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外的雨,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幕布,将整个城市都罩在一种潮湿的沉默里。
车窗外的雨,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幕布,将整个城市都罩在一种潮湿的沉默里。
我坐在副驾,看着雨刮器一下,一下,规律地划开水幕,又迅速被新的水流弥合。
像我和江川的婚姻。
刚刚从民政局出来,我们没领离婚证。
我们办了财产公证,将我名下老宅刚刚获批的三千万拆迁款,做了婚内个人财产的法律确认。
江川全程没有异议,签字的手甚至有些抖。
车里的空气很闷,他没开音乐,也没开空调,只有雨声和我们之间凝固的呼吸。
“回家?”他问,声音干涩。
我说:“先送我去一趟南山路。”
那里有我租好的新公寓。
他不解地看向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再问,只是默默地打了转向灯。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一切,要从两天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下午说起。
(一)
两天前。
我刚结束一个长达四小时的跨国会议,走出公司大楼时,雨水正密集地敲打着玻璃雨棚。
我给江川打电话,想让他来接我。
电话通了,背景音却很嘈杂,有音乐,有年轻男女的嬉笑声,还有一个人在大声喊:“川哥,再来一首!”
我顿了一下。
江川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清醒:“喂,林殊?开完会了?”
“你在哪?”我问。
“哦,公司临时团建,在KTV呢,快结束了。”他答得很快。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晚上九点半。
他的公司,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团建从不安排在工作日晚上。
我没戳穿他,只说:“那你早点回来,外面雨大。”
“好,你也是。”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站了很久,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
回到家,客厅的灯暗着。
婆婆和江川的弟弟江风住次卧,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
我换了鞋,走进我们的卧室。
江川还没回来。
桌上放着他的平板,屏幕还亮着,是他忘关了。
我走过去,准备关掉,视线却被屏幕上弹出的一个银行App通知锁住了。
【您尾号6682的储蓄卡账户于18:32分完成转账交易,支出人民币280,000.00元,当前余额1,257.34元。】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这张卡,是我和江川的联名储蓄卡,里面的二十八万,是我们结婚五年来,一点一点攒下来,准备换套大房子的首付。
我们为了这笔钱,两年没出去旅游,我最贵的护肤品没超过五百块,江川戒了烟,连应酬都少了很多。
现在,它只剩下一千二百块。
我点开那条通知,想要看收款方信息,但需要密码。
我深吸一口气,输入了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
错误。
我输入了我的生日。
错误。
我输入了江川的生日。
错误。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江风的生日。
页面跳转了。
收款方户名,正是江风。
那一刻,我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坐在黑暗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玄关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川回来了,他脚步很轻,似乎怕吵醒我。
他推开卧室门,看到坐在黑暗里的我,吓了一跳。
“林殊?怎么不开灯?”
他伸手去按开关,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钱呢?”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在沙沙作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什么钱?”他还在装。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平板举到他脸前,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闪躲的眼神。
“卡里二十八万,去哪了?”
他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公司……公司项目周转,我临时挪用一下,很快就还回来。”
“江川,”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看着我。”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慌乱。
“收款户名,江风。转账备注,购车款。”我平静地陈述事实,像个没有感情的播报员。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查我?”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气里带上了指责。
“你的平板没关,银行通知就弹在首页。”我陈述事实,“我需要查吗?”
他彻底泄了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地靠在门框上。
“是我妈让给的。”他低声说,“小风谈了个女朋友,女方要求必须有辆二十万以上的车才肯订婚。”
“所以,你就把我们准备买房子的首付,给了他?”
“不是给,是借!他以后会还的!”他拔高了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用什么还?”我冷笑,“他一个月五千的工资,吃住在家,每个月自己都不够花,拿什么还我们二十八万?”
“他会努力的!他是我弟!”
“他是你弟,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江川,那笔钱,是我们俩的。你凭什么一个人就做了决定?”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没跟我商量,甚至没打算告诉我。”我看着他,“如果我今天没看到这条银行通知,你是不是就准备等我问起买房子的事,再找别的借口骗我?”
他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没办法,林殊。我妈一哭二闹的,说我不帮小风就是不孝,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她说,反正你们也一直怀不上孩子,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不如先紧着弟弟的人生大事。”
“怀不上孩子……”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结婚五年,我们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检查过,是我的问题,输卵管堵塞,受孕几率很低。
这件事,成了婆婆攻击我最有力的武器。
也成了江川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我知道。
“所以,你就妥协了?”我问。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川,婚姻是什么?”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陌生,“对我来说,婚姻是一个合伙公司,我们是彼此最核心的合伙人。公司的任何重大决策,都需要董事会,也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商议决定。”
“你现在,绕开我,私自动用公司最大的一笔流动资金,去填补你原生家庭的窟窿。这叫什么?这叫职务侵占,叫背信违约。”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们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他被我这番“公司论”说得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林殊,我们是夫妻,不是生意伙伴,你别说得这么冷冰冰的。”
“如果温情脉脉换来的是背叛和欺骗,那我宁愿选择冷冰冰的规则。”
我说完,转身从衣柜里拿出我的行李箱。
“你干什么?”他慌了,一把抓住我的手。
“既然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那我走。”
“你别这样,林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从背后抱住我,声音里带了哭腔,“钱我会想办法要回来的,你别走,好不好?”
我没有动,任由他抱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二)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的。
昨晚我们僵持了很久,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我没走,因为我知道,走了,就等于把所有问题都丢给了他,他解决不了。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摊开,掰扯清楚。
婆婆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熬粥。
江风也起来了,坐在餐桌旁刷着手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气。
看到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咸不淡地问:“怎么睡这儿了?跟江川吵架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
等我出来,江川也起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
婆婆把一碗粥“砰”地一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里面的米汤都溅了出来。
“有些女人就是矫情,自己生不出蛋,还不许婆家有后了?小风都二十六了,买个车结婚怎么了?做哥嫂的帮衬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一屋子人都听见。
江风头埋得更低了,嘴角却微微上扬。
江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开口,又被他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婆婆,笑了笑。
“妈,你说得对,是应该帮衬。”
所有人都愣住了。
婆婆大概以为我服软了,脸色缓和下来,带了点得意的神色,“就是说嘛,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所以,”我放下勺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江风面前,“这是借条,你先把字签了。”
那是我昨晚半夜,用手机备忘录打出来,今天早上出门去楼下打印店打印的。
借款金额,二十八万。
还款期限,三年。
月利息,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江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婆婆“嚯”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殊你什么意思?一家人还写什么借条?你安的什么心?”
“妈,既然是一家人,就更要明算账。”我平静地看着她,“这二十八万,不是我一个人的,是 我 和江川辛辛苦苦攒的。我们也有自己的规划,也要过自己的日子。”
“你有什么规划?你的规划不就是下个不下蛋的鸡,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她口不择言。
江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妈!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哪句胡说了?”婆婆把矛头转向江川,“你看看你娶的这个媳妇,精得跟个猴似的,天天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我告诉你,这钱,是我让你拿的,跟你媳妇没关系!有本事让她找我要!”
“好啊。”我点点头,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是这套房子的房产证复印件。
户主,是婆婆的名字。
“妈,这套房子,是您和爸的婚后财产,爸去世后,您和江川、江风,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按理说,这房子有江川的四分之一。”
“当初我们结婚,您说家里没钱,买不起新房,让我们先住在这里。我们体谅您的难处,不仅没要彩礼,我爸妈还陪嫁了一辆十万的车,现在江川开着。”
“这五年来,家里的水电煤气、物业费、买菜钱,大部分都是我们出的。我们自问,对这个家,仁至义尽。”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现在,您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给小叔子买车。这不叫帮衬,这叫搜刮,叫啃哥。”
“我把话说清楚,这笔钱,必须还。江风不签借条也行,那就从江川应该继承的房产份额里扣。等您百年之后,这房子,江川的那一份,就按扣除二十八万加利息后的价值来折算。”
“你……你这个毒妇!你居然敢咒我死!还算计我的房子!”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合法的解决方案。”我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我不是在跟您商量,我是在通知您。”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婆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搅家精进门!老头子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的家都要被这个女人给拆了啊!”
江风见状,也站起来指着我:“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妈说话?不就二十八万吗?至于吗?”
“至于。”我看着他,“这不是二十八万的事,是规则的事。今天你们能理直气壮地拿走二十八万,明天就能拿走更多。人的贪欲,是没有底线的。”
“我告诉你们,”我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这家,不是我拆的。是你们,一点一点,把我们夫妻俩的容身之处,给挤没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婆婆猛地抓起桌上的碗,朝我砸了过来。
江川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那碗滚烫的粥,结结实实地泼在了他的背上。
他疼得闷哼一声,却还是把我护得紧紧的。
客厅里一片狼藉。
婆婆还在哭骂,江风手足无措地站着。
我看着护在我身前的江川,心里说不出一丝感动,只觉得悲哀。
他的维护,来得太晚了。
“江川,”我拉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走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这个家,我们待不下去了。”
我说完,转身回房,拖出了我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江川看着我,又看看他妈,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好,你滚!带着你这个没用的儿子一起滚!”婆婆指着江川,“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以后别再进我这个家门!”
江川的身体僵住了。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他。
“走不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
他没拿任何东西,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
“我们走。”
我们就这样,被赶出了那个我们生活了五年的家。
站在楼下的雨里,江川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能看到被烫伤的一片红色。
我从包里拿出纸巾,想帮他擦一下,他却躲开了。
“我送你去酒店。”他说,声音沙哑。
“不用,”我说,“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你的伤。”
他没再拒绝。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歌,歌词唱着:家是唯一的城堡。
我关掉了收音机。
(三)
在医院处理完烫伤,江川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我们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房间很小,空气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坐在床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整个房间很快就烟雾缭绕。
我推开窗,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被烟熏得更加嘶哑。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我说,“是你自己。你放弃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去填补一个无底洞。”
“我能怎么办?”他苦笑,“那是我妈,我弟。我总不能真的跟他们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和设立边界,是两回事。”我走到他面前,拿走了他手里的烟,“江川,你最大的问题,是拎不清。”
“你试图扮演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角色。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友爱的兄长,一个体贴的丈夫。但你发现了吗?你谁也没能讨好,最后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他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在你妈眼里,你就是个提款机,是扶持你弟弟的工具。在你弟弟眼里,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而在我这里,”我顿了顿,“你是一个失信的合伙人。”
“合伙人……”他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里满是苦涩,“林殊,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合-伙-人吗?”
“不然呢?”我反问,“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虽然凉薄,但很现实。我们能走多远,不取决于爱有多深,而取决于我们的核心利益是否一致,我们的契约精神是否牢固。”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
“有。但爱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替我们解决一地鸡毛的现实问题。爱是消耗品,江川。你每一次的妥协,每一次的退让,每一次对我感受的无视,都是在消耗它。”
我说得很冷静,像是在分析一个失败的商业案例。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恐惧。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我会用如此理性的方式,来解构我们的婚姻。
“我累了,江川。”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我不想再把我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和你家人的拉扯上。我只想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那我们……要离婚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窗外,雨已经停了。
远处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夜色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
“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殊,林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客气的中年男声。
“我是,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咱们区拆迁办公室的,我姓王。给您打电话是想跟您确认一下,关于您名下,位于老城区建设路127号的那处老宅,拆迁补偿方案已经下来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办公室签一下字?”
我愣住了。
老宅是我外公留给我的,我爸妈一直住在那。前两年说要拆迁,但一直没动静,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王主任,补偿方案是……”
“按照最新的政策,您可以选择房屋置换,也可以选择货币补偿。按照您家老宅的面积和位置,如果选择货币补偿,总金额大概在……三千万左右。”
三千万。
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挂了电话,我还有些恍惚。
江川看着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在你被逼入绝境时,它又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一扇巨大、明亮,镶着金边的窗。
“江川,”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用买房了。”
“什么意思?”
“我有一套房子,要拆迁了。补偿款,三千万。”
江(四)
江川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三千万?”
“对。”
他像是被这个数字砸晕了,坐在床边,半天没动。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压抑,是绝望。
现在,是一种诡异的,混合着震惊和不真实的平静。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林殊,这笔钱……”
“是我外公留给我的,婚前财产。”我打断他,语气平静。
我看到他眼里的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他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也是。”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江川,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它能给我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什么选择?”
“选择我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说:“我们可以用这笔钱,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我话锋一转,“在此之前,我们需要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签订一份新的‘合同’。”
“什么合同?”
“一份婚内财产协议。”我说,“这三千万,以及由它产生的所有收益,都属于我个人。我们未来的共同收入,如何支配,如何储蓄,每一笔大额开支,都必须由我们两个人共同签字确认。”
“你的家庭,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以后所有金钱上的往来,必须用你自己的个人收入去承担。我们的共同财产,一分一毫,都不能再流向他们。”
“如果你同意,我们就继续走下去。如果你不同意,”我顿了顿,“我们就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我不会吝啬,我们那张卡里剩下的二十八万,我会补齐,当作给你的补偿。”
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这是一个测试。
测试在他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他原生家庭的责任感更重要。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里,有挣扎,有痛苦,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签。”他说。
“你考虑清楚了?”
“嗯。”他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林殊,你说的对,我一直活得很累。或许,像你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用规则框起来,反而会更轻松。”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林殊,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说,“这一次,我选择你。”
(五)
第二天,我们就去了律师事务所。
在律师的见证下,我们签订了那份详尽的婚内财产协议。
每一条款,都清晰地界定了我们各自的权利和义务。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江川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而我,却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我知道,这很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对于一段已经出现裂痕的关系,模糊的道德和情感约束,远不如一纸冰冷的契约来得可靠。
我需要安全感。
而这份协议,就是我现阶段,最大的安全感。
之后,我们又去了民政局,办理了拆迁款的婚内个人财产公证。
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车子停在了我新租的公寓楼下。
这是一套精装的一居室,不大,但很温馨。
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林殊。”江川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
“我……我能上去坐坐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安。
背上的烫伤,让他连靠着椅背都有些困难。
“钥匙在车上,你想住就住下吧。”我把我的那串钥匙解下来,放在中控台上,“我今晚回我爸妈那。”
他愣住了。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都冷静一下。”我说,“江川,合同签了,只是第一步。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说完,我下了车,没有再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直到我走进单元门。
回到父母家,我妈正在厨房里炖汤。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殊殊?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吃饭了吗?”
“妈。”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那一刻,所有强撑的坚硬和冷静,都瞬间崩塌了。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妈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汤。”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爸妈。
我爸听完,气得拍了桌子,“混账东西!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妈则拉着我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殊殊,这婚,咱不结了也罢!有这三千万,你以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爸妈养你一辈子!”
我摇摇头,“妈,我想再试试。”
“你傻不傻啊!”我妈急了,“江川那样的男人,就是个软骨头,他家里就是个无底洞,你以后有得苦头吃!”
“我知道。”我说,“但我也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他被那些所谓的亲情和孝道绑架了。”
“现在,我把他从那些绑架里,解救出来了。我想看看,一个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江川,会是什么样。”
我爸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既然你决定了,爸妈就支持你。但是殊殊,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受了委屈,就回来。”
我点点头,眼眶又红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江川都没有联系。
我住在父母家,每天陪他们散散步,聊聊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拆迁款很快就到账了。
看着手机银行短信里那一长串的零,我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什么叫“底气”。
这种底气,让我可以从容地面对婚姻里的任何变数。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我接到了江川的电话。
“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憔悴。
“在家。”
“我能……见见你吗?”
“有事?”
“我妈……她知道拆迁款的事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她来找你了?”
“嗯。她和江风,今天早上,直接找到了你租的公寓。”
(六)
我和江川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江风那个女朋友,有个亲戚在拆迁办工作,听说了消息,就告诉了她。”江川苦笑,“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成了千万富婆。”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说话。
“他们今天早上,五点多就来敲门,跟疯了一样。”江川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说我是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有了钱就想甩开他们。”
“他们要钱?”
“嗯。”江川点点头,“我妈说,江风结婚,女方要一百万彩礼,还要在市中心全款买一套婚房。她说,这笔钱,理应由我们来出。”
“她说,你是江家的媳妇,你的钱,就是江家的钱。”
我听着,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你怎么说?”我看着他。
“我把我们签的婚内财产协议,拿给了他们看。”
我有些意外。
“然后呢?”
“他们不信,说是我伪造的,说我被你这个迷了心窍。”江川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说如果我不拿出钱来,她就去法院告我遗弃,去我公司闹,去你公司闹,让我们身败名裂。”
我的手指收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我报警了。”江川说。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警察来了之后,他们才消停。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再来骚扰我们,我就申请人身保护令。”
“江川……”
“林殊,”他打断我,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我说过,这一次,我选择你。我不会再让他们,来破坏我们的生活。”
“我今天已经去公司,把工作辞了。”
“什么?”我更惊讶了。
“那个破公司,待着也没意思。我想用我们之前那二十八万,自己做点事。”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光,“我知道,那笔钱现在在你那。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想告诉你我的计划。”
“我想开一个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以前在公司,很多想法都施展不开。现在,我想为自己干一次。”
“林殊,你愿意……投资我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那个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只会选择妥协和逃避的江川,判若两人。
他虽然憔悴,但脊梁是挺直的。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犹豫和挣扎,只有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
我忽然觉得,我当初那个“再试一试”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好。”我说。
他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我重复了一遍,笑了笑,“你的商业计划书呢?”
他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我。
“我……我准备了很久了。”
我打开文件夹,里面是详尽的市场分析,项目规划,财务预算……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看得出来,他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二十八万,不够。”我说。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给你二百八十万,作为启动资金。”我合上文件夹,看着他,“但不是投资,是借款。按你借条上写的利息算。”
“我不要你的股份,工作室是你自己的。我只要你,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为自己活一次。”
江川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低下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咖啡馆深色的木桌上。
(七)
江川的工作室,很快就筹备起来了。
他整个人像换了新生,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从选址,装修,到招聘员工,他都亲力亲为。
我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建议。
我们搬进了用拆迁款买下的一套大平层里。
房子很大,有一个宽敞的阳台,我种满了喜欢的花草。
江川特意为我设计了一个独立的衣帽间和一个书房。
他说,这个家里,必须有属于我自己的,不被打扰的空间。
我们的关系,在一种新的模式下,慢慢回温。
没有了婆婆和江风的干扰,我们之间少了很多争吵。
我们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分享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他会记得我爱吃的菜,会在我加班的晚上,开车去接我。
我也会在他遇到困难时,给他鼓励和支持。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爱”这个字。
但我们都在用行动,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经营一段健康平等的伴侣关系。
婆婆那边,闹过几次之后,发现江川是铁了心,也就不再来了。
只是听说,江风那个婚,最后还是没结成。
女方家嫌他们家太能算计,也怕江风这样没担当的男人,不是良配。
江风因此一蹶不振,班也不上了,天天在家打游戏。
婆婆悔不当初,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江川哭诉,想让他回去看看。
江川都拒绝了。
他说:“妈,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江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说:“林殊,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事。也谢谢你,没有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放弃我。”
我笑了笑,“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弄脏。”
我们的生活,似乎终于步入了正轨。
平静,安稳,像午后阳光下,一杯温热的茶。
我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再去做一次试管婴儿。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很短。
【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皱了皱眉,以为是垃圾短信,随手删了。
但很快,第二条短信又发了过来。
【你婆婆从你们老房子里拿走的,不只是那二十八万。】
我的心,猛地一跳。
老房子?是指我们被赶出来之前,住的那个家吗?
她还拿了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三条短信进来了。
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老旧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是打开的,里面躺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
那只玉镯,我认得。
是我妈妈,在我结婚时,给我的陪嫁。
是外婆传给我妈妈,妈妈又传给我的。
价值不菲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份传承的意义。
当初搬家时,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为此难过了很久。
原来……是被她拿走了。
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时,第四条短信来了。
【玉镯只是开胃菜。她还拿了一样东西,一样足以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瞬间崩塌的东西。】
【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回拨那个号码,提示是空号。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玄关传来开门声,是江川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我爱吃的那家店的蛋糕,脸上带着笑。
“老婆,我回来……”
他的话,在看到我煞白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林殊?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走过来,紧张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以为已经可以重新信任的男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生。
这件事,他知道吗?
他,参与了吗?
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的平衡,在这一刻,再次出现了裂痕。
而这一次,裂痕的背后,是一个我不敢想象的,更深的黑洞。
来源:调色盘上的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