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挂了电话,心脏咚咚咚地擂鼓。我强迫自己冷静,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那张脸,五十多岁,眼角的皱纹像干裂的河床,写满了风霜。
电话是儿子张磊打来的。
他声音都在抖。
“妈,你来一下公墓。”
我正拿抹布擦着出租屋里那张掉漆的桌子,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去公墓干嘛?今天又不是你爸的忌日。”
“你别问了,快来吧,出事了!”
他那口气,急得跟火烧了眉毛似的。
我心里发毛,第一反应是我那个半死不活的存折是不是被他发现了。
但我马上否定了,那存折藏在我枕头芯里,他怎么会知道。
“出什么事了?你爸的墓碑让人给砸了?”我往最坏的地方想。
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还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儿。
“不是,是骨灰盒。”
“骨灰盒怎么了?”
“空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抹布“啪”就掉在了地上。
空的?
怎么会是空的。
我挂了电话,心脏咚咚咚地擂鼓。我强迫自己冷静,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那张脸,五十多岁,眼角的皱纹像干裂的河床,写满了风霜。
我叫李慧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寡妇。
这辈子,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直到半年前,家里那栋住了三十年的老破小,被画上了一个红色的“拆”字。
拆迁款,一百二十万。
拿到钱的那天,我一晚上没睡着。我摸着银行卡,就像摸着一块滚烫的山芋。
这笔钱,是我后半辈子的指望,是我唯一的靠山。
我赶到公墓的时候,张磊和他媳妇王倩都在。
张磊蹲在他爸的墓碑前,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王倩站在旁边,抱着胳膊,脸色铁青,看见我,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妈,你可算来了。”她先开了口,语气里全是冲我来的火药味。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墓碑前。
墓穴的小石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那个我亲自挑选的、据说能防潮防腐的黑檀木骨灰盒,就摆在旁边的草地上,盖子开着。
我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确实是空的。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我直起身子,回头看着我儿子。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开你爸的骨灰盒?”
张磊抬起头,眼睛通红,像只兔子。
“妈,你别装了。”
他这一句话,把我问得心头火起。
“我装什么了?我刚从家里过来,我装什么了?张磊,你给我说清楚!”
“还说没装!”王倩在旁边尖着嗓子嚷嚷起来,“要不是我们今天想给爸换个好点的盒子,都发现不了这事!妈,你可真实在,把钱藏这儿!你就不怕爸在底下睡不安稳?”
我冷笑一声。
“王倩,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这是我们老张家的事。”
“怎么没我说话的份?我跟张磊是夫妻!家里的钱我没份吗?一百二十万啊!就这么没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这一嗓子,把旁边几个扫墓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
我这辈子最要的就是脸面。
“你小点声!”我压着火。
“我凭什么小点声?钱都没了,我还不能说了?”王倩不依不饶,眼看就要坐地上撒泼。
张磊总算站了起来,拉了她一把。
“你少说两句!”
然后,他转向我,眼神里全是失望和不解。
“妈,钱呢?”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他现在用一种审问犯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什么钱?”我梗着脖子。
“拆迁款!那一百二十万!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把钱都取出来,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找遍了家里,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我想来想去,只有这儿……只有这儿是你说的‘最安全’的地方。爸的骨灰盒,谁会动?”
“所以,你就来动了?”我反问他,声音冷得像冰。
张磊的脸瞬间涨红了。
“我……我是想给爸换个玉的,这个木头的,时间长了不好……”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哼了一声,“你是为你爸,还是为你自己?张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把钱藏这儿了?”
他躲开我的眼神,不说话了。
旁边的王倩又接上了火。
“怀疑怎么了?妈,这事你做的就不对!那么大一笔钱,你取成现金,说一声都不跟我们说。我们是你儿子儿媳,我们还能抢你的不成?”
“你们会不会抢,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我这句话,直接戳在了他们的肺管子上。
半年前,拆迁款刚到账那会儿,家里就没消停过。
那天,我把张磊和王倩叫到老房子,当着他们的面,查了银行卡的余额。
一连串的零,晃得他们俩眼睛都直了。
“妈,发了!我们发了!”张磊激动得脸通红,一把抱住我。
我能感觉到,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高兴。
王倩也一改往日对我爱答不理的态度,上来挽着我的胳膊,笑得比花还甜。
“妈,你辛苦了一辈子,总算能享福了。”
我当时心里也热乎乎的。我觉得,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可我没想到,这才是“苦日子”的开始。
晚上一家人吃饭,王倩就提出来了。
“妈,这钱,我们得好好规划规划。我跟张磊商量了,我们看中了城南那个新开的楼盘,叫什么‘香榭丽舍’,环境特别好,人车分流。我们去付个首付,买个大三房,以后您也跟我们一起住,我们照顾您。”
我夹菜的筷子顿住了。
“那个楼盘我听说了,一平米三万多,一个首付就得七八十万吧?”
“是啊,”王倩一脸理所当然,“一百二十万,付了首付还剩四十多万呢,我们再买辆车,剩下的钱,您留着养老,我们每个月再给您生活费。”
她说得轻巧。
我放下筷子,看着张磊。
“张磊,你也是这么想的?”
张磊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妈,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有钱了,肯定要改善生活啊。我们总不能还挤在那个五十平米的老破小里吧?我同事,人家一毕业家里就给买了房买了车。”
我心里一阵发凉。
“改善生活,我不反对。但是一百二十万,砸下去,就为了一个首付?剩下的三十年,每个月一万多的房贷,你们俩拿什么还?就凭你们俩一个月加起来一万出头的工资?”
“可以慢慢还嘛。”王倩不以为然,“以后工资总会涨的。再说了,我们买了新房,生活品质不一样了,接触的人脉也不一样了,机会自然就多了。”
“机会?”我气得笑了,“王倩,你是本科毕业,我是小学都没读完。但我知道一个道理,人不能过超过自己能力的日子。那不叫生活品质,那叫打肿脸充胖子。”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对未来投资!”
“投资个屁!”我没忍住,爆了粗口,“你们俩连个存款都没有,月月光,有时候还得我接济。背上一屁股债,万一谁生个病,出点事,怎么办?房子卖了?车子卖了?”
那顿饭,不欢而散。
从那天起,他们俩就轮番给我做工作。
张磊打亲情牌。
“妈,我从小就羡慕别人家住大房子。我们家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小时候下雨,你不是还拿盆在屋里接水吗?现在有条件了,我就想住个好点的,这有错吗?”
王倩打现实牌。
“妈,我们单位的小姑娘,个个都背着名牌包,开着好车。就我,挤地铁,穿淘宝货。张磊在单位也抬不起头。别人都以为他家里条件多差呢。我们也是为了您的面子啊。”
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寒。
这是我的拆迁款,是我拿命换来的。
签拆迁协议的时候,我老公老张刚走一年。那栋老房子,是他单位分的,我们住了大半辈子。那里有我们全部的回忆。
拆迁队来谈的时候,我不同意。我说,这是我男人留下的念想。
张磊和王倩劝我。
“妈,都什么年代了,还念想。这房子又不值钱,换成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我懂。
我不是不懂。
可我就是舍不得。
后来,拆迁队给了最后的期限,再不签,就要走强制程序了。
我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坐了一整夜。
我仿佛还能看见老张坐在那张掉漆的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冲我笑。
“慧芳,别犟了。人要往前看。”
天亮的时候,我签了字。
签字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所以,这笔钱,对我来说,不只是一百二十万。
它是我前半生的总结,是我后半生的保障,是我对老张的一个交代。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生活品质”,把它扔进一个无底洞里去。
我跟他们摊牌了。
“房子,可以买。但不是‘香榭丽舍’。一百二十万,我们全款,买个小点的,七八十平的两居室,够住了。不背贷款。剩下的钱,我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全款买个小的?”王倩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妈,你这思想也太老旧了。现在谁还全款买房啊?那钱放在手里都贬值了。肯定要用杠杆啊!”
“我不管什么杠杆不杠杆,我只知道,无债一身轻。”
“那车呢?车总得买吧?张磊上班那么远。”
“买,买个十万左右的代步车,够了。”
“十万?那能买什么车啊?开出去都丢人!”
“丢人你们就别开了,继续挤地铁。”
那天,我们彻底吵翻了。
王倩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自私,说我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张磊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分明是站在他媳妇那边的。
我看着他们俩,突然觉得很累。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个儿子吗?
可现在,他觉得我这个当妈的,成了他追求“美好生活”的绊脚石。
从那天起,我留了个心眼。
我发现王倩开始偷偷翻我的包,张磊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银行卡放哪儿了。
我心里发冷。
我决定,把钱取出来。
我知道,这很冒险。一百多万的现金,放在家里,就是个定时炸弹。
但我更怕,钱在卡里,哪天被他们俩用花言巧语哄了去,或者干脆偷偷转走了,那我哭都没地方哭。
我分了十几次,跑了五六家银行,才把这一百二十万现金全部取了出来。
银行的柜员看我的眼神,都跟看一样。
我把钱拖回家,锁在卧室里,拉上窗帘,一捆一捆地数。
红色的钞票,铺了满满一床。
我趴在钱堆里,闻着那股油墨的特殊味道,却没有半点安全感,反而觉得心慌。
这么多钱,藏哪儿呢?
藏床底下?容易被发现。
藏衣柜里?更不保险。
我甚至想过去银行租个保险柜。
可我又怕,万一我哪天出个意外,这笔钱就成了无主之物,便宜了别人。
我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绝对安全,绝对没人会去动的地方。
我老公,老张的骨灰盒。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荒唐了。
太对不起老张了。
可转念一想,还有比这更保险的地方吗?
老张啊老张,你生前没能耐,护不住我们娘俩。你走了,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帮我守着这点家当吧。
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做出决定后,我立刻就行动了。
我买了十几个最大号的真空密封袋。
我把钱,十万一捆,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抽干空气,封好口。
然后,我找了个周末,跟张磊说,我想去看看他爸。
张磊没多想,开车带我去了。
到了公墓,我让他去外面车里等我。
“我想跟你爸单独说说话。”
张磊点点头,走了。
我一个人,跪在墓碑前,心里全是愧疚。
“老张,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了。这钱,是我们的命。你帮我看着,等风头过去了,我就把它拿出来,买个安稳的房子,好好过日子。”
我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墓穴的小石门。
我把骨灰盒抱出来。
很沉。
我把它打开。
老张的骨灰,装在一个红色的绸布袋子里。
我把绸布袋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一边。
然后,我把那一包包抽成真空的钱,一包一包,整整齐齐地码了进去。
一百二十万,正好塞满了整个骨灰盒。
最后,我把那个绸布袋子,放在了最上面。
盖上盖子,把骨灰盒放回墓穴,关上石门。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都虚脱了。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以为,这笔钱,会一直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直到我需要它的那一天。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的亲生儿子,会为了钱,来刨他亲爹的安息之地。
……
思绪回到公墓。
漫天飞舞的纸钱灰,呛得我直咳嗽。
“妈,你说话啊!钱呢?”张磊还在逼问我。
王倩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啊妈,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你就算花了,也得告诉我们花哪儿去了吧?总不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吧?”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心里的悲哀,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突然不想解释了。
哀莫大于心死。
“没了。”我说。
“什么叫没了?”张磊急了。
“就是字面意思,没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花了,不行吗?”
“花了?一百二十万,这才几个月,你就花了?你花哪儿了?”王倩的嗓门又高了八度。
“我买金条了,不行吗?我乐意,我高兴。”我胡乱扯了个理由。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
我觉得恶心。
“金条?金条在哪儿呢?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王倩不信。
“我凭什么给你看?那是我的钱。”
“你的钱?那也是我们家的钱!张磊是你的独生子,你的钱不就是他的钱吗?”
“他姓张,我也姓李。我还没死呢,我的钱就是我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我们就在老张的墓碑前,吵得不可开交。
张磊站在中间,看看我,又看看他媳妇,一脸的为难和痛苦。
“都别吵了!”他终于爆发了,大吼了一声。
他通红着眼睛看着我。
“妈,我求你了。你告诉我,钱到底在哪儿?我们家现在真的很需要钱。王倩她……她怀孕了。”
我愣住了。
怀孕了?
我看向王倩的肚子,平平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王倩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点了点头。
“刚查出来的,一个多月。”
我的心,瞬间乱了。
我要当奶奶了。
老张家,有后了。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委屈,好像都被这个消息冲淡了。
我看着张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妈,有了孩子,开销就更大了。我们真的需要一个自己的房子。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还挤在那个又小又破的出租屋里。我想给他一个好的环境。”
“是啊妈,”王倩也放软了语气,“我们也是为了孩子。您要是真买了金条,就先拿出来,我们把房子买了。剩下的,还给您,我们保证不动。”
他们俩一唱一和,把孩子都搬了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
我的心,软了。
我斗争了一辈子,强硬了一辈子,可是在“孙子”这两个字面前,我所有的防线,都土崩瓦解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骨灰盒,又看了看他们俩期盼的眼神。
我说出了实话。
“钱,没丢。也没花。”
他们俩眼睛一亮。
“那在哪儿?”
“被我转移了。”
“转移到哪儿去了?”张磊追问。
我叹了口气。
“我怕你们俩惦记,前段时间,就从这里拿走了。”
“拿走了?那你放哪儿了?”王倩比张磊还急。
“放在一个……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我确实把钱转移了。
就在他们俩三天两头跟我闹,王倩还偷偷翻我包之后,我心里就越来越不踏实。
我总觉得,把钱放在老张的骨灰盒里,是对他的大不敬。
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就像今天这样,我怎么去地下见他?
于是,我又找了个机会,一个人去了公墓。
我把钱,原封不动地取了出来。
这一次,我没再犹豫。
我去了银行,租了一个最大号的保险柜。
我把一百二十万现金,原封不动地存了进去。
两把钥匙,一把在我这里,一把,我用一个锦囊装着,缝在了老张生前最喜欢的那件中山装的内衬里。
那件中山装,我一直挂在衣柜里,舍不得扔。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就算我哪天人没了,张磊在整理我遗物的时候,总会发现那件衣服,发现那把钥匙。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说完,张磊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倩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妈,你真是的,吓死我们了。你早说啊。”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早说?早说了,你们俩还能让我安安稳稳地把钱存进保险柜吗?”我没好气地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银行把它取出来吧!”王倩迫不及待地说,“正好,我们去看房子。”
我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刚升起的一点暖意,又被浇灭了。
“取钱可以。”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房子,我来挑。全款买,不贷款。买多大,买哪里,我说了算。”
王倩的脸马上就垮了。
“妈,这……”
“第二,”我没理她,继续说,“车,也我来买。十万以内,代步就行。你们俩谁也别想开着几十万的车出去招摇。”
“第三,剩下的钱,我继续存着。谁也别想打主意。以后孩子出生了,上学了,或者家里谁生病了,那才是这笔钱该用的时候。”
我看着他们俩,一字一句地说。
“这是我的底线。你们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去银行。要是不同意,那钱就继续在保险柜里躺着,谁也别想动。”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
她想反驳,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张磊,把话咽了回去。
张磊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点了点头。
“好,妈,都听你的。”
我不知道,他这个“好”字,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无奈。
但我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从银行里取出钱的那一刻,王倩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
她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在公墓前的不快。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看房。
我没有食言。
我拒绝了所有王倩推荐的那些名字洋气、地段繁华的新楼盘。
我带着他们,专往那些已经建成十年左右的成熟小区里钻。
“妈,这房子也太旧了吧?”王倩一脸嫌弃地看着楼道里贴满的小广告。
“旧点好,实在。没有公摊,物业费也便宜。周围菜市场、小学、医院,什么都有,这叫生活方便。”我头也不回地说。
最后,我看中了一套八十平米的两居室。
房子在五楼,没电梯。但南北通透,采光极好。还带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
最重要的是,总价九十万。
全款付清,我们手里还能剩下三十万。
“就这套了。”我当场拍板。
王倩的脸,拉得像个苦瓜。
“妈,这……不再看看了?而且还是五楼,没电梯,以后您年纪大了,怎么爬楼啊?”
“我不用你们操心。我爬不动了,我就住我自己的出租屋。”
我没给她再反对的机会,直接找中介签了合同,付了钱。
办完手续,拿到房本的那一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
房本上,我写的是张磊的名字。
不管我对他有多少失望,他终究是我的儿子。
我这辈子,不就是为他活的吗?
剩下的三十万,我给他们买了辆十万块的国产车。
又拿出十万,把新房子简简单单地装修了一下,买了些必要的家具家电。
最后,还剩下十万。
我把这张存着十万块的卡,交给了张磊。
“这里面是十万块。五万,是给王倩怀孕期间补身体的。另外五万,是留着给孩子出生的。密码是你生日。省着点花。”
张磊拿着那张卡,手都在抖。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最后,他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妈。”
王倩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我知道,她不满意。
她想要的,是香榭丽舍的大三房,是宝马奔驰。
而不是这个老小区里的二手房,和一辆十万块的国产车。
但她没再说什么。
也许是知道,再闹,也于事无补了。
也许是肚子里孩子,让她不得不暂时妥协。
搬进新家的那天,张磊和王倩请了几个朋友来吃饭,温锅。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
王倩被她的那些小姐妹围着,炫耀着她的新家。
虽然我能听出她话语里,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
“……本来想买个大点的,我婆婆非说这里好,接地气。唉,老人家的思想,没办法……”
张磊则在跟他的哥们儿喝酒。
“……我妈,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坏了。非要全款,说是不想我们有压力。其实我们哪有那么脆弱……”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花园里玩耍的孩子。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热闹。
我觉得,我跟他们,好像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个朋友拍了拍张磊的肩膀。
“磊子,你妈真疼你。给你全款买了房,还买了车,自己还住那个破出租屋。”
张磊喝了口酒,眼神有些复杂。
“是啊……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留在新家过夜。
我跟他们说,我住不惯,还是回我的出租屋睡得踏实。
王倩客气地挽留了两句。
张磊说:“妈,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那个出租屋,只有十五平米。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当。
墙壁很薄,隔壁夫妻吵架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可我躺在那张硬板床上,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那一百二十万,就像一场龙卷风,席卷了我的生活。
如今,风停了。
钱变成了房子,变成了车子,变成了存折上的一个数字。
我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
每天,去菜市场跟小贩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
晚上,看一集八点档的电视剧,然后睡觉。
只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跟儿子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他会每周给我打个电话,问我身体好不好,缺不缺什么。
每个月,会和王倩一起,来看我一次。
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
坐半个小时,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然后离开。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谁也捅不破。
王倩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
有一次,我去看她,正好听见她在跟张磊吵架。
“张磊,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我闺蜜,人家老公给她买了个爱马仕的包,五万多!你呢?你连个产后护理中心都舍不得让我去!”
“小倩,那不是舍不得。一个护理中心,一个月就要七八万。我们哪有那个钱?”
“怎么没有?妈那儿不是还有十万吗?你再去跟她要啊!”
“我怎么开口?那是留着给孩子应急的钱。”
“应急应急,什么都应急!我看你就是没本事!!”
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进去。
我默默地转身,下了楼。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以为,我用那一百多万,给他们铺好了一条安稳的路。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欲望的口子一旦撕开,就很难再合上了。
我给他们的,永远满足不了他们想要的。
又过了几个月,王倩生了。
是个男孩。
七斤六两,很健康。
我当奶奶了。
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我取了五万块钱,包了个大红包,去了医院。
病房里,王倩的妈妈也在。
亲家母看见我,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哎呀,亲家母来了。你可算是有孙子了。”
我把红包递给张磊。
“这是给孩子的。”
张磊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妈”。
王倩躺在床上,看都没看我一眼。
亲家母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慧芳姐,你这可有点小气了啊。我们家小倩,可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给你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就给这么点啊?”
我压着火。
“卡里还有五万,是给王倩补身体的。我都跟张磊说了。”
“十万块,够干嘛的呀?”亲家母撇了撇嘴,“现在养个孩子多贵啊。奶粉,尿不湿,早教班,哪个不要钱?我女儿同事,人家生孩子,婆婆直接给了一张卡,五十万,随便刷。”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们家没那个条件。我们就是普通人家。”
“哟,拆迁不是赔了一百多万吗?怎么就没条件了?”
“钱都买房买车了,你们不是不知道!”
“那房子,才多大点啊?车,也就一QQ。慧芳姐,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办的,是有点不敞亮。那钱,本来就该是孩子们的。”
我看着她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再看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张磊,和一脸理所当然的王倩。
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不是一家人,合起伙来算计我。
我把手里的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鸡汤,我炖了一上午。喝不喝,随你们。”
说完,我转身就走。
“妈!”张磊在后面叫我。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从医院回来,我大病了一场。
发高烧,烧得人事不省。
邻居发现不对劲,把我送到了社区医院。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这三天,张磊一个电话都没有。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病了。
也许,他知道了,也顾不上。
他现在,有儿子,有老婆,有他自己的新生活了。
我这个当妈的,已经成了多余的。
出院那天,我去银行,把保险柜里的那把钥匙取了出来。
连同我自己的那把,一起。
然后,我去了金店。
我把剩下的那最后十万块钱,加上我自己的几万块养老钱,全部取了出来。
一共十五万。
我让金店给我打了三根金条。
每根,五十克。
不,是五百克。
我记错了,是五根,每根三百克。
我把这些金灿灿的东西,沉甸甸地攥在手里。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最可靠的。
房子是儿子的,车子是儿子的,钱给了他们,也会被他们败光。
只有这金子,是我的。
谁也抢不走。
我回到家,把那件老张的中山装找了出来。
我拆开内衬,把那把备用钥匙拿了出来。
我看着那两把一模一样的黄铜钥匙,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以为,这是我给儿子留的最后一条后路。
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把金条,用布包好,藏在了床板底下最深的角落。
然后,我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我不再省吃俭用。
我想吃什么,就去买。
我想穿什么,就去买。
我甚至给自己报了个老年大学,学画画。
我开始为自己活。
我很少再跟张磊他们联系。
他们不来电话,我也不打过去。
我们就这样,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孙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办了满月酒。
张磊给我打了电话。
我没去。
我说我身体不舒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他可能生气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想再去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场合,不想再看那些人的脸色。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孙子都快一岁了。
有一天,我正在老年大学画画,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李慧芳女士吗?”
“我是,你哪位?”
“我们是XX区法院的。您的儿子张磊和儿媳王倩,因为信用卡诈骗,被捕了。”
我手里的画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赶到法院的时候,见到了他们的律师。
律师告诉我,张磊和王倩,为了满足王倩的高消费,偷偷办了十几张信用卡。
以卡养卡,拆东墙补西墙。
最后,窟窿越来越大,欠了银行七十多万。
银行催收,他们还不上,就跑路了。
最后被警察抓了回来。
“七十多万……”我喃喃自语。
我简直不敢相信。
“李女士,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钱还上。这样,在量刑的时候,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律师说。
我坐在法院冰冷的长椅上,脑子一片空白。
我该怎么办?
救,还是不救?
我拿出手机,翻出孙子的照片。
那是张磊前几天发给我的。
照片里,小家伙冲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他那么小,那么可爱。
他不能没有爸爸妈妈。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没得选。
我回家,从床底下,把那几根金条,都拿了出来。
我看着这些黄澄澄的东西。
这是我的命,我的底气,我晚年最后的尊严。
可现在,我却要用它,去填一个无底洞。
我去了金店,把金条都卖了。
金价涨了。
卖了八十多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把钱,全部打进了法院指定的账户。
然后,我给张磊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钱,我还了。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我的银行卡里,也只剩下几千块的生活费。
我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李慧芳。
不。
我连那个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都快要住不起了。
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张的墓地。
我跪在墓碑前,放声大哭。
我哭我这操劳了一辈子的命。
我哭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我哭我那个还没怎么抱过的孙子。
“老张啊……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撑不住了……”
雨,终于下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直到,我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我回头,看见了张磊。
他穿着一身囚服,戴着手铐,身边站着两个警察。
他瘦了,也黑了。
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浮躁,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疲惫。
“妈……”
他叫了我一声,就跪了下来。
“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
砰,砰,砰。
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我没有去扶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警察同志,能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吗?”我哑着嗓子问。
警察点了点头,走远了一些。
雨,还在下。
我们母子俩,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就在这风雨里,相对无言。
“钱……你哪来的?”他终于开口问。
“我把金条卖了。”
“金条?”他愣住了。
“我没告诉你。我把最后的钱,都买了金条。”
张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妈……我不是人……我就是个……”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起来吧。地上凉。”
他不动。
“起来!”我吼了一声。
他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王倩呢?”我问。
“她……判得比我重。她是主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孩子呢?”
“她妈接回去了。”
“嗯。”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之间,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无话可说。
“妈,你别管我了。你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出去……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孝顺我?张磊,你拿什么孝顺我?”
“我……”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管不好,你拿什么孝顺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我必须让他疼。
只有疼了,他才能记住。
“张磊,你听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你就当我这个妈,死了。”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怕,我再看一眼,我就会心软。
我不能再心软了。
我这辈子,就是因为心太软,才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
然后,我给房东打了个电话,退了房。
我提着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那栋我住了快一年的筒子楼。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天下之大,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累了,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会儿。
天黑了,我就找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我像一个孤魂野鬼。
有一天,我路过一家房产中介。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我问中介:“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特别小的房子卖?十几平米,二十几平米都行。”
中介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很敬业地帮我查了。
“阿姨,有倒是有。市中心有个老小区,顶楼,有个十五平米的单间。不过,没有房产证,只有使用权。”
“多少钱?”
“五万。”
五万。
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一遍。
银行卡里,还剩三千。
现金,还有几百。
我所有的家当。
我苦笑了一下。
“我买不起。”
我走出了中介公司。
外面,阳光灿烂。
我眯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方向。
只有我,像一片落叶,不知道该飘向何方。
我突然想起了老张。
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我们什么都没有。
住在一个几平米的平房里。
冬天,四面漏风。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很开心。
因为,我们有彼此。
我们有对未来的希望。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
我走到了江边。
看着滚滚的江水,我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冲动。
跳下去吧。
跳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就可以,去见老张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江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不想接。
但它一直响,一直响。
我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
“喂,是李慧芳女士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我是。”
“您好,我是老年大学的王老师。您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
“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们下周要举办一个学员画展,您的那幅《夕阳》,我们都觉得画得特别好,想把它展出,您同意吗?”
我的那幅《夕阳》。
画的是老房子的阳台。
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些花花草草上,暖洋洋的。
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想的,全是和老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李阿姨?您在听吗?”
“在……我在听。”我哽咽着说,“我同意。”
“那太好了!您下周一,一定要来啊!”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
可原来,还有人,在惦记着我。
还有一件事,在等着我去做。
我不能死。
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我看着江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转过身,朝着阳光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没有地方去。
我就又回到了那家中介公司。
我找到了那个中介小哥。
“小伙子,那个十五平米的房子,还在吗?”
“在的,阿姨。”
“你能不能……跟房主商量一下。我先付三千块定金。剩下的钱,我一年之内,一定还清。我给你写欠条,按手印。”
中介小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但他还是帮我打了电话。
也许是我的样子太可怜。
也许是他动了恻隐之心。
最后,房主竟然同意了。
我用身上最后的三千块钱,定下了那个十五平米的单间。
我终于,又有了个“家”。
虽然,它小得可怜。
虽然,它严格意义上,还不属于我。
但至少,我不用再流浪了。
我搬进了那个小单间。
里面空空如也。
我就睡在地上。
第二天,我去找了份工作。
在一家餐厅,洗盘子。
一个月,三千块。
很累。
每天下班,我的腰都直不起来。
但是,我的心,却是踏实的。
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画画。
我把我的小单间,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画。
有老房子,有老张,有我的孙子。
我的画,越画越好。
老年大学的老师,把我推荐给了一个画廊。
画廊的老板,很欣赏我的画。
他买下了我的一幅画。
给了我五千块钱。
我拿着那五千块钱,手都在抖。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的“手艺”,挣来的钱。
我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张床。
还买了新的画笔和颜料。
我的生活,好像一点点,又走上了正轨。
一年后。
我攒够了四万七千块钱。
我还清了房款。
那天,我拿着那份只有一页纸的“房屋使用权证明”,在我的小单间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又过了两年。
张磊出狱了。
他没有来找我。
我也没有去找他。
我只是从老年大学的同学那里,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听说,他出去后,没有再回那个家。
他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
很辛苦。
听说,他把送外卖挣来的钱,都存了起来。
一部分,寄给了王倩的父母,给孩子当生活费。
另一部分,他在一点点地,还那些曾经被他们欺骗过的亲戚朋友的钱。
听说,他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但踏实肯干。
我听到这些消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的画,卖得越来越好。
我已经不用再去餐厅洗盘子了。
我靠卖画,就能养活自己。
甚至,还有了一些积蓄。
我的小单间,被我布置得温馨又雅致。
墙上,挂满了我的画。
窗台上,摆满了花草。
我一个人,过得平静又安宁。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画画。
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张磊。
他比三年前,更黑了,更瘦了。
但眼神,却亮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袋子里,是一张银行卡。
“妈。”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沙哑。
我没有说话。
“这里面,是八十万。”他说,“是我这几年,送外卖,还有……还有把那套房子卖了,凑的钱。”
我愣住了。
“你把房子卖了?”
“嗯。”他点了点头,“那本来就是你的钱。现在,我还给你。”
“那你……住哪儿?”
“我租了个小房子。挺好的。”
他把卡,塞到我手里。
“妈,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求你原谅我。我今天来,就是想把钱还给你。然后,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看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你多保重。”
说完,他转过身,就要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曾经让我骄傲,也让我心碎的背影。
如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和沧桑。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进来……喝口水吧。”
我听见自己说。
他身子一震,慢慢地,转了过来。
眼圈,红了。
来源:笑料百宝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