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快不行的时候,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儿,浓得像雾,呛得人眼泪直流。
我妈快不行的时候,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儿,浓得像雾,呛得人眼泪直流。
她枯瘦的手抓着我,力气却出奇地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肉里。
“小阳,”她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跟命拔河,“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点头,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嗯”。
“娶了林家那个闺女,林疏。”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林疏?
我们那条老街坊里,谁不知道她?一个傻姑娘。
不是骂人,是字面意思的傻。二十好几的人了,心智跟七八岁小孩似的,见人就嘿嘿笑,最喜欢干的事是蹲在马路牙子上,一根一根数蚂蚁。
我爸妈跟她爸妈以前是老邻居,后来我们搬走了,也还有点联系。但我妈这是怎么了?烧糊涂了?
“妈,你说什么胡话?”我压着火,声音都变了调,“我娶她?你儿子是找不到老婆了还是怎么着?”
我刚丢了工作,窝在出租屋里吃了半个月泡面,是,我承认我混得不怎么样。
但也不至于要去娶一个傻子吧?
我妈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来,浑浊的,顺着眼角深刻的皱纹滑下去。
“妈求你了,小阳。”
“她是个好姑娘,真的……你娶了她,妈才能走得安心。”
我看着她,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医生早就下了最后通牒,我知道她时间不多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能怎么选?
我但凡说个“不”字,她可能当场就……
“为什么?”我咬着牙问,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自己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机发出尖锐的警告音,“你听妈的……最后一次……”
护士冲了进来。
一片混乱里,我看着我妈几近哀求的眼神,心里那点仅存的理智和尊严,碎得跟玻璃渣似的。
我闭上眼,点了头。
“好,我娶。”
我妈笑了,那是她在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表情。
满足,且安详。
然后,她的手就松开了。
我妈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我没什么钱,一切从简。
大姑小姑倒是来了,哭得比谁都伤心,然后话锋一转,就开始旁敲侧击我妈那套老房子的事。
“小阳啊,你一个人住那么大地方也空得慌,不如卖了,换点钱在身上,以后娶媳í妇也有本钱。”大姑抹着假惺惺的眼泪。
我心里冷笑。
本钱?怕是想分一杯羹吧。
我没搭理她们。
送走最后一波吊唁的客人,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灵堂里,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烟雾缭ging绕,我好像又看到了我妈那张带笑的脸。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到底该怎么办?
那个荒唐的承诺,像一条绳索,勒得我脖子生疼。
我掏出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几乎从没拨过的号码——“林叔”。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是小阳啊。”林叔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林叔,我妈……走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传来一声叹息。
“唉,你妈是个好人。节哀,孩子。”
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
“林叔,我妈临终前,跟我说了一件事。”
“我知道。”
我愣住了。
他知道?
“你妈前两天,给你林阿姨打过电话了。”林叔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觉得诡异,“小阳,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
我想把手机摔了,然后告诉全世界这他妈就是个笑话。
但我不能。
我想起我妈最后的眼神。
“我答应我妈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挂了。
“那……那就见个面吧。”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老茶馆,就是我们以前住的那条街上。
我提前到了,点了壶最便宜的铁观音。
茶馆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老人,下棋的,聊天的,阳光从雕花木窗里照进来,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里跳舞。
一切都慢悠悠的,和我格格不入。
十几分钟后,林叔和林阿姨带着林疏来了。
林叔比我记忆里老了很多,两鬓都白了,背也有些驼。林阿姨眼角的皱纹很深,一脸愁苦相。
而林疏……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连衣裙,领口有个小熊的图案。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她长得其实不难看,眼睛很大,鼻子很翘,皮肤很白。
就是那双眼睛,太空了。
像两潭清澈见底的水,却映不出任何东西。
她看见我,也不认生,咧开嘴就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哥哥好!”她声音很清脆,像个小学生。
我浑身一僵,勉强扯了扯嘴角。
林叔尴尬地拉了她一下,“小疏,坐好。”
林疏“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然后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小阳啊,”林阿姨先开了口,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你妈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这事……真是委屈你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也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
“阿姨,我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没忍住,“我妈她……为什么会提这种要求?”
林叔叹了口气,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你妈,是怕你一个人,没人照顾。”
“照顾?”我差点笑出声,“林叔,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我指的谁,不言而喻。
林疏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冲我嘿嘿一笑。
那笑容,天真,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也蠢得让我心头火起。
“小阳,你别这么说。”林叔的脸色沉了下来,“小疏她……她就是心思单纯了点,但她很乖,很听话,会做饭,会做家务,她……”
他“她”了半天,也说不出更多优点了。
是啊,一个傻子,除了乖,还能有什么优点?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林叔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们也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他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里是二十万。算是我们给小疏的嫁妆,也算是……给你的补偿。”
二十万。
我看着那个信封,眼睛有点发直。
我辞职前,一个月工资也就六千块。不吃不喝,也要攒三年。
这笔钱,对我来说,是巨款。
可以解我的燃眉之急,甚至可以让我那半死不活的创业计划,重新启动。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嫁女儿。
这是在给我的人生,标价。
用二十万,买我后半辈子的自由。
我看着林叔林阿姨那两张写满沧桑和恳求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还在专心致志玩手指的林疏。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陈阳,二十七岁,名牌大学毕业,曾经也是公司的项目骨干,意气风发。
现在,我居然要靠“卖身”来换取二十万?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叔,林阿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把那个信封推了回去,力道有点大,茶杯都被震得晃了晃。
“钱,我不要。”
“我答应我妈,是因为她是我妈。跟钱没关系。”
“你们要是觉得我是图你们的钱,那这事,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去看他们的表情。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却还是闷得发慌。
我这是在干什么?
装什么清高?
那可是二十万!有了那笔钱,我至少不用再为房租和下一顿饭发愁。
可我就是拿不了。
拿了,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在一个荒诞的舞台上,演着一出自己都看不懂的闹剧。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黄了。
没想到,第二天,林叔又給我打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郑重地向我道了歉。
“小阳,是林叔不对,林叔思想龌龊了,把你当成那种人了。”
“你是个好孩子,你妈没看错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不提钱的事了。”林叔说,“就当你帮林叔一个忙,行吗?我们两口子,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疏。我们看得出,你是个有担当的人,把小疏交给你,我们放心。”
我还能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答应我妈了。
我收回了拒绝的话。
我认命了。
婚礼办得比葬礼还简单。
没有仪式,没有宾客,就是我们两家人,加上我那两位“关心”我的姑姑,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大姑和小姑看林疏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俏,就是……脑子可惜了。”
“小阳啊,你以后可有的受了。”
她们一唱一he,句句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我全程黑着脸,一句话没说。
林疏倒是不受影响,埋头苦吃。她吃饭的样子很专注,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一块红烧肉,她能仔仔细細地吃上五分钟。
林叔林阿姨不停地给我夹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饭后,林叔把我拉到一边,又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小阳,密码是小疏的生日。这里面没多少钱,就五万,你先拿着应急。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打钱,当做小疏的生活费。”
我本来想拒绝。
但想到我那已经见底的银行卡余额,和下个月的房租,我沉默了。
“叔,这钱算我借的。”我最后说。
林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就带着我的新婚妻子,回了家。
家,是我租的一室一厅,四十平米,老破小。
我把林疏领进门。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眼睛里闪着光。
“哇,这里好小啊。”她由衷地感叹。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回你家那个大房子去。”我没好气地说。
她好像没听出我的讽刺,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喜欢这里。有哥哥在。”
她又冲我嘿嘿一笑。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烦躁,莫名其miao地消散了一点点。
我给她收拾出了一张小床,就在客厅的角落里。
“你睡这。”我说。
她看了看小床,又看了看我卧室的门,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
“我想跟哥哥一起睡。”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开什么玩笑。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像个做錯事的小孩。
我没理她,自己回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隔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能想象出她一个人,笨拙地铺床,整理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的样子。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烦躁,憋屈,还有一丝……不忍?
我骂了自己一句:陈阳,你他妈真是疯了。
婚后的生活,开始了。
与其说是婚后生活,不如说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捣鼓我那个半死不活的创业项目——一个关于本地生活服务的APP。
林疏则在大厅里活动。
我必须承认,林叔没骗我。
她真的很乖。
而且,她真的会做家务。
地板被她擦得锃亮,我扔在沙发上的臭袜子被她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她还会做饭。
虽然来来去去就那几样:番茄炒蛋,青椒肉丝,蛋炒饭。
但味道居然还不错。
每天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她都会准时敲我的门。
“哥哥,吃饭了。”
声音不大,怯生生的,但很执着。
我一开始不理她,她就一直敲,一直喊。
后来我烦了,就出去吃。
她会把饭菜给我盛好,然后就坐在我对面,捧着脸,安安静靜地看我吃。
我不让她看我。
“你看我干什么?你自己不吃吗?”我吼她。
她就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碗里的饭。
但过一会儿,她又会忍不住偷偷抬眼看我。
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我觉得自己快被她看神经了。
除了做家务和做饭,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
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车来车往,一看就是一下午。
或者,她会蹲在墙角,研究墙上的一条裂缝,嘴里还念念有詞。
我问她你在干嘛。
她说:“我在跟小蚂蚁说话呀。它们说,今天天气很好,要搬家。”
我无语问苍天。
我感觉我不是娶了个老婆,是领养了个女儿。
一个 oversized 的女儿。
我的项目进展得很不顺利,技术难题,资金短缺,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有时候,我会无缘无故地冲林疏发火。
“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烦不烦!”
“谁让你动我电脑的?你想死吗?”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每次我发火,她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眼睛里包着泪,但就是不哭出来。
等我火气消了,她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timidly地凑过来,给我递上一杯水。
“哥哥,喝水,别生气了。”
我看着她那张纯净的脸,心里的愧疚和自我厌恶,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在干什么?
我在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发泄我的无能和失败。
陈阳,你是个混蛋。
大姑不知道从哪搞到了我的地址,隔三差五就来“视察”。
她每次来,都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嘴里嘖嘖有声。
“小阳啊,我说你也是,怎么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哎哟,这傻媳妇,看着还挺干净利索的嘛。”
她说话的时候,捏着鼻子,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林疏很怕她。
每次大姑一来,她就躲在我身后,攥着我的衣角,瑟瑟发抖。
有一次,大paternal aunt看见林疏正在阳台晾衣服,她洗了我一件很贵的衬衫。
大姑立马尖叫起来。
“我的天!这可是名牌!你让一个傻子洗?洗坏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她说着就要去抢林疏手里的衣服。
林疏吓坏了,死死抱着衣服不松手,嘴里喊着:“哥哥的……哥哥的……”
大姑更来劲了,“松手!你个傻子,你懂什么!”
她用力一拽,林疏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撞到墙角。
我当时正在卧室打电话,听到动静冲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你干什么!”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林疏扶住,然后一把推开我大姑。
我力气有点大,大姑没站稳,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她愣了两秒,然后开始撒泼。
“哎哟!打人啦!侄子为了一个傻子打亲姑姑啦!没天理啦!”
她一边嚎,一边拍着大腿,引得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脸都气白了。
“你给我闭嘴!”我指着她,“这是我家,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你……你这个不孝子!”大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可是你亲姑姑!你妈死了,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你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傻子,这么对我?”
“她不是外人!”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吼了回去,“她是我老婆!是我陈阳的媳妇!比你亲!”
整个楼道都安静了。
大姑张着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怀里的林疏,也停止了颤抖。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我拉着林疏,回到屋里,“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门外,是我大姑的咒骂声,越来越远。
屋里很安静。
林疏还攥着我的衣角,攥得很紧。
我低头看她,她也正仰头看我。
“哥哥……你刚才……好厉害。”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崇拜。
我心里一动,那股无名火,竟然就这么消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头发软软的。
“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说。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脸埋在我胸口,蹭了蹭。
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小猫。
那天之后,我和林疏reshu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那么怕我了。
有时候我工作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会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我知道是她盖的。
有时候我半夜饿了,去厨房找吃的,会发现锅里温着一碗热粥。
我知道是她留的。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还是喜欢发呆,喜欢跟蚂蚁聊天。
但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亮。
那种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依赖和信任,像一张温暖的网,不知不觉地,就把我包裹住了。
我开始尝试着,去了解她的世界。
她蹲在墙角看裂缝,我也蹲下去看。
“你在看什么?”
“看小蜗牛呀。”她指给我看,“它要回家了,可是它走得好慢好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有一只比米粒还小的蜗牛,在墙上缓慢地爬行。
阳光照在它小小的壳上,闪着光。
那一刻,我觉得,她的世界,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我的APP项目,终于还是失败了。
最后一点资金烧完,合伙人散伙,我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我抽烟,喝酒,頹废得像一条流浪狗。
我恨这个世界,恨自己的无能。
更恨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疏。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我还怎么养她?
把她送回她爸妈身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个人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在我发脾氣的时候默默陪着我。
我习惯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客厅里忙碌,或者在阳台上发呆。
我不敢想象,这个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如果没有了她,会变得多空,多冷。
第四天早上,房东来敲门。
“小陈啊,你这个月房租该交了啊。”
我隔着门,哑着嗓子说:“宽限两天行吗?”
“不行啊,我这也要用钱的。你要是交不出,就赶紧搬走!”
房东的声音,又尖又刻薄。
我一拳砸在墙上。
屈辱,愤怒,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我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
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山穷水尽了。
这时候,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林疏探进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哥哥……”
我没理她。
她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在我身边蹲下。
她学着我的样子,也靠着门坐下。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
就是林叔给我的那张。
我一直没动过里面的钱。
她把卡塞到我手里。
“哥哥,给你。”
我看着她,眼睛发酸。
“这里面就五万块钱,有什么用?”我自嘲地笑了笑。
“不止的。”她摇摇头,很认真地说,“爸爸说,里面的钱,够哥哥用很久很久。”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得小脸通红。
她想了想,掏出自己的小手机——一个很老旧的款式,屏幕都裂了。
她笨拙地按着键盘,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爸爸,”她对着电话说,“哥哥不开心。他说没钱了。”
她把手机递给我。
“爸爸让你听。”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喂?林叔?”
“小阳啊。”林叔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听小疏说,你遇到困难了?”
我沉默。
“你是不是……没查过那张卡里的余额?”
“查那个干什么?不就五万块吗?”
“呵呵,”林叔笑了笑,“你去查查看吧。”
“小阳,我跟你林阿姨,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运气好,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个老乡,在西北边境那边,包了个山头。”
“那山头上,别的没有,就是石头多。”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那是啥,后来找专家来一看,说是稀土。”
“还是特别稀有的那种重稀土。”
“你妈总说你是人中龙凤,只是时运不济。她怕你性子傲,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她跟我说,只有让你觉得,你是娶了我们家一个累赘,是在帮我们,你才能放下心里的那点疙瘩。”
“她把你摸得透透的。”
“小阳,你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给你留下的,不是一个负担。”
“她給你留了一座金矿。”
我拿着手机,整个人都傻了。
我感觉我的耳朵在嗡嗡作响,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烟花同时爆炸。
稀土?
金矿?
我妈……
所有的片段,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全部串联了起来。
我妈临终前的眼神。
林叔林阿姨复杂的表情。
那二十万的“补偿”。
那张五万块的“生活费卡”。
林疏那句“够哥哥用很久很久”。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我挂了电话,看着眼前的林疏。
她还在担心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我的倒影。
我忽然觉得,林叔说错了。
我妈给我留下的,不是一座金矿。
她给我留下的,是比金矿珍贵一万倍的宝藏。
我伸出手,一把将林疏抱进怀里。
我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对不起,林疏……”
她好像被我吓到了,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她伸出小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哥哥不哭,”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小疏在呢。”
那一刻,我哭得像个傻子。
我去查了那张卡。
当我看到ATM机屏幕上那一长串的“0”时,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数了好几遍。
个,十,百,千,万……
八位数。
整整八位数。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手都在抖。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千万富翁”这个词扯上关系。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像做梦一样。
我回到家的时候,林疏正在拖地。
她干得很认真,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拖把。
“我来吧。”
她愣了一下,乖乖地松开了手。
我开始拖地,动作很笨拙。
她就站在旁边,安安静jing地看着我。
“哥哥,”她忽然开口,“你今天……好像不一样了。”
我停下动作,看着她。
“哪里不一样?”
“你笑了。”她说,“你今天,对我笑了。”
我心里一顫。
是吗?
我有多久,没有对她笑过了?
我放下拖把,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林疏。”我认真地叫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好奇地看着我。
“以前,是我不好。”我说,“以后,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也学着我的样子,蹲下来,凑到我面前,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湿湿的,软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我知道,”她笑嘻嘻地说,“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有了资金,我的项目很快就起死回生。
我重新组建了团队,优化了APP,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不再好高骛远。
我把目标客户,精准地定位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老城区。
那里有大量的便民需求,但互联网的触角,还没有完全伸进去。
林叔给了我很多帮助。
他虽然嘴上说自己没什么本事,但几十年的商海沉浮,他的人脉和经验,远非我能比。
他给我介绍了一些关键人物,帮我打通了一些关键渠道。
我的事业,以一种我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走上了正轨。
我不再是那个窩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失败者了。
我换了一套大房子,有明亮的落地窗,有宽敞的阳台。
我还给林疏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
她最喜欢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穿上身,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喜欢发呆,喜欢跟花花草草说话。
但她的话,好像变多了。
她会跟我分享她今天又发现了什么秘密。
“哥哥,今天楼下的小猫,生了三只小猫宝宝,一只白的,两只橘色的。”
“哥哥,阳台上的那盆茉莉花,今天开了五朵。”
“哥哥,今天天上的云,好像一只大棉花糖。”
她的世界,简单,干净,充满了各种各样微小的快乐。
而我,是她唯一的分享者。
我开始带着她,走进我的世界。
我带她去公司。
我的员工们,一开始都很好奇,这个漂亮得不像话,但眼神有些呆呆的女孩是谁。
我告诉他们:“这是你们的老板娘。”
我带她去参加商业酒会。
在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会紧张地攥着我的手,躲在我身后。
我会把她护在怀里,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妻子,林疏。”
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人,会在背后议论。
“陈总真是可惜了,年轻有为,怎么娶了个傻子。”
“听说他就是靠岳父家上位的,典型的凤凰男。”
我听到了,也不生气。
我只会走过去,搂住林疏的肩膀,在她额头上亲一下。
然后对那些人笑笑。
你们懂什么?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拥有的是怎样的宝藏。
大姑和小姑又找上门来了。
这一次,是在我的新家门口。
她们看着我这套价值不菲的江景房,眼睛都直了。
“哎哟,小阳!发财了啊!”
“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有出息的!你看姑姑没说错吧!”
她们的嘴脸,比当初在葬礼上,还要热情一百倍。
她们还给林疏带了礼物,一条看起来就很廉价的丝巾。
“小疏啊,来,姑姑给你买的,好看吧?”
林疏躲在我身后,不敢接。
我把那条丝巾推了回去。
“不用了。”我淡淡地说,“我家的地,都比这条丝巾贵。”
我老婆,用不着这种地摊货。
大姑和小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小阳,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冷笑一声,“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是怎么对林疏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告诉你们,我陈阳今天有的一切,都跟我陈家没关系。”
“这是我家,不欢迎你们。以后,别再来了。”
我关上门,把她们的叫骂声,隔绝在外。
我转过身,看到林疏正看着我。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你好酷。”她说。
我笑了,捏了捏她的脸。
“那当然,你老公我,必须酷。”
我后来问过林叔,为什么林疏会变成这样。
林叔告诉我,林疏小时候,其实是个特别聪明伶俐的孩子。
五岁那年,她发了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
从那以后,她的心智,就永远停留在了七八岁。
他们带她看遍了国内外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这是我们两口子这辈子最大的痛。”林叔说这话的时候,眼圈是红的。
“我们不求她能有多大出息,就希望她能平平安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我们考察过很多人,有钱的,有权的,但我们都信不过。他们图的是我们家的钱,不是我们家的人。”
“只有你,小阳。”
“你妈把你教得很好。你有傲骨,有底线,最重要的是,你有良心。”
“我们把小疏交给你,不是交易,是托付。”
我明白了。
我妈和林叔林阿姨,他们用一个看似荒唐的赌局,为我和林疏,铺就了一条最稳妥的路。
他们赌的,是人性中最根本的善良。
幸运的是,他们赌赢了。
我和林疏的生活,依旧简单。
我的事业越来越好,公司准备上市了。
但我每天还是会准时回家吃饭。
因为我知道,家里有一个人,在等我。
她会给我做好番茄炒蛋,然后坐在我对面,捧着脸,安安静静地看我吃。
我不再吼她了。
我会给她夹菜,会跟她聊天。
“今天公司签了个大单。”
“嗯!哥哥真棒!”
“今天开会,有个家伙跟我抬杠,气死我了。”
“不气不气,小疏摸摸头。”她会伸过手,真的在我头上摸摸。
她的世界很简单,听不懂什么叫IPO,也听不懂什么叫KPI。
但她懂我的喜怒哀乐。
我开心,她就比我还开心。
我难过,她就会笨拙地安慰我。
这就够了。
有一次,我带她去给我妈扫墓。
墓碑上,我妈笑得很慈祥。
林疏很认真地把带来的水果一个一个摆好,然后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妈妈,”她学着我叫,“我是小疏。”
“谢谢你,把哥哥给了我。”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你在那边,要开开心心的哦。”
她说完,又嘿嘿一笑,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觉得,我妈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变成了我生命里的光。
而林疏reshu,就是那束光本身。
她照亮了我曾经晦暗的人生,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纯粹,最美好的一面。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
我把她搂在怀里,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乖乖地靠着我。
“哥哥。”她小声叫我。
“嗯?”
“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喜欢我吗?”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我说。
她好像没听懂“爱”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觉到我的温柔。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isposition,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看着她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嘴角还微微上扬,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我心里一片宁静。
我曾经以为,我妈给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她给我留下的,是全世界。
是我的救赎。
是我的,金矿。
来源:温柔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