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去世后,留下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外壳是暗红色的塑料,已经褪色。边角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天线也生锈了,拉出来有点费劲。最奇怪的是,收音机侧面有个卡槽。能塞进那种老式的磁带。我试过几次,根本不出声。妻子总说这破玩意儿占地方。让我赶紧扔掉算了。可这是父亲唯一的遗物
父亲去世后,留下一个破旧的收音机。
外壳是暗红色的塑料,已经褪色。
边角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
天线也生锈了,拉出来有点费劲。
最奇怪的是,收音机侧面有个卡槽。
能塞进那种老式的磁带。
我试过几次,根本不出声。
妻子总说这破玩意儿占地方。
让我赶紧扔掉算了。
可这是父亲唯一的遗物。
我还是把它留在了储藏室。
昨天周末,五岁的孙子小宝来玩。
他蹦蹦跳跳的,对什么都好奇。
不知怎么翻出了那个收音机。
抱着满屋子跑,学大人打电话。
他妈妈喊他吃饭,他一慌。
收音机脱手摔在地上。
外壳裂了,电池也滚了出来。
小宝吓得哇哇大哭。
我赶紧抱起他:“没事没事,爷爷不怪你。”
妻子收拾着碎片,小声嘀咕。
“早该扔的东西,现在清净了。”
我心里却莫名地发堵。
晚饭后,家人都睡了。
我鬼使神差地回到储藏室。
捡起摔坏的收音机,擦了擦灰。
发现磁带仓里好像有东西。
轻轻一按,仓门弹开了。
里面真有一盘磁带。
黑色的外壳,没有贴标签。
我找了半天,在书房抽屉角落。
翻出儿子以前用的老式随身听。
装上电池,把磁带放进去。
按下播放键,磁头转动发出沙沙声。
过了十几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建国,我是爸爸。”
我手一抖,随身听差点掉地上。
这是父亲的声音,苍老但清晰。
和十年前病床上的气若游丝完全不同。
“当你听到这盘磁带时,我肯定已经不在了。”
“有些事,我憋在心里一辈子。”
“现在必须告诉你。”
磁带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父亲似乎点了支烟。
他生前烟瘾很重,直到查出肺癌才戒。
“你一直觉得我是个严厉的父亲。”
“对你要求太高,动不动就打骂。”
“其实……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我猛地站起来,耳朵紧贴随身听。
生怕漏掉一个字。
“1962年冬天,我和你妈结婚三年没孩子。”
“那天雪特别大,我们去县医院检查。”
“回来时在路边草堆里听见婴儿哭。”
“襁褓里有个男婴,小脸冻得发紫。”
“那就是你,当时不到三个月。”
“襁褓里塞了张纸条,只写着生日。”
“我们等了半天没人来,就把你抱回家了。”
磁带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们本想告诉你真相,可一直不敢。”
“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们。”
“所以对你格外严格,想让你有出息。”
“每次打你,你妈都偷偷掉眼泪。”
“打完你,我整晚睡不着。”
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
八岁那年偷邻居家枣子,被父亲吊起来打。
十五岁中考失利,罚跪在院子里。
二十岁带女朋友回家,他嫌姑娘太瘦。
说不好生养,硬是逼我们分手。
那些年,我恨过他,甚至诅咒过他。
“你亲生父母可能还在世。”
“你左边屁股上,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领口缝了个‘李’字,应该是你的本姓。”
“这些你都知道,但我们没说过来历。”
“现在你都知道了,别怪我们……”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只有磁带空转的沙沙声。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发抖。
五十三年的人生瞬间崩塌。
养育我的人,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而我直到他们去世,都没能好好尽孝。
父亲临终前抓着我的手,嘴唇蠕动。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遗嘱。
现在才明白,他是想告诉我真相。
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擦掉眼泪,把磁带倒回去。
想再听一遍,确认不是幻觉。
但这次,声音变得有些不同。
更低沉,更缓慢。
“建国,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好像他能看见。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现在去客厅。”
“面对我的遗像,跪到天亮。”
“这是你欠我的,也是我欠你的。”
声音到这里就断了。
我愣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
走到客厅,父亲的黑白遗像挂在墙上。
照片里的他严肃地看着我。
我搬开茶几,清理出一块地方。
缓缓跪下,膝盖接触地板的瞬间。
心里竟奇异地平静。
妻子起夜看见我,吓了一跳。
“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我摇摇头:“想我爸了,陪他一会儿。”
她嘟囔着回了卧室。
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半。
离天亮还有很久。
我挺直腰板,认真跪着。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父亲在田里劳作的身影。
我考上大学时,他偷偷抹眼泪。
结婚那天,他喝得大醉,抱着我哭。
原来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爱。
只是他用了一种笨拙的方式。
膝盖开始发疼,然后发麻。
额头上冒出冷汗。
但我没有动弹,这是该受的。
大约跪了两小时,随身听突然又响了。
我赶紧按下播放键。
“建国,你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真的跪下了,我很欣慰。”
我背后发凉,这磁带怎么会知道?
“别害怕,我太了解你了。”
“你从小就倔强,但特别重感情。”
“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用这种方式忏悔。”
“现在起来吧,活动活动腿脚。”
“听我说最后几句话。”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腿麻得动不了。
只好继续跪着听。
“我们把你抱回来后,到处打听。”
“想找你亲生父母,但一直没消息。”
“后来运动来了,更不敢声张。”
“你妈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要我一定把你身世说清楚。”
“可我看你事业刚起步,孙子还小。”
“不忍心打乱你的生活。”
“这盘磁带,我录了好几次。”
“总觉得说不明白,最后就这样了。”
“柜子底层有本红皮笔记本。”
“里面记着当年我们知道的所有线索。”
“你要想找亲生父母,就去看看吧。”
“不管怎么选,你永远是我儿子。”
磁带彻底结束了。
这次再倒回去,也只有沙沙声。
我扶着茶几慢慢站起来。
双腿针刺一样疼,差点摔倒。
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走路。
来到父母生前住的房间。
打开那个老式衣柜,在最底层。
果然摸到一本硬皮笔记本。
红色封面已经褪色发白。
我拿着本子回到自己房间。
妻子睡得正熟,我轻轻合上门。
坐在书桌前,翻开第一页。
泛黄的纸上,是父亲工整的字迹。
“1962年12月7日,大雪。”
“在红旗公社通往县城的路上。”
“发现一名男婴,约三个月大。”
“裹着蓝色碎花棉被,戴虎头帽。”
“身上无任何证件,只有一张纸条。”
“写着‘农历九月初三生’。”
“领口绣有‘李’字。”
“左臀有圆形青色胎记。”
“在原地等待三小时,无人认领。”
“天气严寒,恐婴儿冻死,遂抱回。”
后面几页,是父亲调查的记录。
他画了简单的地图,标出捡到我的位置。
列出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名字。
还写了一些可能的线索。
比如当时附近有外地人施工。
还有几个刚生了孩子的人家。
但每条线索后面都打了叉。
表示查证后不对。
最后一页写着:
“若建国有意寻亲,可先从红旗公社入手。”
“现改名红旗镇,李家村可能性最大。”
“望我儿顺利找到根,丁满仓绝笔。”
丁满仓,这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抚摸着这行字,泪如雨下。
天快亮了,我毫无睡意。
把磁带和笔记本小心收好。
开始做早饭,像往常一样。
妻子起床后看了我几眼。
“你眼睛怎么肿了?昨晚没睡好?”
我搅拌着锅里的粥:“嗯,想点事情。”
儿子一家来吃早饭时,小宝扑进我怀里。
“爷爷,对不起,我把收音机摔坏了。”
我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送走他们后,我独自坐在客厅。
看着父亲的遗像,轻声说:
“爸,我会去找,但你们永远是我父母。”
第二天,我去了红旗镇。
几十年没来,这里变化很大。
幸好父亲笔记本上的地图还能对上。
我找到当时的发现地点,现在已是柏油路。
在镇上打听了一圈,没人记得五十年前的事。
走访了几个李姓聚居的村子。
拿出父亲留下的描述,询问老人。
大多数人都摇头,说没听说谁家丢过孩子。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眯着眼睛看笔记本。
“领口绣李字?这像是李秀英的手艺。”
我急忙问:“李秀英是谁?”
“以前村里的绣娘,嫁到县城去了。”
“她哥哥的孩子好像送人了,具体不清楚。”
这算是一天来唯一的线索。
我按照老奶奶指的方向,找到县城一个小区。
敲开门,是个中年妇女。
“李秀英是我婆婆,去年去世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您有什么事?”
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留下电话号码,请她帮忙问问家里老人。
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复杂。
既希望找到线索,又害怕真的找到。
推开家门,妻子正在接电话。
“你儿子学校来的,说小宝发烧了。”
我们急忙赶去幼儿园。
小宝躺在医务室,小脸通红。
儿子媳妇也赶来了,一起送医院。
诊断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
全家人都围在医院里,忙前忙后。
晚上,我守在病房外。
儿子走过来:“爸,您今天去哪了?妈很担心。”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突然明白。
有些真相,说出来只会让更多人痛苦。
就像父亲隐瞒了我几十年。
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是出于爱。
小宝住院一周,痊愈回家了。
经过这次,我暂时放下了寻亲的事。
每天接送孙子,陪妻子买菜。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
直到一个月后,那个中年妇女打来电话。
“我问了家里长辈,确实有这回事。”
“我公公的妹妹,1962年生了个孩子。”
“因为未婚先孕,把孩子送走了。”
“如果您方便,可以来一趟详细说。”
挂掉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妻子关切地问:“谁的电话?你脸色不好。”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决定说出来。
“有件事,瞒了你很久。”
我拿出磁带和笔记本,讲述了一切。
妻子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握住我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我们再次来到县城,见到那位妇女。
她拿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个清秀的姑娘。
“这就是我姑婆李秀梅,孩子的生母。”
“她一辈子没结婚,去年刚去世。”
“临终前还念叨,不知道儿子过得好不好。”
妇女又拿出一封信,“这是她留下的。”
信纸已经发黄,字迹娟秀。
“给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把你放在路边。”
“看着好心人把你抱走,才敢离开。”
“这些年来,每天都在想你。”
“不求相认,只愿你平安幸福。”
我把信看了又看,小心收好。
妇女说:“姑婆留了样东西,说万一能找到你。”
她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个银锁片。
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刻着“李”。
“这是她用自己的镯子打的,一直留着。”
我接过银锁片,冰凉的触感。
仿佛触摸到一段从未知晓的亲情。
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都沉默着。
快到家时,她说:“至少你知道,她一直爱你。”
我点点头,握紧她的手。
晚上,我把银锁片和磁带、笔记本放在一起。
在父亲遗像前点了三炷香。
“爸,我找到答案了。您可以安心了。”
香雾袅袅中,照片里的父亲。
仿佛露出了微笑。
从那天起,我经常梦见两个父亲。
一个在田里劳作,一个在灯下写信。
他们都对我笑着,像早就相识。
我把银锁片给小宝戴上。
“这是太爷爷给你的礼物。”
他开心地摸着银锁片,满屋子跑。
就像当初抱着那个破收音机。
生命像个圆,兜兜转转。
最终都会找到归宿。
而所有的爱,都不会消失。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继续陪伴着我们。我轻轻抚摸着那个银锁片。
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父亲的手。
粗糙,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
妻子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我。
“明天去给两位父亲扫墓吧。”
她轻声建议道。
我点点头,把银锁片小心收好。
第二天清晨,我们买了鲜花和纸钱。
先去了公墓,看望养父母。
墓碑上并排刻着他们的名字。
丁满仓,王秀兰。
我把鲜花摆好,点了三炷香。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照片上的他们依然严肃。
但眼神里透着慈祥。
“我找到答案了,你们安心吧。”
我轻声说着,烧着纸钱。
火苗跳跃,像在回应。
妻子在旁边默默流泪。
她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心结。
现在终于解开了。
从公墓出来,我们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根据那位妇女提供的地址。
找到了生母李秀梅的墓地。
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公墓。
墓碑很小,很简单。
“慈母李秀梅之墓”。
没有立碑人,显得格外冷清。
我把另一束鲜花放下。
看着照片上清秀的容颜。
这就是给了我生命的女人。
却一辈子没能相认。
“妈,我来了。”
我说出这个陌生的称呼。
心里酸楚难当。
妻子点燃香烛,我烧着纸钱。
“您留给我的银锁片,我收到了。”
“我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风吹过,纸灰打着旋上升。
仿佛她在天之灵收到了消息。
回到家,我病了一场。
发烧,说胡话,在床上躺了三天。
梦里总是两个父亲在吵架。
一个说:“我养了你五十年!”
另一个说:“我才是你亲爹!”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醒来时,浑身冷汗。
病好后,我整个人瘦了一圈。
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儿子媳妇察觉到我状态不对。
再三追问下,我道出实情。
儿子震惊得说不出话。
媳妇更是直接哭了。
“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儿子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爸。”
这句话,和磁带里父亲说的一模一样。
我老泪纵横,紧紧抱住他。
周末,儿子一家都来了。
我们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我把磁带放给他们听。
当父亲的声音响起时。
小宝好奇地凑过来。
“太爷爷在说话吗?”
我摸摸他的头:“对,太爷爷。”
全家人静静地听完磁带。
儿子红着眼睛:“爷爷太不容易了。”
媳妇擦着泪:“这秘密守了五十年。”
妻子叹了口气:“现在总算真相大白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
“我想把这件事写下来。”
我对家人说:“留给小宝以后看。”
儿子点头支持:“应该的。”
“让后代知道,爱有很多种形式。”
“有时是严厉,有时是隐瞒。”
“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动笔。
用父亲留下的红皮笔记本。
在空白页上记录这个故事。
从那个破旧的收音机开始。
到磁带里的秘密。
再到寻亲的经过。
一字一句,写得格外认真。
有时写着写着,眼泪就掉下来。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父亲打我时的狠劲。
母亲偷偷塞给我的糖果。
他们省吃俭用供我上学。
每一幕都刻骨铭心。
一个月后,我写完了。
整整三十页,字迹工整。
我在最后一页写道: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两位父亲。”
“和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愿他们在天堂安息。”
儿子把这份手稿拿去复印。
装订成册,家里人手一本。
小宝虽然不识字。
但经常缠着我讲里面的故事。
“太爷爷为什么要把秘密藏在收音机里?”
他眨着大眼睛问。
“因为太爷爷爱我,却不知道怎么说。”
我耐心解释:“就像爷爷爱你一样。”
“有时会凶你,但心里最疼你。”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以后不摔东西了。”
他认真地说。
我把他搂进怀里,心里软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生活恢复了平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开始关注本地的寻亲组织。
加入了一个志愿者团队。
帮助那些失散的家庭重聚。
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参加活动。
听别人讲述寻亲的故事。
有的感人至深,有的令人心碎。
但我从不说自己的经历。
只是默默地帮忙整理资料。
陪那些等待消息的人聊天。
妻子说我变得比以前开朗了。
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是啊,放下了半个世纪的心结。
整个人都轻松了。
有时深夜醒来。
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
心里充满感恩。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我们带着小宝去公园放风筝。
看着他在草地上奔跑。
银锁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妻子突然说:“要不要去找找其他亲人?”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
“有你们就够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有些缘分,知道存在就好。
不必强求更多。
生母已经去世。
其他的亲戚,就让他们平静生活吧。
儿子的事业有了新突破。
被公司派往国外学习半年。
临走前,他郑重地交给我一个盒子。
“爸,等我走了再打开。”
我笑着答应,送他们一家去机场。
回到家,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台崭新的收音机。
造型复古,但功能现代。
还有儿子写的一封信。
“爸,我知道旧收音机修不好了。”
“但希望这个能陪您度过寂寞时光。”
“我会每天给您打电话的。”
“爱您的儿子。”
我抱着收音机,眼眶湿润。
调频到一个戏曲频道。
听着熟悉的唱腔。
仿佛回到小时候。
父亲一边听戏,一边教我认字。
现在的我,终于理解了父亲。
他的严厉,他的固执。
都源于那份深沉却笨拙的爱。
怕我知道真相后会离开。
所以用严格来绑住我。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
两个月后,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那天我正在志愿者协会值班。
接到一个求助电话。
对方声音苍老,带着浓重口音。
“我想找个人,五十多年前送走的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稳住情绪。
“您慢慢说,有什么线索?”
我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1962年冬天,在红旗公社附近。”
“裹着蓝色碎花棉被,戴虎头帽。”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些细节,和父亲笔记本上一模一样。
“领口绣着李字,左臀有胎记。”
对方继续说:“当时放了张纸条。”
“写着孩子的生日。”
我深吸一口气:“您贵姓?”
“姓张,张志远。”
不是李姓?我愣住了。
“可是,领口绣的是李字啊。”
我忍不住追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孩子母亲姓李,叫李秀梅。”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我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您...您能详细说说吗?”
我声音发颤,尽量保持平静。
“我和秀梅是同学,偷偷好上的。”
“她怀了孩子,家里不同意。”
“逼她把孩子送人。”
老人声音哽咽:“我后来去找过。”
“听说被一对夫妇抱走了。”
“再后来,秀梅也去世了...”
我靠在椅背上,浑身无力。
这怎么可能?
生母的信里明明说形势所迫。
现在又冒出个生父?
“您今年多大年纪?”我问。
“七十五了,一直在外地工作。”
“退休后才回来,想完成这个心愿。”
我约他第二天在协会见面。
挂掉电话,整个人都是懵的。
回家后,我翻出所有资料。
反复核对,确实有很多疑点。
生母的信里从没提过生父。
银锁片也是她单独留下的。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协会。
心情复杂地等待著。
既期待,又害怕。
九点整,门被推开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进来。
花白头发,腰板挺直。
我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能先看看您带来的东西吗?”
我问。
他取出一个旧信封。
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着。
女的是我见过的李秀梅。
男的应该就是眼前的老人。
还有一封信,字迹和生母的一样。
“志远:孩子送走了,在红旗公社路边。”
“裹着蓝底碎花被,希望你永远不要找他。”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我看着这些物证,心乱如麻。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
我尽量平静地问。
“我结婚了,有家庭。”
老人低下头:“前年老伴去世了。”
“孩子们都成家了,我才敢...”
这时,协会的王主任走过来。
“老丁,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表情严肃:“我们核实过了。”
“这位张老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我问。
“李秀梅女士,当年生的是双胞胎。”
这句话让我彻底惊呆了。
“什么?双胞胎?”
王主任点点头:“我们查了当年的接生记录。”
“确实是一对男婴。”
张志远也愣住了:“这...这不可能!”
“秀梅从来没说过!”
王主任叹口气:“可能她自己也很难接受。”
“把两个孩子都送走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扶住桌子才站稳。
“另一个孩子呢?”我声音沙哑。
“还在查,但有一个线索。”
王主任看着我们:“另一个孩子。”
“领口绣的不是李字,是张字。”
“而且,右边屁股有胎记。”
我猛地想起父亲笔记本上的记录。
“左臀有圆形青色胎记”。
难道我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五十多年来,我们彼此不知?
这太戏剧性了,像在拍电视剧。
张志远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秀梅...”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突然出现的生父。
还有可能存在的兄弟。
让原本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
妻子察觉不对,轻轻敲门。
我开门让她进来,说出今天的事。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要告诉儿子吗?”
她犹豫地问。
我摇摇头:“等他回来再说。”
现在他在国外,不能分心。
当晚,我又梦见两个婴儿。
并排躺在草堆里哭泣。
一个是我,另一个看不清脸。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协会继续调查,但进展缓慢。
年代太久远,很多线索都断了。
张志远经常给我打电话。
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讨好。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但一时很难接受这个父亲。
一个月后,协会传来消息。
另一个孩子有线索了。
可能在邻省,被一户教师家庭收养。
名字叫周文斌,今年也五十三岁。
和我同一天生日。
王主任建议我们做DNA检测。
我同意了。
既然开始了,就查个水落石出。
取样,送检,等待结果。
那几天格外难熬。
妻子一直陪着我,给我支持。
检测结果出来的那天。
我们都在协会等待。
王主任拿着报告走进来。
表情复杂。
“确认是亲生父子关系。”
她对张志远说。
然后看向我:“和周文斌也是亲兄弟。”
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晃了一下。
妻子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现在在哪?”我问。
“已经联系上了,他愿意见面。”
王主任说:“明天下午,在这里。”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想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兄弟。
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会不会也刚知道真相?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协会。
张志远已经在那里了。
他今天特意穿了西装,头发梳得整齐。
但紧张得不停搓手。
“我...我该说什么?”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点整,门被推开了。
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走进来。
中等身材,戴眼镜,文质彬彬。
最神奇的是,我们长得真像。
特别是鼻子和嘴巴。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两人都愣在原地。
“你是...建国?”他先开口。
声音都和我有几分相似。
我点点头:“文斌?”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和我一样深。
我们就这样站着对望。
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王主任打破沉默。
“都坐下聊吧,有的是时间。”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
周文斌告诉我。
他的养父母很早就告诉了他身世。
但线索太少,一直没找。
直到协会联系他。
“我昨天一晚上没睡。”
他说:“想着会是什么样的见面。”
我们聊起各自的成长经历。
他在教师家庭长大,性格温和。
我受农民父亲影响,比较倔强。
但很多习惯出奇地一致。
比如都爱吃面条放很多醋。
都习惯把袜子叠成小球。
张志远在旁边看着我们。
时不时擦擦眼角。
“我对不起你们...”他反复说着。
周文斌拍拍他的手:“都过去了。”
语气宽容,像极了我们的生母。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
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见面。
临走时,周文斌突然说:
“哥,能抱一下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
这个拥抱迟到了五十三年。
却依然温暖有力。
分开时,我们眼睛都红了。
“保持联系。”他说。
我重重点头:“一定。”
回家的路上,我给儿子发了视频。
他正在吃早餐,看到我很惊喜。
“爸,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打来?”
我深吸一口气:“有件事要告诉你。”
然后把今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儿子震惊得勺子都掉了。
“所以...我还有个叔叔?”
“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兴奋地说:“等我回去一定要见见!”
挂掉电话,妻子看着我。
“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想了想:“像做了一场梦。”
“但是个好梦。”
周末,周文斌带着家人来做客。
他的妻子是小学老师,温柔贤惠。
儿子在上大学,女儿刚工作。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
小宝好奇地看着周文斌。
“这个爷爷为什么和爷爷这么像?”
童言无忌,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们决定一起去扫墓。
这次是三个人:生父和两个儿子。
在生母墓前,张志远老泪纵横。
“秀梅,我把孩子们找回来了...”
我和文斌默默站着。
心里百感交集。
晚上,我们三家人一起吃饭。
席间,文斌说起一件事。
“其实,我养父母也留了个收音机。”
“说是捡到我时就在身边的。”
我手中的筷子顿住了。
“什么样的收音机?”
“暗红色塑料外壳,边角有磕碰。”
文斌描述着:“最特别的是...”
“侧面有个卡槽,能放老式磁带。”
我猛地站起来,碰倒了酒杯。
“那台收音机还在吗?”
声音都在发抖。
文斌被我的反应吓到了。
“在...在储藏室,怎么了?”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父亲也留了一台一样的!”
“磁带就在里面!”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难道这两台收音机之间...
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这个巧合太诡异了。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
在背后安排着这一切。
饭后,我们立即开车去文斌家。
在他家储藏室,果然找到那台收音机。
暗红色外壳,生锈的天线。
和我父亲那台一模一样。
只是他这台保存得更好。
外壳没有裂痕。
“你听过里面的磁带吗?”我问。
文斌摇头:“从来不知道能用。”
我仔细检查卡槽,是空的。
“我父亲那盘磁带,会不会是...”
我们同时想到一种可能。
这两台收音机,原本就是一对?
分别留给两个孩子的?
里面藏着生母想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的那台有磁带。
文斌的这台却是空的?
带着新的疑问。
我们决定找专业人士检查。
协会推荐了一位老技师。
他拆开文斌的收音机后。
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在电池仓的夹层里。
藏着一盘微型磁带。
比普通磁带小一半。
“这是特制的,需要专用播放器。”
老技师说:“现在很难找到了。”
我们多方打听,终于在一家古董店。
租到了一台老式微型播放器。
播放磁带的那天,所有人都很紧张。
先是沙沙声,然后是一个女声。
年轻,温柔,带着哭腔。
“我的孩子们,我是妈妈...”
只这一句,我和文斌就红了眼眶。
这个声音,我们在生母照片里想象过无数次。
现在终于听到了。“当你们听到这盘磁带时,
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把你们送走...
妈妈每天都想你们...”
磁带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我和文斌紧紧握着手。
指甲掐进肉里都不觉得疼。
“你们是双胞胎,建国是哥哥,
文斌是弟弟,相差十分钟。
左边屁股有胎记的是建国,
右边的是文斌...”
原来父亲笔记本上的记录不全。
他只记了我的特征。
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孩子。
“这两台收音机,是你们外公留下的。
我偷偷拿出来,一人给你们一个。
里面都有妈妈想说的话。
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听见...”
声音到这里断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
过了几分钟,才又响起。
“如果你们相认了,
一定要互相照顾。
妈妈在天上会看着你们...
永远爱你们...”
磁带播完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张志远颤抖着说:
“秀梅...你都想好了...”
他把脸埋在手里,肩膀耸动。
这一刻,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为什么会有两台一样的收音机。
为什么我的那台有普通磁带。
文斌的这台藏着微型磁带。
生母用心良苦。
给两个孩子都留了念想。
只是阴差阳错。
我们直到五十三年后才相认。
文斌擦干眼泪:
“哥,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点点头:“以后常来往。”
这次相遇,让我们的生命都完整了。
从那天起,我们经常聚会。
有时在文斌家,有时在我家。
两家人真正成为了一家人。
小宝特别喜欢文斌的孙子。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玩得很开心。
张志远搬来和我同住。
他说要弥补缺失的时光。
每天给我讲生母年轻时的事。
讲他们的爱情,讲那个年代。
我渐渐理解了他们当年的无奈。
有一天,文斌带来一个消息。
“我找到当年接生的老医生了。
已经九十三岁,但记忆清晰。
想不想去见见?”
我和张志远都表示要去。
在老医生的养老院里。
我们听到了更完整的故事。
“李秀梅是个坚强的姑娘。”
老医生虽然年迈,但思路清晰。
“当时她一个人来生孩子,
疼了整整一天一夜。”
“生下双胞胎后,她哭了。
说没办法养活两个孩子。
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人家。”
老医生叹口气:“我帮她联系了两家。
但后来听说,她都送走了。”
“她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个收音机。
说是留个念想。
还录了音,真是有心啊。”
老医生看着我们:“现在你们找回来了,
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从养老院出来,心情沉重。
但更多的是释然。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生母不是不爱我们。
而是太爱,才选择放手。
回家路上,张志远一直沉默。
快到小区时,他突然说:
“我想把秀梅的墓修一修。
现在太简陋了。”
我和文斌都表示赞同。
我们请了工匠,重新立碑。
刻上“慈母李秀梅之墓”。
立碑人处刻着:
“子:丁建国、周文斌敬立”。
还在墓旁种了两棵松树。
象征我们兄弟。
清明节,三家人一起去扫墓。
这次心情不同以往。
不再是悲伤,而是感恩。
感恩生母给予生命。
感恩养父母给予养育。
感恩命运让我们重逢。
小宝在墓前摆上鲜花。
稚声稚气地说:
“太奶奶,我和哥哥来看你了。”
他指的是文斌的孙子。
两个孩子手拉手,像极了小时候的我们。
文斌提议:“我们拍张全家福吧。”
就在墓前,三家人站在一起。
张志远坐在中间,我和文斌站在两侧。
背后是生母的墓碑,仿佛她也在一起笑着。
这张照片,后来被放大装裱。
挂在我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每次有客人来,都会好奇询问。
我就给他们讲这个漫长的故事。
讲收音机里的秘密。
讲迟到了五十三年的相认。
儿子从国外回来后,
见到这突然壮大的家族,
既惊讶又欣喜。
“爸,你现在笑容多了。”
他观察入微。
我点点头:“心里踏实了。”
有一天,文斌来找我。
神情严肃:“哥,有件事...
养父母年前去世了,
留了套房子给我。
我想...接爸过去住段时间。”
他说的是张志远。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
文斌也想尽孝。
“好,应该的。”
我说:“我们轮流照顾。”
张志远知道后,很是感动。
“我何德何能...”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个曾经缺席的父亲。
在晚年得到了双倍的关爱。
生活继续平静地流淌。
我和文斌每周至少见一次面。
有时一起钓鱼,有时喝茶下棋。
把缺失的兄弟情一点点补回来。
我们的妻子也成了好姐妹。
经常约着一块逛街买菜。
小宝和文斌的孙子上了同一所小学。
每天一起上学,形影不离。
看着他们,就像看到童年的我们。
如果当年没有被分开,
该是多好的玩伴。
但人生没有如果。
只有结果和后果。
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圆满。
有一天整理储藏室,
我又看到那台破收音机。
虽然修不好了,但我没舍得扔。
妻子现在也理解了:
“留着吧,是个念想。”
我小心地把它收好。
随身的磁带,我复制了好几份。
一份自己收藏,一份给文斌。
一份给儿子,一份给小宝。
让后代都知道这个故事。
知道爱的多种形式。
现在每晚睡前,
我还会听一段父亲的录音。
那个严厉又温柔的声音。
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建国,我是爸爸...”
每次听到这句,心里依然悸动。
文斌也是如此。
他说养父母也留了信给他。
内容相似,都是满满的爱。
我们这一生,虽然历经波折。
但被这么多人爱过。
何其幸运。
昨天,文斌带来一个盒子。
“哥,给你的礼物。”
打开一看,是台崭新的收音机。
但造型和我们父亲留的一模一样。
“定做的,”他笑着说,
“让这份念想延续下去。”
我收下这份心意,
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看到它,就想起这一切。
从那个被摔坏的破收音机开始,
到兄弟相认,到家族团圆。
像一部漫长的电影。
现在电影还在继续。
每天都有新的情节。
上周,文斌的孙子过生日。
我们全家人一起庆祝。
看着满堂儿孙,张志远哭了。
他说这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是啊,幸福有时会迟到。
但永远不会缺席。
只要心怀希望,耐心等待。
该来的,总会来。
就像那两台老收音机。
在储藏室沉默了几十年。
最终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引领我们找到彼此。
生命是个圆。
兜兜转转,终会相遇。
爱也是。
它可能改变形式,
但永远不会消失。
这个认知,
让我对余生充满期待。
无论还有多长,
都要好好活着。
为了逝去的父母,
也为了身边的亲人。
收音机里的秘密,
改变了我的后半生。
但更多的是,
让我理解了前半生。
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只要用心去感受。
现在的我,经常对着天空说:
“爸,妈,你们放心吧。
我们很好,真的很好。”
然后,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在风中,在云里。
在每一个想他们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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