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化妆师正在给我补最后一层散粉,刷子扫过脸颊,痒痒的,像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挠。
化妆师正在给我补最后一层散粉,刷子扫过脸颊,痒痒的,像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挠。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我的伴娘,也不是我的父母,是江川的妈妈。
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的旗袍,很衬气色,但脸上没什么喜气。
那张脸,我见过很多次,此刻却陌生的厉害。
像是蒙了一层冰霜,冷得能把人冻住。
化妆师识趣地放下刷子,“阿姨您先坐,我出去看看。”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那件挂在旁边,白得像雪一样的婚纱。
她没坐,就那么站着,离我三步远,目光像两把小刀,刮着我的脸。
“林晚。”
她开口了,声音又干又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嗯”了一声,心里有点发慌。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里那种黏腻又压抑的寂静。
“那三十万彩礼,你现在还给我。”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我耳朵里开会,嗡嗡嗡,吵得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一点都没有。
她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冷漠和决绝。
“阿姨,您……说什么?”我的声音在抖,我自己都能听见。
她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像是怕我听不懂。
“我说,把彩礼还给我。还有那套首饰,江川给你买的那个钻戒,都拿出来。”
我彻底懵了。
今天是我的婚礼。
我的婚纱就挂在那里,宾客都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着。
江川应该也在外面,等着我化好妆,挽着我的手,一起走上那个铺满鲜花的地毯。
可现在,他的妈妈,我的婆婆,站在这里,让我还彩礼。
这是什么意思?
悔婚吗?
在婚礼的最后一刻?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又瞬间凉了下去,手脚冰凉。
“为什么?”我问,声音嘶哑。
她似乎不想解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没有为什么,你还给我就行了。”
“江川呢?”我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江川知道吗?这是他的意思吗?”
她沉默了。
就是这片刻的沉默,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碎了。
连带着我对这场婚礼所有的期待和幻想,都碎成了粉末。
如果江川不知道,她一个做母亲的,怎么敢在这种时候,闯进来做这种事?
如果江川知道……
如果他知道,还默许了……
我不敢想下去。
心口疼得像被人用刀子剜。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妆容精致,眉眼如画,连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可镜子里那张脸,惨白得像一张纸。
真可笑啊。
我像个小丑,画好了全套的妆,准备登台表演一场喜剧,却在幕后被告知,剧本临时改了,改成了一出悲剧。
而我,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但我死死地忍住了。
我不能哭。
妆会花。
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化妆品的香气,甜得发腻,闻得我恶心。
我站起来,走到我的包旁边。
那张存着三十万彩"礼金"的卡,我一直贴身放着,本来打算等婚礼结束,就和江川一起规划我们的小家。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化妆台上。
然后,我开始一件一件地摘身上的首饰。
脖子上的项链,江川说,它的吊坠像一颗星星,戴上它,我就是他唯一的星光。
手腕上的手链,他说,要链住我一辈子。
还有手指上那枚钻戒。
求婚的时候,他单膝跪地,眼睛亮得比钻石还闪。
他说,“林晚,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一辈子……
原来,他的一辈子,这么短。
短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戒指有点紧,我用力地往下撸,指关节被磨得通红,生疼。
就像我的心。
我把所有东西,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化妆台上。
金的,钻的,在灯光下闪着冰冷又刺眼的光。
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都在这里了。”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走过来,看都没看我一眼,拿起那张卡和那些首"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她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外面快开始了,司仪在催了,你快点准备一下上台。”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东西都还了,婚不结了,我还上什么台?
上去干什么?
告诉下面几百个宾客,我们家临时加价,新郎家不乐意了,所以这婚不结了?
还是告诉他们,新郎的妈妈,在婚礼开始前,收回了所有定情信物,然后让我这个新娘,自己上去演一出独角戏?
荒唐!
太荒唐了!
“上台?”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哭腔,“阿姨,东西我都还你了,你觉得,我还有必要上这个台吗?”
“婚,还结什么?”
她终于回过头,第一次正眼看我。
那眼神很复杂,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毁了我的婚礼,毁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想象。
“江川在等你。”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开门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可笑的,可悲的自己。
江川在等我。
他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出去?
他妈妈都这样对我了,他这个做儿子的,做我未婚夫的,躲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
哪怕是来跟我说一句,我们算了吧。
也比让他妈妈来,用这种侮辱性的方式,来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要好。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我脱下那双漂亮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然后,我伸出手,摸向婚纱背后的拉链。
那件我挑选了很久,梦想了很久的婚纱,此刻穿在身上,像一件沉重的枷锁。
拉链很长,我够得有些费劲。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我的伴娘冲了进来,一脸焦急。
“晚晚,你怎么还在这里?外面都等着你呢?”
她看到我正在脱婚纱的动作,愣住了。
“你……你干嘛呢?”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我的动作。
“哎呀,你别闹了!快点快点,吉时都要过了!”她上来想帮我把拉链拉上。
我躲开了。
“我不结了。”我说。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伴娘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你说什么?你疯啦!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啊!”
“是啊,”我笑了,“是我结婚的日子,也是我被悔婚的日子。”
我终于把那条该死的拉链拉到了底。
我从婚纱里挣脱出来,把它随手扔在地上。
那团洁白的纱,瞬间就蔫了,像一朵被暴雨打残的花。
我找出自己来时穿的衣服,一件最普通的T恤,一条牛仔裤。
我换上它们。
整个过程,我的伴娘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摇摇头。
我不想说。
太丢人了。
像一场闹剧。
我拿起我的包,把手机,钥匙,钱包,塞进去。
那些金银首饰曾经占据的位置,现在空了。
我的心,也空了。
我走到门口。
“晚晚,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叔叔阿姨怎么办?江川怎么办?楼下那么多亲戚朋友怎么办?”伴娘拉住我的手,快哭了。
是啊。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再待在这里,会窒息。
我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廊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喜庆得刺眼。
我能听到楼下大厅里传来的音乐声,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还有宾客们的欢笑声。
那些声音,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与我无关了。
我没有坐电梯,我走的消防通道。
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空洞地回响。
我一步一步往下走,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
等我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时,我才发现,我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我哭了。
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我没有回头。
我甚至不敢去想,江t川发现我不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我也不敢去想,我的父母,在知道这一切后,会多伤心,多难堪。
我像一个逃兵,仓皇地逃离了我的战场。
那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荣耀的战场。
我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奇怪。
一个脸上还带着新娘妆的女孩,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要去火车站。
但他什么也没问。
车子开动了,酒店华丽的建筑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就像我和江川的过去。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变得陌生。
我和江川,是在这座城市相遇的。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这里。
我们一起租房子,一起挤地铁,一起为了省钱吃一个星期的泡面。
那些苦日子,现在想起来,都是甜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们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只要我们相爱,就什么都能扛过去。
我们扛过了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扛过了工作的压力,扛过了父母的催促。
我们买了房子,虽然不大,但那是我们的家。
我们开始计划婚礼,每一个细节,都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我以为,我们终于要苦尽甘甘来了。
可我没想到,我们扛过了一切风雨,最后,却在他妈妈的一句话面前,不堪一击。
我拿出手机,开机。
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涌了进来。
江川的,我爸妈的,伴娘的,朋友的……
手机震得我手都麻了。
我看着江川的名字,那个我设置了特别提醒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地跳动。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静音。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
还是骂他懦弱?
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心死了,说什么都像是在鞭尸。
我买了一张最近的,随便去哪里的火车票。
上车的时候,检票员看了我好几眼。
大概我的样子,真的很奇怪。
火车上人不多。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火车开动了,缓缓驶离这座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
而我,什么都没带走。
除了满身的伤痕,和一颗破碎的心。
我不知道火车要开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只是想逃。
逃得越远越好。
我找了一个南方的小城,租了个小房子,住了下来。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城市,生活节奏很慢。
我换了手机号,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我找了一份很清闲的工作,在一家书店当店员。
每天整理书籍,给客人推荐书,日子过得像白开水。
我不再化妆,不再打扮自己。
每天素面朝天,穿着最简单的棉布裙子。
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会觉得陌生。
那个曾经爱笑,爱闹,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林晚,好像死在了那场没有完成的婚礼上。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躯壳。
一个没有灵魂,行尸走肉的躯壳。
我常常会做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化妆间。
江川的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把彩礼还给我。”
然后,我就会惊醒。
醒来后,枕头湿了一大片。
心口的位置,还是会疼。
我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可我发现,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痂,也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我和江川的伤,就是这样。
我常常会想,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是因为她不满意我这个儿媳妇吗?
可我们恋爱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很好。
她会拉着我的手,叫我“晚晚”,会给我做我爱吃的菜,会叮嘱江川,不许欺负我。
我一直以为,她是很喜欢我的。
还是因为,她觉得三十万彩礼太多了?
可这个数字,是当初他们家主动提的。
他们说,不能委屈了我。
我爸妈当时还说,彩礼只是个形式,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川对我好。
最后,还是他们坚持。
我怎么也想不通。
就像一个死结,缠在我的心上,越收越紧,让我喘不过气。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一年过去了。
书店的老板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看出了我的心事,但从来不多问。
她只是会在我发呆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或者,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放一首舒缓的音乐。
我很感激她。
是她,给了我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客人。
他要找一本很旧的诗集。
我在仓库里翻了很久,才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
我把书拿给他的时候,他对我笑了笑。
“谢谢你。”
那个笑容,很温暖。
像冬日的阳光。
我愣了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真诚地对待过了。
后来,他成了书店的常客。
他叫陈默,是一名老师。
他很喜欢看书,我们常常会因为一本书,聊上很久。
他会跟我聊书里的故事,聊他教书时遇到的趣事。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跟他讲一些我的过去。
当然,我隐去了那场荒唐的日志。
我只说,我跟前男友分手了,所以换了个城市生活。
他从来不追问细节。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在我停顿的时候,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知道,他可能对我有好感。
书店的老板娘也看出来了,总是撮合我们。
“晚晚啊,陈老师人不错,你该走出来了。”
走出来?
说得容易。
心被掏空了,要怎么走出来?
我拒绝了陈默几次约我吃饭的邀请。
我害怕。
我害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怕我的心,再也经不起一次伤害。
可是陈默没有放弃。
他还是会每天来书店。
不忙的时候,他会帮我整理书架。
下雨的时候,他会给我送来一把伞。
我胃不舒服的时候,他会给我买来热粥。
他就像一杯温水,不烫,也不冷,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渗透我的生活。
我的心,那颗已经结了冰的心,好像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那天,书店要进一批新书,很重。
我一个人搬不动。
陈默正好来了,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帮我搬。
那天天气很热,他搬完后,满头大汗。
白色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他拿起一本书,扇着风,对我笑。
“总算搬完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晚上,我第一次,答应了他的邀约。
我们去吃了一家很小的面馆。
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讲他为什么想当老师。
他的眼睛里,有光。
那种对生活充满热爱和希望的光。
是我已经失去很久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我们慢慢地走着。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晚,”他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不会逼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你都值得被爱。”
我的脚步,顿住了。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年,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刺猬,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
可是,陈默的出现,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他告诉我,我不是不值得被爱。
我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对的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想,我应该试一试。
试着,去接受一个人。
试着,去重新开始。
我和陈默,开始约会了。
他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会迁就我的小脾气。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安心。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
我会和陈默,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恋爱,结婚,生子。
然后,慢慢变老。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我的伴娘。
“晚晚,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怎么……有我电话?”
“我求了你爸妈很久,他们才肯给我。晚晚,你回来吧。”
“回去干什么?”我的声音很冷。
“江川……江川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江川他怎么了?”
“他病了,很严重。”
我握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
“什么病?”
“你回来就知道了。晚晚,回来看看他吧,算我求你了。”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傻了。
江川病了?
很严重?
怎么会?
他身体一直很好,每年都体检,连感冒都很少。
我的脑子很乱。
回去吗?
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病了,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
我一晚上没睡。
脑子里,全是江川的影子。
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他笑的样子,他皱眉的样子,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他抱着我撒娇的样子……
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忘记他。
我只是,把他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用一层厚厚的冰,把他封存了起来。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碰,就不会痛。
可现在,那层冰,裂了。
第二天,我跟老板娘请了假。
我跟陈默说,我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需要我陪你吗?”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帮我收拾好行李,送我到车站。
临走前,他抱了抱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你还有我。”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坐上了回去的火车。
时隔一年,我又踏上了这条路。
只是,来时是逃离,归时是奔赴。
心情,却一样的沉重。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下了火车,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
伴娘在医院门口等我。
看到我,她眼睛都红了。
“晚晚,你总算回来了。”
我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
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闻得我心里发慌。
我们在一个病房门口停下。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了江川。
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这……这是江川?
那个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江川?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江川的妈妈,就坐在病床边。
她好像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驼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川,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看到我,她的眼神闪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走到病床边,看着沉睡的江川。
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伴娘把我拉到外面。
她告诉我,江川得的是白血病。
一年前,就在我们婚礼前一个月,他被查出来了。
我的脑子,又“嗡”的一声。
婚礼前一个月?
那……那场婚礼……
“所以,那天的婚礼……”
“是假的。”伴娘哭着说,“是他求着阿姨那么做的。”
我愣住了。
假的?
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病了,需要很多钱治疗,而且,还不一定能治好。他不想拖累你,所以,就想用这种方式,逼你离开。”
“他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你陪着他受苦,最后可能还要面对生离死别,不如让你恨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那三十万彩礼,还有那些首饰,他让阿姨收回来,其实是想给你留着。他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不容易,多点钱,总归是好的。那张卡,阿姨一直没动,就等你回来。”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听到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江川安排好的?
他用最伤人的方式,把我推开。
只是为了,不拖累我?
这个傻瓜!
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
为什么他那么反常,我都没有察觉?
婚礼前,他总是说忙,总是说累。
我以为,他是因为筹备婚礼,压力太大。
我还跟他闹脾气,说他不关心我。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该有多难受?
身体上,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心理上,要策划着怎么把我推开。
他该有多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我冲回病房。
江川的妈妈,看着我,老泪纵横。
“晚晚,对不起……阿姨对不起你……”
她抓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江川……是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他说,他不能毁了你一辈子……”
我抱着她,放声大哭。
原来,我恨了一年的人,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原来,那场让我沦为笑柄的婚礼,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为我撑起的一把保护伞。
我怎么这么傻?
我怎么就信了?
我应该冲进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应该就那么懦弱地逃开。
我错过了。
我错过了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我在病房里,守了江川三天三夜。
他一直没有醒。
医生说,他的情况很不好,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信。
我不信江川会离开我。
我每天都趴在他的床边,跟他说我们过去的事。
我说,“江川,你快醒醒,你醒了,我们就重新办一场婚礼,好不好?”
“江川,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江川,我原谅你了,我什么都原谅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线,越来越平缓。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第四天早上,他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
好像只是睡着了。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江川,江川……”
葬礼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他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阳光。
还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我把那枚他送我的钻戒,戴回了手上。
我说,“江川,这一次,我不会再摘下来了。”
“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不许再骗我了。”
葬礼结束后,江川的妈妈,把那张银行卡给了我。
她说,“晚晚,这是江川留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没有要。
我说,“阿姨,这钱,你留着。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我来照顾你。”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卖掉了在那个小城租的房子,辞掉了书店的工作。
我给陈默发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很快就回了电话。
我没有接。
我知道,我很自私,很残忍。
陈默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应该被我这样对待。
可是,我的心,已经跟着江川一起死了。
我没有办法,再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我回到了我和江川的那个家。
屋子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桌子上,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仿佛还能看到,江川坐在沙发上,等我回家的样子。
我开始整理他的遗物。
他的东西不多。
几件衣服,几本书。
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我发现了一个日记本。
我打开它。
里面,记录了他从生病,到决定推开我的,所有心路历程。
“2021年10月12日,天气晴。
今天,我拿到了确诊报告。
医生说,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没敢告诉晚晚。
我看着她试穿婚纱时,幸福的样子,我怎么忍心,告诉她这个消息?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2021年10月25日,天气阴。
化疗很难受。
吃什么吐什么。
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我不敢让晚晚来医院看我。
我只能骗她说,我在加班。
每次跟她视频,我都要戴上帽子,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
我好累。
可是,我不能倒下。”
“2021年11月5日,天气雨。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乐观。
可能,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我不能再拖累晚晚了。
我必须,让她离开我。
就算她会恨我,也比看着我死,要好受吧。”
“2021年11月20日,婚礼前一天。
我跟我妈说了我的计划。
她打了我一巴掌。
她骂我是混蛋。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残忍。
对晚晚,对我妈,都很残忍。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晚晚,对不起。
原谅我的自私。
忘了我,然后,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林晚,我爱你。永远。”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上。
把字迹,都晕染开来。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他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了。
却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我。
江川,你这个傻瓜。
你以为,我忘了你,就会幸福吗?
没有你的世界,我要怎么幸福?
我抱着日记本,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一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都哭出来。
后来,我把我们的房子卖了。
我带着江川的妈妈,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江川一直想带我去的西藏,看了那里的蓝天白云。
去了我们第一次旅行的海边,听了那里的海浪声。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写一张明信片。
收信人,是江川。
地址,是天堂。
我会告诉他,我们今天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风景。
我会告诉他,妈妈的身体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我还会告诉他,我很想他。
非常,非常想。
三年后,我在一个古镇,开了一家小小的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晚川”。
是我的晚,也是他的川。
江川的妈妈,就在客栈里,帮我种种花,养养草。
她的身体,好了很多。
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说,“晚晚,你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江川在天上,也希望你幸福。”
我总是笑着摇摇头。
我的心,很小。
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那个人,叫江川。
他来过,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我的客栈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架。
上面,放着江川生前最喜欢看的那些书。
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
里面,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那是在我们大学毕业时拍的。
照片上的我们,笑得一脸灿烂。
眼睛里,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有客人来的时候,会问我,照片上的人是谁。
我会告诉他们,“是我的爱人。”
他们会问,“那他怎么不在?”
我会笑着说,“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可是,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没有真的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他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在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化作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在我开心的时候,他会化作一场细雨,陪我一起欢笑。
在我想他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天上,对我眨着眼睛。
有一天,一个长得很像陈默的男人,住进了我的客栈。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笑了笑,“大概是上辈子吧。”
他走后,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发了很久的呆。
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回去。
如果,我没有接到那个电话。
我是不是,就会和陈默,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能知道真相,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对我来说,就够了。
虽然,这个真相,太痛了。
但是,它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
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
爱,是成全,是放手。
是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也要让对方幸福。
江川,就是这么爱我的。
而我,也会带着他的这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
我会看他没看过的风景,走他没走完的路。
我会替他,好好地照顾妈妈。
我会让“晚川”客栈,成为所有有故事的人,一个温暖的家。
然后,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等到我白发苍苍,走不动路了。
我就会去找他。
我会告诉他,江川,你看,我没有辜负你的爱。
我,过得很好。
天黑了,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光,照在我的身上,很温暖。
我仿佛看到,江川就坐在我对面,对我笑。
还是那个,我爱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眉眼弯弯,满眼星光。
“晚晚,”他轻声说,“天冷了,进屋吧。”
我点点头,笑了。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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