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儿,混着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我的神经。
我爸快不行了。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儿,混着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我的神经。
他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攥住我,力气出奇的大,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
“陈默,”他喘着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走了……你得……娶了林晚。”
我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抡了一记闷棍。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他已经烧糊涂了。
“爸,你说什么?”
“娶……林晚。”他一字一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睛却瞥向了站在床尾的那个女人。
林晚。
我的继母。
那个只比我大八岁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子,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伤,眼圈红红的,但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虚伪。
我感觉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
“你疯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是你老婆!”
“咳咳……咳……”我爸被我吼得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
林晚立刻快步走上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老陈,你别急,慢慢说。”
她那副圣母样,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滚开!”我一把推开她。
林晚踉跄了一下,撞在床头的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揉了揉被撞到的胳膊,然后又默默站回了原处,像个受了委屈但打死不吭声的木偶。
这副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我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和恳求,他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了。
“陈默……算爸……求你……为了这个家……咳咳……”
他的话没说完,攥着我的手猛地一松,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嘀——”的一声长鸣,那条绿色的线,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毫无生气的直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看着我爸那张灰败的脸。
直到林晚走过来,伸手,轻轻合上了我爸圆睁的双眼。
她的手指纤细、白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灰尘。
我看着那双手,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
就是这双手,八年前,拎着一个行李箱,走进了我家的大门。
那时候我妈刚走不到一年。
我爸整个人都垮了,公司一团糟,家里乱得像狗窝,他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烟喝酒。
然后,林晚就出现了。
我爸说是朋友介绍来照顾他起居的保姆。
她年轻,漂亮,话不多,但做事麻利。
她能把我爸从酒瓶子旁边拖起来,给他做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她能把乱成一锅粥的公司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让我爸第二天能清醒地去上班。
她能在我因为思念我妈而歇斯底里的时候,默默地收拾我砸碎一地的东西,然后给我递上一杯温水。
那时候,我恨她。
我觉得她是我妈的替代品,是她侵占了我妈的位置。
我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她,把她的东西扔出家门,故意在她做的饭菜里撒盐。
她从来不还嘴,也从来不向我爸告状。
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然后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她的隐忍和顺从,在我爸眼里,成了善解人意和温柔贤惠。
不到一年,我爸宣布要娶她。
我当时就炸了,在家里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我冲我爸吼:“你对得起我妈吗?她尸骨未寒,你就找了这么个年轻的!”
我爸狠狠给了我一巴掌,那是我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动手打我。
他说:“林晚是个好女人,你不懂。”
我不懂?我太懂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图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半老头子什么?
不就图他的钱,图他的公司,图陈家女主人的位置吗?
那天之后,我就搬去了学校宿舍,后来毕业了,也自己租房子住,很少回家。
这个家,从我爸娶了林晚,就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现在,我爸死了。
临死前,他让我娶这个我恨了八年的女人。
这他妈的是什么人间荒诞剧?
“陈默。”
林晚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爸的后事,我们得开始准备了。”
“我们?”我冷笑一声,满嘴的讽刺,“你算哪根葱?我爸的后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我故意把“外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林晚的脸色白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病房。
看着她那个逆来顺受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反而更加烦躁。
我爸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
我那些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姑姑、叔叔、舅舅们,全都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聚了过来。
他们围着我,嘘寒问暖,说着各种节哀顺变的漂亮话。
但我从他们闪烁的眼神里,看到的只有对遗产的贪婪和算计。
林晚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像个局外人。
她不哭不闹,只是在有宾客来吊唁的时候,跟着我一起鞠躬还礼。
那样子,装得可真像。
我姑姑陈美玲,我爸的亲妹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
“小默啊,你可得长点心眼!那个姓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灵堂中央我爸的黑白照片。
“你想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干嘛要嫁给你爸?还不是图我们陈家的钱!现在你爸走了,她肯定想把公司都攥在自己手里!”
姑姑的声音尖锐又刻薄。
“你看她那个样子,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典型的白眼狼!你爸真是瞎了眼!”
我心里冷哼,你还不是一样?你哭得那么大声,不就是哭给我看的吗?
但我没说破。
因为在对付林晚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王律师约我们去他的律所,宣布遗嘱。
我,林晚,还有我姑姑、叔叔,都坐在了会议室里。
气氛压抑得像块铁板。
王律师是我爸多年的朋友和法律顾问,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文件。
“根据陈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他名下所有不动产,包括三套房产和两处商铺,全部由其子陈默继承。”
我姑姑和叔叔的脸色明显沉了一下。
王律师继续念:“其持有的‘盛达建筑’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也由其子陈默继承。”
我心里松了口气。
这还算我爸没糊涂到家。
“但是,”王律师推了推眼镜,说出了那个要命的转折,“遗嘱里有一个附加条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陈先生要求,其子陈默,必须在陈先生去世后的一年之内,与林晚女士登记结婚。”
“什么?!”我姑姑第一个尖叫起来,“这不可能!凭什么!”
我叔叔也一拍桌子:“老王,你没搞错吧?我哥怎么会立这种遗D嘱?是不是这个女人逼他的?”
他凶狠地瞪着林晚。
林晚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临终遗言还不够,居然还写进了遗嘱里。
我爸这是铁了心要把我和这个女人绑在一起。
王律师表情严肃地继续说:“如果陈默先生未能在规定期限内完成此条款,那么,他所继承的公司股份,将自动转入一个信托基金。”
“而这个基金的唯一管理人和受益人……”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
“是林晚女士。”
会议室里瞬间炸了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没安好心!”我姑姑指着林晚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你这个不要脸的!”
我叔叔也跟着帮腔:“年纪轻轻不学好,就学会勾引男人骗家产了!我们陈家的钱,一分钱你都别想拿到!”
他们俩一唱一和,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而林晚,从始至终,就像一座雕塑。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些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一言不发。
直到我姑姑骂累了,想冲上去动手,被王律师的助理拦住。
林晚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越过我那群丑态百毕的亲戚,落在我身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陈默,你爸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又是这句话。
在医院里她就这么说。
“什么狗屁道理?”我压抑了一早上的火气终于爆发了,“我爸的道理就是让我娶一个害死我妈、图谋我家产的女人?林晚,你他媽的别装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从你进我家门的第一天起,你就算计好了吧?先是把我爸哄得团团转,再把我妈留下的一切都抢走,现在连我都不放过?”
我的声音在发抖,是气的。
“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别说一年,就算一辈子,我也不会娶你!公司我不要了,一分钱都不要了,全都给你!你拿着这些钱,滚出我的世界!”
我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地寂静。
我姑姑和我叔叔都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反应这么激烈,连公司都不要了。
林晚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那潭深水,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悲哀,还夹杂着一丝疲惫。
最后,她站起身,对着王律师微微鞠了一躬。
“王律师,麻烦您了。”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从那天起,林晚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搬出了那个家,我给她打电话,关机。我派人去找她,也毫无音讯。
她就像一滴水,汇入了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姑姑和我叔叔倒是很高兴。
他们觉得林晚走了,公司早晚会是他们的。
他们开始三天两头地往公司跑,以“帮我打理”的名义,安插亲信,拉拢元老,搞得公司乌烟瘴气。
我爸留下的那几个忠心耿geng的老部下,几次三番地来找我。
“小陈总,你快回来主持大局吧!再让你姑姑叔叔这么搞下去,公司就完了!”
“是啊,陈董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我心里烦得要命。
一边是我爸荒唐的遗嘱,一边是我那群虎视眈眈的亲戚,还有一盘子烂摊子的公司。
我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公寓里,没日没夜地喝酒。
我恨我爸。
我恨他为什么到死都要给我出这么一道难题。
我也恨林晚。
我恨她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消失。
如果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她应该留下来,跟我斗,跟我抢,而不是这么干脆地一走了之,把所有问题都丢给我。
她到底想干什么?
醉眼朦胧中,我又想起了我妈。
我想起她温柔的笑,想起她给我做的红烧肉,想起她在我发烧时,整夜守在我床边。
如果我妈还在,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碎。
我需要一个出口。
我决定回那个所谓的“家”一趟。
那个我和我爸、林晚一起生活过的房子。
我要把所有跟林晚有关的东西都扔出去,把她的痕迹彻底从这个家里抹掉。
房子里落了薄薄一层灰,看得出很久没人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味道。
我冲进林晚的房间。
她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
衣柜里空空如也,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书桌上,也只有几本建筑设计类的专业书籍。
我烦躁地把那些书一股脑扫到地上。
突然,我注意到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是锁着的。
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有什么东西需要锁起来?是她和我爸的结婚证?还是她藏起来的房产证?
我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把螺丝刀,粗暴地把锁撬开。
抽屉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又是锁。
我冷笑一声,拿起旁边的锤子,对准木盒子,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盒子裂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沓厚厚的、泛黄的信纸。
还有一本同样泛黄的日记本。
我皱着眉头,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很娟秀,也很熟悉。
我愣住了。
那是……我妈的字迹。
我颤抖着手,抽出信纸。
信的开头,写着三个字:
“给晚晚。”
晚晚?
谁是晚晚?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往下看。
“晚晚,我的好姐妹,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生病了,很不好的那种,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包括老陈。他那个人,你懂的,一根筋,告诉他,他比我还先垮掉。”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陈默和老陈。默默认生,脾气又臭,我走了,他爸那个样子,肯定照顾不好他。老陈呢,一辈子就知道埋头搞他的建筑,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公司里那帮亲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怕我一走,这个家就散了,公司也得被他们啃光。”
“晚晚,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自私,很过分。但是,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了。”
“帮我,帮我照顾他们父子俩。你也是学建筑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去盛达帮老陈吧,把他那些糊涂账理理清楚,把那些蛀虫一个个都揪出来。”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意寄人篱下。但就当是我求你了,我的好姐妹,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
信的末尾,是我妈的签名,还有一个小小的、哭泣的简笔画。
落款日期,是我妈去世前一个月。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葉。
我妈……和林晚……是姐妹?
不,是“好姐妹”。
闺蜜?
这怎么可能?我妈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有这么一个叫“晚晚”的闺蜜。
我疯了一样,把盒子里所有的信都倒了出来。
几十封信,全都是我妈写给林晚的。
从她们大学时代开始,一直到我妈生病。
信里,她们聊学习,聊理想,聊未来。
我妈叫林晚“晚晚”,林晚叫我妈“小静”。
我妈说,她最大的梦想,是和老陈一起,把“盛达建筑”做成全国最好的建筑公司。
林晚说,她想去国外最好的建筑学院深造,成为一名独立的设计师。
我妈的信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活的热爱。
直到最后一沓信。
信的风格变了。
“晚晚,我最近总是觉得累,去医院检查了,结果不太好。你别担心,可能是误诊。”
“晚晚,确诊了,是癌症。我没告诉老陈,他最近公司压力大,我不想他分心。”
“晚晚,化疗太难受了,头发掉光了,我都不敢照镜子。老陈还傻乎乎地给我买新出的生发水,我看着他,想哭又想笑。”
“晚晚,我可能撑不下去了。我最怕的,不是死,是死了以后,没人照顾我那两个傻子。陈默那孩子,看着倔,心里比谁都软。老陈呢,就是个生活白痴。我走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晚晚,你来吧。我求你了。只有你在,我才能放心。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会毁了你的前途,你的梦想……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晚晚,老陈那边的亲戚,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他那个妹妹陈美玲,一直盯着公司的肥肉。你一定要帮我守住,那是老陈一辈子的心血,也是我留给陈默唯一的依靠。”
“晚est不行,你就嫁给他。我知道这很荒唐,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陈家,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才能把那些豺狼虎豹挡在门外。就当是演一场戏,一场保护我家人的戏。晚晚,求你了……”
最后一封信,字迹已经很潦草,好几处都被泪水晕开了。
我看完,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林晚不是什么不请自来的。
她是我妈,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我们父子俩请来的守护神。
那个“嫁给他”的荒唐提议,竟然是我妈最先说出口的。
那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个母亲,在绝望中能想到的,最决绝、最无奈的保护方式。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这八年,都干了些什么?
我把妈妈拼了命请来保护我们的人,当成了不共戴天之仇人。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辱骂她,用最幼稚的行为去伤害她。
而她,为了遵守对我妈的承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的一切。
她放弃了去国外深造的梦想,放弃了成为独立设计师的未来,把自己的人生,绑在了我们这个烂摊子上。
她嫁给我爸,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对抗那些豺狼。
她对我好,给我做饭,给我递水,不是为了讨好我,是因为我妈在信里说,“默默认生,脾气又臭,你要多担待他。”
她是在替我妈,继续爱我。
而我,这个被保护的傻子,却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拿起那本同样泛黄的日记本。
是林晚的日记。
我颤抖着翻开。
第一页,是我爸宣布要娶她的那天。
“今天,老陈向我求婚了。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一个名分,才能让我在公司站稳脚跟,才能更好地完成小静的嘱托。我看着他,想起了小静在信里说的话。我说,好。从今天起,我就是陈默的继母了。不知道那个小刺猬,会怎么看我。小静,希望我没有做错。”
“陈默今天又把我的东西扔出去了。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和衣服,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心疼。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太想你了,小静。我告诉自己,要对他更有耐心一点。”
“今天公司开会,陈美玲又在会上指桑骂槐。我把她做的假账摔在她脸上,她当时就懵了。老陈护着我,说以后公司财务都由我管。我知道,从今天起,战争正式开始了。小静,我会为你守好这个家的。”
“老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医生说,是长年累月积劳成疾。我劝他休息,他不听。他说,公司是你和小静的心血,他要守着。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觉得,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子。”
“老陈快不行了。他把我叫到床边,他说,他要让陈默娶我。我当时就惊呆了。我说,这太荒唐了。他说,他不放心。他不放心陈默一个人斗不过那些亲戚,也不放心我一个女人,会被人欺负。他说,这是他能想到的,保护我们两个人的最好办法。我看着他恳求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你在信里求我的样子。小静,我是不是欠你们的?”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我在律师事务所对她吼完之后。
“陈默说,让我滚出他的世界。他说,公司他不要了,钱都给我。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就像八年前一样。我忽然觉得好累。小静,我守了八年,可他还是不明白。也许,我真的该走了。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路,该让他自己走了。他长大了,他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刺猬了。小静,原谅我的食言。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日记本上,迅速晕开了一片墨迹。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抱着那个木盒子,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我哭我死去的妈妈,哭我死去的爸爸,哭那个被我误解了八年、伤透了心的林晚。
更哭我自己这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必须找到她。
我必须当着她的面,告诉她,我错了。
我像疯了一样开始找她。
我去了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问了她所有的大学同学。
但没人知道她在哪。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几乎要绝望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
“小陈总,你来我这一趟吧,林晚女士……她留了东西给你。”
我几乎是飞车过去的。
王律师递给我一个文件袋。
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林晚把她根据遗嘱即将获得的所有公司股份,无条件转让给了我。
还有一张去往苏黎世的单程机票。
日期,是明天。
她要走。
她要彻底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王叔,”我抓着王律师的胳膊,声音都在抖,“她在哪?你告诉我她在哪?”
王律师叹了口气:“她不让我告诉你。她说,她累了,想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她还说,”王律师看着我,“她说,小静的梦想,是让你爸的公司成为最好的建筑公司。现在,这个担子,交给你了。”
小静的梦想……
我妈的梦想……
我拿着那张机票,冲出了律所。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机场那么大,我怎么找?
但我必须去。
就算找不到,我也要去。
我一路超速,赶到机场。
广播里正在播报飞往苏黎世的航班开始登机。
我冲到国际出发口,那里人山人海,我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地找。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我怕,我怕就这么错过了。
我怕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安检口的队伍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还是那么瘦削,那么单薄。
穿着一件简单的风衣,拉着一个行李箱。
是她。
是林晚。
“林晚!”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那个背影顿住了。
她缓缓地,回过头来。
看到我,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你不能走。”我语无伦次地说。
林晚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疏离:“陈默,你来干什么?”
“我……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呼,纷纷侧目。
但我不在乎。
我仰着头,看着她。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
我说。
“林晚,对不起。”
“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骂你……我不该……”
我说不下去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林晚愣住了。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弯下腰,想把我扶起来。
“陈默,你起来,别这样。”
我抓住她的手,不肯起来。
“我不起来!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她的手很凉,微微有些颤抖。
“陈默,我已经决定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有!”我急切地说,“有的!”
“我爸……我妈……他们都希望你留下!”
“还有我!”我抬起头,迎着她复杂的目光,“我也希望你留下。”
“我需要你。”
这句话,我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真诚。
“公司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
林晚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又要像以前一样,默默地转身离开。
但她没有。
她蹲下身,与我平视。
她伸出手,轻轻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八年前,她第一次给我递上那杯温水。
“陈默,”她说,“你长大了。”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没有说走,也没有说不走。
她只是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走吧,”她说,“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我跟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我跟在后面。
我们没有走向安检口,而是走向了机场的出口。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心安。
我知道,她不会走了。
我们没有结婚。
那份荒唐的遗嘱,在王律师的帮助下,做了一些变通。
林晚成了“盛达建筑”的执行董事,拥有仅次于我的决策权。
我们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姑姑和我叔叔,在见识到林晚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我在董事会上毫无保留的支持后,终于消停了。
他们被彻底踢出了公司的管理层。
公司在我和林晚的共同打理下,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们一起熬夜做方案,一起在工地上吃盒饭,一起为了一个项目和甲方吵得面红耳赤。
我开始叫她“晚姐”。
她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默认了。
她会像以前一样,在我加班到深夜的时候,给我送来一碗热汤。
我也会在她因为胃病疼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强制她放下工作,送她去医院。
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但有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
那是源自我父母的嘱托,是八年误解后的谅解,是并肩作战中产生的信任和默契。
我们成了一家人。
一种新型的,不被世俗定义的家人。
一个周末,天气很好。
晚姐说,我们去看看你爸妈吧。
我说,好。
我们买了我妈最喜欢的百合,和我爸生前最爱喝的酒。
墓园里很安静。
我把我爸妈的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晚姐把花放下,又把酒倒了三杯。
“小静,老陈,”她轻声说,“我来看你们了。”
“陈默很好,他长大了,懂事了,比你们想象的,能干多了。”
“公司也很好,我们拿下了城南那个大项目,你一直想做的那个。”
“你们放心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墓碑上我爸妈的笑脸,心里一片宁静。
爸,妈,你们看到了吗?
我没有娶她。
但我用另一种方式,把她留在了身边。
我们一起,守护着你们最珍视的一切。
我想,这大概就是你们最想看到的结局吧。
我转过头,看着林晚。
她也正好看过来。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
晚姐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忽然开口。
“陈默,你知道吗?你妈妈以前跟我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你穿上西装,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的心,微微一颤。
“她说,她希望你以后,能找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她的姑娘,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所以,”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别因为我和你爸妈的约定,就耽误了自己。”
“公司有我,你不用担心。去谈恋爱,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看着前方,红绿灯变成了红色。
我停下车,转头看她。
“晚姐,”我笑了笑,“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有事业,有家人,我觉得很满足。”
“家人?”她挑了挑眉。
“对啊,”我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吗?”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她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所有残留的阴霾。
“是。”她说。
绿灯亮了。
我重新发动车子,汇入前方的车流。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来源:风过晨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