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着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陆宴指着我,云淡风轻地说:“家里阿姨,手脚还算麻利。”
当着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陆宴指着我,云淡风轻地说:“家里阿姨,手脚还算麻利。”
那个女人,好像是他的一个重要客户,姓王。
王小姐朝我礼貌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就像在打量一件待售的商品。
我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
手腕在那一刻,像是被冻住了。
盘子里的蜜瓜、火龙果、草莓,颜色鲜艳得像一幅拙劣的油画,晃得我眼睛疼。
空气里有陆宴身上惯用的木质香水味,混着王小姐身上甜腻的花香,还有我指尖残留的柠檬洗洁精的味道。
三种味道,拧成一股奇怪的绳,勒在我的鼻腔里。
我看到陆宴的眼神,没有波澜,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阿姨。
家里的阿姨。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不疼,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像涨潮的海水。
我稳了稳手里的托盘,骨瓷的盘子边缘冰凉,那点凉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往我心里钻。
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的茶几旁。
放下托盘的瞬间,瓷器和玻璃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清脆。
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直起身,没有看陆宴,而是转向那位王小姐,然后,我对着陆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我说:“先生,既然您的客人也认可我的服务,那请您给我结算一下这七年的工资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背诵一段与我无关的台词。
空气,在那一秒,凝固成了玻璃。
我能感觉到王小姐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像一朵被速冻的塑料花。
而陆宴,他脸上的那份云淡风轻,终于,出现了裂痕。
像一块被小石子砸中的湖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变成了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是滔天的怒火。
但他不能发作。
因为王小姐还在。
他只能用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我。
我挺直了背,迎着他的目光。
七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敢这样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陈,”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别闹。”
我笑了。
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嘴角弯起的弧度,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陆先生,我没有闹。”
“按照本市家政行业的最低标准,吃住全包,月薪三千,一年三万六。七年,就是二十五万两千块。”
“我也不要您多给,毕竟您也为我提供了住所。”
“零头抹掉,二十五万,您看可以吗?”
我像一个真正的生意人,锱铢必较,条理清晰。
王小姐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她拿起包,磕磕巴巴地说:“陆总,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们改天再约。”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仓皇的“哒哒”声,像一阵急促的雨点,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门被关上了。
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陆宴。
还有那盘颜色刺眼的水果。
以及,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给我的勇气倒计时。
终于,他动了。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那张曾经让我看一眼就心跳加速的脸,此刻写满了阴鸷。
“你疯了?”他问。
我摇摇头。
“我清醒得很。”
“陆宴,从你把我当成一个佣人的那一刻起,我就该跟你要工资了。”
“是我自己,不清醒了七年。”
他气得发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陈,你以为你是谁?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钱?”
“你这七年,除了做做饭,搞搞卫生,你还做了什么?你创造了什么价值?”
价值。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是啊,我创造了什么价值?
我放弃了我的陶艺工作室,那个可以让我双手沾满泥巴,却能捏出星辰大海的地方。
我放弃了去景德镇进修的机会,那张录取通知书,现在还压在我箱子的最底层,纸张都泛黄了。
我放弃了我的名字,我的事业,我的一切。
我变成了陆太太,变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嫁得好”的女人。
我住进了他亲手设计的这栋大房子里。
房子很大,装修是极简的北欧风,黑白灰,性冷淡到了极致。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永远精准,永远克制,永远……冰冷。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这栋一百八十平的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地板光亮得能照出人影,玻璃上不能有一点指纹,他换下来的衬衫,必须在两个小时内洗好熨平,挂回衣帽间。
他有洁癖,近乎病态的洁癖。
而我,就成了他人生的“清洁工”。
擦掉所有他认为不该存在的“污渍”。
包括,我自己。
“我创造的价值,就是让你每天回到家,能有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
“让你在外面拼杀一天后,能喝上一口热汤。”
“让你在胃疼的时候,床头永远有一杯温水和胃药。”
“让你不用操心水电煤气,不用操心人情往来,不用操心父母的生日和忌日。”
“这些,算不算价值?”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像是调色盘上被搅浑的颜料。
“这些难道不是你作为妻子该做的吗?”他吼道。
妻子。
他终于想起来,我是他的妻子。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妻子?”我反问,“陆宴,你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成过妻子吗?”
“你会跟你的妻子分房睡吗?”
“你会一个月跟你的妻子说不上十句话吗?”
“你会当着外人的面,说你的妻子是家里的阿姨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但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愤怒,不解,还有一丝……慌乱?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了。
没有意义。
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
我转身,朝楼上走去。
“你去哪?”他在身后问。
“去收拾东西。”
“然后,拿着我的二十五万,离开这个我工作了七年的地方。”
我的脚步没有停。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是瓷盘摔碎的声音。
那些鲜艳的水果,大概滚了一地,狼狈不堪。
就像我这七年的婚姻。
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烂成泥。
我的卧室在二楼朝南,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
陆宴说,他喜欢阳光。
可他自己,却总是活在阴影里。
我们的婚纱照,就摆在床头柜上。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里有星星。
照片上的他,也微笑着,嘴角上扬,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时候我没看出来。
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一生。
我拉开衣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给我买的衣服。
大牌,新款,剪裁得体。
每一件都挂得整整齐齐,按照颜色深浅排列。
这是我的工作之一。
他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一件都没有碰。
我拉出衣柜最下面的一个行李箱。
箱子很旧了,是我上大学时买的,上面还贴着几个已经褪色的动漫贴纸。
箱子里,是我的东西。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一条牛仔裤,还有……我所有的“家当”。
一个木头盒子里,装着我的陶艺工具。
那些小小的刻刀、刮刀、木拍,每一件都沾染着泥土的芬芳,和我的体温。
我拿起一把最常用的小刻刀,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
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它们了。
我的手,现在每天接触的,是洗洁精,是消毒水,是熨斗滚烫的蒸汽。
指甲剪得短短的,指腹也因为常年做家务,变得粗糙。
这双手,还能捏出我想要的形状吗?
我不知道。
我把木头盒子放进行李箱。
然后是那本压在箱底的,景德镇陶瓷大学的进修录取通知书。
纸张的边缘已经卷起,上面的红章也有些模糊了。
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几个印刷体的大字,像是抚摸一个夭折的梦想。
最后,我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绒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绒布,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不上釉的素烧陶瓷小老虎。
做得有些粗糙,歪歪扭扭的,但神态很可爱。
这是我亲手做的,给我未出世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如果他还在,今年应该六岁了。
会跑,会跳,会抱着我的腿撒娇,会叫我“妈妈”。
我的眼睛,突然就酸了。
我赶紧闭上眼,把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
陈,你不能哭。
哭了,就输了。
我把小老虎小心翼翼地放回绒布里,贴身收好。
这是唯一属于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了。
我合上行李箱,拉着它,走出了这个我住了七年的房间。
没有一丝留恋。
下楼的时候,陆宴还站在客厅中央。
地上一片狼藉。
他没有收拾。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看到我手里的行李箱,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我拉着箱子,走到他面前。
“二十五万,打到我卡上。卡号你知道。”
“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你凭什么跟我两清?”
“就凭我不再爱你了。”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
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我看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别碰我。”
我说。
“我觉得脏。”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知道,这句话伤到他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用“阿姨”两个字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的时候,又何尝想过我的感受?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银行的到账短信。
二十五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动作还挺快。
也好。
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走向门口。
“陈!”
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我们的事,还没完。”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说:“陆宴,从你亲手埋葬我们的孩子,埋葬我们的爱情那天起,我们就已经完了。”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外面的阳光,很好。
好得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木质香水的味道,没有甜腻的花香,也没有柠檬洗洁精的味道。
只有阳光和青草的香气。
自由的香气。
我拖着我那个小小的,老旧的行李箱,走在宽阔的马路上。
身后那栋漂亮的别墅,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七年,我活成了一座孤岛。
没有朋友,没有圈子,没有工作。
我好像,除了陆宴,就一无所有了。
可现在,我连他,都不要了。
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但我觉得很安心。
这里没有需要我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家具,没有需要我归置得井井有条的衣帽间。
这里,只有我自己。
我洗了个澡,换上了箱子里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
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疲惫。
但那双眼睛里,好像,又重新有了一点光。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
寥寥无几的几个联系人里,我找到了一个名字。
师姐。
大学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她也是搞陶艺的,毕业后,她回了老家景德镇,开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还记得我。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准备挂掉的时候,那边接了。
“喂?哪位?”
是一个爽朗又熟悉的声音。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师姐,是我。”
“陈。”
那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一声惊喜的尖叫。
“陈?!真的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我了!”
师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穿透力。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到她叉着腰,杏眼圆睁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嫁入豪门,就把我们这些穷朋友给忘了呢!”
“师姐,我……”
我的声音,哽咽了。
“怎么了?你哭了?是不是那个姓陆的欺负你了?”
师姐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我告诉你,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立马杀过去,把他那个破房子给砸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师姐,我离婚了。”
我说。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她才轻轻地问:“你现在在哪?”
“在一家酒店里。”
“把地址发给我。我明天就过去。”
“不,师姐,”我打断她,“我想去你那儿。”
“我想……重新开始。”
我想重新拿起泥巴,重新点燃窑火。
我想找回那个,在泥土里,也能笑得一脸灿烂的自己。
“好!”师姐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来!我这儿永远有你的位置!”
“我的工作室,还缺一个合伙人呢!”
挂了电话,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把这七年的委屈,不甘,和痛苦,全都哭了出来。
哭完了,我觉得心里,好像轻松了很多。
就像一间很久没有打扫的屋子,终于,被推开了窗。
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第二天,我买了去景德镇的火车票。
是慢车。
要坐十几个小时。
我喜欢这种慢悠悠的感觉。
可以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一点地变化。
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到阡陌纵横的田野。
像是人生的倒带。
我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到最初的地方。
火车上,我收到了陆宴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你在哪?”
我没有回。
之后,他又发了很多条。
“回家吧,我们好好谈谈。”
“昨天是我不对,我喝多了。”
“陈,别跟我赌气。”
“你到底想要什么?钱吗?我可以给你。”
我看着那些短信,觉得很可笑。
他还是不懂。
他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他以为,我的离开,只是一场小孩子式的赌气。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懂过我。
我关掉了手机。
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窗外。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慢慢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下午。
阳光很好,我和陆宴坐在大学的草坪上。
他拿着画笔,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我躺在他的腿上,看着天上的云。
“陆宴,”我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中国最厉害的建筑设计师。”他说,“我要设计出全世界最漂亮的房子。”
“那我要设计出全世界最漂亮的陶瓷,放在你设计的房子里。”
我笑着说。
他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好,一言为定。”
他的眼睛里,有光。
那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
火车到站的汽笛声,把我从梦里惊醒。
我抹了抹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
原来,梦里的我,哭了。
景德镇。
我回来了。
师姐来火车站接我。
她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沾着泥点的工装,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素面朝天,却神采飞扬。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她说。
我的眼眶,又红了。
师“姐的工作室,在一个很安静的巷子里。
是一个老旧的院子改造的。
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个大大的拉坯机,和一座砖砌的窑。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釉料的味道。
是我最熟悉的,最安心的味道。
“怎么样?不错吧?”师姐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点点头,“比陆宴那个冷冰冰的‘样板间’,好一万倍。”
师姐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温馨。
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倒倒时差。”师姐说,“工作室的事,不着急。”
我摇摇头。
“师姐,我现在就想开始。”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我不想再等了。
师姐看着我,笑了。
“我就知道。”
她带我去了储藏室。
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瓷土。
高岭土,紫砂泥,朱泥……
我像一个掉进米缸的老鼠,兴奋得两眼放光。
我选了一块最普通的高岭土。
“就它了。”
师姐帮我把瓷土搬到拉坯机上。
我坐下来,深吸一口气。
然后,我把双手,放在了那块冰凉湿润的泥土上。
闭上眼睛。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这块泥土。
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心跳,它的脉搏。
我慢慢地,找到了感觉。
指尖用力,掌心旋转。
泥土在我的手中,开始变形,升高,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像是孕育一个生命。
我完全沉浸在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所有。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个粗糙的碗坯,已经在我手中成型。
虽然,还很不完美。
但是,这是我七年来,做的第一个作品。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从拉坯机上取下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师姐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等我做完,她才递给我一杯水。
“手感还在。”她说。
我笑了。
是啊,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是不会被时间磨灭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泡在了工作室里。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泥,拉坯,修坯,上釉,烧窑。
我的手上,重新沾满了泥巴,指甲缝里,也总是黑乎乎的。
身上穿的,永远是那件灰色的工装。
整个人,看上去又土又邋遢。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充实。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我的技术,在一天天地恢复。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更复杂的器型。
瓶子,罐子,茶壶……
每一次开窑,都像是一次赌博。
充满了未知和期待。
有时候,会烧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有时候,也会烧出一窑的废品。
但没关系。
失败了,就打碎了,重新来过。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
我把那些烧坏的瓷片,都收集起来。
我想,等我攒够了,就用金缮的工艺,把它们重新拼起来。
破碎,也可以是一种美。
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美。
有一天,我正在工作室里画坯,师姐突然冲了进来。
“陈!你快看!”
她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上,是一个本地的新闻推送。
标题很醒目。
《知名建筑设计师陆宴,亲临景德镇,疑似为新项目采风》。
下面,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陆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站在一个古窑遗址前。
他瘦了很多,下巴都变尖了。
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落寞。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谁知道呢?”师姐撇撇嘴,“估计是来抓你回去的吧。”
“不过你放心,他要是敢来这儿,我放狗咬他!”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把手机还给师姐,继续低头画我的坯。
他来与不来,都与我无关了。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找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给一批新做的素坯上釉。
院门,被人推开了。
我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宴。
他比照片上,还要憔悴。
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胡子也没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他看到我,愣住了。
大概,是没认出来吧。
我穿着沾满釉料的围裙,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地簪着,脸上,还蹭到了一块青色的釉彩。
和他记忆里那个,永远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陆太太”,判若两人。
“陈?”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我没有理他,继续做我手里的活。
他走了进来,站在我面前。
挡住了我的光。
“我们谈谈。”他说。
“没什么好谈的。”
我的声音,很冷。
“陈,跟我回去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抬起头,看着他。
“陆宴,你觉得,一句道歉,就能抹掉所有的伤害吗?”
“你觉得,破碎的镜子,还能重圆吗?”
他沉默了。
“我知道,我伤你很深。”他说,“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会改的。”
“你怎么改?”我问他,“你能让时间倒流吗?你能让我们的孩子活过来吗?”
孩子。
这两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要……不要提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知道,我又戳中了他的痛处。
那个他一直试图逃避,试图用一层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伤口。
“为什么不能提?”我逼视着他,“陆宴,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怕的,不是提到他会难过。”
“你怕的,是提到他,就会让你想起,你是怎么亲手把他推开的!”
那天,是个雨天。
我们的孩子,念念,发高烧。
我抱着他,要去医院。
你拦住了我。
你说,你约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不能失约。
你说,小孩子发烧,很正常,让我自己在家给他物理降温。
我求你,我跪下来求你,让你送我们去医院。
你说,我无理取闹。
你甩开我的手,开车走了。
我只能抱着滚烫的念念,在雨里,绝望地等车。
等我终于打到车,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医生说,高烧引起了急性脑膜炎,抢救无效。
我的天,塌了。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抱着念念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而你,陆宴,你在哪里?
你在陪你的重要客户,谈笑风生。
等你终于赶到医院,一切,都结束了。
你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句安慰。
你只是看着我,看着我怀里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眼神,冷得像冰。
从那天起,你就变了。
你开始疯狂地工作,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你开始有洁癖,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好像这样,就能洗掉你手上的“血迹”。
你开始跟我分房睡,开始疏远我,冷落我。
因为看到我,就会让你想起念念。
看到我,就会让你想起你的懦弱,你的自私,你的冷酷。
你把我,连同那段痛苦的记忆,一起,打入了冷宫。
你以为,只要不看不听不想,那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你那个光鲜亮丽的,成功的建筑设计师。
“陆宴,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不敢想起来!”
我冲着他,嘶吼道。
积压了六年的痛苦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
他用手撑着旁边的架子,才没有倒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
他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不,我就要说!”
“陆宴,你听清楚了!我们的孩子,叫念念!他死的时候,才一岁零三个月!”
“他死在了你的冷漠和自私里!”
“而你,就是那个凶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是他打的。
他竟然,打了我。
我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悔恨。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想来碰我的脸。
我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
“滚!”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你给我滚!”
师姐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冲了出来。
看到我脸上的红印,和陆宴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瞬间就明白了。
她抄起墙角的一把扫帚,就朝陆宴打了过去。
“姓陆的!你敢打我们家陈!我跟你拼了!”
陆宴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师姐的扫帚,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身上。
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痛苦,有悔恨,有绝望。
然后,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背影,萧索得像一棵在寒风中凋零的树。
我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口,身体,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
眼泪,终于,决了堤。
那一天,我哭得昏天黑地。
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师姐一直抱着我,陪着我。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不停地,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哭到最后,我哭不动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觉得,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连同陆宴的那个耳光,一起,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也打没了。
也好。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再无瓜葛。
我病了一场。
发高烧,说胡话。
在梦里,我总是看到念念。
他笑着,朝我伸出小手,叫我“妈妈”。
我想抱他,可是,他却像一阵风,从我的指尖溜走了。
我只能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师姐请了医生,给我打针,喂药。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她说,我一直在喊两个名字。
一个,是念念。
另一个,是陆宴。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窗外的阳光,很好。
师姐正在给我熬粥。
看到我醒了,她惊喜地跑过来。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我冲她虚弱地笑了笑。
“我没事。”
“还说没事!脸都瘦脱相了!”
她扶我起来,给我喂粥。
粥很香,很暖。
暖到了我的胃里,也暖到了我的心里。
“师姐,谢谢你。”
“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
她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妈妈摸我的头一样。
“都过去了。”她说,“以后,会好的。”
嗯,会好的。
病好之后,我又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比以前,更加拼命。
我好像,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陶艺中去。
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去想那些,让我痛苦的事情。
我的作品,也开始有了自己的风格。
不再是以前那种,追求完美,追求精致的风格。
我的作品里,开始有了裂痕,有了残缺,有了不完美。
我用金缮的工艺,把那些破碎的瓷片,重新粘合起来。
金色的纹路,在素色的瓷器上,像一道道美丽的伤疤。
诉说着,破碎和重生的故事。
师姐说,我的作品,有了灵魂。
她把我的作品,放到她店里去卖。
没想到,很受欢迎。
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带着故事感的器物。
我的生活,渐渐地,走上了正轨。
我有了自己的收入,虽然不多,但足够我生活。
我每天,和泥土打交道,和窑火作伴。
内心,平静而安宁。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是陆宴的助理打来的。
他说,陆总出事了。
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头。
现在,在医院抢救。
情况,很危险。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挂掉电话的。
我只知道,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买好了,回那座城市的机票。
师姐不放心我,陪我一起。
在飞机上,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
是因为,我还爱他吗?
还是因为,我恨他,所以,我想亲眼看到他的报应?
我不知道。
我的心,很乱。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陆宴还在重症监护室,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陆宴,现在,像一个脆弱的,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娃娃。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得我,无法呼吸。
原来,我还是,在乎他的。
哪怕,他伤我那么深。
可是,那份爱,早已被恨意,和失望,消磨殆尽了。
剩下的,或许,只是一点,可怜的,不忍。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医生告诉我,陆宴的手术,很成功。
但是,因为大脑受到了创伤,他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甚至,会变成植物人。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如果他忘了,忘了念念,忘了所有,是不是,也是一种解脱?
陆宴醒了。
在他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他的眼神,很茫然,很陌生。
像一个,不认识我的孩子。
“你……是谁?”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也好。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很没有力气。
“别走。”
他说。
“我好像……认识你。”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那双曾经,让我沉沦,也让我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纯粹的,干净的,像孩童一样的依赖。
我挣脱不掉。
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挣脱。
陆宴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但是,他的记忆,却停留在了,我们大学刚毕业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很穷,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
但是,我们很快乐。
他记得,他要成为最厉害的建筑设计师。
他记得,我要开一家自己的陶艺工作室。
他记得,我们所有的梦想。
他却忘了,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地,把这些梦想,亲手打碎的。
他忘了念念。
忘了那场雨。
忘了那句“家里的阿姨”。
也忘了,他打我的那个耳光。
他每天,都黏着我。
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会拉着我的手,让我陪他看图纸。
他会笨拙地,学着给我做饭,结果,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跟我撒娇,让我给他讲故事。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依赖。
是我曾经,最渴望,却求之不得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姐劝我,离开他。
她说,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我彻底摆脱过去的机会。
我知道,她说得对。
可是,我看着陆宴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我迈不开腿。
我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个,深爱着他的,傻傻的陈。
我留了下来。
我陪着他,做康复。
我给他讲,我们“以前”的故事。
当然,我删掉了所有,痛苦的,不堪的回忆。
我只给他讲,那些美好的,快乐的片段。
我告诉他,我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叫念念。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等他长大了,就会回来。
陆宴听了,很高兴。
他拉着我的手,说:“等念念回来了,我一定要给他设计一个,全世界最酷的,儿童房。”
我笑着,点头。
眼泪,却流进了心里。
陆宴的记忆,在慢慢地恢复。
他会偶尔,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会突然,头痛欲裂。
然后,抱着头,痛苦地,问我:“陈,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不重要的。”
我像一个,高明的骗子。
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虚假的,梦境。
把他,也把我,困在里面。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也不想再让自己,重新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ه的痛。
有一天,我带他去逛街。
我们路过一家,陶瓷店。
店里,摆着很多,精致的,漂亮的瓷器。
陆宴拉着我,走了进去。
他拿起一个,青花瓷的茶杯,看得出神。
“陈,”他突然说,“我觉得,我好像,也做过这个。”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做过吗?”我问。
“嗯。”他点点头,“我好像,做过一个,小老虎。”
“歪歪扭扭的,很丑。”
“但是,我很喜欢。”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那个小老虎。
那个我送给念念的,素烧的小老虎。
他竟然,还记得。
原来,有些记忆,是刻在灵魂里的。
是不会,被轻易抹去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对陆宴,不公平。
对他,也是一种残忍。
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哪怕,真相,是那么的,血淋淋。
我把他,带回了景德镇。
带回了我的工作室。
我把那个,我一直贴身收藏的,用绒布包着的小老虎,拿了出来。
递到他的面前。
他看到那个小老虎,愣住了。
他伸出手,颤抖地,接了过去。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小老虎粗糙的表面。
眼神,变得,越来越痛苦。
一些被尘封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他的脑海。
那场瓢泼的大雨。
孩子滚烫的额头。
我跪在地上,绝望的哭求。
他冷漠的,转身离开的背影。
医院里,刺眼的,白色的灯光。
还有,那句,冰冷的,“抢救无效”。
“啊——!”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没有去扶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是他必须,独自承受的,痛苦。
是他欠念念的。
也是,他欠我的。
他哭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哭得,撕心裂肺。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我是个凶手……”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念念……”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哭得,更凶了。
他的眼泪,湿透了我的衣襟。
滚烫滚烫的。
像是要把,我心里的那块坚冰,也融化掉。
我们,就那样,在堆满泥土和瓷器的工作室里,相拥而泣。
为我们逝去的孩子。
也为我们,逝去的爱情。
从那天起,陆宴,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逃避。
他开始,学着,去面对那段,痛苦的过去。
他会拉着我,去念念的墓地。
他会在墓碑前,坐很久,很久。
跟念念,说很多话。
说他这个爸爸,有多混蛋。
说他有多想他。
他把那个陶瓷小老虎,放在了墓碑前。
他说:“念念,这是爸爸,给你做的第一个玩具。以后,爸爸会给你做很多很多。”
他开始,跟我学做陶艺。
他的手,很巧。
学得很快。
他做的第一个作品,是一个小小的,天使。
他说,这是念念。
他变成了天使,在天上,看着我们。
他把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大房子,卖掉了。
他说,那个房子,太冷了。
没有家的感觉。
他用卖房子的钱,在景德镇,买下了一个,带院子的老房子。
就在我工作室的旁边。
他亲手设计,改造。
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很温暖,很舒服的家。
院子里,种满了,我喜欢的花。
还有,他最喜欢的,栀子花。
他说,他要在这里,陪着我,陪着念念。
一辈子。
我没有答应他。
也没有拒绝他。
有些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疤痕,永远都在。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平静。
我每天,在工作室里,做着我喜欢的事情。
陆宴,就在隔壁,陪着我。
他会给我送饭,会帮我烧窑,会给我递工具。
像一个,最默契的,助手。
我们的话,不多。
但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都能明白。
有一天,我烧出了一件,很满意的作品。
是一个很大的,青瓷花瓶。
但是在出窑的时候,不小心,磕掉了一块。
我很难过。
陆宴却把它,拿了过去。
他用金缮的工艺,把那个缺口,补上了。
金色的纹路,在青色的瓶身上,像一道,美丽的闪电。
他把花瓶,递给我。
他说:“陈,你看。虽然碎过,但它现在,更美了。”
我看着那个花瓶,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光。
是那种,我曾经,最熟悉,最迷恋的光。
温暖,而坚定。
我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
破碎,又怎么样呢?
只要我们,用心去修复,去填补。
那道伤疤,就会变成,我们生命里,最独特的,最美丽的,勋章。
我冲他,笑了。
像很多年前,在大学的草坪上,那个躺在他腿上,看着白云的女孩一样。
笑得,一脸灿烂。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重新,开始了。
来源:顶级蜻蜓hjYNyR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