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租的房子在老城区,那种被新时代甩在身后,连拆迁办都懒得多看一眼的角落。
我租的房子在老城区,那种被新时代甩在身后,连拆迁办都懒得多看一眼的角落。
房东是个干瘦的老头,牙齿被烟熏得像挂了多年的腊肉。
“小伙子,一个人住?”
我点头,拖着我那个半死不活的行李箱。
“一个人住好,清净。”他递给我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墙皮有点泛黄,但阳光很好,透过那扇老旧的木框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浮动的灰尘都像是镀了金。
我需要一个衣柜。
我的职业是自由平面设计师,说得好听是自由,说得难听就是个居无定所的个体户,所有家当除了电脑就是几件换洗衣服。
衣服总不能一直堆在行李箱里。
周末,我去了附近那个著名的二手市场。
市场里什么味儿都有,旧书的霉味,老电器的机油味,还有卖小吃的油炸味,混在一起,就是人间烟火本来的味道。
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它。
那个衣柜。
不是现在流行的什么板材,是实木的,暗红色,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在周围一堆破烂里,显得特别沉稳,像个不说话的老绅士。
老板是个胖子,坐在小马扎上,扇着一把蒲扇,眼皮都懒得抬。
“老板,这柜子怎么卖?”
他睁开一只眼,打量了我一下,“小伙子有眼光,老东西了,一千二。”
我心里咯噔一下,比我预算高太多了。
我伸手摸了摸柜门上的雕花,很简单的回字纹,但磨损得非常光滑,能想象到过去几十年,有多少只手触摸过它。
“便宜点,八百,我马上拉走。”我开始了我蹩脚的砍价。
老板笑了,露出两颗金牙,“小兄弟,你看看这料子,这做工,现在哪儿找去?最低一千,不能再少了。”
拉扯了半天,最后九百成交。
我叫了辆货拉拉,跟司机师傅俩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上五楼,没有电梯的老楼,是对现代人最大的惩罚。
柜子安顿在卧室墙角,尺寸刚刚好,仿佛它天生就该待在那儿。
我拿湿抹布擦拭它,一股樟木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很干净,看得出前主人很爱惜它。
擦到柜子内侧底部的时候,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块底板,好像有点松。
我用手指敲了敲,声音发空。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一下。
我蹲下来,用指甲去抠那块底板的边缘,抠开了一道缝。
里面不是空的。
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个笔记本。
牛皮封面,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边角都卷了起来,上面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绑着。
我解开红绳,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很娟秀,是女孩子的字。
“一九九八年,九月三日,晴。”
“今天发了工资,六百块。给妈妈寄回去两百,自己留下四百。去百货大楼买了一支‘霞光’牌口红,很贵的,要十五块。但是涂上真好看,小云说我像电影明星。”
我笑了笑,原来是一本日记。
有点像拆开了一个时光胶囊。
我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那个崭新的空间里,终于有了我的气息。
晚上,我点了份外卖,坐在书桌前,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了那本日记。
“九月十日,阴。”
“今天在厂里又见到他了。沈科长。他从我们车间经过,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感觉脸都烧起来了。小云在旁边捅我,说我没出息。”
沈科长。
我默默记下这个称呼。
“九月十五日,雨。”
“他今天跟我说话了。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林曼。他说,‘林木葱郁,曼妙动人’,是个好名字。天啊,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接下来的十几页,全是这种少女怀春的甜蜜。
他约她去看电影,给她买巷口那家最贵的烤红薯,在厂里的联欢晚会上请她跳舞。
我看得津津有味,像在看一部老掉牙的言情剧。
翻到中间,日记的色调开始变了。
“十一月五日,晴。”
“今天我跟车间的李兵多说了几句话,他很不高兴。他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跟李兵是什么关系。他的眼神有点吓人,我不喜欢。”
“十一月二十日,阴。”
“他开始管我穿什么衣服,不让我穿那件红色的裙子,说太扎眼了。他说,我的好看,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这算是爱吗?我有点不确定。”
我皱了皱眉,这占有欲,有点强得过分了。
“十二月一日,雪。”
“我们吵架了。因为小云约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他不让我去。他说,有他就够了,不需要朋友。我反驳了他几句,他……他捏疼了我的手腕。我看着他,觉得有点陌生。”
我放下日记,点了根烟。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不息。
而我手里的这本薄薄的册子,藏着一个二十年前的,可能并不美好的故事。
我继续往下翻。
日记的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被墨水洇开,像是泪水滴过。
“一九九九年,一月十日,雨。”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了。我想跟他分手,他不同意。他说,我们是天生一对,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
“一月十五日,阴。”
“我偷偷去找了小云,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小云让我赶紧辞职,回老家去。她说沈科长这个人太偏执了,像个疯子。我也想走,可是我的身份证被他拿走了,他说替我保管。”
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恋爱纠纷了。
这是一种禁锢,一种精神和物理上的双重控制。
“一月二十二日。”
没有天气。
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抖得像是筛糠。
“他知道了我要走。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他今天没有发火,反而对我特别好,还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桂花糕。”
“他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分不开。”
“我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把水果刀,他刚刚用它削了苹果给我吃。现在,那把刀就在他手边。”
“我不敢动。”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
“如果有人看到,请告诉小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过来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笔,是一道长长的、刺破纸背的划痕。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出来。
凶案。
这他妈记录的是一场凶案。
我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冷汗浸湿了我的T恤。
报警?
拿什么报警?一本二十年前的、不知道真假的日记?
警察会把我当成。
可是,林曼呢?这个叫林曼的女孩,她怎么样了?
还有那个小云,她知道后续吗?
那个沈科长,他到底做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像一团乱麻。
我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一九九九年,本市,失踪,林曼。”
什么都没有。
我又换了关键词,“凶杀案”,“无名女尸”。
信息太多太杂,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也许,这只是一个人的臆想?一个写了一半的恐怖故事?
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日记本上那道最后的划痕,像一道伤疤,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旁边就是那个暗红色的衣柜。
我总觉得,柜门一开,就会走出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流着泪问我,为什么不帮她。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决定再去一次二手市场。
我得找到那个卖我柜子的老板。
市场还是那个样子,嘈杂,鲜活。
我找到了那个角落,但老板不在,只有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在看店。
“你好,我找这里的老板,就是那个胖胖的,戴金牙的。”
小伙子抬起头,“你找我爸?他回老家了,过几天才回来。”
“那你知道这个柜子吗?”我指着手机里拍的照片,“我前天从你爸这儿买的。”
小伙子看了一眼,“哦,这个啊,有印象。放了好久了,一直卖不出去。我爸还说晦气呢。”
“晦气?为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不知道,好像是收来的时候,那家人就神神叨叨的。说这柜子是他们家一个亲戚的,那亲戚好多年前就失踪了,家里人就把东西处理了。”
失踪了!
跟日记对上了。
“哪个亲戚?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我追问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小伙子不耐烦地摆摆手,“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问这个干嘛?柜子有问题?”
“没,没有,质量挺好的。”我赶紧掩饰,“就是好奇,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卖。”
我没再问下去,怕引起怀疑。
但现在,我已经百分之八十相信,那本日记是真的了。
林曼。
一个二十年前失踪的女孩。
她最后的时光,可能就终结在那个叫沈科长的男人手里。
而她的日记,就藏在我卧室的衣柜里。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秘密的继承者,沉重,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使命感。
我必须做点什么。
日记里提到了两个关键信息:一个是林曼的好朋友“小云”,另一个是她工作的“红星机械厂”。
红星机械厂。
我在地图上搜索,这个厂子已经倒闭了十几年,原址现在成了一个创意园区。
我决定去看看。
创意园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坐公交车半小时就到。
园区保留了老厂房的红砖结构,墙上爬满了藤蔓,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
咖啡馆,工作室,买手店……谁能想到,这里曾经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工厂。
我在园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寻找一点过去的痕迹。
在一个角落,我看到一个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
我走过去,递了根烟。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
大爷接过烟,眯着眼看我,“说。”
“您以前是这厂里的职工吗?”
“那可不,从学徒干到退休,一辈子都耗这儿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带着几分沧桑。
“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曼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大爷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你问她干嘛?你是她什么人?”
有戏!
“我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人一直联系不上她,托我来问问。”我撒了个谎。
大爷叹了口气,“别找了。那姑娘,二十年前就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失踪了。有一天就没来上班,再也没人见过她。当时厂里还报了警,警察也来问过,没结果。都说……是跟野男人跑了。”
“野男人?”
“她当时处了个对象,就是咱们厂技术科的,叫沈伟。那个沈伟,人看着挺斯文,但性子有点怪,独得很。”
沈科长。沈伟。
S for Shen。
全对上了。
“那林曼有没有什么好朋友?在厂里的。”
“有啊,车间的王云嘛,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林曼不见了以后,王云还哭了好几场,也去派出所问过好几次。”
王云。小云。
“那您知道王云现在在哪儿吗?”
“这我哪知道。厂子都倒了这么多年了,大家各奔东西。不过我好像听人说,她后来在城西那边开了个小卖部。”
城西。范围太大了。
“大爷,那沈伟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大爷撇了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人家好着呢。林曼失踪没多久,他就辞职了。听说后来自己搞什么工程,发了财,现在是大老板了。”
发财了。
大老板。
我心里一阵发冷。
如果林曼真的是被他所害,那他就是踩着一个女孩的尸骨,享受了二十年的富贵人生。
这世界,的不公平。
从创意园回来,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亢奋和焦虑交织的状态。
线索断了。
城西那么大,去哪里找一个叫王云的女人?
我把日记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希望能找到新的线索。
在一页记录日常琐事的字里行间,我发现了一句话。
“今天和小云去了她家,她家住在和平路三十七巷,巷子口有棵大槐树,夏天乘凉肯定很舒服。”
和平路三十七巷!
我立刻在地图上搜索。
这个地址还存在!就在城西!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第二天一早,我直奔和平路。
那是一片比我住的地方还要老旧的城区,房子挤挤挨挨,电线在头顶上拉得像蜘蛛网。
我找到了三十七巷,巷子口果然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树冠像一把撑开的绿伞。
巷子很窄,两边都是灰扑扑的二层小楼。
我从巷头走到巷尾,挨家挨anut地看门牌。
很多房子都空了,门窗破败。
走到巷子中段,我看到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卖部。
玻璃柜台里摆着些零食和汽水,一个中年女人正低头算账。
她看起来快五十岁了,头发随便挽在脑后,有些发福,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
会是她吗?
我走进去,要了瓶水。
“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人。”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倦怠,“谁啊?”
“王云。”
她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算盘珠子发出一声脆响。
“你找她干什么?”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警惕。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我是林曼的朋友。”
“林曼”两个字一出口,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悲伤和恐惧的复杂表情。
“你说……谁?”她的声音在发抖。
“林曼。她说,你住在和平路三十七巷,巷口有棵大槐树。”我把日记里的细节说了出来。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她看了看外面,点了点头,把店门锁上,带我去了里屋。
里屋很小,堆满了杂物,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
她给我倒了杯水,手还在抖。
我没有直接拿出日记,而是把我如何买到衣柜,如何发现夹层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自己走的。”她用手背抹着眼泪,声音哽咽。
“那本日记……能给我看看吗?”
我拿出手机,翻出我拍下的日记照片,递给她。
她接过手机,手指颤抖地划着屏幕。
看着看着,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压抑了二十年的委屈、思念和无能为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递给她几张纸巾。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平复下来。
“是她的字,是她的字……”她喃喃地说,“这个傻丫头……”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王云擦干眼泪,开始讲述那个被尘封的往事。
她的叙述,和日记里记录的几乎完全一致。
沈伟的追求,林曼的沦陷,然后是沈伟逐渐暴露出的可怕的控制欲。
“小曼失踪前几天,来找过我。”王云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她很害怕,她说沈伟像变了一个人,她想回老家,但是身份证被沈伟扣下了。”
“我劝她别管什么身份证了,赶紧跑。我还给了她两百块钱,让她买车票。”
“可是,她没走成。”
王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她失踪的第二天,我没在厂里见到她,就觉得不对劲。我去找沈伟,沈伟说,小曼跟他吵了一架,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也找了沈伟问话,但沈伟说小曼是自己离家出走的,还拿出了一张小曼留的字条。”
“字条?”我愣住了。
“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别找我’。那确实是小曼的字迹,但……但我觉得不对劲。小曼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她要走,一定会告诉我。”
“警察信了?”
“当时没有别的证据,失踪的成年人太多了,警察也管不过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王云。
“二十年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如果那天我再坚决一点,拉着她直接去火车站,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
“那个沈伟,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见过一次,大概是十年前。”王云说,“在一个什么商业酒会上,我是去做服务员的。他穿着名牌西装,人五人六的,身边围着一堆人叫他‘沈总’。我当时就想冲上去,问他把小曼弄到哪里去了。可是我不敢,我还有孩子要养。”
“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儿,或者公司在哪儿吗?”
王云摇了摇头,“不知道。那种大老板,哪是我们这种人能接触到的。”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我看着王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把这个沈伟揪出来。
为了林曼,也为了王云这二十年的煎熬。
我告别了王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我需要一个计划。
沈伟现在是个“沈总”,一个成功的商人。
这种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名誉,地位。
他肯定把自己过去那些不光彩的历史,掩盖得严严实实。
我要做的,就是把盖子揭开。
我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沈伟”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我加上了“红星机械厂”作为关键词。
有了!
一条十年前的财经新闻,报道了本市一家叫“宏发建设”的公司上市的消息。
董事长,沈伟。
新闻配图里,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敲钟。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那种斯文中带着一丝阴郁的气质,和保安大爷、王云描述的一模一样。
新闻里还提到了他的履历,早年曾在国营工厂担任技术科长,后下海经商。
就是他!
我顺着“宏发建设”这条线摸下去,找到了他们公司的官网。
官网上有公司的地址,就在本市的CBD。
还有一张管理团队的照片,沈伟赫然在列,头衔是董事长。
照片上的他,笑容可掬,看起来像个儒雅的学者。
谁能想到,这张笑脸背后,可能藏着一条人命。
我该怎么做?
直接拿着日记去他的公司找他对质?
他会承认吗?他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敲诈犯,让保安把我打出去。
去报警?
警察会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悬案,去调查一个知名的企业家吗?
证据太单薄了。
只有一本真假难辨的日记,和一个时隔多年的证人王云。
我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或者说,我需要一个让他自己露出马脚的机会。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沈伟的照片,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我要接近他。
以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身份。
我花了两天时间,做了一份假的简历。
陈驰,某著名美术学院毕业,曾就职于一线城市的知名广告公司,拥有丰富的品牌视觉设计经验。
我还盗用了一些网上大神的作品,做了一份看起来牛逼闪闪的作品集。
然后,我给宏发建设的招聘邮箱,投递了我的简历。
应聘的职位是:品牌设计总监。
这是一个足够高的职位,高到我的简历有可能会被沈伟本人看到。
这像一场豪赌。
赌他公司正好缺人,赌我的假简历能唬住HR,赌他会亲自面试一个总监级别的岗位。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
每一天,我都刷新无数次邮箱。
三天后,我收到了回信。
“陈先生您好,我们已经收到您的简历,您的资历非常优秀。不知您本周五下午是否有时间,来我公司进行一轮面试?”
我成功了第一步。
周五下午,我穿上了我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
站在宏大建设公司楼下,那是一座几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公司的前台很漂亮,说话也客气。
“您好,是陈驰先生吗?请跟我来,沈董已经在等您了。”
沈董。
他真的要亲自面试我。
我跟着前台穿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区,来到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门口。
“沈董,陈先生到了。”
“请进。”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沈伟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削,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很好,眼神锐利,像鹰。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我坐下,把我的作品集(打印版)放在桌上。
“沈董,您好。”
“陈先生,你的简历和作品,我都看过了。”他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很出色。但我不明白,以你的资历,为什么会选择来我们这样一家传统的建筑公司?”
来了,压力面试。
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沈董,我认为越是传统的行业,品牌形象的升级潜力就越大。宏发建设有深厚的底蕴,但在品牌视觉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希望能用我的专业,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
我说得冠冕堂皇,自己都快信了。
沈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他没有继续聊工作,而是话锋一转。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嗯,老家在北方。”
“来这里多久了?住在哪里?”
他问得很随意,像个关心下属的长辈。
但我知道,他在审视我,在判断我。
“刚来不久,住在城南的老城区。”我回答。
“哦?老城区?年轻人不都喜欢住新区的公寓吗?”
“我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而且……”我顿了顿,抛出了我的诱饵。
“而且我最近淘了个老家具,一个很漂亮的实木衣柜,放在老房子里,感觉特别搭。”
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非常细微,如果不是我全神贯注,根本无法察觉。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是吗?看来你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他拿起我的作品集,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作品不错。”他合上册子,“这样吧,你先回去等通知。三天之内,HR会联系你。”
面试结束了。
走出那座大厦,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跟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共处一室,那种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有反应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绝对有反应。
那个衣柜,对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符号。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他会不会让人去调查我的背景。
等待他会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第二天,我接到了HR的电话。
我被录用了。
职级,设计总监。薪水,高得离谱。
我有点懵。
这不合常理。
就算我的假简历再牛逼,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下一个总监的职位,连二面都没有。
除非……
除非沈伟是故意的。
他想把我放在他身边,近距离地观察我,搞清楚我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接受了offer。
入职第一天,我拥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就在沈伟办公室的斜对面。
我成了公司里最年轻的总监,所有人都对我客客气气,又带着几分探究。
沈伟对我很好。
他会叫我过去,聊公司的品牌战略,问我对建筑美学的看法。
他表现得像一个欣赏我才华的伯乐。
但我知道,那双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一直在监视着我。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发毛。
他就像一条耐心的毒蛇,在等我露出破绽。
我也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那本日记,送到他面前。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公司要搞一个二十周年的庆典活动,我是总负责人之一。
我们需要整理公司二十年来的发展史,做成一个展厅。
沈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小陈,这件事你来牵头。公司的老档案,你都可以看。”他把一把钥匙交给我,“这是档案室的钥匙。”
我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档案室在公司顶楼,一个很少有人去的房间。
里面全是积了灰的档案柜。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宏发建设二十年的历史翻了个底朝天。
在最早的一批员工档案里,我找到了沈伟的入职登记表。
上面贴着他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瘦削,眼神桀骜。
入职时间,一九九九年六月。
林曼是一月份失踪的。
他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从一个杀人嫌疑犯,摇身一变成了创业者。
他的心理素质,强大到可怕。
我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让他彻底失控的引子。
我把那本日记,从头到尾,用手机一页一页拍了下来。
然后,我用PS技术,把其中几页,做成了一种老旧照片的效果。
特别是那几页提到沈伟,提到恐惧,提到那把水果刀的。
我把这些“老照片”,和我收集到的公司老照片,混在了一起。
做成了一个名为“宏发建设·流金岁月”的视频相册。
周年庆典那天,宾客云集,全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沈伟作为董事长,上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他讲创业的艰辛,讲公司的愿景,讲对未来的展望。
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看起来那么成功,那么令人信服。
演讲结束,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让我们通过一段VCR,一同回顾宏发建设二十年的光辉岁月。”
会场灯光暗下,大屏幕亮起。
视频开始播放。
一张张老照片滑过,伴随着怀旧的音乐。
老厂房,第一批员工,第一份合同……
沈伟坐在第一排,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视频播放到一半,音乐突然变了。
变得诡异,低沉。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老照片”。
那是一页日记。
娟秀的字迹写着:“今天在厂里又见到他了。沈科长。”
会场里出现了一丝骚动。
沈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紧接着,第二张“照片”出现。
“他说,我的好看,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沈伟的脸色开始发白。
第三张。
“我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那把水果刀……”
沈伟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关掉!快给我关掉!”他冲着后台声嘶力竭地吼道。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台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切掉了视频。
会场的灯光重新亮起。
沈伟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他那儒雅成功人士的面具,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审视和试探,而是赤裸裸的杀意。
我知道,蛇出洞了。
庆典被搞砸了。
沈伟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场。
公司里流言四起,都在猜测那个诡异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我的办公室,收拾东西。
我知道,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两个保安走了进来。
“陈总监,沈董请你过去一趟。”
语气很不客气。
我跟着他们,再次来到沈伟的办公室。
这一次,没有了客套和伪装。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咔哒,咔哒,一声声敲在我的心上。
“说吧,你到底是谁?”他冷冷地问。
“我叫陈驰,宏发建设的设计总监。”我平静地回答。
“少他妈跟我装蒜!”他突然暴怒,把打火机狠狠地摔在茶几上,“那个视频,是你搞的鬼!那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继续装傻。
“你以为我查不到你?”他冷笑一声,“陈驰,美术学院毕业,履历光鲜。可惜,都是假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设计师。你费尽心机混进我的公司,到底想干什么?”
他果然查了我。
“我想干什么,沈董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我决定不再兜圈子。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二十年前,红星机械厂,一个叫林曼的女孩。”
“林曼”两个字一出口,他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矢口否认。
“是吗?”我笑了,“那这个衣柜,你总该认识吧?”
我拿出手机,把我那个暗红色的衣柜照片给他看。
“一个老旧的实木衣柜,里面有一个夹层,夹层里,有一本不该被发现的日记。”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不想怎么样。”我说,“我只是想知道,林曼在哪儿。”
“她走了!她当年自己走的!”他还在嘴硬。
“是吗?”我把手机屏幕切换到日记最后一页的照片,“‘这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他过来了’。一个准备远走高飞的人,会写下这样的话吗?”
沈伟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防线,正在崩溃。
“那是个疯子!她是个偏执的疯子!”他突然嘶吼起来,“她写的那些东西都是臆想!是她编出来陷害我的!”
“她陷害你?陷害你什么?你现在是成功人士,是大老板。而她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十年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他捂着头,表情痛苦,“是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
他终于承认了。
虽然是以一种推卸责任的方式。
“她要走,她要离开我!她说我让她恶心!”沈伟的眼睛布满血丝,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回忆。
“我那么爱她,我把一切都给了她!她怎么能背叛我?”
“那天,我求她,我跪下来求她别走。她不听,她骂我,推开我……”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野兽般的呜咽。
“我没想杀她……我真的没想……”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我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老人,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哀。
“她在哪儿?”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但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幅油画,画的是一片荒芜的工地,背景是几栋没有完工的烂尾楼。
画的风格,阴郁,压抑。
这幅画,和整个办公室豪华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公司的档案里,我看到过一个项目记录。
宏发建设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接手城郊一个烂尾的楼盘。
时间,一九九九年下半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我没有再逼问他。
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想去报警?”他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一丝冷静,但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你没有证据。一本疯子的日记,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但它让你失控了,不是吗?”我回头看着他。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你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栋大楼吗?”
他按下了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
办公室的门,被两个保安从外面堵住了。
我心里一沉,还是太大意了。
“陈驰,我不管你叫什么,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沈伟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今天,你就跟那个秘密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拆信刀,刀尖闪着寒光。
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我不是动作片主角,我只是个普通的设计师。
面对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子,我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我来之前,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发给了我的朋友。如果我出事,这些东西,会立刻出现在警察局。”
我在赌,赌他还有一丝理智。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会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举起拆信刀,向我刺来。
我侧身躲过,他扑了个空,撞在墙上。
那幅油画被撞歪了,从墙上掉了下来。
画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在画的背后,竟然还裱着一层东西。
是一张泛黄的素描。
画上是一个女孩,穿着一条连衣裙,笑得很甜。
是林曼。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赠吾爱,沈伟。”
沈伟看到了那张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跪倒在那张素描前,伸出手,想要触摸画上女孩的笑脸,却又不敢。
“小曼……”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警察冲了进来。
带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警官。
“警察!都不许动!”
沈伟呆呆地看着冲进来的警察,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
“你报警了?”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朋友可以发送资料。那只是我情急之下的谎言。
“不是我。”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警察身后走了出来。
是王云。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沈伟,眼神复杂。
“是我报的警。”她说。
原来,在我去宏发建设面试之后,我就联系了王云。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她。
我告诉她,如果我成功了,我会想办法拿到沈伟亲口承认的证据。
但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让她去派出所,把二十年前的案子重新提出来。
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
我今天来找沈伟,就是一场引蛇出洞的戏。
而王云,和她背后的警察,才是真正的猎人。
女警官走过来,给沈伟戴上了手铐。
他没有反抗,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为什么?”他看着王云,喃喃地问。
“为了小曼。”王云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等了二十年,该回家了。”
沈伟被带走了。
警察在办公室里取证,那张林曼的素描,那本日记的照片,都成了关键证据。
后来,根据沈伟的交代,警察在城郊那个已经改建成高档小区的烂尾楼地基下,挖出了一具骸骨。
经过DNA比对,确认是失踪了二十年的林曼。
当年,沈伟在争执中失手杀了林曼。
他没有报警,而是利用自己懂工程的便利,将她的尸体,混在混凝土里,浇筑进了那个烂-尾楼的地基。
他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他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被埋葬。
但他没想到,二十年后,一个偶然买了他当年处理掉的旧衣柜的年轻人,会把这一切都翻出来。
那个衣柜,是当年他和林曼热恋时,他亲手为她打的。
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处理掉了家里所有和林曼有关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这个衣柜。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保留着一丝无法磨灭的愧疚和记忆。
案子破了。
报纸上只有一小块豆腐块大小的新闻。
《陈年旧案告破,知名企业家竟是杀人凶手》。
很快,就被新的社会新闻淹没了。
我从宏发建设辞了职。
我没有要那一天的工资。
王云的小卖部,我再去过一次。
她请我吃了碗面。
“谢谢你。”她说。
“不用谢我,”我说,“是林曼自己,不想被遗忘。”
她笑了笑,眼角有了皱纹,但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她时,轻松了很多。
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阳光依旧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
那个暗红色的衣柜,静静地立在墙角。
我走过去,打开柜门。
里面挂着我那几件简单的衣服。
那个藏着日记的夹层,我已经用胶水把它封死了。
故事结束了。
秘密被揭开,罪人被惩罚,冤魂得以安息。
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但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
我还是那个为甲方的修改意见而头疼的 freelance。
我还是要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我点开手机,客户又发来了一长串的修改意见。
“logo再大一点。”
“颜色再亮一点。”
“感觉不够大气。”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起身,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
咖啡很苦,但生活,好像也就是这个味道。
我坐回电脑前,打开PS。
阳光照在我的后背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衣柜。
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见证了一段被埋葬的爱情,一场跨越二十年的追凶。
也见证了我,这个城市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一段荒唐又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
就像我永远不知道,买一个二手衣柜,会附赠一个如此沉重的故事。
我喝了口咖啡,开始工作。
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当我再看到老旧的物件时,心里总会多出一份敬畏。
因为你不知道,在那沉默的纹理和尘埃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未曾言说的,时光的秘密。
来源:花开星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