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各位老同学,毕业十年,大家都还好吧?我下周末在凯悦酒店攒个局,大家务必赏光,不见不散!@全体成员”
手机震了一下,是大学同学群。
一个几乎从不发言的群。
赵鹏艾特了所有人。
“各位老同学,毕业十年,大家都还好吧?我下周末在凯悦酒店攒个局,大家务必赏光,不见不散!@全体成员”
下面立刻跟了十几条“赵哥威武”、“赵总大气”、“一定到”。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没回复。
凯悦酒店,本地最好的五星级之一,赵鹏这手笔,还是跟上学时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他家是搞工程的,上学那会儿就开着一辆二手捷达,在我们这群挤公交的穷学生里,已经算是鹤立鸡鸡群了。
十年了,估计那辆捷达早就换成奔驰宝马了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写了三十多个小时,脑子像一团浆糊。
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去,还是不去?
说实话,我有点怕这种场合。
不是怕花钱,是怕那种无处不在的比较和审视。
混得好的,唾沫横飞,指点江山。
混得一般的,点头哈腰,赔着笑脸。
我算哪种?
我自己也说不清。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私聊,还是赵鹏。
“陈阳,怎么不回话?不会吧,毕业十年,连顿饭都吃不起了?放心,这次我全包,你人来就行。”
后面跟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我盯着那行字,眼睛有点发涩。
妈的。
我回了他两个字:“一定到。”
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蒙头就睡。
同学聚会那天,我特意找了件几年前买的、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穿上。
牛仔裤,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
我甚至没开车,坐地铁过去的。
我就是想看看,在他们眼里,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凯悦酒店的宴会厅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签到板,赵鹏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满面春风地跟每一个到场的同学拥抱、寒暄。
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隔着三米远都能闪到我的眼睛。
“哟,陈阳,你可算来了!”
他看到我,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像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就像在菜市场挑拣一颗蔫了的白菜。
“行啊你,还是这么朴素,一点没变。”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
“快进去吧,给你留了位置。”
我笑了笑,没说话,走进宴会厅。
里面已经坐了三四十号人,分了四五桌。
最中间那桌,无疑是主桌,坐的都是当年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各个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
赵鹏显然是那一桌的绝对核心。
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陈阳。”
她翻了翻手里的名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职业化的客气。
“陈先生,您的位置在这边。”
她领着我,绕过热闹非凡的主桌,又绕过旁边的几桌,一直走到了宴会厅最角落、靠近消防通道的一个位置。
那是一张小桌,设计上大概是给司机或者助理坐的。
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都是当年班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一个叫李凯,一个叫孙淼。
他们看到我,也只是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倒无所谓,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位置挺好,清净。
像个观众席,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整个舞台。
我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一个个都像是戴上了面具。
他们高声谈论着股票、房价、公司的流水和新提的豪车。
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一个成功的角色,哪怕这个角色让他们自己都感到疲惫。
赵鹏端着酒杯,在主桌上意气风发。
“……想当年,咱们都一样,现在呢,有做老板的,有当领导的,都是社会精英啊!来,为了咱们辉煌的未来,干杯!”
“干杯!”
一片附和声。
我端起桌上的茶水,那茶水是早就沏好的,已经凉了,喝起来有一股涩味。
李凯凑过来,小声问我:“陈阳,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他一脸的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敏感话题。
“没高就,自己瞎写点东西,混口饭吃。”我实话实说。
“哦哦,作家啊,那挺好,挺有文化的。”
他干巴巴地夸了一句,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我能感觉到,从主桌那边,时不时有几道目光飘过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猜他们在想,看,那个角落里的陈阳,当年学习还不错,现在混成这样。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整个喧闹的大厅,在那一刻,似乎都安静了几秒钟。
是林微。
我的初恋女友。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
十年了,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awesome,反而让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一种成熟从容的气质。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赵鹏立刻像见到了女王的蜜蜂一样,嗡地一下就迎了上去。
“林微!你可来了,我们的大美女,就等你了!”
林微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客气,带着一点疏离。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她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只有一秒钟。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丝复杂,然后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我的心,沉了一下。
她被赵鹏热情地请到了主桌,就坐在赵鹏的身边。
我看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
他很自然地坐在林微旁边,还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
应该是她的现任男友,或者丈夫。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凉透了的茶水,感觉那股涩味一直从舌尖蔓延到了心里。
当年我们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俗套。
她父母觉得我一个学文学的,家里又没背景,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那时候我一穷二白,除了会写几句酸腐的诗,一无所有。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学校的香樟树下。
她哭着对我说:“陈阳,对不起,我妈说得对,爱情不能当饭吃。”
我当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天都塌了。
现在看来,她妈是对的。
你看,她现在坐在最风光的主桌,而我,缩在最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陈阳,想什么呢?”旁边的孙淼碰了碰我。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
宴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家开始离席,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当然,主要目标还是主桌的赵鹏他们。
“赵总,我敬您一杯,以后我那小公司,您可得多多关照啊!”
“王处,好久不见,您是越来越年轻了!我干了,您随意!”
谄媚的笑声,奉承的话语,混杂着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发酵,让人有点反胃。
我们这桌,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
没有人过来。
也好,乐得清闲。
我默默地吃着菜,凯悦的菜确实不错,就是离得太远,每次想夹个菜都得站起来,有点费劲。
李凯和孙淼小声聊着各自公司里的琐事,房贷的压力,孩子的教育。
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真实,但沉重。
突然,一个身影走到了我们桌前。
是当年我们班的班长,张伟。他现在好像在某个事业单位当个小科长,人还算实在。
“陈阳,李凯,孙淼,好久不见了。”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真诚的笑。
我们三个赶紧站起来。
“班长好。”
“别别别,叫什么班长,叫我张伟就行。”他摆摆手,“咱们老同学,别那么客气。”
他跟我们碰了碰杯,喝了一口。
“陈阳,你现在做什么呢?毕业后就没你消息了。”他看着我问。
“就……写点东西。”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标准答案。
“哦?”张伟眼睛一亮,“是当记者还是做编辑?我有个表弟也在报社,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都不是,自由职业。”我含糊地说。
“自由职业好啊,自由!”张伟感慨了一句,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同情。
在他看来,自由职业,大概就等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没再多问,又寒暄了几句,就去下一桌了。
他走后,李凯叹了口气:“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整个宴会厅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喝茶。
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看到林微也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跟在她那个男伴身边,一桌一桌地应酬着。
她脸上的笑容很得体,很完美,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笑容下面藏着一丝疲惫。
她敬了一圈,每一桌都到了。
除了我们这桌。
她像是刻意绕开了这个角落,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再往这边瞟一眼。
我的心,又被针扎了一下。
也是,有什么好见的呢?
见了面,除了尴尬,还能说什么?
问她过得好不好?看她身边那个男人就知道,她过得肯定比我好。
让她问我过得怎么样?让她看看我这身打扮,看看我坐的这个位置,答案不是一目了然吗?
自取其辱罢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我助理发了条消息。
“把《长夜将明》的最终修订版发给王总,告诉他,我同意他上次提的条件,但版权期限,最多八年。”
助理秒回:“好的,陈老师。您还在外面吗?车在楼下等着了。”
“嗯,就走。”
我收起手机,准备离开。
这场闹剧,我看得够够的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赵鹏又站了起来。
他喝得有点多,满脸通红,舌头都大了。
“各位,各位静一静!”他拿着麦克风,大着舌头喊,“今天,咱们十年一聚,我赵鹏心里高兴!我提议,咱们每个人,都上来说两句,说说自己这十年,怎么样?”
这他妈是什么恶趣味。
公开处刑吗?
果然,第一个上去的,就是赵鹏最忠实的跟班,刘强。
“我先来抛砖引玉啊,”刘强满面红光地走上台,“我呢,没赵哥那么厉害,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一年也就挣个一两百万,勉强糊口,哈哈哈哈……”
台下一片“强哥谦虚了”的附和声。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上去的都是主桌和旁边几桌的人。
不是公司副总,就是部门主管,最次的也是个年入大几十万的“技术骨干”。
整个宴会厅,变成了一个大型凡尔赛现场。
而我们这个角落,像是一片被聚光灯遗忘的阴影。
我坐立难安。
我不想听这些,更不想上去说点什么。
我说什么?
说我每天熬夜到凌晨三四点,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为了一句台词跟导演吵得面红耳赤?
说我上一部剧的稿费,可能比他们在座所有人一年的收入加起来还多?
他们不会信的。
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吹牛,在发疯。
算了,走吧。
我刚站起身,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麦克风里传出来。
“我来说两句吧。”
是林微。
她走上了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接过赵鹏手里的麦克风,冲台下微微一笑。
“大家好,我是林微。”
“十年了,看到大家,真的很感慨。”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里的清泉,让这个充满了酒精和铜臭味的房间,瞬间清爽了一些。
“这十年,大家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就像赵鹏说的,都成了社会精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次,她没有移开。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歉意,有怀念,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们都变了,但好像,也有人一直没变。”
全场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这个角落。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探究和不解。
赵鹏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大概没想到林微会突然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比如……”
林微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比如陈阳。”
她终于说出了我的名字。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这个穿着旧夹克,坐在角落里,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的男人。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陈阳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东西。”
“我们当时都觉得,他不合群,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都忙着社交,忙着规划未来,忙着怎么进入一个好单位,怎么赚更多的钱。”
“只有他,还在坚持一些我们看起来,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叹。
我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被扔在广场上,供人参观。
赵鹏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想去拿回麦克风,但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我记得,我们分手的时候,我跟他说,爱情不能当饭吃,理想也不能。”
林微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当时觉得,我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稳妥,更光明的路。”
“今天,我站在这里,看着大家,看着赵鹏,看着你们每一个人,我承认,我的选择,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没有错。”
她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想敬赵鹏,谢谢你组织了这场聚会,也祝你事业蒸蒸日上。”
赵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得意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微也喝了一口。
然后,她把酒杯放下,目光再次锁定了我。
“但是……”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今天才发现,我可能错了,我们可能都错了。”
“我们追求的,是看得见的房子,车子,票子。”
“而有的人,他追求的,是看不见的光。”
“我们嘲笑他追光的样子,但我们不知道,当他追到光的时候,他自己,也就成了光。”
她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赵鹏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林微,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林微没理他,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杯,一步一步,朝我走了过来。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走到了我的桌前,我们这桌的李凯和孙淼,已经吓得不敢坐了,傻愣愣地站着。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陈阳。”
“我……”我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杯酒,我敬你。”
她举起酒杯。
“我为我当年的无知和势利,向你道歉。”
我愣住了。
“也为你,一直坚持自己,感到高兴。”
她说完,不等我反应,仰起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身,面对着全场错愕的同学,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可能都不知道陈阳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在写东西。”
“去年,全网最火的那部悬疑剧,《长夜将明》,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
人群中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看过啊,我追了两个月呢!”
“那剧太牛了,我二刷了!”
“我老婆是主演的粉丝,天天在家看。”
赵鹏也愣了一下,然后不屑地撇撇嘴:“看过,怎么了?不就一网剧吗?跟陈阳有什么关系?”
林微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骄傲,一丝释然,还有一丝,对赵鹏的怜悯。
“那部剧的原著作者,兼总编剧,笔名叫‘不默’。”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真名,叫陈阳。”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后,整个大厅,像是被引爆的炸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长夜将明》是他写的?!”
“!真的假的?那个‘不默’?身价上亿的那个金牌编剧?”
“我天,我刚刚还以为他……失业了……”
无数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林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到赵鹏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变成了酱紫。
他嘴巴张得老大,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麦克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指着我,手指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
离我最近的李凯和孙淼,更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看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
“陈……陈阳……不,陈老师……林微说的是真的?”李凯结结巴巴地问。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苦笑。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人群中已经有人掏出手机,飞快地在网上搜索起来。
“搜到了!搜到了!‘不默’的专访!上面有照片!”
“我看看!我看看!”
“真的是他!真的是陈阳!”
“我的妈呀!真人就在眼前,我居然没认出来!”
“陈老师!您真是陈老师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然后,整个场面,彻底失控了。
刚才还对我爱答不理,甚至眼神里带着轻蔑的那些同学,此刻,像潮水一样,疯了似的朝我这个角落涌了过来。
“陈老师!久仰大名!我是张涛啊,您还记得我吗?上学时咱俩还一个宿舍的!”
一个我完全没印象的胖子,挤到最前面,满脸堆笑,差点就要给我跪下了。
“陈老师,我是您粉丝啊!《长夜将明》我看了三遍!您给我签个名吧!”
一个刚才还在主桌上吹嘘自己年薪百万的女同学,此刻像个小迷妹一样,拿着个小本子就往我怀里塞。
“陈老师,我敬您一杯!刚才多有怠慢,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陈老师,加个微信吧!我女儿是学导演的,以后还请您多多提携!”
……
我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一张张瞬间变得无比热情、无比谄媚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那些刚才还在嘴边的“陈阳”,全都变成了毕恭毕敬的“陈老师”。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无比荒诞,无比讽刺。
这就是人性吗?
前一秒,你还是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尘埃。
后一秒,你就能成为他们争相跪舔的神祇。
而这一切的转变,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被曝光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们包围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攒动的人头,看向了站在人群外的林微。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她大概也没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为我正名,想替我出一口气,想弥补她当年的亏欠。
但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不在乎他们是轻视我,还是崇拜我。
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然后离开。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毁了。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赵鹏身上。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脸上的骄傲、得意、不可一世,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茫然和屈辱。
他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我,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这个世界,真是个笑话。
“让一让!都让一让!”
赵鹏突然从台上冲了下来,他挤开人群,冲到了我面前。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阳……不,陈老师,你看这事闹的……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端起一杯酒,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我自罚三杯!给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着,他咕咚咕咚,连喝了三杯白酒。
喝完,脸更红了,眼睛里都冒着血丝。
“陈老师,您看……刚才我安排座位,是我不对,是我糊涂!我马上给您换到主桌!不,这主桌就该您来坐!”
他指着最中间那张桌子,唾沫横飞。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可怜。
他努力了十年,想在这群老同学面前证明自己是最牛的。
他花了那么多钱,订了最好的酒店,就是为了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
结果,被我,一个他从头到尾都没放在眼里的人,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我叹了口气。
“不用了,赵鹏。”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
“我坐哪儿,都一样。”
“我来,只是想跟老同学见个面,叙叙旧。不是来听谁吹牛,也不是来看谁表演的。”
我的话,像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扇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那些刚才还围着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赵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不想再待下去了,一秒钟都不想。
我拨开人群,朝门口走去。
“陈阳!”
林微在后面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她说。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
“都过去了。”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比宴会厅里清新多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一个缺氧的罐头里逃了出来。
助理已经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
是一辆很低调的黑色辉腾,外面看,跟帕萨特没什么两样。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陈老师,回家吗?”助理问。
“不,去江边吧。”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夜色中。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林微最后那个眼神,赵鹏那张灰败的脸,还有那些同学瞬间转变的嘴脸……
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同学聚会?
为了证明什么吗?
不,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他们的认可来实现。
我只是……只是对过去,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吧。
不甘心当年那个在香樟树下,一无所有的少年。
不甘心那段因为贫穷而夭折的爱情。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
名气,金钱,社会地位。
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反而觉得,无比的空虚和疲惫。
车在江边停下。
我让助理先回去,自己一个人下了车。
晚上的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
江对岸,是林立的高楼,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繁华的轮廓。
我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地走着。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是我,林微。”
电话那头,传来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哪儿?”她问。
“江边。”
“我能……过来找你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
“……好。”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把定位发给了她。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林微从车上下来,朝我走来。
她换下了那条连衣裙,穿了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感觉。
有点像当年的她。
“你那个……朋友呢?”我问的是那个跟她一起来的男人。
“他先回去了。”她在我身边站定,和我一起看着江面。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她才开口。
“对不起,陈阳,我今天……把事情搞砸了。”
“没什么。”我说,“反正迟早也会被人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她急着解释,“我只是……看到赵鹏他们那个样子,看到你被安排在那个角落,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都看错了你。”
“我知道。”
“你……生气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这一切,都没意思。”我指了指对岸的万家灯火,“同学聚会,名利场,人情冷暖……都没意思。”
她沉默了。
江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还是当年她最喜欢的那款,一生之水。
“你……过得好吗?”我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底十年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好?什么算好呢?有车,有房,有一份看起来光鲜的工作,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匹配的男朋友,这算好吗?”
“如果这算好,那我过得挺好的。”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喜悦。
“那你呢?”她反问我,“你现在是万众瞩目的大编剧了,所有人都捧着你,你过得……快乐吗?”
我看着江面上,一艘游轮缓缓驶过,船上灯火通明,传来隐约的音乐和笑声。
快乐吗?
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与世隔绝,靠尼古丁和咖啡因维持着大脑的运转。
我笔下的人物,在经历着波澜壮阔的人生,而我自己的生活,却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我写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却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
这算快乐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她又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
“你看,我们都变成了自己当年最想成为的人,但我们,好像也都没那么快乐。”
是啊。
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失去了自己不曾珍惜的。
“当年……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个男人。
“他?”林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你说方毅啊。他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追了我很久。”
“他人很好,很优秀,对我家里人也很好,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追问。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陈阳,你知道吗?我看了你所有的作品。”
“从你最早在网上连载的那些短篇,到后来出版的小说,再到《长夜将明》。”
“我都看了。”
“我看着你笔下的那些人物,看着他们为了理想,为了正义,头破血流,九死不悔。”
“我就在想,这才是你,这才是当年那个在香樟树下,眼睛里有光的少年。”
“你一点都没变。”
“而我,早就被生活磨得面目全非了。”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手忙脚乱地想去给她擦,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我有什么资格去碰她呢?
她自己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
“不好意思,失态了。”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然后,也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再见?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要结婚了?”
“嗯。”她点点头,“下个月。”
“他是个很好的人,很适合结婚。”
“我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她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说:“恭喜。”
这两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
“谢谢。”
她冲我伸出手。
“陈阳,祝你也幸福。”
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就像我们之间,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再见,林微。”
“再见,陈阳。”
她松开手,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的那辆红色保时捷走去。
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那辆红色的跑车,像一滴刺眼的血,很快就汇入了城市的车流,再也看不见了。
我一个人,在江边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手机又响了。
是我的制片人,王总。
“喂,陈阳啊,你助理说剧本你都同意了?太好了!我跟你说,咱们这部《长夜将明2》,投资又加了五千万!平台那边非常看好,几个一线演员的档期都给我们留着呢!你就是咱们这个项目的定海神针啊!”
王总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攒了个局,几个主演都在,就等你来聊聊创作思路呢!”
“王总,”我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累了。”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阳,你……没事吧?”王总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
“没事。”我看着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光芒刺破了云层,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光,是追不来的。”
“光,就在自己心里。”
我挂了电话,关掉了手机。
然后,我沿着江边,迎着朝阳,慢慢地往回走。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我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只有一张书桌,一台电脑,和满屋子烟味的家里。
回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同学聚会,没有名利追逐,没有别人的眼光。
只有我和我的故事。
也许,这才是我的宿命。
也是我的,救赎。
走在路上,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新的故事的开头。
一个男人,参加了一场时隔十年的同学聚会。
他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初恋女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
来源:惦念暮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