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淡淡的水渍,觉得它像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在无声地嘲笑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钝刀,慢吞吞地割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淡淡的水渍,觉得它像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在无声地嘲笑我。
今天是约定好交手术费的日子。
我得了肺动脉高压,一种听起来很拗口,但随时能要人命的病。医生说,必须尽快做介入手术,不然心衰是迟早的事。
手术费,三十万。
我和陈阳结婚五年,省吃俭用,连孩子都不敢要,就是为了攒钱买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现在,这个小窝的梦,碎了。首付款变成了我的救命钱。
我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一点半。
陈阳说他十点就到。
我的心,随着墙上秒针的每一次跳动,往下沉一点。
“林晚,你爱人还没来吗?下午就要安排手术了,费用得抓紧了。”护士探头进来,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催促。
“就快了,他在路上了。”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护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能感觉到,走廊里其他病人家属投来的目光,带着同情,或者好奇。
我的脸在发烫。
我又给陈阳打了个电话。
这次,终于通了。
“喂?老婆,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还夹杂着风声。
“你在哪儿?”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在路上了,马上,马上就到。”他结结巴巴。
“钱呢?取出来了吗?”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呼呼的风声,像一头野兽在咆哮。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陈阳,我问你话呢!钱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一阵剧痛,让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晚晚,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解释!我只要钱!我的救命钱!”我抓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钱……我借给我弟了。”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炸了。
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
我一定是听错了。对,我的耳朵因为生病,出了问题。
“陈阳,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说,钱……我借给陈风了。”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把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他……他要开个咖啡店,就差三十万启动资金,说是年底就能回本,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我们……”
“咖啡店?”我气得笑出了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陈阳,你他妈的是疯了吗?那是我的救命钱!救命钱你懂不懂!”
“我知道!我知道!可他是我弟啊!他跪下来求我,我妈也给我打电话,哭得快断气了,说我不帮他,就是要逼死他!”陈阳的声音也激动起来,“晚晚,你相信我,我再去想办法,我去借,我去贷款,一定能凑齐的!”
“想办法?你拿什么想办法?我们两家亲戚,谁能一下子拿出三十万?你去贷款?等你审批下来,我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鼻子里的氧气管像个讽刺的装饰品。
“晚-晚,你别这样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他慌了。
“陈阳,”我打断他,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你弟弟的前途重要?”
又是一阵该死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伤人。
“我……你们都重要。”他终于挤出这么一句屁话。
“滚。”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屏幕碎裂,像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邻床的阿姨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探过头来,“小林啊,怎么了这是?跟老公吵架了?”
我没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
天,阴沉沉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这三十万,是我拿命换来的。
我大学学会计,毕业后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本来前途一片光明。
为了攒钱,我拼了命地加班,接私活,熬夜做账是家常便-饭。
陈阳心疼我,说:“老婆,别太拼了,钱我们慢慢赚。”
那时候,我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我笑着说:“我想早点有个家。”
结果,家还没等到,身体先垮了。
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医生说,这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过度劳累和长期精神紧张。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陈阳为我跑前跑后,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还好,我们有存款。
我们有三十万。
不多,但足够我做手术,足够我活下去。
我天真地以为,这笔钱,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是我们共同对抗世界的铠甲。
现在,这副铠甲,被他亲手扒了下来,送给了别人。
而我,赤身裸体地,暴露在死神的镰刀之下。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我想起陈阳的那个弟弟,陈风。
一个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被他妈宠坏了的巨婴。
今年二十六了,工作换了十几个,没一个超过三个月。
一会儿说要搞直播,一会儿说要开网店,每次都把陈阳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从我们这儿拿走几千上万块,然后打了水漂。
上一次,他说要跟朋友合伙搞什么新媒体矩阵,陈阳二话不说,把我们准备换新沙发的五千块给了他。
结果呢?
不到一个月,据说连服务器的钱都交不起了。
我为这事跟陈阳大吵一架。
我说:“陈阳,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弟弟就是个无底洞!”
陈阳却说:“晚晚,那是我亲弟弟。他现在是年轻,爱折腾,等他栽几个跟头就懂事了。我们当哥嫂的,能不拉他一把吗?”
当时,我觉得他只是愚孝,心软。
现在我才明白,在他心里,他弟弟栽跟头,比我丢命,更让他难以接受。
手机在地上嗡嗡地震动起来。
我瞥了一眼,是我婆婆。
我不想接。
但那铃声,像催命符一样,一声接一声,执着地响着。
我弯腰,捡起碎屏的手机,划开接听键。
“喂,林晚啊。”婆婆那熟悉的,带着点农村口音的尖细嗓门传了过来。
“妈。”我声音沙哑。
“哎,我听陈阳说,你跟他闹别扭了?”她上来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我冷笑,“妈,您管这叫闹别扭?”
“那不然呢?不就是三十万块钱嘛。陈阳不是说了嘛,阿风年底就还了。你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吗?都是一家人,你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一家人?妈,我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你们拿着我的救命钱去给你小儿子开咖啡店,你管这叫一家人?”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的钱?你嫁给了陈阳,你的钱不就是我们陈家的钱吗?再说了,阿风开店赚钱了,以后你们不也跟着沾光吗?他可是陈阳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你一个外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外人。
她说我是外人。
结婚五年,我孝敬她,给她买衣服,买保健品,过年过节红包从来没少过。
在她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妈,我快死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尖锐的声音:“你死什么死!你少在这里咒自己!我告诉你林晚,我们陈家娶你进门,是让你来传宗接代的,不是让你来当药罐子的!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你自己的命不好!别想赖在我们家头上!”
“你要是真通情达理,就该主动把钱拿出来给阿风!等他发达了,别说三十万,三百万都能给你!你现在这样闹,是想逼死我们全家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怕再听一句,我会当场心梗。
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脏。
我想起我和陈阳刚认识的时候。
他是个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我是城市里的独生女。
我爸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他们说,凤凰男心思多,家庭负担重,我嫁过去会受苦。
我不信。
我只看到陈阳的努力,上进,和我在一起时,眼睛里闪着的光。
他会为了给我买一支我喜欢的口红,吃一个月的泡面。
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半夜跑出去给我买红糖姜茶。
他会在我被领导骂了之后,笨拙地抱着我,说:“别干了,我养你。”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我爸妈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们说:“只要他对你好,就行。”
他们没要一分钱彩礼,还陪嫁了一辆十万块的车,就是陈阳现在开的那辆。
他们只希望,陈阳能真心待我。
现在想来,我爸妈真是火眼金睛。
他们看透了陈阳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和他为了填补这份自卑,对原生家庭近乎病态的补偿心理。
而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头扎了进去。
五年。
我用五年的青春,证明了我爸妈的正确,和我的愚蠢。
护士又来了。
“林晚,陈医生找你。”
陈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一个四十多岁,很温和的男人。
我跟着护士,慢慢挪到医生办公室。
陈医生看着我,眉头紧锁。
“林晚,你的情况,不容乐观。手术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陈医生。”
“你爱人呢?费用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得很直接。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损的拖鞋鞋尖。
“出了一点……意外。”
陈医生是过来人,一看我的表情,就猜到了七八分。
他叹了口气,“小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容易。但是,生命是第一位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再跟你爱人好好沟通一下。实在不行,看看亲戚朋友能不能帮帮忙。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点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谢谢您,陈医生。”
从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回走。
走廊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老婆,你醒醒啊!你看看我!钱我凑够了!我们马上就手术!你醒醒啊!”
那个女人,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连成一线的蜂鸣。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回到病房,陈阳已经在了。
他坐在我的床边,头发凌乱,眼眶通红,像一只丧家之犬。
看到我进来,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晚晚,你听我说,钱的事,我……”
我甩开他的手。
他的手,曾经那么温暖,那么有力。
现在,我只觉得冰冷,恶心。
“别碰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他听见了。
他的身体僵住了,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
“晚晚……”
“陈阳,我们离婚吧。”我说。
我说得那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陈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布满了血丝。
“你说什么?离婚?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啊!”
“一件?”我笑了,“是这一件吗?”
“你忘了你刚工作的时候,你爸在老家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要赔五万块。你哭着跟我说没办法,我二话不说,把我工作两年攒下的所有积蓄都给了你。”
“你忘了你妈有一次要做个小手术,非要去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花了两万多。那笔钱,是我们准备去旅行的。”
“你忘了你弟弟上大学,每个月的生活费,有一半是我们出的。他买电脑,买手机,谈恋爱,哪一笔钱不是我们贴的?”
“这些,我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体谅你出身农村,孝顺父母,爱护弟妹。我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能换来你的真心。”
“但是我错了。”
“陈阳,我错得离谱。”
“在你心里,我,林晚,这个陪你吃苦,陪你奋斗,陪你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女人,永远比不上你的原生家庭。”
“他们是你的根,而我,只是你人生旅途中的一个伴儿。随时可以丢弃的伴儿。”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像洪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陈阳慌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抱我,又不敢。
“不是的,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你爱我?你爱我,就会拿着我的救命钱,去给你弟弟的梦想买单?”
“你爱我,就会在我生死一线的时候,选择维护你那个可笑的‘长兄如父’的尊严?”
“陈阳,别再说爱了。你侮辱了这个字。”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我们完了。等你凑够钱,给我做完手术,我们就去办手续。”
“我不!”陈阳突然嘶吼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我不同意离婚!我死也不同意!”
“由不得你。”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那就用行动来证明吧。
那天下午,陈阳一直在打电话。
打给他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是他老家的远房亲戚。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他低声下气的恳求,和电话那头传来的各种推诿。
“喂,老王啊,是我,陈阳……对对对,最近怎么样……是这样,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一下……”
“十万?哎呀,我这……我这也没有啊,我老婆最近也……”
“喂,李哥,是我……哦哦,您在开会啊,那不打扰了……”
“三万?行行行,三万也行!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一个下午,他大概打了不下五十个电话。
结果,只借到了五万块。
离三十万,还差二十五万。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晚上,我爸妈来了。
他们提着我最爱喝的鸽子汤,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陈阳,和我苍白的脸。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晚晚,怎么了这是?陈阳,你怎么在这儿?手术费交了吗?”我妈连珠炮似的问道。
陈阳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妈,钱……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我爸皱起了眉头,他是个沉默寡言但心思缜密的人。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说到婆婆那句“你一个外人”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我妈听完,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鸽子汤洒了一地,香气混杂着悲愤,弥漫在整个病房。
“!”我妈指着陈阳,气得浑身发抖,“我女儿躺在这里等钱救命,你把钱拿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陈阳,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妈,对不起,我……”陈阳脸色惨白,想解释什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女婿!”我妈冲过去,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陈阳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只是低着头,任由我妈打骂。
“我们家晚晚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白眼狼!我们不图你钱,不图你房子,只要你对她好!你就是这么对她好的?拿她的命去给你弟弟铺路?”
“我告诉你陈阳,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你和你那一家子,付出代价!”
我妈哭得声嘶力竭,我爸扶着她,眼圈也红了。
他走到陈阳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阳,做人,要讲良心。”
说完,他不再看陈阳,转身对我妈说:“别哭了,先把钱给孩子交上,手术要紧。”
我爸妈这次来,带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他们的退休金存折,一共二十多万。
他们本来是打算,如果我们的钱不够,就拿出来给我们补上。
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爸,妈,不要……”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是你们的养老钱……”
“傻孩子,什么养老钱?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妈擦干眼-泪,握住我的手,“别怕,有爸妈在,天塌不下来。”
我看着我爸妈斑白的两鬓,和他们眼里的担忧,心如刀割。
我真不孝。
都这么大了,还要让他们为。
陈阳站在一旁,像个透明人。
我爸妈直接无视了他,去给我办理缴费手续。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晚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我看着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是我的父母。是他们,在替你的愚蠢和自私买单。”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晚晚,你等我。钱,我一定会还上。”
说完,他转身冲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是用我的命,和我父母的血汗钱,挖出来的。
第二天,手术安排在下午。
我爸妈一直陪着我,给我喂水,喂饭,讲笑话,想让我放松下来。
可我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陈阳一夜未归。
电话也打不通。
我嘴上说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林晚吗?”
“我是。”
“我是陈风。”
我的手,瞬间攥紧了。
“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我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嫂子,我……”他似乎有些犹豫,“我哥他……他把车卖了。”
什么?
我愣住了。
那辆车,是我爸妈的陪嫁。
虽然不贵,但对陈阳来说,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城市里立足的脸面。
他很爱惜那辆车,每天都擦得锃亮。
“他把车卖了,加上他借的钱,还有他自己攒的一些私房钱,一共凑了十五万。他说,剩下的十五万,他会想办法,让我先把这十五万给你送过去。”
“嫂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我哥他……他也是被我妈逼的。我妈说,你要是不同意,她就死在咱们家门口。”
“我真不是人!我不该拿你的救命钱!嫂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他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却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钱呢?”我只关心这个。
“我……我马上给你送过去。嫂子,你千万别跟我哥离婚,他真的很爱你。他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我冷笑一声,挂了电话。
什么都愿意做?
那为什么在我和他家人的选择题里,他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下午一点,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麻药打进去之前,我看到了我爸妈担忧的脸。
我冲他们笑了笑,想让他们安心。
“爸,妈,等我出来。”
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校园。
阳光正好,陈阳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在林荫道上等我。
他看到我,笑得一脸灿烂。
“晚晚,快上车,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跳上后座,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背,那么宽厚,那么温暖。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岁月静好,直到白头。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病房。
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胸口闷得发慌。
我爸妈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们看起来那么疲惫。
我转了转头,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陈阳。
他瘦了,也黑了,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看到我醒了,他立刻冲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晚晚!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他。
我看着他,眼神空洞。
“手术……成功了吗?”我问。
“成功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你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了!”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我抽回了我的手。
“钱……都交齐了?”
他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齐了。我把车卖了,又找朋友借了点,加上阿风送来的十五万,够了。”
“哦。”
我闭上了眼睛。
够了就好。
我能活下去了。
我终于可以,跟他离婚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恢复期。
我爸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陈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端茶倒水,擦身喂饭,比护工还尽心。
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弥补他犯下的错。
他以为,只要我好了,我们就能回到过去。
太天真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粘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后,我的身体好了很多,可以下床走动了。
陈阳扶着我,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晚晚,你看,那对老夫妻,真好啊。”他指着不远处一对互相搀扶着散步的白发老人。
“等我们老了,也这样,好不好?”他试探地问。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陈阳,我们没有以后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晚晚,你……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生气。”我摇了摇头,“是死心。”
“我不明白……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痛苦地问。
“弥补?你怎么弥补?”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你卖掉的车,是我爸妈买的。你欠下的债,以后要我们两个一起还。你弟弟拿走的那十五万,你觉得他会还吗?”
“他会的!他答应我了!”
“他答应你的事,有几件做到过?”我一针见血。
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陈阳,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蠢,是拎不清。”
“你永远把你的原生家庭,排在我们的这个小家前面。为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你可以牺牲我,牺牲我们未来的孩子,牺牲我们的一切。”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孩子生了重病,你弟弟又恰好要买房结婚,你会怎么选。”
“我不敢拿我后半生的幸福,去赌你的良心发现。”
“所以,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说完,转身就走。
他从后面抱住我。
“不!我不放!晚晚,我改!我以后都改!我都听你的!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哭着求我。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脖子上,滚烫。
可是,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陈阳,你这样,很难看。”
就在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我婆婆。
她提着一个果篮,身后还跟着那个罪魁祸首,陈风。
“哎哟,你们小两口这是干嘛呢?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婆婆一上来,就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
陈风跟在她后面,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到他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们来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听说你手术做完了,我们当长辈的,能不来看看吗?”婆婆把果篮重重地放在石凳上。
“阿风,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你嫂子道歉!”她推了一把陈风。
陈风“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嫂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能原谅我哥!”
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
这场景,何其熟悉。
当初,陈阳的弟弟,就是这样跪着求陈阳的吧。
真是,一出好戏。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只觉得恶心。
“起来吧。”我说,“我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嫂子,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那你就跪着吧。”我绕过他,准备回病房。
“林晚!你给我站住!”婆婆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什么意思?我们都低声下气地来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你才甘心吗?”
“放手。”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我不放!今天你不说清楚,哪儿也别想去!”她死死地攥着我。
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
“我说,放手!”我猛地一甩。
婆婆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打人啦!媳妇打婆婆啦!没天理啦!”她立刻开始撒泼打滚,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瞬间围了上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快看,那个媳-妇好凶啊。”
“婆婆都给她跪下了,她还不依不饶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
陈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去扶他妈,又想来跟我解释。
“妈!你快起来!别在这里丢人了!”
“我不起来!我今天就死在这里!让大家看看,你们是怎么逼死我的!”
我看着这场闹剧,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却要经历这些?
为什么我掏心掏肺地对待他们,换来的却是背叛和伤害?
我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了。
我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
是我婆婆,对着周围的人哭喊的:
“我儿子为了给她凑手术费,到处借钱,连车都卖了!她现在好了,就要跟我儿子离婚!还要分我们家的房子!你们说,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女人啊!”
房子?
我们什么时候有房子了?
我愣住了。
然后,我明白了。
我们攒的那三十万,本来是首付款。
现在,钱没了。
但在她嘴里,就变成了我已经分了他们家的房子。
好啊。
真是好啊。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他们一家人,真是把这套玩得炉火纯青。
一股血腥味,涌上我的喉咙。
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到了陈阳惊恐的尖叫。
“晚晚!”
等我再次醒来,我又躺在了病床上。
这一次,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我妈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爸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陈阳不见了。
“妈……”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晚晚,你醒了!”我妈扑过来,握住我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怎么了?”
“你刚才……晕倒了。医生说,你情绪太激动,引起了并发症,肺部……肺部出现了血栓,很危险。”
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比之前更困难了。
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我看到了床头的监护仪,上面的数字在疯狂地跳动。
我也看到了,我鼻子里,又多了一根管子。
氧气管。
我活下去的希望。
也是,我被他们束缚的枷锁。
“陈阳呢?”我问。
“被你爸赶出去了。”我妈咬着牙说,“那个老巫婆和那个小,也被医院保安请出去了。”
“晚晚,你听妈说,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再也不跟他们家有任何瓜葛。”
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真的能好吗?
医生进来了。
还是陈医生。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看了一眼监护仪,又看了看我。
“林晚,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血栓有可能会脱落,一旦堵住肺动脉主干,会引起猝死。”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进行溶栓治疗。但是,溶栓治疗风险很高,有可能会引起大出血。”
“我们需要家属签字。”
我爸妈的脸,瞬间白了。
“医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爸颤抖着问。
“这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拖下去,只会更危险。”
“那……那成功率有多高?”
“五成。”
五成。
一半生,一半死。
我看着我爸妈瞬间崩溃的表情,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我累了。
真的累了。
跟病魔斗,跟他们一家人斗。
我像一个战士,孤军奋战了太久。
现在,我想休息了。
“我签。”我说。
“晚晚!”我爸妈同时叫出声。
“爸,妈,别怕。”我冲他们笑了笑,“我相信陈医生。”
陈医生把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递了过来。
我拿起笔,想签字。
可是,我的手,抖得厉害,连笔都握不住。
我爸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爸来签。”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在我爸准备落笔的时候,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是陈阳。
他冲了进来,一把抢过我爸手里的笔和通知书。
“我来签!我是她丈夫!我来签!”他嘶吼着,像疯了一样。
我爸想去抢,被他一把推开。
他趴在床头柜上,拿着笔,对着那个需要家属签字的地方。
可是,他的手,抖得比我还要厉害。
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写下一个完整的字。
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道混乱的,丑陋的印记。
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签啊!你不是我丈夫吗?你不是要对我负责吗?你签啊!”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晚晚……我……我不敢……”他抬起头,满脸是泪,“我怕……我怕我签下去,就真的失去你了……”
“你早就失去我了。”
“从你把我的救命钱,拿给你弟弟的那一刻起。”
我看着他痛苦的,悔恨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诞得可笑。
我的命,悬于一线。
决定我生死的,却是这个亲手将我推向深渊的男人。
我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命,要由他来决定?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疯狂,而决绝。
我猛地抬手,拔掉了鼻子里的氧气管。
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将我包裹。
我大口地喘息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我的肺,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箱。
监护仪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
我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晚晚!”
我爸也慌了,大喊着:“医生!医生!”
陈阳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的脸,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
“不……不……”他喃喃自语,像是丢了魂。
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
“快!给她戴上氧气面罩!”
“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一支,静推!”
整个病房,乱成了一团。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地抽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陈阳。
他终于不再发抖。
他拿起笔,在那张薄薄的纸上,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阳。
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像一个罪人,签下的认罪书。
他的手,终于不抖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晚了。
我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
……
我没有死。
我又一次,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医生说,我是个奇迹。
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溶栓治疗竟然非常成功,没有引起大出血。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我一个人。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白色的被子上,暖洋洋的。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久违的力气。
我活下来了。
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我妈。
她看到我醒了,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就下来了。
“我的女儿,你可算醒了。”她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拍了拍她的背。
“妈,我没事了。”
“陈阳呢?”我问。
提到这个名字,我妈的脸色沉了下来。
“别提那个。”
“他怎么了?”
“那天你抢救的时候,他签完字,就跪在手术室门口,谁劝都不起来。后来,你抢救过来了,他就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他爸妈和他弟来医院找过他,电话也打不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走了也好。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去了哪里,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我爸妈来接我。
我们没有回我和陈阳的那个家,而是直接回了我爸妈家。
那个所谓的“家”,我再也不想踏进一步。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跟陈阳有关的东西,都打包收了起来。
照片,礼物,情侣衫……
看着这些东西,我心里很平静。
就像在处理一个陌生人的遗物。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陈阳的电话。
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晚晚,你在哪儿?”
“我在我爸妈家。”
“我……我回来了。我在我们家等你。”
“那不是我们家。”我纠正他,“那是我的出租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晚晚,我们……见一面吧。”他几乎是在恳求。
“好。”我说,“民政局门口见。”
“我带了户口本和身份证,你也带上吧。”
“晚晚!”他嘶吼起来,“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陈阳,是你逼我的。”
我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去了民政局。
我在门口等了很久,他才来。
他瘦得脱了形,两颊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起来,比我还像个病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晚晚。”他走到我面前,把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还有一张银行卡,一张欠条。
“这里是十五万现金。卡里还有十五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是我找我爸妈,我弟,还有我们老家所有亲戚凑的。我知道,这些钱,还不清我欠你的。”
“这张欠条,是我写的。我欠你一条命。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还。”
“晚-晚,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在人来人往的民政局门口。
引来了无数人侧目。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我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陈阳,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好,那你就跪着吧。”
我转身,走进了民政局。
他愣住了。
他可能没想到,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这么铁石心肠。
他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来,拉住我。
“林晚!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离我远一点。”我甩开他的手,走到办理离婚的窗口。
“你好,我们离婚。”
工作人员看了我们一眼,递过来两张表格。
我拿起笔,飞快地填好了我的信息。
我把表格推到他面前。
“签吧。”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表格,手在抖。
又是这该死的,颤抖的手。
“我-不-签!”他一字一句地说。
“陈阳,你别逼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不签,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你婚内转移财产,延误治疗,险些致我死亡,这些事,我们好好算一算。”
“你觉得,法院会把孩子判给谁?哦,我们没有孩子。那财产呢?你觉得,你会分到多少?”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是一个会计。
对于数字和条文,我比他清楚得多。
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睁开眼,拿起笔,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那么蓝。
空气,那么清新。
我自由了。
我走出民政局,陈阳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我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晚晚!”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笔钱,我弟……还不上了。”
“他开咖啡店,被人骗了。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
“他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人已经跑了。”
“我妈……因为这个事,气得中了风,现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
“我爸要照顾她,也出不了门。”
“家里,全乱了。”
他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像是在说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
“报应。”
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阳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来源:情浓云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