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学毕业,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催债电话打得我妈都不认识我了。
我在青山精神病院当护工,纯粹是为了钱。
这话说出来不好听,但事实如此。
大学毕业,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催债电话打得我妈都不认识我了。
正经工作,那点工资不够塞牙缝,还得熬资历。
朋友给我指了条路,私立精神病院,护工,包吃住,工资高,活儿不难,就是名声不好听,心理压力大。
我当时就想,心理压力?我最大的心理压力就是穷。
于是我就来了。
青山精神病院,名字挺雅,坐落在城乡结合部,一堵高墙围起来,里面是几栋刷得惨白的楼。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奇怪味道。
我负责三楼,重症区转出来的“稳定”病人。
说稳定,其实就是不打人、不自残,但脑子里的世界,早就跟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了。
沈华就在307房。
他是我见过最不像精神病人的精神病人。
第一次见他,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却硬是穿出了一种高级定制的感觉。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已经有些花白。他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全球通史》,阳光照在他脸上,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个退休的大学教授。
我进去送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像看护工,倒像是在审视一个应聘者。
“新来的?”他问,声音很平静。
我点点头,“李凯。”
“嗯。”他应了一声,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水,换成温的。另外,今天的橙子不新鲜,纤维老化严重,告诉采购,下次换个供应商。”
我愣住了。
这口气,像极了我之前创业时遇到的甲方爸爸。
我旁边的老护工张哥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低声说:“别理他,当他放屁就行。”
然后他换上一张笑脸,对沈华说:“沈总,知道了,我马上跟后勤反映!”
沈总?
我跟着张哥出了病房,一脸问号。
“沈总?”
张哥点上一根烟,靠在走廊的墙上,吐了个烟圈。
“沈华,幻想自己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刚来的时候,天天嚷嚷着要收购我们医院,说我们的管理模式太落后。”
“他家属呢?不管?”
“管?怎么管?送进来就是最大的管了。每个月按时交钱,比谁都积极。”张哥弹了弹烟灰,“行了,习惯就好。这里面,谁还没个皇帝梦、总裁梦的。”
我哦了一声,心里觉得有点荒诞,又有点可悲。
一个连橙子都不能决定新鲜度的病人,却在操心着供应商的问题。
之后几天,我慢慢熟悉了工作。
给病人喂饭、喂药,处理大小便,带他们放风,防止他们之间起冲突。
工作琐碎、肮脏,但确实不怎么需要动脑子。
我和沈华的交集也多了起来。
他跟别的病人不一样。
别人要么呆滞,要么狂躁,要么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傻笑。
沈华不。
他每天作息规律得像个军人。
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在房间里做一些简单的拉伸。
七点吃早饭,他会把白粥、馒头、咸菜在餐盘里摆出一种法式大餐的阵以及。
吃完饭,看书。
下午,会在房间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思考什么商业难题。
我给他送药的时候,他总会抓住我,给我“上课”。
“小李,你这个年纪,是最宝贵的财富,不要浪费在端茶倒水上。”
他指着窗外,“你看那棵树,它为什么能长那么高?因为它所有的枝叶都在拼命地向上,争取阳光。人也一样,要有向上的欲望。”
我敷衍地点点头,“沈总说的是。”
心里却在想,我他妈也想向上,可现实不允许啊。
有一次,我给他倒水,不小心洒了一点在他书上。
那是一本财经杂志,过期的。
我赶紧道歉。
他却摆摆手,拿起杂志,指着上面一个湿了的板块。
“知道吗?上个月,这家公司的股票跌了百分之三十,就是因为他们的CEO在一个关键决策上,犹豫了三分钟。”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吓人。
“市场,不给你任何犹豫的机会。一秒钟,就能决定一个帝国的生死。”
那一瞬间,我真的恍惚了。
我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疯子,而是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甚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现在还能抄底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
我疯了?我问一个精神病人该不该买股票?
沈华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点欣赏,又带着点怜悯的笑。
“小李,你很有悟性。但是,你缺少资本和信息渠道。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记住,下个月,注意一下新能源板块,特别是和‘风驰’这个项目有关的几家供应商。”
我心头一跳。
风驰项目,我好像在新闻上听过,是个很大的国家级项目。
张哥在门口喊我:“李凯,磨蹭什么呢?309的药!”
我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逃也似的离开了307。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
沈华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新能源……风驰……
我是欠了一屁股债,可我手里还有最后两千块钱。
那是我的底线,用来应急的。
要不要……赌一把?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居然在认真考虑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幕消息”?
我肯定是压力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正常了。
我打开手机,鬼使神差地搜索了“风驰项目”和“新能源供应商”。
网上信息很多,杂乱无章。
我看到了几家公司的名字,但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算了,睡觉。
我对自己说。
疯子的胡言乱语,你也信?
第二天,我刻意躲着沈华。
我让张哥去给307送药。
张哥回来,一脸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哎,那老沈今天又发神经了,拉着我说什么让我赶紧清仓手里的地产股,说政策要变了。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他妈要是有钱买股票,我还在这儿干?”
我心里咯噔一下。
地产股……
最近新闻里,确实一直在吹风,说要调控。
难道沈华说的,不是空穴来风?
我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那两千块钱,在我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在煎熬中度过。
我一边告诉自己,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另一边,我又忍不住去观察沈华。
他越来越“正常”了。
他会跟我聊国际局势,聊美联储的加息政策,聊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比我大学里的经济学教授讲得还明白。
有一次,护士长刘姐来查房。
刘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业务精湛,但人很严厉。
沈华看到她,突然开口:“刘护士长,我建议你们医院优化一下排班系统。你们现在这种轮班制,看似公平,实际上造成了大量的人员精力损耗和信息交接的断层。如果采用模块化分组,责任到人,效率至少能提升百分之十五。”
刘姐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
“好的,沈总,您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
等出了病房,刘姐的脸就沉了下来。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
“李凯,我警告你,不要跟沈华走得太近。”
“我没有啊,刘姐。”
“你没有?”刘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老是往307跑,还跟他聊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觉得他没病?”
我没说话。
“我告诉你,”刘姐的语气很严肃,“在这里待久了的病人,个个都像哲学家。他们有的是时间思考,能把一套歪理说得比真理还真。你要是信了,下一个需要被看管的,就是你!”
刘姐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
是啊,我怎么忘了?
这里是精神病院。
再有道理的话,从一个精神病嘴里说出来,也只是病症的一种表现。
我被他说动,恰恰证明了我的脆弱和愚蠢。
我需要钱,需要到饥不择食,甚至想从一个疯子身上找到救命稻草。
我感到一阵后怕。
那天,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去想沈华说的那些话。
那两千块钱,老老实实地放在口袋里,当我的保命钱。
可是,人就是这么贱。
越是压抑,越是好奇。
月底,发了工资。
我手里有了点闲钱,心里的鬼火又开始冒。
我没忍住,打开了股票软件。
我找到了沈华提过的那几只新能源相关的股票。
它们……真的涨了。
不是暴涨,但是在一个月的横盘之后,齐刷刷地开始抬头,涨幅都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之间。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巧合?
一定是巧合。
我这么安慰自己,手却不听使唤地把那两千块钱,投进了一只涨势最猛的股票里。
钱投进去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这是在拿我最后的救命钱,去验证一个疯子的话!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股票。
跌了。
不多,百分之一。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完了。
我就知道。
我真是个。
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
给病人喂饭,差点把勺子捅到人家鼻孔里。
张哥拍了我一下,“怎么了?被女朋友甩了?”
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这比被女朋友甩了还难受。
这是对我智商的公开处刑。
下午,我去给沈华送水果。
他正在看电视,新闻频道。
他看到我,招了招手。
“小李,过来。”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被你害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买我跟你说的那只了?”
“买了,”我自暴自弃地说,“然后就跌了。”
“跌了?”他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意外,“跌了多少?”
“百分之一。”
“哦,”他点了点头,像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不正好吗?”
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正好?什么叫正好?那是我全部的家当!”
“年轻人,不要看一时的涨跌。”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格局,要打开。”
“股价的短期波动,是市场情绪的体现,是清洗浮筹的手段。真正的价值投资,看的是基本面和未来的趋势。我让你买,是让你放长线,你以为是让你今天买明天就卖的?”
他又恢复了那种说教的口吻。
“你现在卖了,才是真正的亏。拿着,别动。一个月后再看。”
我看着他。
他眼神清澈,语气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
我动摇了。
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没回答。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很悠远。
“我啊,我只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赌徒。”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沧桑。
那一刻,我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没了。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迷茫。
我决定再信他一次。
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句“被时代抛弃的赌徒”。
因为那一瞬间,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我把股票软件卸载了。
眼不见为净。
我开始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对沈华的态度也变了。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也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发财的密码。
我把他当成一个……谜。
我开始认真地听他说话。
他讲他“当年”的故事。
讲他如何在一次酒会上,从一个大佬不经意的一句话里,嗅到了商机。
讲他如何力排众议,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工厂,把它改造成了后来行业里的龙头。
讲他如何在谈判桌上,用三个小时,让一个固执的欧洲老头点头同意合作。
他的故事,细节丰富,逻辑严谨,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商业智慧和人性的博弈。
我听得入了迷。
我甚至开始做笔记。
我觉得,就算这些故事都是他编的,那他也是我见过最高明的“小说家”。
这些东西,比任何财经课程都来得生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我一直忍着没去查股票。
直到发工资的那天,我才颤抖着手,重新把软件下载了回来。
登录账号。
打开持仓。
我的呼吸停住了。
红色的数字,鲜艳得刺眼。
百分之三十五。
我的两千块钱,变成两千七百块。
不多。
但对我来说,这不只是七百块钱。
这是希望。
是验证。
是我灰暗生活里,透进来的第一缕光。
我冲到307病房。
沈华正在练字。
用棉签蘸着清水,在桌子上写。
字迹苍劲有力,颇有风骨。
“沈总!”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了。”
“涨了!真的涨了!”
“我说了,让你把格局打开。”他淡淡地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看着他,喉咙发干。
“你……你到底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
他放下手里的棉签,看着我。
“小李,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这里,记住我今天的话。”
“第一,永远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二,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只相信白纸黑字的合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永远不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赌上全部身家。”
我愣愣地听着。
这些话,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这不就是我创业失败的总结吗?
我把所有借来的钱都投进了那个自以为是的项目。
我轻易地相信了合伙人的口头承诺。
我赌上了我的全部,在一个我一知半解的领域里。
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你……”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急了。慢慢来,别怕输。年轻,输得起。”
那一刻,我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绝对不是疯子。
他就是一个落难的英雄,一个虎落平阳的真大佬。
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关到这个地方来。
从那天起,我成了沈华最忠实的“学生”。
我每天都想办法给他弄点好东西。
偷偷给他带外面的报纸,给他买他喜欢的牌子的速溶咖啡,虽然他喝了一口就皱着眉说“像在喝化学制剂”。
他也没有再给我“内幕消息”。
他开始教我一些更本质的东西。
如何看一份公司的财报。
如何分析一个行业的兴衰周期。
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意图。
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给你的代码,只能让你赚点小钱。但你学会了方法,才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学得很认真。
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在疯狂地吸收水分。
我甚至觉得,在精神病院当护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哪里是上班,这分明是在读一个天价的MBA课程,而且还是顶级大佬一对一亲授。
我的心态完全变了。
我不再抱怨工作的辛苦和肮脏。
我甚至开始感谢这份工作,让我有机会遇到沈华这样的“贵人”。
我对未来的规划也清晰起来。
先在这里干着,把债还清。
同时跟着沈华学习,积累知识。
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去闯荡。
沈华也给了我承诺。
“小李,等我出去,你来给我当助理。我保证,不出三年,让你在市中心有自己的房子。”
我信了。
我深信不疑。
我每天都盼着他能“出去”。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帮他联系外面的世界。
但我不敢。
我不知道他背后牵扯着多大的势力。
我怕我贸然行动,会给他带来危险,也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
我只能等。
我天真地以为,总有一天,会有一排黑色的轿车停在医院门口,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走下来,恭恭敬敬地把沈总接出去。
到那时候,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日子就在这种奇特的平静和期待中滑过。
转眼,又是两个月。
我用沈华教我的方法,自己分析,又小赚了几笔。
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我还清每个月的最低还款额,还能有点结余。
我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我正带着几个病人在院子里放风。
沈华坐在一张长椅上,晒着太阳,给我讲波特五力模型。
就在这时,医院的大门开了。
一辆车开了进来。
不是我想象中的黑色奔驰或宾利。
是一辆很旧的白色面包车,车身上还沾着泥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
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车停下了。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满脸风霜。
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微胖,眼角全是皱纹,一脸的愁苦和疲惫。
他们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水果和牛奶。
他们径直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我看到,刘姐和主治医生已经迎了上去。
他们说了几句话。
然后,刘姐领着那两个人,朝着我和沈华走过来。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沈华也停止了讲话。
他看着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那两个人走到我们面前。
那个女人看着沈华,嘴唇哆嗦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哥……”她叫了一声,声音哽咽。
沈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像见到了鬼一样。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他的声音尖锐而惊恐。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是姓王的还是姓赵的?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做梦!”
他指着那个男人和女人,面目狰狞。
“我告诉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沈华就算现在这样,也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我的公司,我的帝国,一分一毫都不会让给他!”
我彻底懵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想象的剧本。
那个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哥,你别这样,我是小琴啊,你不认识我了吗?这是咱爸啊!”
她拉着那个沉默的男人。
那个男人,浑浊的眼睛看着沈华,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
“爸?”沈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爸早就过世了!你们这些骗子,演员!演得还真像!”
“滚!都给我滚!”
他开始激动地挥舞手臂,情绪彻底失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那个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沈总,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歇斯底里,满眼惊恐的……疯子。
刘姐和几个护工赶紧上前,想要控制住他。
“别碰我!你们都是一伙的!”沈华疯狂地挣扎着。
场面一片混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那个叫小琴的女人,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个被称作“爸”的老人,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
最后,沈华被打了镇定剂,强行带回了病房。
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个女人的哭声,和老人无声的抽泣。
刘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凯,带他们去会客室,倒杯水。”
我机械地点点头,领着那两个失魂落魄的人,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女人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老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塑。
我给他们倒了水。
女人接过水杯,对我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
“他……他在这里,还好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他很好,每天教我炒股,教我做人?
我说他不好,他就是个活在自己幻想里的疯子?
我只能含糊地说:“挺……挺稳定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
女人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怪我……都怪我们没用……”她喃喃自语。
“我哥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她像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说,沈华,她的哥哥,从小就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
读书,永远是第一名。
考上了名牌大学,是他们那个小山村里飞出去的第一个金凤凰。
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大公司,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拼劲,一步步往上爬。
从一个普通职员,做到了部门总监。
他成了全家的希望。
他把父母接到城里,给妹妹买了房。
他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他说,他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所有人都信了。
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么无所不能。
“那时候,他真的就像个王。”女人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后来,他有了一个机会。一个非常大的项目。他说,只要这个项目做成了,公司就会给他原始股,他就能实现财务自由,就能真正开始做自己的事业。”
“但是那个项目,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公司内部流程慢,他等不及,怕错过时机。”
“他就开始自己想办法。他把自己的积蓄全投进去了,还把我的房子,爸妈的养老钱,都拿去做了抵押,贷了一大笔款。”
“我们都支持他。我们觉得,他肯定能成。”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结果……项目失败了。”
“一夜之间,全完了。”
“银行来收房,追债的堵在门口。公司为了撇清关系,也把他开除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来。等我们把门撞开,他就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他开始说那些胡话。说他是公司的董事长,说那些失败都是竞争对手的阴谋。说我们是别人派来害他的演员。”
“医生说,他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大脑为了保护自己,给他创造了一个他成功的世界。”
“他说的那些公司,那些项目,那些人名,都是真的。因为那就是他失败前,每天都在打交道的东西。他对那些东西,比对我们还熟。”
女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没办法,只能把他送到这里来。起码在这里,没人会刺激他,他能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安安稳稳的。”
“我们每个月打工,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他交住院费。我们不敢经常来看他,怕刺激到他。每次来,他都像今天这样……”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然后扔进了冰水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有的指点江山,所有的运筹帷幄,都只是一个失败者,为自己编织的最华丽的梦。
他不是什么落难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一个被现实压垮,只能躲在幻想里苟延残喘的可怜人。
而我,那个把他当成救世主的我,才是最可笑的。
我居然把一个病人的呓语,当成了人生的金科玉律。
我居然指望着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来拯救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
那个老人,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
“小伙子,我儿子……我哥他……他跟你说了很多话吧?”
我愣住了,点了点头。
“你……你别信。”老人艰难地说,“那都是假的,都是他想出来的。”
“他对你好,我们知道。他妹妹跟我说了,他总在电话里提你,说你是个好孩子,很聪明。”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他,陪他说话。”
我看着那个信封,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怎么能要这个钱?
这是他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
是用来维持他们儿子,他们哥哥那个虚幻帝国的钱。
“不,大爷,我不能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拿着吧。”老人很固执,“他总说,等他出去了,要给你一份好工作。我们知道,他出不去了。我们给不了你工作,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快步走出了会客室。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
那天下午,我请了假。
我一个人,在医院外面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晚上,我回到宿舍,打开了股票软件。
我把我买的那只股票,卖了。
不多不少,赚了七百五十二块钱。
我看着那个数字,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七百五十二块钱,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贪婪。
第二天,我去上班。
心情很沉重。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华。
我走到307病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推开门。
沈华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很安静。
昨天的狂躁,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听到我进来,回过头。
“小李,你来了。”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深邃。
就好像,昨天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是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沈总。”我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他笑了笑。
“昨天,让你见笑了。”
我心里一惊。
他记得?
“那些人,是我竞争对手派来的。手段越来越低劣了。”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想用这种亲情戏码来动摇我的意志,太天真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有忘。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逻辑,把那段痛苦的现实,重新解释了一遍。
解释成了他那个商业帝国故事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他的大脑,真是个了不起的堡垒。
坚不可摧。
我沉默着,开始给他整理床铺。
“对了,小李。”他突然开口。
“我让你关注的那个‘风驰’项目,最近会有个发布会。到时候,相关的概念股会有一波行情。你可以提前布局。”
他又开始给我“指点江山”了。
在以前,我听到这话,肯定会两眼放光,像狗看到了骨头。
但现在,我只觉得心酸。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沈总,”我鼓起勇气,轻声说,“我们……不聊股票了,好吗?”
他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反驳他。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悦。
“为什么?你不想赚钱了?”
“想。”我说,“但我想,靠自己赚。”
“靠你自己?”他哼了一声,带着那种熟悉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就凭你那点工资和见识?”
“是。”我点了点头,很坚定,“就凭我自己。”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
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失望。
仿佛他最得意的作品,突然出现了瑕疵。
“随你吧。”他最后摆了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
那个愿意相信他、崇拜他、把他当成神一样追随的李凯,不见了。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变了。
我还是每天给他送饭送药,给他打扫卫生。
但他不再跟我讲那些商业故事了。
我也不再问。
我们之间,只剩下护工和病人之间,最简单,最公式化的交流。
“吃药了。”
“好。”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了。”
病房里,常常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有时候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我亲手打破了他一个人的“二人世界”。
在他那个虚构的帝国里,我是他唯一的听众,唯一的信徒。
而现在,信徒叛变了。
他的帝国,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和学习上。
我报了一个线上的会计课程,每天下班后,就在宿舍里看视频,做练习。
我把之前赚的钱,和老人硬塞给我的那两千块钱,都存了起来。
我不再想着走捷G径,不再想着一夜暴富。
我开始明白,沈华用他惨痛的人生,教给我的最后一课:
脚踏实地,才是唯一的路。
一个月后,我向刘姐递交了辞职信。
“想好了?”刘姐问我。
“想好了。”
“债还清了?”
“还差一点,不过我有计划了。”我笑了笑,“总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刘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给我批了。
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拖着行李箱,办完了所有手续。
我最后,还是去了307。
我想跟他告个别。
我推开门,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本《全球通史》。
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走。
“沈总,我要走了。”我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
“嗯。”
“以后……多保重。”
“你也是。”他说。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想谢谢他。
谢谢他,用一个虚假的梦,点醒了我这个真实的人。
谢谢他,让我看清了现实的残酷,也看清了自己的可笑。
最后,我只是朝他鞠了一躬。
“再见,沈总。”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小李。”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记住,风驰的发布会,就在下周三。”
我的心,猛地一颤。
他还在坚持着他的世界。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
“沈总,”我说,“谢谢你。但是,我不买了。”
“我准备,去考个会计证。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愣住了。
阳光透过云层,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我看到他的嘴角,好像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像一个……欣慰的笑。
虽然很短暂,一闪即逝。
但我确信,我看到了。
我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病房,走出了那条长长的、飘着消毒水味的走廊。
我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大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几栋惨白的楼。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知道,沈华会一直在他的307房间里,做他的帝国之主。
也许,对他来说,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他的战场,在那个虚构的商业帝国里。
而我的战场,在外面这个真实得有些残酷的世界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
只有雨后泥土的清新。
我拖着行李箱,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步子,迈得异常坚定。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