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枪声和炮弹的尖啸在山谷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是个医生,不是战士,但我闻过的火药味比香水味多。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我的鼻腔。
我讨厌下雨天打仗。
泥浆会灌进靴子,冰冷黏腻,像尸体腐烂的皮肤。
枪声和炮弹的尖啸在山谷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是个医生,不是战士,但我闻过的火药味比香水味多。
我的小队缩在一处被炸塌的掩体后面,队长张大海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山头的动静。
“妈的,这帮帝国杂碎,火力真猛。”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正忙着给小六包扎胳膊,一块弹片削掉了他半块肉。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
“忍着点,骨头没事。”我用纱布打了个利落的结。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那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羽毛,但在炮火的间歇里,异常清晰。
我几乎是本能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那是一堆坍塌的工事碎石,一截穿着帝国军官制服的胳膊从石块缝隙里伸出来,手指还在微微抽动。
“别管他。”张大海头也不回地吼道,“一个快死的敌人。”
我没说话,医用急救包的背带勒得我肩膀生疼。
救人是我的天职,这是我穿上这身白大褂时发的誓。誓言里没说要区分敌我。
炮火又稀疏了一些,我猫着腰,冲了过去。
“林蔚!你他妈疯了!”张大海在我身后怒吼。
我没理他。
我扒开碎石,那张脸露了出来。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苍白得像纸,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着青紫色。
但他肩章上的金色雄鹰徽记,刺痛了我的眼睛。
帝国“苍狼”特战旅的旅长,肖城。
联邦情报部门悬赏十万联邦币要他的人头。我们这场“甘泉岭”战役,就是为了围歼他这支精锐。
他胸口插着一根扭曲的钢筋,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那身笔挺的军服。
他快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救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是敌人,是屠杀了我们无数同胞的刽子手。他的手上,沾满了联邦士兵的血。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躺在血泊里,呼吸微弱的伤员。
我的手指触到他颈动脉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
“林蔚!”张大海的声音更近了,“快回来!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异常坚定。
“队长,他现在是我的病人。”
张大海愣住了,他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
我不再犹豫,打开急救包,拿出止血钳和缝合针。
钢筋不能硬拔,会造成二次大出血。我需要先夹闭周围的血管。
这是个精细活,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我的手很稳,多年的训练让我即便在炮弹坑里,也能完成一台小型外科手术。
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我的眼睛,又涩又疼。
我能感觉到肖城的呼吸越来越弱。
“撑住。”我下意识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虽然简陋,但至少暂时保住了他的命。
我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一股剧痛从我的侧腹传来。
我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我腰间的东西。
那是我刚才用来剪开他军服的医用剪刀,此刻,尖锐的刀刃整个没入了我的身体。
而握着剪刀另一端的手,正是肖城的。
他醒了。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清醒得可怕,里面没有一丝我刚才看到的脆弱,只有冰冷的、淬了毒的寒意。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从我的嘴角溢出来。
他缓缓抽出剪刀,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我听到他凑在我耳边,用一种几乎没有感情的语调,清晰地说:
“我们立场不同。”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我躺在冰冷的泥浆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点砸在我的脸上。
我觉得这事儿,的讽刺。
我醒来的时候,闻到的是浓烈的消毒水味。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
是后方医院。
侧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我那不是一场噩梦。
“醒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感觉怎么样?”他问。
“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感觉比哭还难看。
“你很幸运,剪刀偏了一点,没伤到要害。不过也够你躺一阵子了。”院长叹了口气,“小林啊,你这次……”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我看得懂。
有惋惜,有不解,还有一丝……戒备。
门开了,张大海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穿着联邦安全局制服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蔚中尉,”为首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亮了一下证件,“我们是安全局的,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
我点了点头。
张大海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地狱般的盘问。
“你为什么要去救一个敌军高级将领?”
“我是一名医生。”
“在战场上,你的第一身份是联邦军人!”那个男人声音陡然拔高。
“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我重复道,感觉自己像个坏掉的复读机。
“你知不知道肖城是谁?他手上沾了我们多少人的血?”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因为他当时快死了。”
审问陷入了僵局。他们觉得我不可理喻,我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我的天职,我的信仰,在他们眼里,成了一种罪过。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帝国方面有联系。”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冷冷地开口。
我气得笑了。
“联系?我的联系就是他给了我一刀。这个证据够不够?”我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
“这或许是你们串通好的苦肉计。”
我闭上了嘴。
和这群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审问持续了三天。
最后,他们也没问出什么“通敌”的证据。
但结论已经下来了。
“林蔚中尉,鉴于你在战场上的不当行为,对联邦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经军事委员会决定,撤销你‘火线精英’医疗队队员资格,降为少尉,调往西线三号后勤补给站,即刻生效。”
宣读命令的,是我以前的老领导。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我没有申辩,只是平静地敬了个军礼。
“是,长官。”
西线三号后勤补给站。
说白了,就是个鸟不拉屎的仓库。
这里没有炮火,没有伤员,只有堆积如山的罐头、军服和永远也盘点不清的零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混合着尘土的怪味。
我成了这里唯一的医官,其实就是个 glorified 的仓管。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那些搬箱子扭到腰的士兵贴贴膏药,或者处理一些感冒发烧的小毛病。
日子变得漫长而乏味。
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手,那双能在炮火下缝合动脉的手,现在每天都在表格上签字。
“林医生,帮我看看,我这手上是不是起疹子了?”
“林医生,我昨晚没睡好,给开点安眠药呗?”
我成了他们的知心姐姐。
偶尔,我会从运输兵的闲聊中,听到一些关于前线的消息。
甘泉岭战役,我们惨胜。
“苍狼”特战旅被全歼,但肖城跑了。
据说,他被俘后,在押送途中被一小股帝国军队拼死救了回去。
联邦安全局因为这事,颜面尽失,内部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而肖城,回到帝国后,成了英雄。
帝国的新闻里,把他塑造成一个孤身深入敌后、英勇不屈、最终奇迹生还的战神。
当然,新闻里没提他背后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伤,更没提那个救了他,又被他捅了一刀的女医生。
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清点一批新的压缩饼干。
我没觉得愤怒,也没觉得不甘,只是觉得有点……恍惚。
好像那一切都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用笔在清单上打了个勾,然后对自己说,林蔚,都过去了。
你现在只是个仓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我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早上六点被起床号吵醒,而不是炮弹。
习惯了和仓库里的老兵油子们一起喝酒吹牛。
他们都知道我那点“光辉事迹”,但没人当面提起。他们只是默默地在喝酒时,多敬我一杯。
“林医生,喝!”一个叫老李的班长,满脸通红地举起酒杯。
“为我们三号站唯一的花,干杯!”
我笑着把杯子里的劣质白酒一饮而尽。
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么过去了。
在仓库里盘点罐头,直到战争结束,或者我老死。
但命运这东西,总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那天,我正在医疗室里整理药品。
外面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是空袭警报。
但这不可能。
这里是绝对的后方,距离前线有五百多公里。帝国的飞机,怎么可能飞到这里来?
我冲出医疗室,看到所有人都慌乱地跑向防空洞。
天空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不是飞机。
是帝国的“蜂巢”式空降舱。
它们像一群黑色的蝗虫,遮天蔽日。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帝国的……闪电战。
他们用一种我们闻所未闻的方式,越过了漫长的防线,像一把尖刀,直插我们的腹地。
而我们这个小小的补给站,首当其冲。
战斗毫无悬念。
我们这里只有一些守备部队,装备落后,人员老化。
抵抗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彻底崩溃了。
枪声、爆炸声、惨叫声,再次将我拉回了那个熟悉的噩梦。
我躲在医疗室里,用柜子死死抵住门。
我手里只有一把小小的自卫手枪,里面只有六发子弹。
我知道,这没什么用。
我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帝国士兵在挨个房间踹门。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枪,对准了门板。
我不是战士,但我不想被俘。
门被一脚踹开了。
木屑纷飞中,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帝国士兵冲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
但倒下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一个士兵在我开枪的瞬间,一枪托砸在了我的手腕上。
剧痛传来,手枪脱手而出。
他们把我从地上拖起来,粗暴地反剪我的双手。
我看到了领头的那个人。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肖城。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些,眼神也更加锐利。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将官服,肩章上的雄鹰徽记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把她带走。”
他淡淡地吩咐道,然后转身离去,好像我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利品。
我被关进了一间临时改造的牢房里。
就是我之前工作的医疗室。
真是讽刺。
我坐在一张行军床上,看着窗外。
帝国的士兵在补给站里进进出出,搬运着我们仓库里的物资。
他们动作迅速,纪律严明。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而指挥这支军队的人,是肖城。
那个被我救了,又捅了我一刀的男人。
门开了。
肖城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桌子上还放着我没来得g及整理的纱布和碘酒。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开口。
“你的伤,好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候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我摸了摸我的侧腹。
那里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托你的福,还活着。”我语气里的嘲讽,连我自己都能听见。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天在战场上,谢谢你。”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谢谢我?谢谢我救了你,好让你有机会再捅我一刀?”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积压了太久的愤怒。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我们立场不同。”
又是这句话。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调。
“你的立场,就是恩将仇报?”我冷笑。
“我的立场,是帝国军人。”他说,“在战场上,任何一个联邦军人都是我的敌人。我有责任清除一切潜在的威胁,或者为自己创造逃脱的机会。当时我醒来,你就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先发制人。”
他的解释,冷静得近乎残酷。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我跟他讲人性,他跟我讲立场。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你现在呢?你的立场是什么?杀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医生?”我问。
他摇了摇头。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他说,“根据日内瓦公约,我不会伤害你。”
“日内瓦公约?”我笑了,“一个在背后捅医生刀子的人,跟我谈日内瓦公约?”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那是个意外。”
“意外?”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救了我。我醒来时,只感觉到剧痛,和我身边的你。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卫。”他解释道,但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你现在是来跟我道歉的?”我挑了挑眉。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不是来道歉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
“这个补给站,我们会坚守三天。三天后,我们会带着所有物资撤离。到时候,你会作为战俘,被押送回帝国。”
我的心沉了下去。
被押送回帝国,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
我这个“救过”帝国英雄的联邦医生,会成为他们最好的宣传工具。
他们会把我塑造成一个“向往和平,弃暗投明”的典型。
然后,我会在无休止的审问和洗脑中,度过我的余生。
那比死还难受。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说。
“你没有选择。”
他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肖城!”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觉得,立场,比人命更重要吗?”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在战争中,是。”
他留下这句话,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房间。
这里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
药品柜,桌子,床。
窗户被铁丝网封死了。
门外有士兵看守。
看起来,插翅难飞。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一名医生,我的优势不是力量,而是头脑。
我开始盘点我能利用的一切。
药品柜里,有麻醉剂,有镇静剂,有各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
我甚至还有一些烈性传染病的菌株样本,是之前上级要求封存的。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开始“生病”。
我用了一些药物,让自己表现出高烧、咳嗽、呼吸困难的症状。
看起来,就像是感染了某种急性肺炎。
看守我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们向上级报告。
很快,一个帝国的军医被派了过来。
他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眉头紧锁。
“情况不太好,像是病毒性感染,传染性很强。”他对门口的守卫说。
守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躺在床上,虚弱地看着他们,心里冷笑。
恐惧,是最好的武器。
消息很快传到了肖城那里。
他再次来到了我的房间。
这次,他戴着口罩。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冷冷地问。
“我……我病了……”我咳得很厉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你以为这种小把戏能骗得了我?”
“信不信由你……”我喘着气说,“我柜子里……有样本……你可以拿去化验……看看是不是……你们没见过的……变种病毒……”
我赌他不敢。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枪炮,而是未知的瘟疫。
一旦爆发,足以摧毁一整支军队。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
我知道,他在权衡。
杀了我,一了百了。但如果我真的感染了什么新型病毒,我的尸体就是最大的传染源。
不杀我,就要承担整个部队被感染的风险。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
“放我走。”我说。
“不可能。”
“那就等着我们一起死吧。”我闭上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他的声音里透着杀气。
“你敢。”我说,“但你不敢赌上你整个部队的命。肖城,你是个将军,你首先要为你的士兵负责。你的‘立场’,不是吗?”
我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
他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刻意装出来的沉重呼吸声。
“我需要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被感染了。”他说。
“可以。”我点了点头,“让你的军医来抽血化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
“化验必须在这里进行,由我来‘指导’他操作。我信不过你们。”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帝国的军医很快带着一套简易的化izen设备进来了。
他看起来很紧张。
我躺在床上,用虚弱的声音,“指导”他一步步操作。
“先用酒精棉给我的胳膊消毒……对,就是这样……”
“针头要用7号的,抽5毫升血……”
“然后,把血液滴到这个培养皿里……”
我让他做的每一步,都是标准的流程。
除了最后一步。
“好了,现在,把这个培养皿放到显微镜下观察。”我说。
军医点了点头,正准备这么做。
“等等。”我叫住他。
“在观察之前,你需要滴入一滴这个。”我指了指桌上一个小小的棕色瓶子。
“这是什么?”军医警惕地问。
“一种……特殊的染色剂。”我胡扯道,“不然你们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瓶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染色剂。
那是我从药品柜里找到的,一种强效神经麻醉剂。无色无味,挥发性极强。
军医没有怀疑,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
就在他低头准备滴入液体的一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枕头边藏着的一支装满镇静剂的注射器,狠狠地扎进了他暴露在外的脖颈!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那瓶麻醉剂,也掉在地上,摔碎了。
无色的液体迅速挥发。
我立刻屏住呼吸,用被子捂住口鼻。
门外的守卫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们一边喊,一边开始撞门。
我没有时间了。
我迅速扒下那个军医身上的白大褂和口罩,穿在自己身上。
然后,我拖着他,把他塞到了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门被撞开了。
两个守卫端着枪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我穿着军医的衣服,戴着口罩,而“俘虏”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我用被子伪装了一个人形)。
“医生,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守卫问。
我压低嗓子,模仿着那个军医的口音,焦急地说:“病毒!病毒泄露了!快!封锁这里!通知将军,谁也不要靠近!”
那两个守卫脸色大变。
他们看着地上摔碎的瓶子,和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信以为真。
“快走!这里危险!”我一边推着他们,一边往外走。
他们被我的气势镇住了,加上对病毒的恐惧,竟然真的被我推着退出了房间。
“快!把门锁上!用东西顶住!”我对着他们大喊。
他们手忙脚乱地照做了。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心脏狂跳。
第一步,成功了。
我利用他们对瘟疫的恐惧,把自己从牢房里“解放”了出来。
接下来,我要想办法离开这个补给站。
我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尽量让自己的步态看起来自然一些。
走廊里,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
没人注意到我这个行色匆匆的“军医”。
我顺利地走出了营房。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探照灯的光柱在营地里来回扫射。
我知道,我这样走不了多远。
我需要一辆车。
我记得,补给站的东南角,有一个汽车维修厂。那里应该有车。
我低着头,沿着营房的阴影,朝东南角摸去。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我们联邦士兵的尸体。
他们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就是战争。
残酷,而真实。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加快了脚步。
就在我快要到达维修厂的时候,迎面走来一队巡逻兵。
为首的,竟然是肖城。
我心里一惊,立刻低下头,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衣领。
我与他擦肩而过。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不敢回头,快步走进了维修厂的阴影里。
维修厂里很安静。
我借着月光,看到里面停着几辆军用吉普车。
太好了。
我找到一辆看起来还能用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不是专业的司机,但在部队里也学过一些基本的驾驶技巧。
我找到了车钥匙,插进钥匙孔。
就在我准备发动汽车的时候,副驾驶的门开了。
一个人坐了进来。
是肖城。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钥匙都差点掉了。
“你想去哪儿?”他看着我,平静地问。
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你的把戏,很高明。”他说,“差一点就让你成功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问。
“那个军医,是我的表弟。”他说,“我很了解他。他有洁癖,绝不会把药品瓶子直接放在地上。”
我愣住了。
就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而且……”他顿了顿,“你身上的消毒水味,太浓了。像是在里面泡过澡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
我还是太嫩了。
“你要杀我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
“我说过,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那你要把我带回去,当你的战利品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逃?”
“我不想成为你们宣传的工具。”我说。
“你觉得,你对我们来说,有那么大的价值吗?”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
我愣住了。
“你救我,又被我所伤。这件事传出去,对我的‘战神’形象,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人觉得我忘恩负负义。”他说,“所以,我的上级已经下了命令,这件事,必须被抹去。”
“抹去?”
“是的。”他点了点头,“最好的抹去方式,就是让你消失。”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所以,你还是要杀我。”
“我不会杀你。”他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我欠你一条命。”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彻底糊涂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动了汽车。
“你不是想走吗?”他说,“我送你。”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疯了?”
“也许吧。”他猛地一踩油门,吉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门口的哨兵试图阻拦,但他直接开车撞开了栏杆。
“坐稳了!”他大吼一声。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
我能听到后面传来的枪声和追赶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死死地抓住扶手,大声问他。
“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他目不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
“就因为这个?”
“还有……”他顿了顿,“在战场上,我是将军,你是医生。我们立场不同。但现在,没有战场。”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异常清晰。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男人,让我看不透。
他时而冷酷得像一块冰,时而又做出一些让我匪夷所思的举动。
车子开了很久。
我们渐渐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他把车停在了一片树林里。
“从这里往南走,大约二十公里,就能回到你们联邦的防区。”他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壶水,递给我。
“省着点吃,应该够你走到那里了。”
我接过东西,没有说话。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他说,“天亮之前,我必须赶回去。”
“你回去怎么交代?”我问。
“我会说,你不幸感染了病毒,在转移途中,病发身亡了。”他淡淡地说。
一个完美的谎言。
既解释了我的“消失”,又避免了瘟疫的恐慌。
不愧是肖城。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
他看着我,良久,才说:“我不想欠着一个女人的。”
他又说:“尤其是一个救了我,又被我捅了一刀的女人。”
我沉默了。
“好了,你走吧。”他催促道。
我下了车。
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我转过身,看着他。
“肖城。”
“嗯?”
“谢谢你。”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说谢谢。
他愣了一下,然后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快走。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的树林。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他那复杂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在那个血腥的雨天,有过一个短暂的交点。
然后,就该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永不相见。
毕竟,我们立场不同。
我回到了联邦。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我在山里走了两天两夜,饿了就啃一口压缩饼干,渴了就喝一口水。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
但一想到肖城那张冰块脸,我就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不能死。
我死了,就真的如他所愿,“病发身亡”了。
我偏不。
当我衣衫褴褛、像个野人一样出现在联邦防区哨卡的时候,那些士兵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鬼。
我的回归,在联邦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被隔离审查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又一次坐在了审讯室里。
还是那帮安全局的人。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肖城为什么要放了你?”
“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们的问题,比上次更加尖锐。
我把编好的故事说了一遍。
我说我趁他们不备,偷了一辆车逃了出来。
我隐瞒了肖城送我出来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惹上麻烦。
毕竟,他还欠我一条命呢。
他们不信。
但他们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我。
对我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
我没有官复原职。
我被送进了一家军队疗养院。
美其名曰,“休养”。
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
我在这里,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每天的工作,就是散步,看书,晒太阳。
战争还在继续。
我偶尔能从报纸上,看到肖城的名字。
他又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成了帝国最耀眼的将星。
每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我的心都会没来由地抽动一下。
然后,我会摸摸我侧腹的那道疤。
它在提醒我,我们之间,有着怎样一段荒唐的过去。
一年后,战争结束了。
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
帝国内部发生了政变。
皇帝被推翻,主战派被清洗。
新的临时政府向联邦提出了停战协议。
长达十年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我自由了。
我脱下了那身穿了十年的军装。
我回到了我的家乡。
一座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南方小城。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私人诊所。
来看病的,都是些街坊邻里。
张家长李家短,日子过得平淡而琐碎。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平淡下去。
直到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下面播报一则消息,帝国战争罪犯肖城,将于下周在海牙国际法庭接受审判……”
我看着电视屏幕上,他被两个法警押解着走下飞机的画面。
他穿着囚服,戴着手铐。
他瘦了很多,也憔g悴了很多。
但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被指控犯有“反人类罪”和“战争罪”。
起诉书上,罗列了他一条条的罪状。
包括指挥部队屠杀平民,使用违禁化学武器等等。
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判处终身监禁,甚至死刑。
我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雨夜,他开着车,带我逃离。
他说,在战场上,我们立场不同。但现在,没有战场。
那么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战场了。
可他却成了战犯。
一个星期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订了一张去海牙的机票。
我也不知道我去做什么。
也许,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法庭上,我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
我看着他坐在被告席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
对于检察官的指控,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是沉默。
那种沉默,让我觉得心慌。
审判持续了三天。
检方出示了大量的证据,包括照片,视频,还有幸存者的证词。
一切都对他很不利。
他的辩护律师,几乎无计可施。
在最后陈述的时候,律师问他,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他站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下法庭。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一扫而过。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承认,我是一名军人。我执行了我的职责。”
“我承认,我指挥了那些战役。我为我的士兵和我的国家而战。”
“但对于那些所谓的‘屠杀’和‘化学武器’,我拒绝承认。”
“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战争法则。我没有下令杀害任何一个平民。”
他的话,掷地有声。
但没有人相信。
法官准备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就在这时,我站了起来。
“法官阁下,我请求作为证人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包括肖城。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法官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走上了证人席。
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我讲了那个下雨的战场。
我讲了我怎么救了他。
我讲了他怎么捅了我一刀。
也讲了他怎么放我走。
我讲得很平静。
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讲完之后,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这位女士,”检察官站了起来,严厉地问我,“你说的这一切,和本案有关吗?你这是在为一名战犯开脱吗?”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我看着检察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什么样的战犯,会在有机会杀死一个敌国医生的时候,选择放她走?”
“一个什么样的‘屠夫’,会为了‘不想欠一个女人的’,而冒着被送上军事法庭的风险,去救一个俘虏?”
“我不知道你们指控他的那些罪名,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亲身经历的这些。”
“我只知道,在战争里,每个人都会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但他,在有机会选择的时候,选择了人性。”
我说完,看向肖城。
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湖水。
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我的证词,并没有改变审判的最终结果。
肖城还是被判了罪。
但不是死刑,也不是终身监禁。
而是二十年有期徒刑。
宣判的那天,我没有去。
我离开了海牙。
我回到了我的小诊所,继续过我平淡的日子。
我再也没有关注过他的任何消息。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那道疤痕,还在我的侧腹。
偶尔阴雨天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
它像一个烙印,刻下了我那段荒唐的青春,和一个叫肖城的男人。
我们立场不同。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也或许,是世界上最大的真理。
谁知道呢。
战争结束后的第十年,我的诊所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一丝局促。
“医生,我……我有点失眠,想开点药。”他低着头说。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
我的手,抖了一下。
是肖城。
他比电视上看起来,更老了一些。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但他那双眼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也被提前释放了。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路过这里。”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听说这里有个诊所……”
我们都沉默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跳。
一切都正常。
“你只是太累了。”我说。
“也许吧。”他苦笑了一下。
“我给你开点维生素吧,不用吃药。”我一边写着病历,一边说。
“好。”
我把病历本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到了上面的签名。
林蔚。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
“是我。”我点了点头。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
“谢谢你。”
我知道,他指的是法庭上的事。
“我只是说了实话。”我说。
“对我来说,那很重要。”他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也许找个地方,种种地吧。”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要去种地。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呢?”他问我,“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笑了笑,“每天看看病,和街坊邻居聊聊天,挺好的。”
他点了点头。
“那我……不打扰你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我当年在部队里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穿着白大褂,笑得很灿烂。
“这个,给你。”我把照片递给他。
他愣住了。
“为什么?”
“你不是说,不想欠着一个女人的吗?”我说,“现在,我们两清了。”
他看着那张照片,又看了看我。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
他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谢谢。”他声音沙哑地说。
然后,他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那把刀,而是一整场战争。
现在,战争结束了。
我们,也终于两清了。
来源:雪飘叶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