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坚持住养老院,打扫时,我翻出领养协议。母亲搬进“夕阳红”养老院那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她执意如此,没有太多商量余地。“那里清静,有人照顾,你们也省心。”她一边叠着几件旧衣服,一边平静地说。我和妻子晓琳劝了多次,她只是摇头。最后那点坚持,在她温和却坚定的目光
母亲坚持住养老院,打扫时,我翻出领养协议。
母亲搬进“夕阳红”养老院那天,是个灰蒙蒙的
阴天。她执意如此,没有太多商量余地。
“那里清静,有人照顾,你们也省心。”
她一边叠着几件旧衣服,一边平静地说。
我和妻子晓琳劝了多次,她只是摇头。
最后那点坚持,在她温和却坚定的目光里
融化殆尽。我们只好依了她。
养老院条件不错,单人房间,窗明几净。
母亲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一个旧皮箱,
几个装着日常用品的布袋。她指挥着我
把东西放好,神情里没有留恋,只有
一种卸下重担的释然。这让我心里
有些不是滋味。晓琳悄悄拉我的袖子,
低声说:“妈是不是嫌我们照顾得不好?”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顿好母亲,回到我从小长大的老房子。
屋里一下子空了,带着一股久未通风的
沉闷气味。母亲爱干净,房子虽旧,
却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如今她要长住
养老院,这房子如何处理,成了问题。
晓琳说先打扫干净,再决定出租或出售。
我望着客厅墙上那张褪色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我还戴着红领巾,父亲健在,
母亲笑着,眼里有光。心里一阵发堵。
周末,我独自回来打扫。从客厅开始,
擦拭家具,清理橱柜里积攒的零碎物件。
母亲是个念旧的人,什么都舍不得扔。
父亲的老花镜,我小时候的玩具木枪,
还有一叠叠用橡皮筋捆好的旧书信。
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和记忆的尘埃。
我推开母亲卧室的门。房间保持着
她离开时的样子,床铺整齐,床头柜上
放着父亲的照片。那是个老式五斗橱,
漆面有些斑驳,是父母的结婚家具。
我拉开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是叠放整齐的
手帕、围巾。第二个抽屉装着些针头线脑,
还有几本旧相册。我随手翻看,里面是
我各个年龄段的照片,最多的是周岁照,
一张我趴在床上、抬头傻笑的照片背后,
母亲清秀的字迹写着:“小辉周岁留念。”
第三个抽屉卡住了,我用力晃了晃才拉开。
里面堆着些杂七杂八的证件和旧本子。
我耐心地一件件整理。父亲的工伤证明,
几本存折,我的小学毕业证……然后,
在一个印着“红旗街道办事处”的牛皮纸信封里,
我摸到几张触感不同的纸。抽出来一看,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名字栏
写着“李招娣”,出生地点是邻市的
一家妇幼保健院。下面是一份文件,
标题是几个加粗的宋体字:
《收养子女协议书》。
我的手指僵在那里,血液好像瞬间
凝固了。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
遥远而不真实。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才低头仔细看那份协议。纸张脆而薄,
边缘有些磨损。签订日期是三十七年前的
一个秋天。协议方:收养人,李建国(父),
王秀兰(母);送养人,李卫东(兄)。
下面盖着街道和民政部门鲜红的公章。
条款写得很清楚,因送养人家庭困难,
无力抚养其年幼的妹妹,经协商,
由李建国、王秀兰夫妇收养该女婴。
女婴原名李招娣,收养后改名李辉。
那就是我。那个“李招娣”是我。
送养人李卫东,是我的……亲生哥哥?
我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
五斗橱,一遍遍看着那几行字。
李招娣。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
轻轻刺破了我三十多年来的认知。
那个叫李辉的男孩,有爱他的父母,
有完整的家,这一切忽然变得
摇摇欲坠,像一个借来的梦。
我记得母亲,不,是养母王秀兰,
曾经偶尔提过,父亲有个远房亲戚
在邻市,早年过得不太好,后来
断了联系。她每次提起都语焉不详,
很快转移话题。我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随口一提。
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关于“李招娣”
的蛛丝马迹。没有,一点都没有。
父母,尤其是母亲,对我倾注了
全部的爱。父亲走得早,在我十六岁
那年因意外去世。母亲没有再嫁,
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供到大学毕业。
她总是说:“小辉,你就是妈的全部。”
我当时只觉感动,如今细品,这话里
是否藏着别的意味?她坚持去养老院,
是不是也因为,我这个“全部”的使命
已经完成,她可以卸下重担了?
我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很久,直到
腿脚发麻。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
我把那份协议和出生证明小心地
折好,放回信封,再塞进我随身
带着的公文夹最里层。然后我站起来,
继续打扫,动作机械,脑子里却
翻江倒海。我该去问她吗?怎么问?
从何问起?问她为什么瞒了我
三十七年?还是问我的亲生父母,
那个叫李卫东的哥哥,他们在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神不宁。
晓琳看出我的异常,问我是不是
太累了。我搪塞过去,说可能是
收拾老房子有点感伤。我不敢告诉她,
不是怕她无法接受,而是我需要时间
独自消化这个颠覆性的秘密。看着
晓琳和六岁女儿妞妞嬉笑玩闹,
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密,让我更加
困惑于我的来处。我和母亲之间,
原来一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流。
我照常去养老院看望母亲。
她似乎适应得不错,和其他老人
打打麻将,看看电视。见到我,
依然嘘寒问暖,问我工作忙不忙,
晓琳和妞妞好不好。她的眼神
一如既往的慈爱,甚至比在家里时
更松弛一些。我仔细观察她的
每一丝表情,试图找出些许不同,
是看待亲生儿子和养子的不同吗?
我看不出来。或许三十七年的时光,
早已将这份养育之情打磨得
比血缘更厚重,也更脆弱。
有一次,我旁敲侧击地问:
“妈,前两天收拾屋子,看到些
老照片,咱家以前在邻市是不是
有门亲戚?”她正剥着橘子的手
停顿了一下,眼皮也没抬,
淡淡地说:“都是多少年前的
老黄历了,早就没来往了。”
然后就把剥好的橘子塞到我手里,
“尝尝,挺甜的。”话题就此打断。
那个牛皮纸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炭,
藏在我公文包的夹层里。我几次
想把它拿到养老院,放在她面前,
直接问个明白。可看到她日渐
稀疏的白发,和端着水杯时
微微颤抖的手,话就堵在喉咙口。
她七十三岁了,身体并不算硬朗。
这个秘密保守了三十七年,
现在揭穿,对她意味着什么?
对我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一周后,我再次去了老房子。
上次打扫只进行到一半。我需要
找点事情做,也需要一个人待着。
我在父亲旧书桌的抽屉深处,
又发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
父母恋爱时的几封通信,还有
我的疫苗接种卡。在盒子的最底层,
压着一张小尺寸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棉袄的
年轻男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男人眉眼间有种熟悉的愁苦,
而那婴儿,眉眼依稀像我周岁照
里的样子。照片背后没有任何字迹。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个男人
是谁?是那个送养人李卫东吗?
我的亲生父亲,或者……哥哥?
他看起来那么年轻,甚至可以说
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抱着婴儿的
姿势有些僵硬,眼神看向镜头时,
带着一种茫然和无助。这张照片
为什么会保存在这里?是母亲
偷偷藏起来的吗?她是否也曾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拿出这张照片
默默注视?
我把照片和那份协议放在一起。
线索似乎多了一点,但迷雾却
更浓了。我决定,不能再这样
被动地猜测下去。我需要知道
更多的真相,不是为了责怪谁,
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从哪里来。也许,我该去那个
出生证明上写着的邻市妇幼保健院
看看,或者,去找找那个可能知道
内情的“红旗街道办事处”。
去邻市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对晓琳说,公司有个临时的
短差,要去那边见个客户。
晓琳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我
路上小心。我又去养老院看了
母亲一次,告诉她我要出差几天。
她点点头,说:“工作要紧,
不用老是跑来跑去看我,这里
挺好。”她的语气很平静,
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
这反而让我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出发那天早上,我把那份
《收养子女协议书》和那张
黑白照片小心地放进背包内层。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两旁的
景物飞速后退。我握着方向盘,
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一条
通往我未知过去的路。我不知道
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等待着我的,
会是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
这些答案,将如何改变我和母亲,
以及我整个家庭的未来。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去这一趟。我按照出生证明上的地址,
找到了邻市的那条老街。
街道两旁多是些老旧的楼房,
墙皮有些剥落,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停好车,站在街口,
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这条街,或许是我的根之所在。
我循着门牌号慢慢找过去。
那是一个临街的院子,
铁门锈迹斑斑,院里晾着衣服。
几个老人坐在树下聊天,
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
我鼓起勇气走上前,
询问这里是否住过一户姓李的人家。
一个摇着蒲扇的大爷想了想,
摇摇头:“老住户搬走不少,
新来的多,不太清楚。”
旁边一位大妈插话:
“你说的是李卫东家吗?
早搬走啦,都好多年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追问:
“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吗?”
大妈摆摆手:“那可不晓得。
他家那时候挺困难的,
老娘瘫在床上,还有个妹妹……”
她忽然停住话头,打量着我:
“你找他们家有什么事?”
我一时语塞,支吾着说:
“是……是远房亲戚,来看看。”
“哦。”大妈似乎信了,
又似乎不太在意,
“他家那会儿真是不容易。
卫东那孩子,又当爹又当妈,
伺候老娘,带着妹妹。
后来老娘走了,妹妹也……”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我谢过大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
斑斑驳驳。我想象着很多年前,
那个叫李招娣的女婴,
也许曾在这个院子里蹒跚学步。
而那个叫李卫东的年轻人,
是如何艰难地撑起这个家。
离开老街,我去了红旗街道办事处。
现在的办事处已经搬了新址,
窗明几净。工作人员很年轻,
听我说明来意,表示几十年前的档案,
可能都移交到区档案馆了。
她热心地帮我查了地址和办公时间。
看看时间还早,我决定去档案馆碰碰运气。
区档案馆在市政府旁边,
需要登记身份证才能查阅。
工作人员是个温和的中年女士,
听我说想查三十多年前的收养档案,
她显得有些为难:
“时间太久了,而且涉及隐私,
可能需要相关证明。”
我拿出那份协议书的复印件,
还有我的身份证:
“我就是协议里的被收养人,
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她仔细核对了信息,犹豫片刻:
“我帮你找找看吧,但不一定能有。”
我在阅览室等了近一个小时。
窗外是城市的喧嚣,
而室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终于,那位工作人员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泛黄的档案袋:
“找到了,但是内容不多,
你看看吧。”
我接过档案袋,手有些发抖。
里面除了协议书的存根,
还有几份简单的证明材料。
最让我注意的是那份情况说明,
上面写着送养原因:
“送养人李卫东,时年十九岁,
父母双亡,家境贫困,
无力抚养未满周岁的妹妹。
经街道协调,由其表叔李建国收养。”
表叔?原来父亲和李卫东是表亲。
这份血缘关系,比我想象的要近。
说明的最后有一行小字:
“送养人情绪激动,反复表示
实属无奈,希望妹妹过得好。”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离开档案馆,我在车里坐了很久。
十九岁的李卫东,还是个少年,
却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那份“情绪激动”背后,
该是怎样的痛苦和不舍。
而我的养父母,他们接纳了我,
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天色渐晚,我找了家宾馆住下。
躺在陌生的床上,毫无睡意。
手机响了,是晓琳发来视频请求。
我调整好表情,才接起来。
屏幕上出现女儿妞妞的笑脸: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晓琳在旁边问:“事情顺利吗?”
我看着她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顺利,过两天就回去了。”
挂断视频,房间又恢复寂静。
我拿出那张黑白照片,
对着灯光仔细地看。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现在可以确定,
就是李卫东了。他的眉眼,
仔细看,和我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血缘的印记,无法抹去。
第二天,我决定再去老街看看。
也许能遇到更多知情人。
这次我去了街道的老年活动中心,
想着那里的老人可能知道得更多。
运气不错,遇到一位九十多岁的林奶奶,
她在这条街上住了一辈子。
听我提起李卫东家,林奶奶记忆清晰:
“卫东啊,是个好孩子。
可惜命不好,爹死得早,
娘又病着。他初中没读完就打工,
养活娘和妹妹。”她摇摇头,
“后来他娘也走了,就剩兄妹俩。”
我小心地问:“那您知道,
他为什么要把妹妹送人吗?”
林奶奶叹了口气:“那时候,
卫东才十九,带着个奶娃娃,
怎么过日子?他试过自己带,
可是又要打工,又要照顾妹妹,
实在没办法。有好心人劝他,
给孩子找条活路。”
“他哭了好几天,舍不得啊。
那是他亲妹妹,爹娘都不在了,
就剩这么一个亲人。”
林奶奶抹了抹眼角,
“后来听说找到个远房亲戚,
条件不错,愿意收养。
送走妹妹那天,卫东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我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想象着那个夜晚,年轻的哥哥,
是如何度过那漫长的黑暗。
而那个被送走的女婴,就是我。
这一切,原本都埋藏在时光的尘埃里。
“那后来呢?李卫东去了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
林奶奶想了想:“妹妹送走后,
他在这又住了两年,后来也搬走了。
听说去了南方打工,再没回来过。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离开活动中心,我在老街慢慢走着。
这条街承载了太多的往事,
太多的悲欢。我在想,
如果当年李卫东没有送我走,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在困苦中挣扎,
也许不会有现在的学业、事业,
不会遇到晓琳,不会有妞妞。
但是,没有如果。
人生就是这样一条单行道,
每个选择都指向不同的未来。
而我的养父母,他们用爱和责任,
为我铺就了另一条路。
在回程之前,我去了趟妇幼保健院。
虽然知道可能找不到什么,
但还是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医院已经翻新过,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
我在产科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看着来来往往的准父母们,
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幸福。
我想,当年我的生身父母,
是否也曾这样期待过我的到来?
虽然他们早早离世,
没能陪伴我成长,但那份最初的愛,
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着,
前方的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明白了一些事,却又有新的迷茫。
我知道了这个秘密的来龙去脉,
知道了那个叫李招娣的女婴的过去。
可是,然后呢?我要告诉养母吗?
要去找李卫东吗?找到之后又该怎样?
手机震动,是养老院打来的。
我心头一紧,赶紧接起来。
是护工小张,她说母亲这两天咳嗽,
吃了药也不见好,建议去医院看看。
我立刻说马上就回去,带她去医院。
挂断电话,我踩重了油门。
此刻,什么血缘,什么身世,
都不如母亲的健康重要。
那个抚养我长大,为我付出一切的人,
才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赶到养老院时,雨已经停了。
母亲坐在床边,脸色有些苍白。
看到我,她勉强笑了笑: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工作忙完了?”我点点头,
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妈,咱们去医院看看。”
在医院,医生说是普通感冒,
但老年人要特别注意。
我陪着母亲做检查,拿药,
忙前忙后。她一直默默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不是。
送母亲回养老院的路上,她忽然说:
“小辉,妈知道你孝顺。
我去养老院,不是嫌你们照顾得不好,
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晓琳工作忙,妞妞还小,
你公司里事情也多。”
她顿了顿,“妈老了,不想成为负担。”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妈,您怎么会是负担?
您养我小,我养您老,这是应该的。”
她拍拍我的手,没再说话。
晚上回到家,晓琳和妞妞已经睡了。
我在书房里,再次拿出那些材料。
经过这两天的寻找,它们不再那么沉重。
我知道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知道了那些不得已的苦衷。
晓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你这两天不太对劲,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告诉她。这个秘密太重了,
我需要有人分担。
听我讲完,晓琳震惊得说不出话。
良久,她才轻声问:
“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妈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想,这个秘密保守了这么多年,
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应该尊重。”
“那你要找你的……亲生哥哥吗?”
晓琳问得小心翼翼。我沉思片刻:
“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妈。
其他的,都不急。”
夜里,我梦见很久以前的事。
梦见小时候发烧,母亲整夜不睡,
用酒精给我擦身降温。
梦见高考前,她天天给我炖汤补身体。
梦见我结婚那天,她偷偷抹眼泪。
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第二天一早,我给养老院打电话。
母亲说咳嗽好多了,让我别担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精神了些。
我说:“妈,周末我带晓琳和妞妞去看您。”
她高兴地答应了。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养老院。
妞妞扑进奶奶怀里,叽叽喳喳
讲着幼儿园的趣事。母亲笑着听着,
不时摸摸妞妞的头。阳光透过窗户,
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
血缘固然重要,但比血缘更重要的,
是三十七年的朝夕相处,
是生病时的守护,是困难时的支持,
是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份付出和关爱。
我起身去给母亲倒水,
在走廊里遇到护工小张。
她笑着说:“李奶奶常跟我们夸你,
说儿子孝顺,媳妇懂事,孙女可爱。
她说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就是把你培养成才。”
我的眼眶湿润了。是啊,
对她来说,我就是她最大的成就。
这就够了。至于那些过去的秘密,
就让它继续沉睡吧。
也许有一天,当时机合适的时候,
我们会谈起它。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只想好好陪伴她,
让她安享晚年。就像她曾经
用全部的爱陪伴我成长一样。
回去的路上,晓琳握住我的手:
“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妞妞都在你身边。”
我点点头,心里充满感激。
妞妞在后座唱着儿歌,声音清脆悦耳。
生活还要继续。这个秘密,
我会小心珍藏。它不是负担,
而是让我更懂得了爱的多样和深沉。
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这份情,我会用余生来回报。
车子驶过老城区,经过那条
我从小长大的街道。那里有我的童年,
我的记忆,我的根。虽然这个根
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但它依然扎实,
依然给予我力量和归属感。
回到家,我把那个牛皮纸信封
仔细包好,放进书柜的最深处。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打开它。
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专注于眼前的生活,
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晚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她说今天特别开心,妞妞画的画
她已经贴在墙上了。听着她愉悦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
有些真相,知道了就好。
不必非要揭开,不必非要追问。
尊重过去,珍惜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而明亮。
就像母亲的爱,始终在那里,
无声,却从未离开。养老院组织了一次秋游,
去郊区的植物园。
母亲本来不想去,
说走不动了。
我和晓琳劝她:
“出去透透气也好,
我们陪您一起去。”
那天阳光很好,
植物园里桂花飘香。
母亲坐在轮椅上,
我推着她慢慢走。
妞妞在前面跑跑跳跳,
捡拾好看的落叶。
晓琳在一旁陪着说话,
讲讲工作中的趣事。
走到一片安静的竹林旁,
母亲忽然示意我停下。
她看着那些挺拔的竹子,
轻声说:“你爸爸生前,
最喜欢竹子了。
说它们虚心、有节。”
我点点头:“记得,
咱家老房子后院,
原来也种了几棵竹子。”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下定了决心:
“小辉,有件事,
妈想跟你说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
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晓琳默契地拉着妞妞:
“妞妞,我们去那边看花,
让爸爸和奶奶说会儿话。”
她们走远后,
母亲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你出差,
是去了邻市吧?”
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笑了笑,眼神温和:
“你长大了,
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
取出一个旧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那张
我在老房子找到的黑白照片。
“这个,你见过了吧?”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这是你亲哥哥,
李卫东。”母亲的声音
很平静,像是在讲
一个古老的故事。
“当年他十九岁,
抱着你来找我们。
那么瘦的一个小伙子,
眼泪汪汪的,
说实在养不活妹妹了。”
母亲摩挲着照片:
“你爸爸心软,
当场就答应了。
我倒是有顾虑,
毕竟我们也不年轻了。
可是看着你小小的样子,
不哭不闹,睁着眼睛看人,
我的心也化了。”
“你哥哥走的时候,
一步三回头。
把这个照片塞给我,
说留个念想。
那之后,他每年
都会寄封信来,
问问你的情况。
后来信渐渐少了,
听说他去南方打工,
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我看着母亲,
发现她的眼角有泪光:
“妈不是故意瞒你。
一开始是觉得你还小,
后来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一拖,就是三十多年。”
我握住母亲的手:
“妈,我早就知道了。
上次打扫老房子时,
看到了那份协议。”
这次轮到母亲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问?”
“我去了邻市,
找到了以前的老街,
还去了档案馆。”
我轻声说,
“我知道了一切。
我知道您和爸爸
把我抚养长大不容易。
我知道李卫东
当年的不得已。”
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下:
“好孩子,妈对不住你。
该早点告诉你的。”
我摇摇头:“不,
您没有对不住我。
您和爸爸给了我
一个温暖的家。
这份恩情,我一辈子报答不完。”
远处,妞妞举着一把野花跑来:
“奶奶,送给你的!”
母亲赶紧擦擦眼泪,
接过花,笑得特别慈祥:
“谢谢妞妞,真好看。”
晓琳走过来,关切地看着我们。
我朝她微微点头,
示意一切都好。
她松了口气,笑了。
回家的车上,
母亲靠着车窗睡着了。
她的手还紧紧握着
那束野花。晓琳轻声说:
“妈今天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
我点点头:“是啊,
我们都放下了。”
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
她的声音轻松愉快:
“今天真高兴,
跟你们说了心里话。
这下踏实了。”
我说:“妈,以后有什么事,
都要跟我说。
我是您儿子,永远都是。”
挂了电话,我在书房坐了很久。
晓琳走进来:“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
是不是该找找李卫东。”
晓琳坐在我身边:
“你想找他?”
“嗯。”我说,
“不是要改变什么,
就是想见见他,
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也让妈了却一桩心事。”
晓琳支持我的决定:
“好,我帮你一起找。”
寻找的过程并不容易。
三十多年过去了,
人海茫茫,线索寥寥。
我试着在网上发布寻人信息,
也联系过南方的同乡会,
但都没有结果。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养老院打来电话,
说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急忙赶去,好在只是扭伤。
陪母亲做检查时,
我无意中说起在找李卫东。
主治医生听见了,问:
“是不是个子高高,
左边眉毛上有道疤的李卫东?”
我大吃一惊:“您认识?”
医生说:“他上周还来复查过,
就在我们科住院。”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我按照医生提供的地址,
找到了李卫东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老小区,
他住在一楼,为了方便。
敲门的时候,我的手在抖。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
花白头发,面容憔悴。
左边眉毛上,果然有道疤。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
“请问是李卫东先生吗?”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是。
你是?”
我说:“我是李辉。”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嘴唇开始发抖。
进屋后,我发现他过得清贫。
家里很简单,但很干净。
墙上挂着一张旧照片,
是年轻时的他抱着一个婴儿。
和我手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我……我对不住你。”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我摇摇头:“哥,别这么说。
我知道你当年的难处。”
我们聊了很久。
他告诉我,这些年在南方打工,
成了家,又离了,没有孩子。
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回到老家养病。
“我一直想找你,
又不敢找。”他说,
“怕打扰你的生活。”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照片:
“这是我妻子晓琳,
女儿妞妞。
还有妈,她身体还好。”
他看着照片,泪流满面:
“好,好,你们都好好的,
我就放心了。”
我邀请他周末来家里吃饭,
见见母亲。他犹豫很久,
终于答应了。
告诉母亲这个消息时,
她很是激动:“真的?
卫东找到了?他还好吗?”
我说:“他身体不太好,
但精神还不错。
周末来看您。”
那天,晓琳准备了一桌菜。
我去接李卫东时,
发现他特意理了发,
换了身干净衣服。
手里还提着水果和点心。
进门时,母亲站起来,
两人对视良久,都红了眼眶。
“婶子。”李卫东哽咽着喊了一声。
母亲点点头:“来了就好,
来了就好。”
饭桌上,起初有些拘谨。
妞妞稚气的提问打破了沉默:
“你是我的另一个爷爷吗?”
李卫东笑了:“算是吧。”
母亲也笑了:“叫大伯。”
聊起往事,有唏嘘,有感慨。
但更多的是释然。
李卫东说:“看到小辉过得这么好,
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母亲说:“以后常来走动,
这里就是你的家。”
送李卫东回去的路上,
他说:“谢谢你,小辉。
谢谢你们还愿意认我。”
我说:“哥,我们是一家人。”
他点点头,擦去眼角的泪。
这件事后,母亲的精神
明显好了很多。
她不再提去养老院的事,
反而说想回家住。
我和晓琳商量后,
决定把老房子重新装修,
接她回家。
装修期间,李卫东常来帮忙。
他虽然身体不好,
但总是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有时是帮忙看管材料,
有时是送些自己做的吃的。
他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妞妞也很喜欢这个大伯。
他手巧,会给她做小木马,
编竹蜻蜓。周末时,
我们常常一起吃饭,
像寻常人家一样热闹。
有一次,李卫东发烧住院。
我和母亲轮流去照顾。
他很是过意不去:
“给你们添麻烦了。”
母亲说:“说的什么话,
家人之间不就应该互相照顾吗?”
他出院那天,对我说:
“小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就是没能亲自把你抚养大。
但看到你现在这样,
我又觉得,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我说:“哥,你给了我两次生命。
一次是生我,一次是送我走。
我永远感激你。”
老房子装修好了,
我们接母亲回家住。
她很高兴,这里摸摸,
那里看看。窗明几净,
却还保留着从前的味道。
周末,我们都会回去吃饭。
有时李卫东也来,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说说笑笑。母亲常说:
“现在这样,真好。”
我在书房里留了一个相框,
里面是那张黑白照片。
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一张
我们的全家福。
四个 generation,笑得很幸福。
晓琳说:“这下圆满了。”
我点点头:“是啊,
所有的缺憾都被填补了。”
一天晚上,母亲叫我陪她散步。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她说:“小辉,妈这辈子,
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说:“妈,能做您的儿子,
是我最大的福气。”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
拉长了影子。
就像很多年前,
她牵着我的手,
走在这条路上。
那时我是懵懂孩童,
她是年轻母亲。
如今我已中年,
她白发苍苍。
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回到家,妞妞在练字。
她认真地写着:
“家是爱的港湾。”
母亲看了,笑着说:
“写得真好。”
是啊,家就是爱的港湾。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
最终都会归于平静和温暖。
睡前,我收到李卫东的信息:
“下周复查,结果不错。
勿念。”我回复:
“太好了,周末来吃饭,
妈说给你包饺子。”
他回了一个笑脸。
关掉手机,我看着窗外。
万家灯火,每一盏后面
都有一个故事。而我们的故事,
有过分离,有过隐瞒,
但最终走向了理解和团圆。
这或许就是生活——
在经历了所有的曲折之后,
依然相信爱的力量。
依然珍惜眼前的幸福。
第二天是周末,
一大早我就去菜市场。
母亲说要亲自下厨,
做几个拿手菜。
晓琳带着妞妞去接李卫东,
家里很快热闹起来。
厨房里飘出饭菜香,
客厅里传来笑声。
我站在阳台上,
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感恩。
开饭前,母亲举杯:
“为我们一家人的团圆。”
我们都举起杯子,
连妞妞也举起了她的果汁。
“干杯!”清脆的碰杯声,
像是为这个故事画上了
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生活还在继续,
爱也在延续。
从李卫东到母亲,
从我到妞妞,
这份跨越血缘的亲情,
会一直传承下去。
就像母亲常说的: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现在,我们终于整整齐齐了。
虽然来得有些晚,
但终究是来了。
来源:大气雪碧Mb1Fbq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