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司的旗舰产品,“启航之星”企业协同系统,每一行核心代码都流淌着我的心血。
1999年,世纪末的夏天,空气里全是躁动和希望。
我叫陈辉,二十四岁,是启航科技最核心的程序员。
不,不是之一。
就是最核心的那个。
公司的旗舰产品,“启航之星”企业协同系统,每一行核心代码都流淌着我的心血。
老板李卫东最喜欢拍着我的肩膀,管我叫“咱们公司的定海神神针”。
他的手掌肥厚,温热,带着一股成功人士特有的、混杂着烟草和自信的味道。
我当时信了。
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根针。
直到警察踹开我那间十平米出租屋的门,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我的手腕时,我才明白。
我不是定海神针。
我只是那根用来拨乱账本,然后被随手丢掉的牙签。
罪名是泄露公司核心商业机密,并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二十万。
二十万。
1999年的二十万,可以在我的老家小城买两套不错的房子。
警察在我那台宝贝得不行的奔腾II电脑里,搜出了加密的邮件,里面是“启航之星”的源代码。
还在我的床垫下,翻出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信封,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万现金。
我懵了。
彻头彻尾地懵了。
那种感觉,就像你正在全速奔跑,以为前方是终点线,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深渊。
连一声“为什么”都喊不出来。
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一遍遍地重复:“不是我,我没有,我被陷害了。”
对面的警察四十来岁,眼皮耷拉着,像是对这套说辞听了成千上万遍。
他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你的银行账户,上周有一笔五万块的汇款,怎么解释?”
“那是我项目的奖金!李总……李卫东亲口承诺的!”我激动地喊。
“哦?李卫东先生说,那是预支给你的生活补助,因为看你生活困难。公司并没有这笔奖金的发放记录。”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那二十万现金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那笔钱!”
“物证就在你房间里找到的,你说你不知道?”
“张昊!一定是张昊!”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
张昊,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同事,住我对门。
他是唯一一个有我房间钥匙的人,因为我们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我经常让他帮我浇花。
警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张昊先生是本案的证人之一。他证明,最近一周,你好几次深夜还在操作电脑,行为诡异。并且,你曾向他抱怨过公司待遇不公,想要‘干一票大的’。”
轰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最好的兄弟。
我最尊敬的老板。
他们联手,给我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为什么?
我后来才想明白。
启航科技正在寻求一轮关键的海外融资,上市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但他们的早期开发,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手段,侵犯了另一家公司的知识产权。
这件事,只有我和李卫东,以及当时负责项目管理的张昊知道。
我是那个具体执行者,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段代码的来源有问题。
要上市,就必须把这个污点洗掉。
怎么洗?
找一个替罪羊,把“泄密”和“侵权”的脏水全部泼到他身上,然后公司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将那部分有问题的代码全部重构。
一石二鸟。
而我,陈辉,这个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妹在外地读书、性格有点孤僻、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的傻子,无疑是最佳人选。
开庭那天,我看见李卫东坐在旁听席上。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惋惜。
他甚至对着我,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一个天才的堕落。
张昊作为证人出庭。
他不敢看我,眼神飘忽,声音发抖,但还是把那些编好的谎言,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他说我好赌,说我虚荣,说我早就心生不满。
我看着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我没有咆哮,也没有咒骂。
我只是死死地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最终,他承受不住我的目光,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证人席。
法官宣判的时候,我异常平静。
“……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五年。
我二十四岁的人生,被这冰冷的三个字,拦腰斩断。
被带离法庭的时候,我经过李卫东身边。
他嘴唇微动,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小陈,别怪我。公司要发展,总得有人牺牲。”
我笑了。
真的笑了出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听起来像哭。
我对他说:“李卫东,你记着。今天你让我失去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还回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一只被碾死的蚂蚁,临死前不自量力地挥了挥触角。
他不会知道,这只蚂蚁,会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五年的时间,把自己磨成最锋利的钻头。
监狱,是个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地方。
它像一个巨大的研磨机,把你的棱角、尊严、希望,一点点磨成粉末,再重新塑造成另一种形状。
刚进去的时候,我就是一头困兽。
愤怒、不甘、绝望,每天都在啃噬我的内心。
我跟人打架,不为别的,就为了发泄。
脸上挂了彩,身上添了伤,但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直到我遇到了老王。
老王,五十多岁,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
他是因为财务上的问题进来的,据说当年是京城有名的“账王”,任何一本乱账到他手里,不出三天就能给你理得清清楚楚。
他看我天天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有一天,把我叫到角落。
“小子,泄愤有很多种方式,打架是最蠢的一种。”
他递给我一支烟,监狱里最劣质的那种,呛得人咳嗽。
“你这点力气,打得过一个,打得过十个吗?就算你打遍了这里所有的人,等你出去了,你还是个有案底的废物。”
我没说话,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想报仇吗?”他突然问。
我猛地抬头,眼里冒出火。
“想。”
“光靠拳头,你连那个老板的衣角都碰不到。”老王慢悠悠地说,“对付有钱人,得用他们的规则。”
“什么规则?”
“钱的规则。”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
“你懂代码,对吧?那是你的武器。但你只懂怎么用它来创造东西,却不懂怎么用它来……掠夺。”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力量,不是创造,而是控制。而控制的最高形式,就是债务。”
“让一个人、一家公司,欠你的钱。欠得越多,你就越强大。直到有一天,你成为他最大的债主,你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那天下午,老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第一次意识到,复仇,可以有另外一种形式。
一种更高级、更致命的形式。
从那天起,我不再打架。
我把所有的愤怒和精力,都转化成了学习的动力。
我成了老王的“关门弟子”。
白天,我干着最累的活,脑子里却在背诵他教我的财务公式和法律条款。
晚上,别人在聊天打屁,我缩在被窝里,用偷偷藏起来的笔芯,在草纸上演算着各种复杂的模型。
我用我懂的计算机知识,帮监狱的图书管理员整理系统,换来了阅读更多书籍的机会。
《会计学原理》、《证券投资分析》、《公司法》、《破产法》……
那些曾经在我看来天书一样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我唯一的救赎。
我发现,金融的世界,和代码的世界,在底层逻辑上是相通的。
都是基于严密的规则和逻辑,一个微小的漏洞,就可能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
而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启航科技这个系统的漏洞。
老王就像一个宝藏。
他不仅教我理论,还给我讲了无数他亲身经历的案例。
资本如何运作,公司如何包装,债务如何转移,空壳公司如何套现……
那些隐藏在光鲜财报背后的肮脏交易和血腥博弈,让我大开眼界。
“记住,陈辉。”老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钱本身没有善恶。但人心有。”
“你要做的,不是去恨钱,而是去驾驭它,让它成为你复仇的剑。”
除了学习金融,我没有放弃我的老本行。
监狱里有几台老掉牙的电脑,我主动申请去维护。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我通过几本过期的计算机杂志,疯狂地汲取着外界的技术信息。
我知道,等我出去的时候,IT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我不能落后。
我必须保持我的“武器”足够锋利。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
我的身体变得黝黑精瘦,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像冰原上的孤狼。
妹妹陈雪每个月都会来看我。
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
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我逼着去接触那些她完全不懂的东西。
“哥,你让我去学炒股?我连K线图都看不懂。”
“学!我教你。你记住,我们没有退路。”
“哥,你让我用爸妈留下的那点钱,去注册一个投资咨询公司?这……这合法吗?”
“合法。我查过所有流程。你只需要当一个法人代表,其他的,我来指挥。”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用暗语和手势,向她传递着我的指令。
买哪只股票,什么时候抛,如何利用互联网泡沫的破裂去抄底那些被严重低估的科技公司。
我像一个在深海里打着电报的潜艇艇长,而陈雪,就是我唯一的水面舰艇。
她一开始很害怕,但她信我。
她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拿着所有的钱,按照我的蓝图,一步步地走。
有时候,我能看到她眼里的疲惫和迷茫。
“哥,我快撑不住了。”
“雪儿,再坚持一下。为了我,也为了我们自己。”我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她也把手贴过来。
冰冷的玻璃,隔不断我们的体温。
我们是在走钢丝,下面是万丈深渊。
但我们别无选择。
出狱那天,是2004年的秋天。
天很高,很蓝,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那空气里,有汽车的尾气味,有路边小吃的香味,还有……金钱的味道。
陈雪来接我。
她开着一辆半旧的桑塔纳,人也成熟干练了许多。
她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哥,欢迎回家。”
我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沙哑。
“我回来了。”
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一言不发。
高楼更多了,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很多人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小巧的、可以播放音乐的东西。
世界,真的变了。
“公司怎么样了?”我问。
“叫‘远航资本’。按照你的吩咐,我们一直在做短期投资,积累资本。目前账户上有……”她报了一个数字。
那数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我点了点头,心里那盘下了五年的棋,终于可以开始落子了。
“启航科技呢?”
“已经是国内最大的办公软件公司了,去年刚在纳斯达克敲钟。李卫东……现在是国内IT界的风云人物,天天上财经新闻。”
陈雪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
“张昊呢?”
“听说他拿了一大笔钱,早就从启航辞职了,在老家买房买车,开了个网吧,日子过得很滋润。”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很好。
都过得很好。
你们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
回到陈雪给我租的房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热水冲刷着身体,我感觉自己像是要脱掉一层皮。
一层叫“囚犯”的皮。
洗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皮肤发红发烫。
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又熟悉。
三十岁,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眼神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去的那个陈辉,已经死了。
死在了1999年的那个夏天。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复仇者。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补课。
我需要重新连接上这个脱节了五年的世界。
互联网、社交网络、移动通信、新的编程语言、新的金融工具……
我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高速运转,处理着海量的信息。
陈雪每天给我送饭,看着我桌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代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哥,你不用这么拼命。”
“雪儿,我浪费了五年,现在要把它们都追回来。”
一个月后,我走出了房间。
我对陈雪说:“开始吧。”
我们的第一步,不是直接针对启航科技。
那头大象太大了,我们还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我把目标锁定在那些围绕着启航科技的,大大小小的供应商和合作伙伴身上。
启航科技上市后,极速扩张,业务线拉得非常长。
这意味着,它有庞大的现金流需求,和复杂的供应链关系。
而这,就是它的命门。
我让陈雪的“远航资本”,开始有选择地给这些供应商提供低息贷款,或者收购他们手中的应收账款。
启航科技是大公司,店大欺客,账期通常很长,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
很多小供应商被拖得苦不堪言,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
我们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我们用现金,以略低于票面价值的价格,买下他们对启航科技的债权。
比如一张一百万的应收账款,我们花九十五万买下来。供应商提前拿到了救命钱,我们则拥有了向启航科技追讨一百万的权利。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
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丛林里悄无声息地布下陷阱。
每一笔交易,每一份合同,我都亲自审核。
老王教我的东西,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在合同的细枝末节里,埋下了无数的伏笔和钩子。
启航科技的法务部门,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庞大帝国的外围,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债务之网,悄悄地包裹起来。
李卫东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巨子。
我偶尔会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看到他。
他比五年前更胖了,笑容也更加公式化。
他大谈特谈启航的“生态化反”,谈“平台战略”,谈“千亿市值”。
他就像一个被吹得越来越大的气球,五彩斑斓,内里却空空如也。
他根本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年时间。
整整两年。
远航资本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变成了一个在圈内小有名气的“坏账处理专家”。
我们手中持有的,对启航科技的直接和间接债权,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启航科技最大的债权人之一。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因为这些债权,分散在几十家不同的公司名下。而这些公司,背后都指向我们。
时机,差不多了。
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全球经济开始步入寒冬。
资本市场迅速冷却,之前靠烧钱扩张的公司,立刻感受到了寒意。
启航科技也不例外。
他们的股价开始下跌,银行收紧了信贷,原本承诺的投资也开始变得犹豫。
李卫东开始慌了。
他需要钱。
大量的钱,来维持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转。
而我,决定在这个时候,抽掉他脚下的第一块砖。
我让一家我们控股的、不起眼的供应商,以“拖欠货款”为由,向法院申请了对启航科技的财产保全。
金额不大,区区三百万。
但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启航科技资金链断裂”的谣言,开始在市场上疯传。
紧接着,第二家、第三家……
我像一个指挥家,挥动着指挥棒。
那些我们早就埋伏好的公司,开始按照预定的节奏,一家接一家地向启航发难。
起诉、查封、冻结。
李卫东焦头烂额。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平时像哈巴狗一样温顺的供应商,怎么会突然集体变脸。
他想用钱摆平,却发现公司的现金流,早已在无休止的扩张中被消耗殆尽。
他想去银行贷款,却被告知,因为公司涉及多起诉讼,信用评级下降,贷款申请被驳回。
他想找新的投资人,但在这个经济寒冬里,没人愿意去接一个看起来随时会爆炸的盘。
启航科技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开始漏水了。
我每天看着启航的股价,像瀑布一样下跌。
心里没有快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这还不够。
我要的,不是看他溺水,而是亲手把他按进水里。
我让陈雪,以“远航资本”的名义,正式向启航科技的董事会,发去了一封函。
函件内容很简单:
我们公司,代表启航科技旗下三十二家债权人,宣布行使所有到期债权。
我们要求启航科技,在一周之内,偿还总计一点七亿元的债务。
否则,我们将联合申请,对启航科技进行破产清算。
这封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点七个亿。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家公司窒息。
我知道,李卫东绝对拿不出这笔钱。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和我谈。
和这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远航资本”的幕后老板谈。
电话是陈雪接的。
李卫东的秘书,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要求和我们老板通话。
陈雪按照我的授意,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们老板很忙。李总如果想谈,就亲自带着诚意过来。”
对方沉默了。
半小时后,李卫东的私人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是李卫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恶意做空我们,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陈雪开了免提。
我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八年了。
这个声音,曾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伴随着冰冷的手铐和无尽的黑暗。
我示意陈雪,把电话给我。
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完全陌生的、低沉沙哑的声线说道:
“李总,别激动。我们不是在做空,我们只是在收账。”
“收账?你们是什么公司?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们这是敲诈!”
“是不是敲诈,你手里的法务函应该写得很清楚。”我顿了顿,慢悠悠地说,“我们手上,有你公司每一笔烂账的原始凭证。”
电话那头,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他显然是被噎住了。
“好,好……你们想怎么样?谈个条件吧。”他终于服软了。
“可以。明天上午十点,启航科技总部,顶楼会议室。我希望见到的,是你们整个董事会。”
“你……你到底是谁?”他忍不住问。
我轻笑了一声。
“明天,你就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
天,快亮了。
第二天,我穿上了一身专门定制的西装。
料子很好,剪裁得体。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资本家了。
陈雪看着我,眼圈有点红。
“哥,我有点怕。”
我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别怕。我们不是去打架,我们是去收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今天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启.航科技的总部大楼,气派辉煌。
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八年前,我从这里被警察带走,像一条丧家之犬。
今天,我回来了。
走进大厅,前台小姐想拦住我们。
陈雪直接报上了李卫东的名字。
前台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亲自引导我们上了顶楼的专属电梯。
电梯里,光滑的镜面映出我和陈雪的脸。
我面无表情。
陈雪则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松点。你现在是远航资本的陈总,拿出你的气势来。”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电梯门打开。
顶楼的会议室外,李卫东的秘书早已等候在那。
看到我们,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职业地迎了上来。
“陈总,您好。李董和各位董事已经在等您了。”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或许是觉得,我这个“司机”兼“保镖”,长得有点太扎眼了。
陈雪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
推开厚重的实木会议室门。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一张张在财经杂志上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启航科技的董事,是这个商业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此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审视。
主位上,坐着李卫东。
他胖了,也老了,两鬓已经斑白。
他看到走进来的陈雪,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愣了一下。
随即,他把目光投向了我,眉头紧锁。
他觉得我有点眼熟。
但他想不起来。
毕竟,八年了,一只被他随手碾死的蚂蚁,怎么可能还留在他的记忆里。
“你就是远航资本的负责人?”李卫东看着陈雪,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慢和怀疑。
陈雪没有回答,她走到会议桌的另一头,拉开椅子坐下。
我也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一个“司机”,居然也敢在董事会上落座?
“这位是?”一个董事不客气地指着我问。
“我的老板。”陈雪言简意赅。
全场哗然。
李卫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射。
他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手指着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我朝他微微一笑。
“李总,好久不见。”
我的声音,不再是电话里伪装的沙哑,而是恢复了本来的音色。
虽然比八年前低沉了许多,但他绝对不可能听不出来。
“陈……辉?”
李卫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董事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又看看李卫东,脸上写满了迷惑。
陈辉?
哪个陈辉?
“看来李总记性还不错。”我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的第一颗扣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不可能……你不是……你不是应该在……”李卫东语无伦次。
“在监狱里,对吗?”我帮他说了下去。
“托您的福,五年刑期,一天没少。上个月,刚出来。”
我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董事们惊疑不定的脸。
“各位董事,可能对我有点陌生。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陈辉,曾经是启航科技的程序员,‘启航之星’这个项目,就是我一手开发的。”
“八年前,也正是在这栋楼里,我被我的老板,李卫东先生,亲手送进了监狱。”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李卫东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胡说八道!保安!保安!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给我轰出去!”
他色厉内荏地吼着。
但是,没有保安进来。
“李总,别白费力气了。”我淡淡地说,“在我们上来之前,我已经跟你们的安保主管聊过了。他觉得,我们远航资本,未来可能会成为启航科技的新股东,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更明智的立场。”
“你!”李卫东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李总,坐下。”我抬了抬手,“我们今天不是来叙旧的,是来谈生意的。”
我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卫东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还是缓缓地坐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的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我把目光转向其他的董事。
“各位,远航资本,目前是启航科技最大的债权人。我们手中持有的债权,占贵公司总负债的百分之三十七。”
“根据我们签署的债权协议,我们有权在公司无法偿还到期债务的情况下,要求对公司进行资产重组,或者……破产清算。”
我把“破产清算”四个字,说得特别慢,特别清晰。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终于明白,今天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陈辉,你到底想怎么样?”一个年长的董事开口了,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们承认公司现在遇到了困难,但你这样做,把启航搞垮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的债权,一样会变成一堆废纸。”
“问得好。”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不希望启航倒下。毕竟,这家公司,也曾是我的心血。”
我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在李卫东身上。
“我的条件很简单。”
“第一,债务重组。我们将所有的债权,转为启航科技的优先股。具体的转换比例,我们可以请专业的评估机构来计算。”
这个条件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债转股,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虽然会让出公司的部分股权,但至少保住了公司。
“第二……”我拉长了声音。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要求,李卫东先生,辞去启航科技董事长、CEO以及董事会的一切职务,并转让其名下所有的启航科技股份。”
“作为交换,远航资本将放弃追究他当年作伪证、诬告陷害的刑事责任。”
我的话音刚落,李卫东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你做梦!陈辉!你这是勒索!启航是我一手创办的!你休想把它从我手里抢走!”
“是吗?”我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扔在桌子上。
“李总,八年了,你以为当年的事,真的就天衣无缝吗?”
“这份文件里,有你当年和张昊密谋的所有通话录音。别问我怎么拿到的,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
“还有这份,是你当年为了拿到海外融资,伪造公司财务报表的全部证据。我想,美国的证监会,应该会对这个很感兴趣。”
“最后,这份,是你这些年,利用关联交易,向海外转移资产的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我每说一份,李卫东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
其他的董事们,看着桌上那几份文件,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他们被李卫东骗了这么多年。
“各位,”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第一,接受我的条件。我将以新任董事长的身份,带领启航科技走出困境,重回正轨。你们的利益,不会受损,甚至会增值。”
“第二,拒绝我的条件。那么,我们法庭上见。启航科技破产清算,你们的股权将一文不值。而李卫东先生,他下半辈子,大概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哦,对了,”我补充了一句,“可能不是中国的监狱。”
这句话,是压垮李卫东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知道,一旦伪造财报在美国上市的事情被捅出去,他将面临的是美国严苛的法律制裁。
那比在中国坐牢,要可怕得多。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卫东身上。
曾经的商业帝王,此刻,像一条等待审判的死狗。
终于,那个年长的董事,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对着我,微微鞠了一躬。
“陈董,我们同意你的条件。”
“我们同意。”
“同意。”
一个接一个的董事,站了起来。
他们做出了最现实,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势已去。
李卫东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恐惧,和一丝……哀求。
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八年前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李总,别怪我。”
“公司要发展,总得有人牺牲。”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着我,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一周后,启航科技发布公告。
董事长李卫东因“个人健康原因”,辞去所有职务,并由公司最大债权方代表陈辉先生,接任新董事长。
这条消息,在整个IT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人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陈辉,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有少数还记得八年前那桩旧案的老员工,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公开说什么。
我上任的第一天,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
站在熟悉的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或成熟的脸,我百感交集。
“我叫陈辉。”
“八年前,我是这家公司的程序员。”
“八年后,我回来了。”
“我不想谈过去的是非恩怨。我只想告诉大家三件事。”
“第一,所有被李卫东安插进来的、不干实事的关系户,三天之内,全部清理出去。”
“第二,所有被压制、被排挤的有才华的工程师,我不管你是什么级别,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我给你们项目,给你们资源,给你们全公司最好的待遇。”
“第三,启航科技,将回归初心。我们会砍掉所有华而不实的业务,集中所有力量,做我们最擅长的事情——技术创新。”
“我的话说完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随即,掌声雷动。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当年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同事。
他们的眼眶,都红了。
我知道,我的启航,回来了。
处理完公司的事,还有一件私事,需要了结。
我让助理,查到了张昊的地址。
他果然在老家的小城,开了一家当地最大的网吧,叫“飞翔鸟”。
名字很土,但生意很好。
我没有通知他,一个人,开着车,去了那座小城。
正是下午,网吧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泡面的味道。
我在吧台,看到了张昊。
他也胖了,戴着一副油腻的眼镜,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一个网管。
“说了多少次了!C区的机器卡,赶紧去重启!影响老子做生意!”
他一转头,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见了鬼的表情。
手里的账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陈……陈辉?”
“好久不见,张昊。”我平静地看着他。
网吧里的嘈杂声,仿佛都消失了。
他愣了几秒钟,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想跑。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手,在监狱里搬了五年的砖,力气大得惊人。
他被我攥得生疼,龇牙咧嘴。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他惊恐地喊道。
“我不想干什么。”我把他拖到网吧后面的一个小仓库里。
“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把他甩在地上,他狼狈地跌坐在几个空啤酒箱上。
“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什么……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昊。”我叫着他的名字,“我们是同学,是兄弟。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房间的钥匙,只有你有。”
他浑身一颤,低下了头。
“是李卫东逼我的,对不对?”我替他说道。
他沉默了。
“他给了你多少钱?”
“二十万……”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二十万?”我笑了,“我的前途,我的五年,就值二十万?”
“不……不止……”他急忙辩解,“他还承诺,等你进去之后,项目主管的位置就是我的……”
我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嫉妒,和贪婪。
人性最原始的恶。
“陈辉,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他突然抱着头,痛哭起来,“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总梦见你!梦见你穿着囚服,在监狱里被人打!”
“我赚了钱,但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你出来找我!”
他哭得涕泗横流,像个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恨意,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片空洞的悲哀。
为了二十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他出卖了我们的友谊,也出卖了他自己。
他把自己,也关进了一座无形的监狱。
“起来吧。”我说。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不打我?不报警抓我?”
“抓你有什么用?”我摇了摇头,“让你也去坐五年牢?然后呢?让你也变成我这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昊,我不报复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愧疚里。”
“我要你每天睁开眼,就想起你对我做过什么。”
“我要你看着我,把启航做得越来越好,而你,只能守着你这个破网吧,在悔恨中了此残生。”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哭嚎声。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才是对他,最彻底的惩罚。
车子驶离小城。
我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风吹进来,吹散了烟雾,也仿佛吹散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李卫东,张昊。
一个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帝国。
一个将永远活在灵魂的拷问中。
我的仇,报完了。
但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接手启航之后,我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砍掉所有烧钱的、华而不实的业务,把资金和人才,全部集中到核心技术的研发上。
我成立了启航研究院,招募了国内最顶尖的程序员。
我给他们的待遇,是行业最高标准。
我只有一个要求:做出真正世界一流的产品。
很多人不理解。
他们觉得,在那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我还在坚持做笨重的技术研发,简直是逆流而行。
但我知道,只有核心技术,才是一家科技公司真正的护城河。
商业模式可以被复制,流量可以被购买,但真正的技术壁垒,一旦建立,就很难被超越。
那是我在监狱里,用五年的时间,想明白的道理。
几年后,当我们推出全新的企业智能操作系统“天枢”时,整个行业都为之震惊。
它比市面上任何同类产品,都领先了至少一个代次。
它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办公模式,将启航科技,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公司的市值,翻了十倍。
我成了媒体追逐的焦点,新一代的IT教父。
他们喜欢挖掘我的传奇经历,把我塑造成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王子。
但我很少接受采访。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公司和产品上。
因为我心里清楚,我不是什么王子。
我只是一个幸存者。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老王。
他出狱后,就消失了。
我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就像一个神秘的摆渡人,把我渡到了彼岸,然后就悄然离去。
但我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的话。
“钱本身没有善恶。但人心有。”
我用赚来的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为那些像我当年一样,被冤枉入狱的人,提供法律援助和生活帮助。
我希望,我的悲剧,不要再在别人身上重演。
陈雪后来嫁人了。
对方是一个大学老师,温文尔雅。
她把远航资本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做起了全职太太。
她脸上的那种紧绷感,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幸福。
我为她感到高兴。
她为我付出了太多。
有一次,她来看我,在我巨大的办公室里。
“哥,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快乐吗?”她问我。
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沉默了很久。
快乐吗?
我不知道。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财富、地位、尊重,还有复仇的快感。
但我也永远地失去了另一些东西。
我的青春,我的天真,我对这个世界最纯粹的信任。
我看着陈雪,笑了笑。
“我很快乐。因为你很快乐。”
故事的最后,该说说李卫东。
他失去公司后,一蹶不振。
听说他染上了赌博,很快就败光了剩下的家产。
老婆也跟他离了婚。
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澳门的某个地下赌场,被人打断了腿,扔了出来。
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我没有去看过他。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我人生路上,一块绊倒过我的石头。
我把它搬开了,然后继续前行。
我的路,还在很远的地方。
在代码的世界里,有一个词,叫“重构”。
就是把一团乱麻的旧代码,推倒重来,用更清晰、更高效的结构,写出一个全新的系统。
我的人生,就像被进行了一次残酷的重构。
1999年,那个充满希望的夏天,我的旧系统崩溃了。
然后,在黑暗中,我用五年的时间,为自己写下了一个全新的内核。
这个内核,更坚硬,更强大,也更孤独。
但我知道,它能支撑我,走完剩下的路。
因为,在它的底层代码里,永远刻着一行注释:
永不放弃。
来源:糖甜融心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