大。
恶心,呕吐,吃什么都像在嚼蜡。
有一次,我刚吃完馄饨,就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天翻地覆。
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我扶着墙,虚弱得站不稳。
苏晴在外面拍着门,急得快哭了。
“婉婉,婉婉你怎么样?你开门啊!”
我漱了口,打开门,对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浪费了一碗好馄饨。”
苏晴抱着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都怪那个王八蛋!他该死!他该千刀万剐!”
我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说:“别哭。不值得。”
“为那种人生气,掉眼泪,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
我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不能再浪费在那种人身上。
我得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把他彻底从我的世界里,连根拔起。
终于,在我和张律师团队将近一个月的努力下,所有资产的转移和捐赠手续,都办完了。
最后一份文件签完字,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张律师把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递给我。
“林女士,这是所有捐赠的证明文件,以及信托的成立文书。一式三份,您一份,我们律所一份,基金会一份。”
“从法律上来说,您名下的所有资产,现在都属于‘春蕾助学’慈善信托基金了。”
“周先生回来,即便起诉,也没有任何胜算。”
我接过那个文件袋,沉甸甸的。
这几乎是我半生的重量。
现在,我把它交出去了。
我看着张律师,很真诚地对他鞠了一躬。
“张律师,谢谢你。”
“这是我分内的事。”他扶了我一下,“林女士,你多保重。”
我点点头。
走出律所大楼,阳光正好。
我仰起头,眯着眼看太阳。
有点刺眼。
但很暖和。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负担。
我给苏晴打了个电话。
“晴儿,出来嗨。”
苏-晴在电话那头愣了半天。
“嗨?你?林婉?你确定你没发烧说胡话?”
“少废话,来不来?我请客。去我们大学时最喜欢去的那家KTV。”
“去!必须去!你等着,我马上到!”
我们在KTV里,点了一大堆零食和啤酒。
我很多年没喝过酒了。
为了备孕,为了周明口中的“身体好”,我戒掉了所有曾经的爱好。
辣椒,冰淇淋,还有酒。
今天,我不想再管了。
我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就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的麦芽香。
爽!
苏晴被我的架势吓到了。
“姑奶奶,你慢点!你身体受得了吗?”
“没事。”我打了个酒嗝,“死不了。”
“反正早晚都得死,还不如死前快活一把。”
我拿起话筒,点了一首《死了都要爱》。
我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我一边唱,一边跳,像个疯子。
唱到最后,我没力气了,瘫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苏晴没笑我,她只是默默地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我。
“婉婉。”
“嗯?”
“你后悔吗?”
我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霓虹灯,看了很久。
后悔吗?
后悔嫁给周明吗?
后悔为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吗?
后悔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却被他踩在脚下吗?
“如果我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我喝了一口酒,缓缓地说。
“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个。”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
“我曾经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我一辈子。”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是没有心的。”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
“你对他再好,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永远都在追求更新鲜的,更刺激的。”
“而我,只是他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是他炫耀自己‘白手起家’时,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现在,我这块垫脚石要碎了。他当然要赶紧找下一块。”
苏晴的眼眶又红了。
“别这么说自己,你很好,是那个男人配不上你。”
“我知道。”我笑了笑,把剩下半罐酒喝完,“所以我把他不要的东西,送给更需要的人了。”
“也算,功德一件吧。”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歌。
我好像把这十几年的委屈和压抑,都吼了出来。
最后,我喝醉了。
我抱着苏晴,哭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从知道自己生病以来,第一次哭。
哭累了,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回到了大学时代。
我穿着白裙子,站在香樟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在我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周明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从远处过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笑着对我说:“林婉同学,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他的笑容,干净又明亮。
像那天下午的阳光。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苏晴趴在床边睡着了。
宿醉的头痛,和我本身的头痛,混在一起,几乎要把我的脑袋炸开。
但我心里,却很平静。
那个梦,像一场告别。
我跟那个曾经奋不顾身、爱得纯粹的自己,告别了。
也跟那个曾经让我心动、让我沦陷的少年,告别了。
都过去了。
周明,要回来了。
他回来的前一天,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视频接通,他那张晒黑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背景还是酒店的阳台,能看到远处的海。
“老婆,想我了没?”
他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
我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不舒服?”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我明天就回去了。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周明。”我开口,声音沙哑。
“嗯?老婆你说。”
“我们离婚吧。”
视频那头,周明的表情僵住了。
过了几秒,他才像反应过来一样,笑了。
“老婆,你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很认真。”
“为什么?”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婉婉,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离婚?是不是我这次出来太久了,你生气了?”
“别装了,周明。”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不累吗?”
“你跟那个叫小雅的,玩得开心吗?”
视频那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明的脸,一下子白了。
“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明,我早就知道了。从你把她的照片存进那个加密文件夹开始,我就知道了。”
“我只是,一直在给你机会。”
“我以为,你玩够了,就会回家。”
“我以为,你心里,至少还有一点点,这个家的位置。”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在你心里,我可能还不如普吉岛的一头大象重要。”
周明慌了。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
“婉婉,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只是……只是逢场作戏!是客户!对,是客户!”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爱的是你啊!”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看着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十五年的男人,用如此拙劣的谎言,来侮辱我的智商。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够了。”
我打断他。
“周明,我不想听这些。我累了。”
“离婚协议,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等你回来,签字就行。”
“财产方面……”我顿了顿,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突然觉得很好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视频。
然后关机。
我知道,他一定会发疯一样地找我。
但没关系。
让他疯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下午,门铃响了。
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我慢悠悠地从沙发上起来,通过猫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此刻写满了焦急和疲惫的脸。
我打开门。
周明一看到我,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婉婉!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要离婚!”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骨头生疼。
我皱了皱眉,把他推开。
“别碰我。”
我的声音很冷。
他愣住了。
我们结婚十五年,我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你瘦了好多。”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脸色也这么差。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你不是都知道吗?”我看着他,觉得讽刺。
他走之前,医生已经明确告诉我们,我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就是揣着这份“不容乐观”,心安理得地去风流快活的。
“我……”他语塞了,眼神躲闪,“我以为……我以为没那么严重……”
“呵。”我冷笑一声。
“别说这些废话了。坐吧。”我指了指沙发,“我们谈谈正事。”
他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下,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他拿起那份协议,手都在抖。
他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关于财产分割的部分。
那上面写着:双方名下无共同财产可供分割。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什么叫无共同财产?”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我们的房子呢?公司的股份呢?那些钱呢?!”
“哦,那个啊。”
我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书房,拿出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拿出来,摊在茶几上。
房产捐赠证明。
股权转让协议。
银行资产信托合同。
每一份文件上,都盖着鲜红的公章和我的签名。
“喏,都在这儿了。”
我指着那些文件,对他笑了笑。
“房子,车子,公司的股份,我们所有的存款,还有保险柜里那些金条。”
“我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全都捐了。”
“捐给了山区里,那些读不起书的女孩子。”
“周明,你看,我还给你积了德呢。下辈子,你也许能投个好胎。”
周明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些文件,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
像个调色盘。
“你……你疯了!”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
“林婉!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那是我们的钱!是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扑过来,想要抢那些文件。
我没躲。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的钱?”
“周明,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为这个公司,做了什么?”
“你除了贡献了几颗精子,和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你还贡献了什么?”
“是我,林婉,在你创业初期,拿出我爸妈留给我的所有积蓄支持你!”
“是我,在你拉不到项目的时候,陪着那些油腻的客户,一杯一杯地喝酒,喝到胃出血!”
“是我,在你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被人家老公找上门的时候,低声下气地去替你道歉,去替你摆平!”
“是我,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辞掉了我自己的工作,放弃了我的前途,心甘情愿地做你背后的影子!”
“这些钱,每一分,都沾着我的血,我的泪,我的命!”
“你凭什么,拿着我的命换来的钱,去养别的女人?!”
我越说越激动,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这间屋子的天花板。
周明被我吼得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
“我什么?”我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疯了?对,我就是疯了!”
“是被你逼疯的!”
“周明,我得了脑癌,晚期。”
“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本来想着,在我死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把这些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都留给你。”
“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你怎么对我的?”
“你在我的病床前,信誓旦旦地说会陪着我。转头,就带着那个小三,飞去了普吉岛!”
“你花着我的钱,睡着别的女人,还他妈在朋友圈里炫耀!”
“周明,你还是人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头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周明彻底傻了。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癌……癌症?”
“不可能……医生不是说……只是……只是有点严重……”
“是啊,只是有点严重。”我冷笑,“严重到,我马上就要死了。”
“而你,连我到底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在你心里,我恐怕还不如你那个小三的一根头发重要吧?”
“不……不是的……婉婉……”
他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恐和悔恨交织的表情。
他想过来抱我。
“婉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混蛋!我不是人!”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好好治病,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你好好的……”
我一把推开他。
“晚了。”
“周明,一切都晚了。”
“从你决定丢下我,跟她走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钱,没了。情,也没了。”
“你现在,可以滚了。”
我指着门口。
“滚?”周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婉,你让我滚?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我笑了,“你看看房产证,上面现在是谁的名字?”
“哦,不对,现在它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一个慈善基金。”
“从法律上来说,你,我,都没有权利再住在这里。”
“基金会那边,很快会派人来清算交接。我劝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住吧。”
“不然,到时候被人家赶出去,可就难看了。”
周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他双眼通红,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文件,疯狂地撕扯。
“我不管!我不管!这些都是我的!我的!”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撕完了,又开始砸东西。
花瓶,摆件,电视……
凡是能被他够到的东西,都被他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哐当!”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一片狼藉。
我没有阻止他。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十五年的男人,在我面前,露出了他最丑陋、最歇斯底里的一面。
真可悲。
也真可笑。
他砸累了,喘着粗气,撑着膝盖,像一条斗败的狗。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地看来电显示,脸色一变,想要挂断。
我抢先一步,拿过他的手机,按了免提。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明哥,你到家了吗?怎么不回我信息呀?人家好担心你哦。”
是那个小雅。
周明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扑过来想抢手机,被我躲开了。
“喂?”我对着手机,淡淡地说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是谁?怎么拿着明哥的手机?”几秒后,那个声音变得警惕起来。
“我是他老婆。”
“哦,原来是林姐啊。”那个女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明哥他……在洗澡呢。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是吗?”我笑了,“他在洗澡?可他现在,明明就在我面前,光着屁股发疯呢。”
“你!”
“小雅妹妹是吧?我劝你,还是赶紧跟他撇清关系吧。”
“他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周总了。”
“他现在,是个一无所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穷光蛋。”
“你跟着他,别说买包了,可能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
“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胡说!明哥他……他不会骗我的!”
“他是不是骗你,你自己问他。”
我把手机,扔回到周明怀里。
“喂?喂?明哥?你说话啊!那个疯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明拿着手机,手抖得像筛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然后,他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婉婉,我错了。”
他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不是人。”
“啪!”
“我。”
“啪!”
他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毫不留情。
很快,他的脸就又红又肿。
手机里,小雅的哭喊声和他的巴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荒诞又刺耳的交响曲。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无聊。
我累了。
我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了。
我转身,准备回卧室。
“你去哪儿?”他一把拉住我,力气大得惊人。
“婉婉,你别走!你看着我!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你别不要我!”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么跪在满地的碎片和狼藉里,抱着我的腿,哭得涕泗横流。
“婉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把公司再做起来,我们再把钱赚回来。”
“你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
我低头看着他。
看着他肿胀的脸,和他流下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眼泪。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穷得叮当响。
有一次我生病发高烧,他背着我,跑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诊所。
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雨。
他在我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用冷毛巾给我敷额头。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他对我说:“婉婉,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你受这种苦。”
那时候的他,眼神那么真诚,那么坚定。
是什么时候,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什么时候,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想不明白了。
也不想再去想了。
“周明。”
我轻轻地开口。
“你起来吧。”
“没用的。”
“我不恨你了。”
“因为,你已经不值得我恨了。”
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绝望的嘶吼和哭喊。
我充耳不闻。
我拉开窗帘,外面夕阳正好。
橘红色的光,染红了半边天。
真美啊。
我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
没过多久,门外安静了下来。
我猜,他走了。
也好。
这个我住了十几年的家,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给苏晴发了条信息。
“结束了。”
她秒回。
“我马上过来。”
苏晴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从今天起,我搬过来跟你住。”
她看着满屋的狼藉,吹了声口哨。
“战况很激烈啊。”
“还行。”我坐在沙发的一角,喝着水。
“那个渣男呢?没把你怎么样吧?”
“能把我怎么样?跪下来求我原谅。”
“然后呢?”
“然后我让他滚了。”
苏-晴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
她开始动手收拾屋子。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晴儿,谢谢你。”
“谢什么。我不帮你,谁帮你?”她回头,对我一笑,“再说,看渣男吃瘪,是我的人生一大乐趣。”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周明没有再来找我。
我听说,他去找了张律师,想把捐赠的资产要回来。
结果当然是,被张律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又想去起诉,结果发现,连请律师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他名下的所有卡,都被我一起打包“捐”了。
他去找他那些“好兄弟”借钱,结果人家一听他现在的情况,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就是现实。
小雅也跟他分手了。
据说,是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现金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明,真正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偶尔,我会从苏晴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零星消息。
有人在某个廉价的出租屋里看到他。
胡子拉碴,满身酒气。
有人看到他在大排档跟人打架,为了几块钱。
有人看到他深夜坐在马路边,像条流浪狗一样。
苏晴每次说起这些,都一脸解气。
“活该!报应!”
我没什么感觉。
我对他,已经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他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放疗已经没有用了。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
我开始出现视力模糊,记忆力衰退的症状。
有时候,我会看着苏晴,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谁。
有时候,我会突然忘记,自己刚刚想做什么。
苏-晴很担心我。
她想送我去医院。
我拒绝了。
“别折腾了。就在家吧。”
“我想,在我还清醒的时候,多看看这个家。”
虽然,这个家,马上也要不属于我了。
慈善基金会的人,给我打来电话,很客气地询问,什么时候方便办理房屋的交接手续。
我跟他们说,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无论我还在不在,他们都可以来接收。
我开始写遗书。
写得很慢。
因为手总是在抖,字迹歪歪扭扭。
我没什么财产可以留给谁了。
我只是想,把一些话说清楚。
我给我从未谋面的父母写。
告诉他们,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我给苏晴写。
感谢她这辈子,做了我最好的朋友。
最后,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周明写了一封。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
我只是想,为我们这纠缠了半生的一场孽缘,画上一个句号。
我写道:
“周明,见信如唔。”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太清醒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逆着光,像个会发光的天使。”
“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爱到,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也许,是我爱你爱得太卑微,让你觉得,我的一切付出,都是理所当然。”
“也许,是时间,改变了我们所有-人。”
“我不恨你了。真的。”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
“我们曾经那么好,最后,却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捐掉了我们所有的钱。你一定很恨我吧。”
“但我不后悔。”
“那些钱,与其留给你,让你去伤害下一个像我一样的傻姑娘,不如,让它们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至少,能让这个薄情的世界,多一点点温暖。”
“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行尸走肉。”
“而是,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去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重新开始。”
“忘了我吧。”
“也忘了那些钱。”
“人这一辈子,很短。别总盯着那些失去的。多看看,自己还拥有的。”
“虽然,你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但你至少,还健康地活着。”
“而我,连这个最基本的,都已经没有了。”
“就这样吧。”
“周明,再见。”
“再也不见。”
写完最后一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像放下了最后一点执念。
我把信,装进信封,交给了苏晴。
“等我走了以后,如果能找到他,就交给他吧。”
苏晴接过信,眼泪又下来了。
“你别说这种话。”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最后那段日子,我几乎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偶尔清醒的时候,苏晴会给我读信。
是那些受到捐助的山区女孩子们,写来的感谢信。
她们用稚嫩的笔迹,描述着她们的新教室,新课本。
描述着她们对未来的憧憬。
有个叫小英的女孩,在信里说:
“林阿姨,周叔叔,谢谢你们。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就要像我妈妈一样,早早嫁人,生孩子,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大山了。”
“是你们,给了我读书的机会。”
“老师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你们一样,去帮助更多的人。”
苏-晴念着念着,就泣不成声。
我却笑了。
真好啊。
我这糟糕透顶的、即将结束的一生,好像,终于有了一点意义。
我是在一个午后,走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苏晴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地唱着歌。
是我最喜欢的那首,《遇见》。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
像一粒尘埃,飘了起来。
飘过了窗户,飘向了那片湛蓝的天空。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他骑着单车,在香樟树下,对我笑着。
笑容干净,一如当年。
我对他,也笑了笑。
然后,转身,向着更远,更亮的光,飞去。
……
(尾声)
苏晴处理完了林婉的后事。
她拿着那封信,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周明。
她花了点力气,才在一家建筑工地的临时板房里,找到了他。
他瘦得脱了形,满脸胡茬,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工服。
看到苏晴,他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戒备和难堪。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苏晴没说话,只是把那封信,递给了他。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信封,手抖了一下,没接。
“她……走了?”
“嗯。”
周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来,从苏晴手里,接过了那封信。
他拆开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读着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片片墨迹。
最后,他蹲在地上,抱着那封信,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几个月后,苏晴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本相册。
相册里,是那些被捐助的女孩子们的照片。
她们穿着新衣服,站在新教室前,笑得灿烂如花。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汇款单。
金额不大,只有五百块。
汇款人,是周明。
附言上,写着一行字:
“替林婉。”
来源:雪飘叶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