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回到公司的第一天,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优衣库的灰色摇粒绒。
我回到公司的第一天,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优衣库的灰色摇粒绒。
脚上是双打折买的New Balance。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像个刚毕业找不到工作,被家里安排进来混日子的关系户。
或者,一个给部门打杂的后勤。
我叫林晚,三十三岁。
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我爸。
而我,是这家公司名义上的副总,主管战略和新业务。
之所以说名义上,是因为我已经休了快一年的长假。
一年前,我被查出甲状腺癌,幸好是早期,手术很成功。
但那场手术像一个开关,把我过去十年绷紧的发条,一下子给松掉了。
我爸心疼我,大手一挥,让我无限期休假。
他说:“公司没你不会倒,你没命了,我要公司有什么用?”
我乐得清闲,满世界跑了一圈,从冰岛的极光看到肯尼亚的动物大迁徙。
玩够了,也歇够了。
我想回来了。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
我只想以一个普通员工的身份,先回到这个我亲手参与打造的地方,看看它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的工位被安排在市场部最角落的位置,挨着打印机。
这是我特意跟HR负责人打的招呼。
她是公司的元老,也是少数知道我身份的人。
她心领神会,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总,委屈您了。”
“没什么委屈的,静姐,就当体验生活了。”我笑。
市场部的总监张姐,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那年轻人很高,得有一米八五,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块表,我扫了一眼,江诗丹顿。
有点东西。
“来,子昂,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部门的同事。”张姐的热情几乎要溢出来。
她指着我,语气稍微平淡了一些:“这是林姐,刚来我们部门,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要互相帮助。”
林姐?
我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
按年龄,我确实是他姐。
但按资历……算了,我今天的人设就是个新人。
那个叫陆子昂的年轻人,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那眼神,怎么说呢。
就像你在逛奢侈品店时,目光扫过一个服务员。
礼貌,但疏离,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评判。
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跟着张姐,去认识其他“更重要”的同事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打开了我的电脑。
一年没用,系统慢得像头牛。
我耐着性子等它更新。
打印机在我旁边嗡嗡作响,散发着墨粉和热气的混合味道。
很熟悉,也很陌生。
上午相安无事。
我熟悉着公司新的OA系统,翻看着近一年的项目资料。
不得不说,我离开的这一年,公司发展得不错。
尤其是市场部,做了几个很漂亮的案子。
我正看得入神,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那个……林姐是吧?”
我抬头。
是陆子昂。
他站在我桌前,微微俯视着我。
“麻烦你,帮我把这份文件打印二十份,彩印,双面。然后分发给咱们部门的每个人。”
他把一个U盘放在我桌上,语气自然得仿佛在吩咐自己的助理。
我愣了一下。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U盘。
我的人设是新人,不是打杂的吧?
他看我没动,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有什么问题吗?这个下午开会要用,比较急。”
我心说,你急,你不会自己印吗?打印机就在我旁边,走两步路的事。
但我没说出口。
我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拿起U盘。
“好的。”
我想看看,这个新人到底能有多“新”。
我插上U盘,打开文件。
是一份PPT,看标题,是关于新媒体渠道拓展的方案。
做得……相当粗糙。
排版混乱,逻辑不清,充满了各种“赋能”、“闭环”、“抓手”之类的互联网黑话。
典型的眼高手低。
我一边腹诽,一边点了打印。
打印机开始疯狂工作。
我站在旁边,一张一张地接着。
陆子昂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戴上了AirPods,专注地看着他的电脑屏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部门里的其他人,有的假装没看见,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
只有坐在我对面的小陈,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对我做了个鬼脸,用口型对我说:“别理他。”
我笑了笑。
打印完,整理好,我一份一份地发下去。
发到陆子昂桌上时,他头也没抬。
“放那儿吧。”
我把PPT放在他手边。
他终于舍得摘下一只耳机,指着PPT的封面。
“这里,格式不对,标题应该加粗,居中。你怎么做的?”
我深吸一口气。
“你给我的原文件,就是这样的。”我说。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是让你打印,不是让你一个像素不改地复制。这点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吗?看到明显的错误,不知道顺手改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见。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着他。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教训后辈的得意。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真的。
我没生气,就是觉得荒谬得好笑。
我在商场上跟人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撕过几十亿的合同,也跟最难缠的对手拍过桌子。
今天,我居然被一个实习生,因为一个PPT标题没居中而教训了。
人生真是充满了惊喜。
我拿起那份PPT,一言不发地走回我的座位。
打开电脑,找到原文件,选中标题,点击加粗,居中。
然后,重新打印了一份封面,走到他面前,替换掉原来的那张。
整个过程,我面无表情。
他满意地拿起来看了看,点了点头。
“嗯,这样才对嘛。以后注意点。”
说完,他又戴上了耳机。
我回到了我的座位。
对面的小陈,给我发了条微信。
“林姐,你别生气,那个陆子昂就是个奇葩!仗着自己是常青藤毕业的,谁都看不起。”
我回她:“没事。”
我是真的没事。
我只是觉得,我这一年的假,可能休得有点久了。
公司的生态环境,好像长出了一些我不太认识的“新物种”。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子昂又发话了。
他在部门群里发了个链接。
“大家想好吃什么了吗?这家日料不错,我请客。”
群里一片欢呼。
“哇,陆少破费了!”
“谢谢陆哥!”
张姐也立刻冒了出来:“子昂真是太客气了,刚来就请大家吃饭。”
陆子昂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然后,他@了我。
“@林晚,林姐,麻烦你统计一下大家要吃什么套餐,然后在App上统一下单。”
群里又是一阵安静。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条@我的信息,格外刺眼。
他不是请客吗?
请客的人,指使另一个同事当点餐小妹?
小陈又给我发私信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他有病吧!!!”
“太过分了!!”
我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然后,我在群里回复。
“我不去了,大家吃好。”
我要是去了,我就是真的有病。
陆子昂立刻私聊我。
“林姐,为什么不去?大家一起吃,热闹。”
我看着“热闹”两个字,觉得讽刺。
我回:“我带饭了。”
“带饭了也可以一起吃啊,就当是欢迎我这个新人了,给我个面子。”
他这个“给个面子”,用得炉火纯青。
仿佛我不去,就是不识抬举。
我没再回他。
我从我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乐扣饭盒。
里面是阿姨早上做的,两菜一汤。
我拿着饭盒,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我把饭菜倒进微波炉专用的碗里,塞了进去。
听着微波炉“嗡嗡”的转动声,我有点出神。
以前,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用过这个微ve波炉。
我的午餐,要么是和客户在高级餐厅,要么是助理送到办公室的健康餐。
我甚至不知道,公司茶水间的微波炉,热一份饭需要三分钟。
叮。
时间到了。
我端出饭碗,香气扑鼻。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慢地吃了起来。
外面阳光正好,楼下的银杏树叶子黄得像金子。
真好看。
吃完饭,我洗好饭盒,准备回座位。
刚走出茶水间,就碰到了陆子昂。
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看样子是刚从楼下的星巴克买的。
他看到我,挑了挑眉。
“林姐,吃完了?”
“嗯。”
“吃的什么啊?闻着挺香。”他随口问道。
“家常便饭。”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优越感。
“还是自己带饭健康。不过偶尔也要享受一下生活嘛。今天那家日料,人均五百多,味道很正宗的。”
他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惋惜我错过了什么珍馐美味。
我点点头:“是吗?那你们吃得挺好。”
我的平淡反应,似乎让他觉得有点无趣。
他话锋一转。
“对了,林姐。”
他又来了。
我心里已经开始倒计时。
“下午的会,你去做一下会议纪要。”
我看着他。
“张姐没安排别人吗?”
“张姐让我安排。”他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打字快,又细心。”
他是在夸我打印PPT封面打得好吗?
我几乎要气笑了。
“我下午还有别的工作。”我拒绝了。
“能有什么工作比这个会还重要?”他皱起眉,“这是我们部门最重要的季度复盘会,我也要在会上做分享。你做好纪要,对你了解部门业务,也有好处。”
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是在提携我。
“我是新人,业务不熟,做纪要可能会有很多疏漏。”我继续找借口。
“不懂就问嘛。”他显得很大度,“会后你可以拿着纪要来问我,我不忙的话,可以给你讲讲。”
我不忙的话,可以给你讲讲。
我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一遍。
我,林晚,C大少年班毕业,二十岁去沃顿读MBA,二十五岁回国,帮我爸把一个几十人的小作坊,做成现在市值几百亿的上市公司。
现在,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要给我讲业务?
我的CPU真的有点干烧了。
我看着他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忽然改变了主意。
“好啊。”我说,“那下午就麻烦你多指教了。”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客气。”
下午两点,会议准时开始。
我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坐在了会议室最不起眼的角落。
陆子昂作为“新人代表”,坐在了离张姐最近的位置。
他换了身行头,没穿西装,是件潮牌的卫衣,但手上的江诗丹顿依然闪闪发光。
他把他的MacBook Pro往桌上一放,那姿态,仿佛他才是这个会的主持人。
会议开始,张姐先是讲了一通场面话,总结了上个季度的成绩,展望了下个季度的目标。
然后,她话锋一转。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部门的新同事,陆子昂,来给我们分享一下他对新媒体渠道的一些思考。子昂可是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材生,大家要多向他学习啊!”
宾夕法尼亚大学?
沃顿商学院,就隶属于宾大。
闹了半天,这小子还是我学弟。
世界真小。
陆子昂站了起来,朝大家点头致意,然后打开了他的PPT。
就是我上午打印的那份。
标题,加粗,居中。
他开始讲了。
声音洪亮,语速飞快,中英文夹杂。
“我认为,我们目前的品牌势能,还没有完全被activate。我们需要找到新的增长引擎,去leverage我们现有的用户基础,打造一个完整的content ecosystem……”
我一边敲着键盘,记录着这些“高级词汇”,一边差点打哈欠。
这套嗑,我十年前在商学院的课堂上,就已经听腻了。
全是理论,全是框架,没有一点基于本土市场的洞察,没有一点可执行的细节。
空洞,且傲慢。
他讲了足足半个小时。
讲完后,他环视一圈,似乎在期待掌声和赞美。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大家可能都被那些英文单词砸晕了。
张姐率先鼓起了掌。
“讲得太好了!太有深度了!子昂的思路,真是给我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他人也跟着稀稀拉拉地鼓掌。
陆子昂的脸上,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张姐看向大家:“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想法,可以跟子昂交流一下。”
又是一片寂静。
谁敢交流?
说什么?说我听不懂?还是说你这玩意儿不接地气?
没人想当那个出头鸟。
陆子昂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低着头,假装认真地整理着我的会议纪要。
其实,我是在跟静姐发微信。
我:“静姐,帮我查查陆子昂的简历,谁招进来的?”
静姐秒回:“张蓓报上来,你爸特批的。说是宾大毕业的,人才难得。”
张蓓,就是张姐。
我爸特批的?
我有点意外。
我爸虽然爱惜人才,但不是这么不拘小节的人。
一份简历就能让他特批?
我回:“背景查了吗?”
静姐:“查了,学校是真的。他爸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
陆氏集团。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世交家的公子。
陆叔叔跟我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怪不得。
这就说得通了。
富二代来体验生活,顺便镀个金。
张姐把他当菩萨供着,也就不奇怪了。
我正想着,突然听到张姐叫我的名字。
“林姐,你刚来,可能对业务还不太熟。你听了子昂的分享,有什么感受啊?随便说说。”
我?
我抬起头,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我。
张姐显然是没安好心。
她知道我“资历浅”,让我发言,无非是想让我出个丑,或者说几句“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之类的废话,来反衬陆子昂的“高深”。
陆子昂也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仿佛在说:让你说,你说得出什么来?
我合上电脑。
站了起来。
“感受谈不上,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陆同学。”
我把称呼从“子昂”换成了“陆同学”。
陆子昂愣了一下。
“请讲。”
“第一个问题,”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你PPT里提到,要打造一个‘内容生态系统’,听起来很宏大。我想请问,这个生态系统的第一批种子内容,从哪里来?由谁生产?标准是什么?预算是多少?KPI怎么定?”
我一连串地问了出去。
陆子昂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显然没想过这么细的问题。
“这个……内容当然是由我们市场部来主导生产,可以和一些KOL合作……”他含糊地回答。
“好,那第二个问题。”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你提到要‘leverage我们现有的用户基础’。我们现有的用户画像,你有分析过吗?他们主要集中在哪些渠道?他们的内容偏好是什么?你设想的‘内容生态’,跟他们匹配吗?会不会出现我们辛辛苦苦做的内容,结果根本没人看的情况?”
陆子昂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个……我才刚来,还没来得及做详细的用户调研……”
“也就是说,你的方案,是基于想象,而不是基于数据?”我追问。
“我这是战略层面的思考!”他有点恼羞成怒,提高了音量。
“战略,不能是空中楼阁。”我语气依然平淡,“最后一个问题。你整个方案,从头到尾,都在讲‘我们要做什么’,但没有一句提到‘用户能得到什么’。我们不是在做慈善,也不是在做学术研究。我们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应该是为了给用户创造价值。我想请问,在你的‘内容生态系统’里,用户能得到的,独一无二的价值,是什么?”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穿着朴素,被实习生呼来喝去的“林姐”,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张姐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
而陆子昂,他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张写满了优越感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是羞愧,是愤怒,也是茫然。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点点悲哀。
为他,也为我们这个似乎越来越浮躁的环境。
名校的光环,优渥的家境,给了他高起点,也给了他一层厚厚的壳。
在这层壳里,他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听不到真实的声音。
他活在自己构建的“战略层面”里,自嗨。
我坐了下来。
“我的问题问完了。”
张姐终于反应过来,她干笑着打圆场。
“呵呵……林姐真是……看问题很深入啊。不过子昂刚来,有些细节没考虑到,也是正常的。大家以后多帮助他嘛。”
她想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
但我不想。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一个实习生斗气。
我是想看看,我的公司,病到什么程度了。
现在,我看到了病灶。
就是这种和稀泥,不得罪人,看人下菜碟的“办公室政治”。
它比一个傲慢的实习生,要可怕一百倍。
我看着张姐,一字一句地说:
“张总监,我认为,这不是细节问题。这是一个工作方法,和工作态度的问题。我们市场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公司的钱,都是为了增长。我们不能容忍一个没有数据支撑,没有用户洞察,没有价值主张的‘三无方案’,仅仅因为它听起来‘高大上’,就拿来在这么重要的会上讨论。这是对公司资源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团队时间的不负责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张姐的脸,彻底白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肯定在想,我是谁?我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
陆子昂,则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当头一棒。
会议不欢而散。
我没再看他们,抱着电脑,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回到座位,小陈立刻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林姐!你太帅了!刚才简直是我的嘴替!我早就想怼他了!”
我笑了笑:“一时没忍住。”
“什么没忍住,你说得太对了!”她激动得小脸通红,“他那个PPT,我们私下里都吐槽死了,就是没人敢说。”
我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不敢说?”
小陈撇撇嘴:“他是张姐面前的红人,又是名校海归,谁敢得罪他啊。我们这些普通员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是这句话。
我叹了口气。
下午剩下的时间,办公室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没人说话。
张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次都没出来。
陆子昂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他没再让我干任何活。
估计他现在,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快下班的时候,静姐给我发了条微信。
“丫头,闹这么大?”
我回:“不大点,怎么知道脓包在哪。”
静姐:“你爸知道了。让我告诉你,明天上午九点,集团战略会,让你必须参加。”
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依然是牛仔裤,摇粒绒。
只是把那双New Balance,换成了一双Roger Vivier的平底鞋。
算是给我副总的身份,一点小小的尊重。
我到公司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
市场部空无一人。
我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在我的角落里,看着窗外。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八点五十,我拿着笔记本,走向顶楼的董事会议室。
电梯里,我碰到了张姐。
她化了精致的妆,穿着一身干练的套装,但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焦虑。
她看到我,表情一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林姐,早。”
她还是叫我林姐。
看来她还没搞清楚状况。
或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早,张总监。”我点点头。
电梯到了市场部所在的楼层,她没有动。
“张总监不下吗?”我问。
“我……我也去顶楼,参加战略会。”她小声说。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梯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到了顶楼。
电梯门一开,我爸的秘书,李叔,正等在门口。
“大小姐,董事长在等您了。”李叔恭敬地对我说。
张姐,石化了。
她站在我身后,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像一条缺水的鱼。
她看看李叔,又看看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我没理会她的震惊。
我把手里的包和电脑递给李叔,脱掉了我的摇粒绒外套。
外套里面,是一件真丝的白衬衫。
我走进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都是集团各个事业部的负责人,公司最核心的高层。
他们看到我,都站了起来。
“林总好。”
“林总,好久不见。”
“欢迎林总回来!”
我爸坐在主位上,看着我,眼神里有笑意,也有一丝无奈。
“你这丫头,搞这么大动静。”
我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从我升任副总那天起,就一直空着。
我拿起桌上的名牌。
上面写着:副总裁,林晚。
我把它扶正。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门口。
张姐还愣在那儿。
而在她身后,我看到了一个同样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惊骇的身影。
陆子昂。
他手里捧着一摞文件,显然是来给张姐送会议资料的。
他看到了会议室里的我。
看到了我对面的名牌。
看到了我爸看我的眼神。
看到了所有高管对我的态度。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手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硬地站在那里。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
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昨天,前天,都无法想象的事实。
会议开始了。
我爸清了清嗓子。
“在开始今天的议题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
“从今天起,林晚,正式结束休假,回归公司,继续担任集团副总裁一职。”
“大家欢迎。”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站起来,朝大家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离开的这一年,辛苦各位了。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能继续并肩作战,把公司带向新的高度。”
我说完,坐下。
我能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一道,来自门口还站着的张姐。
另一道,来自她身后,已经快要碎掉的陆子昂。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复盘市场部上个季度的表现。
主讲人,是张姐。
她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打开PPT。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上……上个季度,我们市场部……在……在董事长的英明领导下……取得了……一些……一些成绩……”
我爸皱了皱眉,打断了她。
“张蓓。”
“在!董事长!”张姐像个被点名的学生,猛地站直了。
“说重点。”我爸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是……是……”
张姐深吸一口气,开始讲她的业务。
讲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我听了五分钟,就听不下去了。
我敲了敲桌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张总监,”我开口,“你这份报告,我看不到任何关于投入产出比的分析。上个季度,市场部总预算花了三千万,请问这三千万,带来了多少新用户?激活了多少沉睡用户?最终转化了多少销售额?每一条业务线,每一个渠道的ROI,分别是多少?”
张姐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这个……具体的数字……我……”
“你没有?”我追问。
“数据都在……在后台……会后我马上整理给您……”
“现在就要。”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转向我爸的秘书李叔。
“李叔,麻烦你,把市场部后台的最高权限,调给我。”
“好的,大小姐。”
不到三十秒,我的笔记本上,就弹出了后台登录界面。
我当着所有高管的面,登录了后台。
数据,一览无余。
我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数字,心一点点沉下去。
三千万的预算,大部分,都花在了请明星,做华而不实的品牌广告上。
声量是有了,但转化率,低得可怜。
真正能带来有效增长的内容营销和渠道拓展,预算少得可怜。
我把电脑屏幕,转向大家。
“各位可以看看,这就是我们市场部上个季度的‘成绩’。”
“总ROI,不到0.5。”
“这意味着,我们每花一块钱,只能收回五毛钱。而且这五毛钱,还不是利润,是销售额。”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谁家里有矿,可以这么烧钱。”
“反正我们林家,没有。”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脸色凝重。
张姐的腿,已经软了。
她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去。
我看向她。
“张总监,对于这个结果,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我工作失职……我辜负了董事长的信任……”
“你辜负的,不是董事长的信任。”我纠正她,“你辜负的,是公司几千名员工的努力。研发部的同事,通宵达旦地优化产品;生产部的同事,兢兢业业地保证质量;销售部的同事,跑断了腿去签单。他们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利润,被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烧掉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昨天在市场部呆了一天。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而是一个死气沉沉,看人下菜碟,搞办公室政治的官僚机构。”
“一个常青藤毕业的实习生,可以对老员工颐指气使,可以把一份狗屁不通的方案拿到复盘会上夸夸其谈。”
“而真正干活的员工,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
“张蓓,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团队?”
“这就是你作为市场部负责人,交出来的答卷?”
张姐“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
我看着她,没有一丝同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转向我爸。
“爸,我建议,即刻免去张蓓市场部总监一职,降为普通员工,留用察看。”
“另外,成立专项审计小组,彻查市场部近一年的所有预算开支。如果发现任何以权谋私,输送利益的行为,直接移交司法机关。”
我爸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
他看向门口的李叔。
“李秘书,现在就去发通知。”
“是,董事长。”
张姐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瘫在那里,面如死灰。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陆子昂。
他依然站在那里,像个幽灵。
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我看着他,开口了。
“还有你,陆子昂。”
他浑身一颤。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一个连基本的用户调研都没做过,分不清战略和意淫区别的实习生,是谁给你的勇气,在公司的会议上,浪费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
“是谁给你的权力,去指使一个比你先进公司的同事,给你打印文件,给你订午饭,给你做会议纪要?”
“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光环吗?”
“还是你陆氏集团公子的身份?”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停下。
我比他矮一个头。
我需要仰视他。
但我身上的气场,却足以将他碾压。
“我告诉你,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的后花园,也不是你的秀场。”
“在这里,能让你站稳脚跟的,只有你的能力,你的业绩,和你创造的价值。”
“不是你的学历,不是你的家世,更不是你那套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可笑的优越感。”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那双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你爸,陆叔叔,是我爸几十年的朋友。他白手起家,把陆氏做到今天这个规模,靠的是脚踏实地,靠的是对市场的敬畏。他把你送到我们公司,是希望你来学习,来锻炼,不是让你来当大爷的。”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丢的不是我的脸,不是我们公司的脸。”
“丢的是你爸的脸。”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
他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个昨天还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的那点火气,也散了。
说到底,他确实只是个孩子。
一个被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他愣愣地看着,没有接。
我把纸巾塞到他手里。
“回去吧。”我转过身,声音缓和了一些,“今天下午,交一份一万字的检讨给我。关于你这两天行为的反思,以及你对市场部工作的真正思考。如果写得好,你可以留下。如果还是那些空话套话,你自己去跟HR谈离职。”
说完,我不再看他,走回了我的座位。
会议继续。
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刚才那一幕,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我没有再参与讨论。
我知道,我回来的第一把火,已经烧得够旺了。
剩下的,需要时间来消化。
中午,我没去高管餐厅,也没让助理订餐。
我拿着我的乐扣饭盒,又去了员工茶水间。
茶水间里,今天格外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上午那场“地震”。
“听说了吗?市场部的张总监,被撸了!”
“何止啊,直接降为普通员工!还要被审计!”
“我的天,这么狠?”
“狠什么啊,活该!她平时作威作福还少吗?”
“那……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呢?”
“不知道,估计也悬了。听说他在会上被新来的林副总骂得狗血淋头。”
“林副总?哪个林副总?”
“就是之前休长假的林总啊!她回来了!”
“啊?她就是林总?!”
“可不是嘛!听说她这两天一直在市场部‘微服私访’呢!”
“我去!那那个实习生岂不是撞枪口上了?我昨天还看见他对林总呼来喝去的……”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年度最佳爽文了!”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口中的“林总”,就站在门口。
我靠在门框上,听了一会儿。
觉得有点好笑。
我走进茶水间。
里面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惊恐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朝他们摆摆手。
“继续聊,别管我。我就是来热个饭。”
我径直走到微波炉前,把我的饭盒塞了进去。
然后,我转过身,靠在料理台上,看着他们。
“你们刚才说,我骂实习生的那段,是年度最佳爽文?”
没人敢搭话。
只有小陈,那个昨天还替我打抱不平的小姑娘,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是……是挺解气的,林总。”
“是吗?”我看着她,“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爽。”
“我觉得很难过。”
大家都很意外。
“我难过的是,为什么这种明显不合理的事情,发生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你们都看到了,都觉得不对,但你们都选择了沉默。”
“你们在怕什么?怕得罪一个实习生?还是怕得罪他背后的总监?”
“如果今天,我不是林晚,我不是副总,我就是一个跟你们一样的普通员工。那我是不是就要一直被他这么欺负下去?是不是就要忍气吞声,直到我自己受不了了,主动辞职?”
“如果是这样,那这家公司,就太让我失望了。”
茶水间里,一片死寂。
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小陈低下了头。
“对不起,林总。我们……”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打断她,“你们应该对你们自己说对不起。因为你们的沉默,默许了不公,也放弃了保护自己的权利。”
“我希望,从今天起,大家能记住一点。在这家公司,任何人,无论职位高低,都没有权力去欺凌另一个人。如果你们遇到了不公,看到了不公,我希望你们能勇敢地站出来。”
“公司的制度会保护你们。我,也会保护你们。”
叮。
微波炉响了。
我的话说完了。
我端出我的饭盒,对大家笑了笑。
“吃饭了。”
说完,我走出了茶水间。
下午五点半,我的邮箱里,准时收到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陆子昂。
附件,是一个Word文档。
标题是:关于我近期不当行为的深刻反思及对市场部未来工作的初步构想。
一万两千字。
我点开看了。
没有一句废话。
前半部分,是他对自己行为的剖析。
从他的家庭环境,到他的教育背景,再到他那可笑的优越感。
他把自己,剖析得体无完肤。
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在别人的夸赞和奉承中长大的。他以为世界就该围着他转。
直到昨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层华丽的外壳,敲得粉碎。
他说,他昨天回去,哭了一整晚。
不是因为丢脸,而是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知,和浅薄。
后半部分,是他对市场部工作的思考。
他不再提那些空洞的“生态”、“闭环”。
他开始讲用户,讲渠道,讲内容,讲数据。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公司后台所有他能看到的数据,都扒了一遍。
他做了一份详细的竞品分析。
他甚至,还跑去跟楼下的保安和保洁阿姨聊天,了解她们平时都看什么App,买东西更相信谁的推荐。
他的方案,依然很稚嫩。
很多想法,也不切实际。
但是,我看到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真诚。
和他脚下的土地。
我看完,回了封邮件。
只有两个字。
“留下。”
一周后,公司进行了一次大的人事调整。
市场部被重组。
一部分只会拍马屁,混日子的老油条,被优化了。
一部分有能力,但被打压的年轻人,被提拔了。
小陈,成了内容营销组的组长。
而陆子昂。
我把他,调去了客服部。
让他从接听用户电话,处理用户投诉开始。
我告诉他:“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听懂用户在骂什么,你再回来做市场。”
他没有一句怨言,第二天就去客服部报到了。
我偶尔去客服部巡视,能看到他。
穿着跟所有人一样的工服,戴着耳麦,耐心地接着电话。
“您好,这里是xx客服中心,工号9527陆子昂,很高兴为您服务。”
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陆公子了。
他成了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卑微的客服小弟。
但他脸上的焦躁和傲慢,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平静。
有一次,我看到他因为一个难缠的客户,被骂得脸色通红,眼圈都红了。
但他还是忍着,一遍一遍地跟对方解释。
等他挂了电话,我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谢谢林总。”
“感觉怎么样?”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感觉自己以前,就是个傻子。”
“不晚。”我说,“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是傻子,都不晚。”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
“您那天……为什么还要给我纸巾?”
我笑了。
“因为我觉得,一个知道哭的年轻人,还有救。”
三个月后,陆子昂给我发了一份报告。
是他整理的,三个月来,用户投诉最高频的十个问题,以及他对此的分析和改进建议。
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建议也非常有建设性。
我把这份报告,直接转给了产品和研发的负责人。
一周后,我们发布了一个新的App版本。
修复了报告中提到的七个问题。
版本上线后,用户好评率,提升了三十个百分点。
我把陆子昂,调回了市场部。
让他担任用户研究专员。
他回来那天,没有穿西装,也没有戴那块江诗丹顿。
就是一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
他走到我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林总。”
“进来。”
他走到我办公桌前,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让我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看着他,这个比我小了快一轮的年轻人。
在短短几个月里,像是脱胎换骨。
我点点头。
“去工作吧。别让我失望。”
“是。”
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挺拔,且坚定。
我知道,我们公司,多了一个真正的人才。
而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继续休我的下一个长假了。
我打开订票软件,搜了一下大溪地的机票。
是时候,去看看那片传说中的粉色沙滩了。
毕竟,公司没我不会倒。
但我的生活,不能只有工作。
我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
窗外,阳光正好。
来源:温柔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