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爹妈走得早,给我留了山脚下这三间破泥屋,还有这一身的力气。村里人都说我脾气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哪个姑娘肯跟我。
一九八一年,秋老虎还死赖着不走。
山里的日头毒,晒得石头都烫脚。
我叫陈江河,二十八了,还打着光棍。
爹妈走得早,给我留了山脚下这三间破泥屋,还有这一身的力气。村里人都说我脾气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哪个姑娘肯跟我。
我不在乎。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天,我背着那杆老猎枪,腰里别着砍刀,上了后山。
天旱,野鸡兔子都精得很,躲在林子深处不出来。我憋着一股劲,非要掏个兔子窝,好歹打打牙祭。
日头偏西的时候,林子里起了风,吹得树叶子哗啦啦响。
我正猫着腰,听着动静,冷不丁地,从前面的沟坎里传来一声又细又弱的叫唤。
像小猫。
又有点像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
我把枪捏紧了,一步步往前凑。
拨开半人高的茅草,我愣住了。
沟坎底下,歪着一个女人。
看穿着就不是村里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蓝色的确良裤子,脚上一双白边布鞋,这会儿沾满了泥。
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发紫,额头上全是冷汗。
一条腿伸得笔直,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小腿肚子又红又肿,上面两个乌黑发紫的牙印,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我一看那伤口,头皮就炸了。
是五步蛇。
这玩意儿毒得很,山里人叫它“过路死”。
她看见我,眼睛里迸出一点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没犹豫,刺溜一下滑下沟坎。
“别动,也别怕。”我声音压得又低又沉。
她吓得一抖,眼泪滚了下来。
我懒得跟她废话,救人要紧。
我抽出砍刀,在她伤口上方三寸的地方,用布条勒紧。然后把刀尖在火柴上燎了燎,对着那两个牙印,眼睛不眨,划了个十字。
血,黑色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疼得闷哼一声,差点晕过去。
“忍着!”我吼了一句。
她果然不敢再出声,就是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我俯下身,对着那伤口,一口就嘬了上去。
一股又腥又麻的味道瞬间冲到我脑门。
“呸!”
我吐出一口黑血,又嘬了一口。
连着七八口,吐出来的血颜色变红了,我才停下。
嘴里麻得像有几百根针在扎。
我漱了漱口,又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几片草药,放在嘴里嚼烂了,糊在她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觉得后背湿透了。
她还醒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又大又亮,像泡在水里的黑葡萄。
“你……你是谁?”她声音虚得像蚊子叫。
“山里打猎的。”我没好气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城里姑娘?穿这么点就敢往这深山里钻,找死呢?”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大概是没力气了。
我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下山了,林子里黑得快。把她一个人扔这,不出半个钟头就得让狼给叼了去。
他娘的,真是招惹了个大麻烦。
我叹了口气,认命了。
“还能走吗?”
她摇摇头。
我没再问,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
“快点!想喂狼?”我不耐烦地催。
一只手,软绵绵的,搭在了我肩膀上。然后,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很轻。
我一使劲,就把她背了起来,两只手往后一托,正好托住她的大腿。
滑溜溜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那触感让我心里一跳。
我赶紧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迈开步子往山下走。
“我叫林婉秋……谢谢你。”她在后面小声说。
“我叫陈江河。”我闷声回答。
之后一路无话。
山路难走,天又黑,我背着个人,走得满头大汗。
她一开始还绷着身子,后来大概是真没力气了,整个人都软趴趴地挂在我背上,脑袋就靠在我肩膀上,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我脖颈里。
又热又痒。
我心里烦躁得不行。
好不容易回到我那破屋,我把她往床上“咣当”一放,床板都叫唤了一声。
她疼得“哎哟”了一声。
我懒得理她,点上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把屋里照亮。
她这才看清我这屋子里的光景。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板凳,墙角堆着些乱七八糟的兽皮和农具。泥墙上糊着报纸,有的地方已经发黄卷边了。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没说什么。
“喝水。”我倒了碗凉白开递给她。
她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
我看着她,心里盘算着。这女人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估计是哪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下乡体验生活迷了路。
等她好了,赶紧让她滚蛋。
“你家是哪的?我明天去公社给你打个电话,让你家人来接你。”我说。
她喝水的动作停住了,捧着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问你话呢!”我有点火大。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我是从省城来的。”
“来这干嘛?”
“我……我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她声音越说越小。
我一听,头都大了。
跟家里吵架?跑出来?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你这叫跑出来?你这叫送死!”我没忍住,火气又上来了,“行了,别的事我不管,明天我送你去公社,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那一晚,她睡床,我打地铺。
半夜里,我听见她翻来覆去地哼哼。
我爬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滚烫。
发烧了。蛇毒还没清干净。
我骂了句娘,起身去后院挖了些退烧的草药,熬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起来,喝药。”我把她扶起来。
药碗凑到她嘴边,那股苦味冲得她直皱眉。
“良药苦口。”我硬邦邦地说。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什么状况,闭着眼睛,一口气把那碗药给灌了下去。
喝完就又躺下了,烧得满脸通红,嘴里开始说胡话。
一会儿叫“妈”,一会儿又喊着什么“我不嫁”。
我听着心烦,又不能不管。只能一遍遍地用湿布巾给她擦脸,降温。
折腾到快天亮,她才算安稳下来。
我也累得够呛,靠着墙角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烧退了。
人是清醒了,但虚得很,下不了床。
去公社的事,泡汤了。
我黑着脸,给她熬了碗稀饭。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直在我身上打转。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脸一红,低下头,“谢谢你,陈大哥。”
这一声“陈大哥”叫得我心里麻了一下。
村里人要么叫我“陈江h河”,要么背后叫我“陈老光棍”,还没人这么客气地叫过我。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这么在我家住了下来。
我每天上山采药给她换,一天三顿地伺候着。
她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然后,她就开始给我“找事”了。
我那狗窝一样的屋子,她看着不顺眼。非要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帮我收拾。
“陈大哥,你这衣服该洗了。”
“陈大哥,你这碗怎么不刷干净?”
“陈大哥,你这被子……是不是该拆了洗洗?”
我烦得要命。
“你一个病人,老实待着行不行?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被我吼了,也不生气,就眨巴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一脸的委屈。
“我……我就是想帮你做点事。”
我看着她那样子,一肚子火硬是发不出来。
算了,她爱折腾就折腾吧。
没想到,她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她把我那堆得跟小山似的脏衣服给洗了,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风一吹,飘着一股皂角的香味。
她把我那油得能刮下一层油泥的锅碗给刷了,亮得能照出人影。
她还把我那硬得像铁板的被子给拆了,把里面的棉花拿出去晒,晒得松松软软的,晚上盖着,一股太阳的味道。
我那乱糟糟的家,几天功夫,被她收拾得像个家的样子了。
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觉得家里乱有什么不好。可现在看着这干干净净的屋子,闻着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香味,心里头……竟然觉得挺舒坦。
但嘴上,我还是硬邦邦的。
“多管闲事。”
她听了,就抿着嘴笑,也不跟我顶嘴。
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腿上的肿也消了,就是走路还有点跛。
那天,我打了一只野鸡回来。
我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烤。
她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我。
“陈大哥,你打猎很厉害。”
“还行。”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吗?”
“嗯。”
“你家人呢?”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问的。”
“没什么。”我把烤鸡翻了个面,油滋滋地往下滴,香气扑鼻,“我爹妈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没了。”
她“啊”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我不想谈这个,撕了个鸡腿递给她,“吃吧。”
她接过去,小口地吃着,吃得很香。
我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娘。我娘以前也总是这样,看着我吃东西,一脸的满足。
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婉秋。”我忽然叫她。
“嗯?”
“你伤好了,该回家了。”我说。
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手里的鸡腿也掉在了地上。
“我……”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我不想回去。”
“不回去你想干嘛?在我这儿待一辈子?”我皱起眉。
“我……”她眼圈红了,“我回去了,我爸妈就要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那个人……他是个干部子弟,油头粉面的,我看见他就恶心。”
“那是你的事。”我硬着心肠说,“我这儿不是收容所。”
“陈大哥,”她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我不想走。”
“你必须走。”我站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婉秋,你听着,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城里吃商品粮的,我是山里刨食的泥腿子。你待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村里人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这倒不是假话。
我一个大男人,家里突然多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事儿早就传开了。
村东头的张婶,那张嘴就跟广播喇叭似的,见人就说我陈江河走了狗屎运,从山里捡了个媳d妇回来。
我每次去村里,都能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眼光。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说闲话的。
“陈大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她的手很软,抓得我胳膊有点痒。
我猛地甩开她,“我他娘的在乎!”
我吼完,自己也愣住了。
我真的在乎吗?
我陈江河活了二十八年,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我只是……只是觉得烦。
烦她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烦她让我这颗早就死了的心又开始乱跳,更烦我自己,竟然会因为她要走而感到一丝……不舍。
她被我吼得眼泪直流,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看着她哭,心里乱成一团麻。
“别哭了。”我蹲下身,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赶你走。只是……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儿。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更好的前程,不该跟我这个粗人耗着。”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什么叫更好的前程?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就是好前程吗?陈大哥,我觉得在你这里,心里才踏实。”
“踏实?”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能给你什么?这三间破屋?还是这一天三顿的苞谷面?”
“这些就够了。”她认真地说,“有你在,就够了。”
我心里狠狠一震。
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天晚上,我们俩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我爬起来一看,是村长来了。
村长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人还算正派。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长辈,包括那个大嘴巴张婶。
“江河啊,起来了?”李村长背着手,一脸严肃。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帮人是来干嘛的。
“村长,您怎么来了?”我披上衣服,走出屋。
李村长的目光往我屋里瞟了一眼,正好林婉秋也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了。
张婶一看见她,立马就“哟”了一声,那眼神,跟见了西洋镜似的。
“江河啊,”李村长清了清嗓子,“你这屋里……住了个女同志,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是。”我点头。
“这……这不合规矩啊。”李村长皱着眉,“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一个没娶亲的光棍汉,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人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是啊江河,”张婶立马接上话,“你这不是败坏我们村的风气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陈家村的人都这么乱来呢!”
我脸色沉了下来。
“张婶,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救了她,她身上有伤,在我这儿养伤,怎么就叫乱来了?”
“养伤?我看是养出感情了吧?”张婶阴阳怪气地说。
“你!”我拳头一下子就攥紧了。
“江河!”李村长喝了一声,“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他转过头,看向林婉秋,语气缓和了些,“姑娘,你别怕。我们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就是这事儿,得有个说法。”
林婉秋脸白了白,但还是站直了身子,说:“叔,是我自己愿意住在这里的。陈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们都知道。”李村长叹了口气,“可是姑娘啊,人言可畏啊。现在村里风言风语的,对你,对江河,都不好。”
“那……那要怎么办?”林婉秋小声问。
李村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她,沉吟了半天,才说:“我看啊,这事儿有两个解决办法。”
“一,你赶紧回家去。江河,你送她去公社。”
“二嘛……”李村长顿了顿,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扫,“你们俩,要是真有那个意思,干脆就把事儿办了。去公社领个证,摆两桌酒,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结婚?
跟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婉秋用一种清晰又坚定的声音说:
“我选第二个。”
整个院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我。
我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也正看着我,脸颊泛红,但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愿意嫁给陈大哥。”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张婶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李村长也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你……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想清楚了。”林婉秋说,“陈大哥救了我的命,还照顾我这么久。他人好,有担当,我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感动,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荒唐。
她了解我什么?就知道我人好,有担当?就凭我救了她,照顾了她几天?
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脾气暴,没耐心,穷得叮当响,还背着一屁股的人情债。
跟我过日子,就是跳进了火坑。
“胡闹!”我终于忍不住,冲她低吼道,“你懂什么叫过一辈子吗?!”
她被我吼得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倔强地看着我,“我懂。过一辈子就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他娘的……
我彻底没话说了。
李村长看看我,又看看她,最后拍了板。
“行了,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江河,你是个男人,就得有个态度。你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有什么态度?
我能说,我不愿意?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我说不出口。
可要我点头,我更做不到。
我配不上她。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叫嚣着。
“这事儿,我得想想。”我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想什么想!”张婶又不合时宜地插嘴,“这么好的媳d妇送上门,你还想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李村长瞪了她一眼。
他对我说:“江河,这事儿不能拖。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三天后,你要是还没个决断,我就只能把这姑娘送到公社,让妇联的人处理了。”
说完,李村长就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林婉秋。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你……你是不是疯了?”我看着她,又气又无奈,“你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她说,“意味着以后要跟你一样,吃苞谷面,住泥屋,可能还要下地干活。”
“你知道还说?”
“我不怕。”她看着我,眼睛亮得惊人,“陈大哥,我怕的是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嫁给那个我不爱的人。跟你在一起,就算吃糠咽咽菜,我心里也是热的。”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了一下。
热的?
我这颗心,已经冷了十几年了。
那天之后,林婉秋没再提结婚的事。
但她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决心。
她开始学着干我家的活。
学着烧火,结果被烟呛得眼泪直流,满脸黑灰,像个小花猫。
学着喂鸡,结果被那只老母鸡追得满院子跑,尖叫连连。
学着补衣服,结果针脚歪歪扭扭,还扎了好几次手。
我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儿添乱了,一边歇着去。”我抢过她手里的活。
她也不恼,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陈大哥,你真能干。”
“废话。”
我嘴上嫌弃她,但心里却慢慢地起了变化。
以前,这个家对我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
现在,因为有了她,这个破屋子好像……活了过来。
我打猎回来,远远地就能看见屋顶上飘起的炊烟。推开门,桌上总有热乎乎的饭菜。虽然她做得不怎么好吃,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坐在灯下擦我的猎枪,她就坐在旁边,借着灯光看书,或者给我缝补衣服。
我们俩不怎么说话,但那种安靜,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开始习惯她的存在。
甚至……有点害怕她会离开。
三天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晚上,我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村长的话,林婉秋的话,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心上。
娶她?
我配吗?
我眼前浮现出她那张干净秀气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有她笨手笨脚干活的样子。
心里一团乱麻。
我猛地坐起来,摸出一根烟点上。
这是我爹留下的旱烟,劲儿大,呛人。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了我爹娘是怎么死的。那年发大水,为了抢救村里的粮食,他俩都被洪水卷走了。
我想起了我当兵那几年,在边境线上,看着战友在我身边倒下。
我想起了退伍回来,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既敬畏又疏远。
我这辈子,好像总是在失去。
我怕了。
我怕我好不容易抓住一点温暖,转眼又会失去。
林婉秋跟我不是一路人。她是一只漂亮的鸟,应该飞在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被我这个笼子困住。
我掐灭了烟头,心里有了决定。
长痛不如短痛。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看了看床上还在熟睡的她,她的脸在晨光中显得那么安详。
我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门。
我没去找李村长,而是直接去了公社。
公社离我们村有十几里山路,我走得很快,心里憋着一股劲。
到了公社,我找到了管户籍的干事,说要打电话。
电话是手摇的,要先摇到县里,再转到省城。
我把林婉秋之前告诉我的她家的号码报给了接线员。
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
“我找林家。”我说。
“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清水沟的。你女儿林婉秋在我这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婉秋?!她在你那儿?她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打断他,“前几天她被蛇咬了,我救了她。现在伤好了。你们来接她吧。”
“地址!地址在哪?!”
我把地址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站在公社门口,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心里空落落的。
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林婉秋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扫地。
看见我回来,她眼睛一亮,“陈大哥,你回来了!早饭我做好了,快来吃吧。”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没说话,走进屋。
她跟了进来,把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桌上,“怎么了?你脸色不好看。”
我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林婉秋,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我艰难地说完。
她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她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说,我让你家里人来接你了。”我重复了一遍,不敢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陈江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没有为什么。”我硬着心肠说,“你本来就该回家。”
“我说了我不想回去!”她突然激动起来,眼泪涌了出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为你好!”我也火了,“你留在我这儿能有什么好?跟我一起受穷吗?你一个城里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能在我这儿过一辈子?别做梦了!”
“我是不是做梦不用你管!”她哭着喊道,“我只知道,我不想离开你!陈江河,你就是个懦夫!你根本就不敢!你怕别人说闲话,你怕我拖累你!”
“对!我就是怕!”我被她的话刺痛了,口不择言地吼道,“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你凭什么闯进来打乱我的生活?我救了你,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赖上我一辈子吗?我告诉你,没门!”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看见她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我一句话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有一片死灰。
“好……好……”她喃喃地说,“陈江河,算我看错了人。”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屋里,过了一会儿,拿着她那个小包袱就出来了。
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我想叫住她,喉咙里却像堵了块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空得像被掏了一个大洞。
我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上的碗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就像我的心。
林婉秋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死寂。
甚至比以前更安静,安静得让人发疯。
我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院子里晾衣服的绳子,灶台边她用过的小板凳,床上那床被她晒得松软的被子……
所有东西上面,都留着她的气息。
我开始拼命地干活,想把自己累垮,累到没力气去想她。
我白天上山打猎,晚上就喝酒。
喝醉了,就躺在地铺上,看着空荡荡的床,心里疼得喘不过气。
我后悔了。
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他娘的算什么男人?把一个全心全意对我的女人,亲手推开了。
懦夫。
她骂得没错,我就是个懦夫。
过了两天,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我们村。
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车上下来三个人。
一个是我在电话里听过声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干部服,一脸威严。
他旁边是一个看起来很知性的中年女人,戴着眼镜,眉宇间和林婉秋有几分相似。
还有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脸的傲气。
他们直接就找到了李村长家。
李村长不敢怠慢,赶紧把我叫了过去。
“你就是陈江河?”那个中年男人,也就是林婉秋的父亲,林书记,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是我。”我站得笔直。
“我女儿呢?”
“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林书记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声音大了起来,“一个大活人,从你这儿走的,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我梗着脖子。
我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逼婚,林婉秋就不会跑出来,就不会遇到这一切。
“你!”林书记气得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个年轻人开口了,语气轻佻又傲慢:“爸,你跟这种乡巴佬废什么话。婉秋肯定是被他藏起来了。这种刁民,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看一只蚂蚁。
“小子,我劝你老实交代。把婉秋交出来,这事儿就算了。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我盯着他,眼神冷了下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你!”他脸色一变,没想到我敢这么跟他说话,“你找死!”
他说着就要冲上来。
“周浩,住手!”林书记喝住了他。
他转向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陈江河,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女儿到底在哪?”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一字一句地说。
“好,好得很。”林书记气极反笑,“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老李,”他转向李村长,“这个人,涉嫌拐卖妇女,把他给我看起来!我马上让县公安局来人!”
李村长吓了一跳,“林书记,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江河不是那样的人。”
“误会?我女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在他家住了这么多天,现在人不见了,你跟我说这是误会?”林书记冷笑一声。
村里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拐卖妇女?这罪名可就大了。
我心里冷笑。
这就是城里人,这就是当官的。
他们根本不关心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不用你们看,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我平静地说,“我等着公安局来。”
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书记他们就在村长家住下了。
整个村子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我被限制在自己家里,村里派了两个民兵在门口守着。
我不在乎。
我只是担心林婉秋。
她一个女孩子,身上没多少钱,又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呢?
会不会遇到坏人?
会不会饿肚子?
我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找她。
可是我不能。
我一旦跑了,拐卖妇女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只能等。
等公安来,或者……等她回来。
第三天下午,我正坐在院子里发呆,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抬起头,看见林婉秋站在那里。
她看起来很憔悴,衣服也脏了,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李村长。
“婉秋!”
林书记和他老婆,还有那个叫周浩的年轻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林婉秋的母亲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我的傻孩子,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快担心死了!”
林婉秋任由她抱着,目光却一直看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
有委屈,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坚定。
“婉秋,你跟爸说,是不是这个混蛋把你藏起来了?”林书记指着我,厉声问道。
林婉秋推开她母亲,走到院子中间。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从她父母脸上扫过,从那个周浩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
“不是。”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胡说!”林书记呵斥道,“他一个乡下泥腿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没有给我灌迷魂汤。”林婉秋看着她父亲,一字一句地说,“爸,妈,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说清楚。”
“我,林婉秋,要嫁给陈江河。”
轰!
这句话,比之前在院子里说的,威力还要大上十倍。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书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嫁给陈江J江河!”林婉秋提高了声音,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我爱他!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林书记气得浑身发抖,“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林婉秋平静地说,“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爸,你从小就教育我,要做一个独立的人。现在,我只是在实践你的教诲。”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婉秋,别跟你爸犟了。”她母亲哭着劝道,“你看看周浩,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哪点比不上这个……这个乡下人?”
“妈,你不懂。”林婉秋摇了摇头,“周浩在我眼里,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那个叫周浩的年轻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林婉秋,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终于忍不住了,“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土包子拒绝我?”
“是。”林婉秋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恶,“我就是为了他拒绝你。周浩,你除了你那个当官的爹,你还有什么?你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会拿家世来压人。你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恶心。”
周浩被她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看着林婉秋。
看着这个为了我,敢于对抗全世界的女人。
我感觉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一点一点地软化,融化。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她。
到头来,却是她在保护我。
我这个懦夫。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拉到我身后。
我直视着林书记,这个让我感到压力的男人。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怕了。
“林书记,”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稳,“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就是个山里打猎的,没文化,也没钱。”
“但是,婉秋她愿意跟着我。我虽然给不了她城里那样的好日子,但我陈江河今天把话撂在这儿。”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她饿着。只要我这身骨头还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她,是我陈江河的女人。”
我说完,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林书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林婉秋在我身后,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我知道,她在害怕。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她的手很凉,我的手很热。
我把我的温度,我的决心,通过这紧握的手,传递给她。
她好像感受到了,慢慢地,也不抖了。
“好,好一个陈江河。”林书记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我女儿是瞎了眼,看上了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猛地一甩手,“我们走!”
他带着他老婆和那个失魂落魄的周浩,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辆绿色的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了村口。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村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默默地散了。
李村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江河啊,你这……唉,好自为之吧。”
他也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林婉秋。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后悔吗?”我看着她,轻声问。
“不后悔。”她摇摇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那你呢?你后悔把我拉到你身后吗?”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很久没有过的笑。
我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灰尘。
“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这么做。”
她也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是喜悦的泪水。
我把她拥进怀里,紧紧地。
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我感觉我那颗漂泊了二十八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林婉秋。”
“嗯?”
“咱们……去领证吧。”
“好。”
那天晚上,我没再让她睡床,我也没睡地铺。
我把两床被子铺在一起,打了两个地铺。
中间隔着一条可以走人的过道。
我们俩躺在各自的地铺上,谁也睡不着。
“陈江河。”她忽然在黑暗中叫我。
“嗯。”
“你……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惊讶。
“我猜的。”她说,“你站着的时候,背总是挺得笔直。还有……你身上有股气势,跟村里其他人不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
“嗯,在西南边境,待了五年。”
“那……危险吗?”
“还行。”我说得轻描淡写。
但我知道,她能听出我话里的分量。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很久,她才小声说:“以后,别再让我害怕了,好吗?”
我的心狠狠一揪。
“好。”我郑重地承诺。
第二天,我跟李村长借了村里唯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我载着林婉秋,往公社去。
秋天的早晨,空气清冽。
她坐在后座上,轻轻地环着我的腰。
我能感觉到她贴在我背上的温度,和她平稳的呼吸。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到了公社,我们直接去了民政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老大爷,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
“干啥的?”他头也没抬。
“我们……结婚。”我说。
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婉秋。
“户口本带了?”
“带了。”我把我那本皱巴巴的户口本拿了出来。
“你的呢?”他问林婉秋。
林婉秋愣住了,“我……我没带。”
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身上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有。
老大爷眉头一皱,“没户口本结什么婚?去,回家拿去。”
“大爷,”我赶紧说,“她家是省城的,这一来一回太远了。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这是国家规定!没有户口本,天王老子来了也结不了!”老大爷把报纸一拍,一脸的公事公办。
我跟林婉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泄气。
“那……那怎么办?”林婉秋小声问。
我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两包“大前门”香烟,塞到老大爷手里。
这是我准备用来招待客人的,一直没舍得抽。
“大爷,您再给想想办法。我们是真心想在一起的。”
老大爷看了看手里的烟,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办法嘛……也不是没有。”
“姑娘,你单位能开证明吗?或者街道办事处也行。有证明,证明你的身份和未婚状况,我这儿就能给你们办。”
单位证明?
林婉秋的脸一下子垮了。
她要是敢回单位开证明,她爸妈第二天就能杀过来。
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大爷,真没别的办法了?”
“没了。”老大爷把烟收进口袋,又拿起了报纸。
我们俩只好从民政办公室退了出来。
站在公社大院里,林婉秋情绪很低落。
“对不起,都怪我。”她说。
“不怪你。”我安慰她,“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我想了想,带着她去了公社的邮局。
我花钱发了封加急电报。
收件人是我以前在部队的一个老战友,叫王大炮,退伍后分到了省公安厅。
电报内容很简单:
“大炮,我是陈江河。见字速与我联系,有急事。”
发完电报,我们俩就只能等。
我们在公社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一个房间,两张床。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床上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我不知道王大炮会不会回信,什么时候回信。
我更不知道,林婉秋的父母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未来,像是一团迷雾,看不真切。
但我握了握拳头。
不管未来怎么样,我认定了她,就不会再放手。
等了两天,王大炮的回信来了。
信里只有一句话:
“等着,我马上到。”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王大炮是我过命的兄弟,他说到,就一定会到。
又过了一天,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吉普车,停在了公社门口。
车上跳下来一个黑塔似的壮汉。
正是王大炮。
他看见我,咧开大嘴就笑了,上来给了我一拳。
“你小子,退伍了就没影了!要不是这封电报,我还以为你钻哪个山沟里当野人了!”
“你还不是一样。”我也笑了,捶了他一拳。
他看见我身后的林婉秋,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我懂的”表情,挤眉弄眼地问:“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找了个这么俊的弟妹?”
林婉秋被他说得脸一红,低下了头。
“别胡说八道,”我瞪了他一眼,“找你来是办正事的。”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王大炮听完,一拍胸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个户籍证明吗?小事一桩!”
他开着车,带着我们俩,直接杀到了省城。
他先是去了林婉秋户口所在的派出所。
亮出他的证件,跟人家所长嘀嘀咕咕了半天。
一开始人家还不同意,王大炮把眼一瞪,说这是特殊情况,有部队背景,涉及个人隐私,必须特事特办。
最后,那所长也不知道是被他说服了,还是被他吓住了,反正,是给开了证明。
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证明,我跟林婉秋都松了口气。
“这就完了?”我还有点不敢相信。
“那当然!”王大炮得意地说,“也不看看你炮哥是谁!”
事情办完,天也黑了。
王大炮非要请我们吃饭。
在国营饭店里,他点了一桌子好菜。
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地给我和林婉秋敬酒。
“弟妹,我跟你说,我们江河,那可是我们连的兵王!当年在战场上,一个人干掉过七个敌人!要不是他,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林婉秋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他那人就那样,闷葫芦一个,好事从来不往外说。”王大炮喝了口酒,继续说,“弟妹,你跟着他,不会错。他这人,看着冷,心是热的。谁对他好,他能把命都给人家。”
我听着他吹牛,有点不好意思,“行了你,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那一顿饭,吃得很开心。
第二天,我们拿着证明,回到了公社。
还是那个老大爷。
他看到我们手里的证明,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拿出表格让我们填。
填完表,按了手印。
老大爷从抽屉里拿出两本红色的本本,在上面写上我俩的名字,盖上钢印。
他把那两个红本本递给我们。
“行了,以后就是两口子了,好好过日子吧。”
我接过那两本结婚证,感觉沉甸甸的。
我打开一本,上面是我的名字,陈江河。
打开另一本,是她的名字,林婉秋。
我俩的名字,就这么被印在了一起。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转过头,看着林婉秋。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有泪花在闪。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媳妇儿,”我叫她,“我们回家。”
来源:欢喜星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