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衍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对着屏幕上一个甲方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的logo,第十二次产生辞职的冲动。
周衍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对着屏幕上一个甲方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的logo,第十二次产生辞职的冲动。
手机在桌上震动,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嘶力竭。
来电显示:周衍。
我盯着那两个字,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我划开接听,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还没下班?”他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温吞水,不疾不徐,像旧时候电台里男主播的腔调。
“不然呢?等着公司给我发终身成就奖吗?”
我听见他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无奈。
“别那么大火气,我炖了汤,给你送过去?”
汤。
又是汤。
我几乎能闻到那股混合着鸡肉、香菇和遥远关怀的味道。
“不用了,我减肥。”我睁着眼睛说瞎话,手边是半包快要见底的薯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你已经连续半个月都在说减肥了。”
“人生在于坚持,你不懂吗?”我把最后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示威。
“好吧,”他妥协了,“那你早点回家,别太累了。”
“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屏幕磕在桌角,发出沉闷的一声。
同事小A从隔板后面探出头来,“又跟你们家周老师吵架呢?”
“什么叫吵架?这是我们独特的沟通方式。”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小A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缩了回去。
我看着那个被毙了无数次的logo,突然觉得,我和周衍的感情,也像这玩意儿。
一团糟。
但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最开始,周衍是我精心挑选的“最优解”。
我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认识他的。
那天我当伴娘,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站了一天,脚后跟磨破了皮,疼得钻心。
仪式结束,我在角落里脱了鞋,龇牙咧嘴地揉着脚。
他就是那时候走过来的。
手里拿着一个创可贴。
“需要吗?”他问。
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干净得像中学时代隔壁班那个最会解物理题的男同学。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有些腼腆。
后来朋友告诉我,他叫周衍,是个高中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
这个职业标签像一个精准的定位器,瞬间在我心里给他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形象:稳定、规律、有耐心、智商高、生活圈子简单。
简直是婚恋市场上的绩优股,还是那种抗风险能力极强的。
我,林晚,一个在广告圈里摸爬滚打,见惯了虚伪客套、画饼充饥的女青年,在那一刻,动了一个念头。
一个大胆又功利的念头。
我想把他搞到手。
这不是一见钟情,甚至跟爱都没什么关系。
这更像一场赌博。
我厌倦了那些飘忽不定的感情,厌倦了那些把爱说得天花乱坠、转头就能跟别人上床的男人。
我累了。
我想找个安稳的港湾,靠岸。
周衍看起来,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港湾。
于是我下了注。
我赌他会喜欢我这种,看起来有点小聪明,带点小泼辣,会打扮,跟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我赌我的那些“不一样”,在他眼里是新鲜,是刺激,是致命的吸引力。
我赌我能用我的套路,我的表演,赢得这场感情的胜利。
我赢了。
至少,一开始我以为我赢了。
我主动加了他的微信,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频率撩他。
今天发一张加班的照片,配文“累到想原地爆炸”。
明天发一张自己做的(其实是外卖摆盘的)精致晚餐,配文“生活需要仪式感”。
他果然上钩了。
他会给我点赞,会评论“注意身体”,会问我“你还会做饭?”。
我看着屏幕,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得意地笑。
你看,男人多简单。
一点点示弱,一点点反差,就能让他们产生好奇和保护欲。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周衍对我很好。
是那种教科书式的好。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开车一个多小时来接我,只是为了让我能早点回家。
他会耐心地听我吐槽那些奇葩的甲方和的领导,即使他根本听不懂。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充满了爱意和欣赏。
他说:“林晚,你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我听着,心里一边享受着这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一边又觉得无比的讽刺。
特别?
当然特别。
因为你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我把我们的约会,当成项目来运营。
每一次见面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去哪里吃饭,聊什么话题,我都会提前做好规划。
为了迎合他“文艺青年”的喜好,我逼着自己去看那些沉闷的艺术电影,去读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哲学书。
当他跟我讨论某个导演的长镜头运用时,我可以精准地抛出几个从影评里背下来的术语。
当他跟我感慨某位哲学家的虚无主义时,我可以恰到 "好处地" 表示赞同,并附赠一个忧郁而深邃的眼神。
他看着我,满眼惊艳。
“林晚,我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
我心里想的是,我不喜欢,我只是喜欢你喜欢我喜欢这些的样子。
我像一个精湛的演员,完美地扮演着“周衍的理想女友”这个角色。
而周衍,就是我最忠实的观众。
他为我的表演鼓掌,为我的表演着迷。
我沉浸在这种虚假繁荣里,无法自拔。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演下去,直到我们结婚,生子,然后在这场名为“婚姻”的漫长剧集里,慢慢地,真假难辨。
可我忘了,再好的演员,也有演累的时候。
再真的假象,也有被戳穿的一天。
导火索是他带我去年级组的聚餐。
那是一群和他一样的老师,男的沉稳,女的温婉。
他们坐在一起,聊的是学生、是教学、是新出的教辅材料。
我坐在那里,像一个误入藕塘的火烈鸟,格格不入。
他们聊到某个调皮的学生,大家发出会心的笑声。
我听不懂那个笑点。
他们聊到某个教学改革,大家热烈地讨论。
我插不进一句话。
席间,一个女老师笑着问我:“林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看起来好时尚。”
我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做广告的。”
“哇,广告啊,那很辛苦吧?得经常熬夜?”
“还好,习惯了。”
周衍在一旁,殷勤地给我夹菜,试图把我融入他们的圈子。
“林晚她很厉害的,她们公司很多大品牌的案子都是她负责的。”他语气里带着骄傲。
另一个男老师接话:“那收入肯定很高吧?不像我们,死工资。”
我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高了,像炫耀。
说低了,像撒谎。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为了打破僵局,我讲了一个我们广告圈的段子,关于如何跟甲方斗智斗勇。
段子本身很好笑,我在公司讲的时候,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
但在这里,我说完,桌上一片寂静。
只有几声礼貌而干涩的笑声。
我看到周衍的脸,在饭店明亮的灯光下,一点点地僵硬。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阵烦躁。
“今天,是不是让你没面子了?”我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没有。”他声音很低。
“那就是有咯。”我冷笑,“嫌我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嫌我太市侩,太格格不入?”
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望和疲惫。
“林晚,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我梗着脖子,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放松一点。”他叹了口气,“你今天晚上,一直很紧绷,像在演戏。”
演戏。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他看出来了。
原来我的表演,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天衣无缝。
我突然觉得无比的难堪和愤怒。
“我演戏?周衍,你搞清楚,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每天都在跟人演戏,跟客户演,跟老板演!不演戏我连饭都吃不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待在象牙塔里,每天面对一群单纯的学生,不愁吃穿?”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那些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就是市侩!我就是功利!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赚钱,怎么往上爬!我跟你,跟你的那些同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说完,车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对不起。”他说。
我愣住了。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心疼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以为那次争吵会是我们的转折点,我们会就此分道扬镳。
但他没有。
他反而对我更好了。
他不再试图带我进入他的圈子,而是努力地想要走进我的世界。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买好我最喜欢的奶茶和炸鸡,安安静静地坐在公司的角落里等我。
他会去研究我负责的那些品牌,笨拙地跟我讨论营销策略。
他甚至为了能跟我有共同话题,去下载了我们行业内部吐槽用的APP,看得津津有味。
我看着他做的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动,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恐慌。
我感觉我的赌局,开始失控了。
我原本的计划是,用一个完美的“人设”,把他牢牢套住。
可现在,他却爱上了那个“人设”背后,被我刻意隐藏起来的,那个疲惫、暴躁、充满不安的真实的我。
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开始害怕。
我害怕他看得越清楚,就越会发现我的不堪。
我害怕当他剥开那层光鲜亮丽的糖纸,会嫌弃里面那颗已经有些发苦的糖心。
于是,我开始变本加厉地“作”。
我用最刻薄的语言去攻击他的善意。
他给我送汤,我说他在监视我的生活。
他等我下班,我说他影响我工作。
他关心我的身体,我说他像我妈一样啰嗦。
我像一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试图把他推开。
我以为他会生气,会失望,会转身离开。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我所有的坏脾气,然后在我情绪平复之后,轻轻地抱住我。
“林晚,我知道你很累。”
他的拥抱很温暖,可我却觉得像被火灼烧一样。
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狗头军师”Sasa说:“林晚,你差不多得了。周衍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再这么作下去,早晚把他作跑了。”
Sasa是个活得比我通透一百倍的女人,换男朋友比我换口红色号还勤。
她总说,感情嘛,开心就好,别想那么多。
我苦笑,“你不懂。”
“我是不懂,”Sasa翻了个白眼,“我不懂你明明捡到宝了,为什么非要当垃圾扔掉。”
“他不是宝,”我喃喃自语,“他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出我所有虚伪、自私和怯懦的镜子。
我不敢看。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种诡异的拉扯中,继续向前。
直到,他跟我提了买房子的事。
那天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很老的港片。
他突然说:“林晚,我们买个房子吧。”
我吃爆米花的动作停住了。
“买房子?”
“嗯,”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我想给你一个家。”
家。
这个字眼,让我一阵恍惚。
他开始兴奋地跟我规划起来。
“我看好了几个楼盘,离你公司和我学校都不算太远。首付的话,我这些年攒了一些,我爸妈那边也能支持一点,你这边……”
“我这边没钱。”我打断他,语气生硬。
他愣了一下,“没关系,我这边……”
“周衍,”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买房子。”
“为什么?”他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我们迟早要结婚的,不是吗?”
结婚。
又是一个让我窒息的词。
“谁说我要跟你结婚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看到他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变得惨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一丝快意,和一丝更深的恐慌。
我知道我说了最伤人的话。
我知道我亲手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撕得粉碎。
“我……”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拿起外套,走出了门。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电影还在放着,男女主角在屏幕里拥抱、亲吻。
我突然觉得好冷。
那晚之后,周衍没有再联系我。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开始,我故作轻松。
我对Sasa说:“分了就分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Sasa看了我一眼,“你确定?”
“当然。”我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我开始恢复单身时的生活。
下班后跟同事去喝酒,唱歌,蹦迪。
周末约上三五好友,去逛街,做SPA。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
我告诉自己,我很好,我一个人也很好。
可是,骗不了人。
当我一个人回到那个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出租屋时,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几乎要把我吞没。
我会习惯性地去摸副驾驶的座位,那里曾经是他专属的位置。
我会在深夜加班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公司楼下,期待能看到他那辆熟悉的车。
我会在看到朋友圈有人晒情侣照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他的脸。
他笑的样子,他无奈的样子,他失望的样子,他最后,决绝离开的样子。
我才发现,原来在这场我自导自演的赌局里,我早就动了真情。
我以为我在演戏,可演着演着,就把自己赔了进去。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一个月后,我在超市里,碰到了他。
他瘦了,也黑了,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很清秀,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笑起来很温柔。
像他世界里的人。
他们正在挑选酸奶。
女孩拿起一盒,问他:“这个怎么样?”
他摇摇头,从货架更深处拿了一盒,“拿这个,日期更新鲜。”
那个动作,那么熟悉。
他也曾经这样,为我挑选最新鲜的牛奶。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仓皇地转过身,推着购物车,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抱着Sasa,哭得撕心裂肺。
“Sasa,我好想他。”
“我好后悔。”
“我把他弄丢了。”
Sasa抱着我,不停地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想给他打电话。
我想告诉他,我错了。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不爱他,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想求他回来。
可是,当我看到他微信朋友圈的更新时,我所有的勇气,都瞬间消失了。
那是一张照片。
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就是我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女孩。
他们站在海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搂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配文是:“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光。”
光。
而我,是那个把他拖入黑暗的人。
我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就像我的心。
我终于明白,这场赌局,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会输。
因为我下的赌注,是他的真心。
而我拿出的筹码,却是满身的谎言和算计。
我辞职了。
在那个甲方终于通过了我的第十八版logo之后,我递交了辞职信。
老板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多说。
我搬离了那个充满了我和周衍回忆的出租屋,租了一个更小,也更便宜的单间。
我开始找新的工作。
不再是光鲜亮丽的广告行业,而是一家小小的书店。
工作很清闲,薪水也不高,但每天被书香包围着,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开始学着,去过一种“真实”的生活。
我不再逼自己去迎合任何人。
我素面朝天,穿着最舒服的棉布裙子,在书店里整理书籍,给客人推荐我真正喜欢的书。
我开始尝试自己做饭,虽然一开始总是搞得一团糟,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米饭煮糊了。
但我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菜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我不再去想那场输掉的赌局。
也不再去想周衍。
我把他,连同那段不堪的过去,一起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那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书店门口。
是周衍。
他还是那副样子,白衬衫,黑裤子,干净得像一阵清风。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工作?”他问。
“嗯。”我点点头,手指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挺好的。”他说。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还好吗?”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挺好的。”他笑了笑,“我快要结婚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像被重锤击中。
“恭喜。”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谢谢。”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林晚,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当初,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看着他,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在婚礼上递给我的那个创可贴。
想起他在深夜里为我亮着的那盏车灯。
想起他笨拙地研究我看不懂的行业报告。
想起他那个温暖的,让我感到灼痛的拥抱。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爱过。”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从一开始,就爱上了。”
不是因为他稳定,不是因为他安全,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最优解”。
就是因为,那天下午,他逆着光走来,递给我一个创可贴时,那个温柔的笑。
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敢承认。
我害怕承认自己的动心,害怕在感情里变得被动。
所以我用一场“赌博”来掩饰我的真心,用一层层的“套路”来保护我脆弱的自尊。
我以为我在掌控一切,却不知道,从我动心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周衍看着我,眼睛慢慢地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书店。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再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我输掉了他,输掉了那场我精心设计的赌局。
但我也终于,赢回了面对真实的自己的勇气。
书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一个背着画板的少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阳光的笑。
“姐姐,请问画册区在哪里?”
我擦干眼泪,对他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架上,也洒在我的身上。
暖暖的。
我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了一场赌博,最后,我输得一败涂地。
但或许,输掉一切,才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契机。
后来的日子,过得像书店里那些安静的午后,平淡,却也安宁。
我渐渐习惯了没有周衍的生活。
习惯了自己换灯泡,自己通马桶,习惯了感冒时自己冲一杯板蓝根,而不是等他送来温热的汤。
Sasa偶尔会来店里看我,每次都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林晚,你真打算在这儿当一辈子图书管理员啊?”她捏着一本《百年孤独》,嫌弃地撇撇嘴。
“这叫书店店员。”我纠正她,“而且,有什么不好?”
“不好?工资低,没前途,还接触不到优质男性!”她掰着手指头数落,“你看看你,都快成尼姑了。”
我笑笑,不跟她争辩。
她不懂。
在这里,我不用再扮演任何人。
我就是林晚,一个喜欢读书,有点笨手笨脚,偶尔会多愁善感的普通女人。
我不再需要用名牌包和精致的妆容来武装自己,也不再需要用尖酸刻薄的言语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活得越来越像我自己。
这感觉,很好。
有一天,一个老太太来店里买书。
她拄着拐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她要找一本很老的菜谱,说是她老伴生前最喜欢看的。
我在书库里翻了很久,才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
我把书递给她时,她颤抖着手接过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谢谢你,姑娘。”她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像是抚摸着最珍贵的宝贝。
“我老头子走得早,以前总嫌他做的菜咸了淡了,现在想吃,也吃不着了。”
“人啊,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老太太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泛起阵子的涟漪。
是啊,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我和周衍,不也是这样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回到了那个出租屋。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我曾经最嫌弃的鸡汤。
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周衍,我错了。”我说。
他转过身,摸了摸我的头,笑得一脸温柔。
“没关系,我知道。”
梦醒了。
枕边湿了一片。
我打开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距离上次更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婴儿的小脚丫照片。
粉粉嫩嫩的,很可爱。
配文是:“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小公主。”
定位在市妇幼保健院。
发布时间,是三天前。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酸涩,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过得很好。
他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新的牵挂。
他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安心停靠的港湾。
而我,也该彻底放下了。
我关掉手机,起身拉开窗帘。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涌了进来。
楼下,有早起晨练的老人,有背着书包赶去上学的孩子,有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年轻夫妻。
一片人间烟火。
我突然觉得,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输了一场赌局,不代表输了整个人生。
Sasa又给我介绍了新的相亲对象。
一个IT男,格子衬衫,黑框眼镜,有点木讷,但人很实在。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很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
“林……林小姐,你好,我……我叫张伟。”
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你好,我叫林晚。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挠了挠头,脸更红了。
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爱好,聊对未来的规划。
他说话很直白,不懂得拐弯抹角。
他说他喜欢打游戏,周末可以宅在家里一天不出门。
他说他不会做什么浪漫的事,但可以保证工资卡上交。
他说他想找一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姑娘。
我听着,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心里给他打分,评估他的“价值”。
我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安静地听着。
约会结束,他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他犹豫了半天,才从背后拿出一束花。
是一束向日葵,开得正灿烂。
“送……送给你。”他把花塞到我怀里,不敢看我的眼睛,“我觉得你笑起来,就像向日葵一样。”
我抱着那束花,愣在了原地。
已经很久,没有人送我花了。
更没有人,会说我笑起来像向日葵。
“谢谢。”我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那……我们下次,还能再见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在婚礼上,同样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创可贴的周衍。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赢”的赌徒。
我只是林晚。
“好啊。”我笑着点头。
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去刻意设计什么“人设”。
我和张伟的约会,总是很随意。
有时候,我们会去看一场电影,看到一半,他就在旁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有时候,我们会去公园散步,他会给我讲很多关于代码的笑话,我一个都听不懂,但还是会跟着他一起笑。
有时候,我会带他来我的书店,他会找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打一下午的游戏,不来打扰我。
他不像周衍那样,懂我所有的梗,能接住我所有的情绪。
他甚至有些笨拙,有些无趣。
但他很真实。
他会坦诚地告诉我,他看不懂我喜欢的那些文艺片。
他会直接地对我说,他觉得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不好看。
他不会用华丽的辞藻来赞美我,却会在我生病时,笨手笨脚地为我熬一锅味道奇怪的粥。
和他在一起,我不用再伪装,不用再演戏。
我可以是我自己。
可以懒散,可以暴躁,可以不完美。
Sasa说:“林晚,你这回是找对人了。”
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笑,是真的。”
是真的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没有精致的妆容,眼角甚至有了细微的纹路。
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叫做“松弛”的东西。
我和张伟的感情,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惊心动魄的转折。
我们就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各自独立,又互相依靠。
一年后,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
只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周末,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对我说:“林晚,我们结婚吧。”
我看着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恐慌,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好。”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的亲戚和最好的朋友。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煽情的环节。
Sasa作为我的伴娘,在婚礼上哭得比我还厉害。
“林晚,你终于嫁出去了。”她抱着我,又哭又笑,“我真为你高兴。”
我也笑了。
是啊,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卸下所有盔甲,安心做自己的人。
婚礼结束后,我和张伟去海边度蜜月。
我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带着一丝咸湿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了周衍朋友圈里那张照片。
那个他搂着妻子,在夕阳下笑得一脸灿烂的画面。
那时候,我以为他找到了他的“光”。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光,不是别人给予的。
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
当你不再执着于输赢,不再害怕暴露自己的不完美,当你学会了与真实的自己和解时,那束光,自然就会照亮你的生活。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张伟。
他正低着头,认真地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柔和而温暖。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
“张伟。”
“嗯?”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不知道。”
“啊?”
“就是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嗯,就是你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这就是程序员的直觉吧。”
我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张伟,谢谢你。”
谢谢你,爱上了这个不完美的我。
谢谢你,让我终于有勇气,去拥抱真实的生活。
但现在,我只想把我的余生,当成一份礼物,和他一起,慢慢拆开。
输赢,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来源:情浓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