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HR的那个女人，叫Linda，或者Lina，反正我从来没记清过。她那张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开开合合，吐出的词汇标准得像教科书。

我被开除的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HR的那个女人，叫Linda，或者Lina，反正我从来没记清过。她那张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开开合合，吐出的词汇标准得像教科书。

“组织架构调整。”

“业务优化。”

“基于公司长期发展的考量。”

我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隔着一张巨大的、能映出我茫然脸孔的会议桌，看着她。

我想的却是，她今天这个口红色号，真显老。

“所以，林未，你的合同到今天为止。”

她终于吐出了那句核心的话。

我点点头，说：“哦。”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我的大脑好像被一层厚厚的保鲜膜裹住了，所有情绪都变得迟钝和不真切。

“交接工作你和王总监沟通一下，我们这边会给你N+1的补偿，所有流程都会依法合规。”

她熟练地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附上一支笔。

我拿起笔，签下我的名字。

林未。

这两个字，我写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这么陌生。

回到工位，很多人投来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开始收拾东西。

桌上的绿萝已经半死不活，是我上个月忘了浇水导致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一个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马克杯，用了三年，杯口都有一圈洗不掉的茶渍了。扔掉。

一沓厚厚的专业书，当初为了“海神计划”这个项目，我啃了整整两个月，现在它们像一堆废纸。我一本一本拿起来，又一本一本放进纸箱。算了，背回去还能垫显示器。

我的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件物品，都牵扯出一段在这里的回忆。加班的夜晚，争吵的会议，项目上线后的短暂狂欢。

这些回忆，在十五分钟前，还叫“我的职业生涯”。

现在，它们只是垃圾。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是公司的微信大群。

有人发了一句：“@林未 姐，听说你……”

后面跟着一个“惊恐”的表情。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人，莉莉，我那个平时“未未姐”叫得最甜的徒弟，立刻跳了出来。

“大家别乱猜了，未姐只是家里有事，要休息一段时间。”

她还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真贴心啊。

贴心得让我恶心。

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边打着这些字，一边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我这个UI设计组长的位置空出来，最有希望顶上的，就是她。

群里立刻有人跟上。

“原来是这样，那祝未姐好好休息。”

“是啊是啊，身体最重要。”

一片虚伪的和谐。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温暖的祝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深吸一口气，退出了群聊。

还没完。

我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公司那个分组。

我的老板，王总监，那个刚刚还在HR口中让我去“沟通一下”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他的头像是一个卡通的“佛”字。

我长按，点击。

“删除联系人。”

弹出的确认框问我：“将联系人‘王总监’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删除”。

下一个，HR Linda。删除。

下一个，莉莉。删除。

一个，又一个。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点击、确认。这个过程有一种奇异的快感，像是在玩一个消除游戏。

每删除一个人，我心里的那层保鲜膜就撕开一道口子，愤怒和委屈像黏稠的液体一样渗出来。

这些人，我们曾经在同一个会议室里为了一个像素的偏差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曾经在深夜的办公室共享一份冰冷的外卖。

我们曾在KTV里勾肩搭背地唱着跑调的《朋友》。

可就在我被宣布“死亡”的这一刻，他们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发一条私信来问我一句。

他们只是在群里，隔着屏幕，进行一场安全又廉价的告别仪式。

删到最后，列表里只剩下一个人。

张超。

一个做后端的程序员，平时不怎么说话，默默无闻，是个老好人。有一次我电脑崩了，设计稿没保存，是他花了两个小时帮我找回了大部分数据。

我当时感激得差点要请他吃一个星期的饭。

他只是摆摆手，说：“举手之劳。”

我的手指悬停在他的名字上。

一秒。

两秒。

最后，我还是按下了“删除”。

我不想留下任何藕断丝dale的可能。

我要一场彻底的告别。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把最后一点零碎塞进纸箱，抱着它，站了起来。

整个部门，几十个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假装在认真工作，眼角的余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我只是抱着我的纸箱，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玻璃门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我站在电梯口，看着金属门上倒映出的自己，抱着一个纸箱，头发有点乱，脸色苍白。

像一条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我走进去，按下一楼。

随着电tī的下沉，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失重和解脱的感觉包裹了我。

再见了，996。

再见了，没完没了的需求变更。

再见了，王总监画的大饼。

再见了，莉莉那张虚伪的笑脸。

再见了，我那该死的“海神计划”。

地铁上，人挤人。

我抱着箱子，缩在角落里，像一个异类。

周围的人都在低头看手机，刷着短视频，或者和朋友聊天。他们的世界鲜活、热闹，与我无关。

我突然很想哭。

不是因为被开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孤独。

我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回到我那个租来的小单间，我把纸箱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摔进了床上。

脸埋在枕头里，闻到一股阳光和我自己头发的味道。

我不想动，不想思考，不想面对任何事情。

我就这么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胃开始抗议。

我爬起来，拉开冰箱。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瓶快过期的牛奶和半根枯萎的葱。

也是，我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根本没时间逛超市。

我拿起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

酸菜鱼、麻辣香锅、小龙虾……

我把购物车塞得满满的，然后选择了最贵的那家。

最后，我给自己加了一份三十块钱的甜品。

付款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

没有工作了，这意味着没有收入。

我这点积蓄，在大城市里，撑不了几个月。

去他妈的。

我狠狠地点了“确认支付”。

老娘今天就是要消费，就是要放纵。

这是我应得的。

外卖送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把所有菜都铺在小小的茶几上，打开一罐啤酒，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热闹的综艺节目，明星们在玩一些愚蠢的游戏，笑得前仰后合。

我一口鱼，一口啤酒，眼睛盯着屏幕，味蕾被麻辣刺激得有点疼。

真好吃。

比公司食堂那万年不变的盒饭好吃一万倍。

吃着吃着，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颗一颗，砸进酸菜鱼的汤里，悄无声息。

我没有擦。

就让它流。

我一边哭，一边吃，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和食物一起咽进肚子里。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沉。

没有做梦，没有在凌晨四点惊醒，想着某个设计细节。

第二天，我是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斑。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一点半。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个时间了。

我伸了个懒ua，感觉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宿醉的头痛，和饱腹的满足感交织在一起。

我点开手机，想看看有什么新闻。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

屏幕顶端，通知栏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未接来电的提醒。

同一个号码。

我愣住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号码，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我往下滑。

未接来电（5）。

未接来电（17）。

未接来电（38）。

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我的心跳开始莫名地加速。

谁会这么疯狂地给我打电话？

我点开通话记录，从头开始看。

第一个电话，早上八点零五分。

第二个，八点零七分。

然后是八点十分，八点十二分……

平均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

这已经不是“有急事”的程度了，这简直是夺命连环call。

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我打开一个手机号码查询软件，输入了这个号码。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一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总监。

是我的前老板，王德发。

我把他微信删了，却忘了手机号码还存在通讯录里。

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后悔了？发现我的价值了？想请我回去？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0.1秒，就被我掐灭了。

不可能。

王德发那种人，面子比天大。他亲手签了我的解雇通知，怎么可能第二天就低头？

那他是要干什么？

骂我？

因为我一声不吭地走了，交接工作也没做，他气急败坏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

我仿佛已经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唾沫横飞的样子。

“林未！你什么态度！就这么走了？你的职业素养呢？”

想到这里，我反而笑了。

职业素养？

在我被当成垃圾一样扔掉的时候，谁跟我谈职业素养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懒得理他。

我起床，洗漱，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还奢侈地加了个蛋。

吃完面，我打开电脑，开始更新我的简历，浏览招聘网站。

生活还要继续。

手机在桌上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一次次亮起，又暗下去。

那个号码，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怨魂。

我瞥了一眼通话记录。

未接来⚫，98个。

我有点佩服他的毅力了。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我的好奇心，像一只被挠痒痒的猫，开始蠢蠢欲动。

难道……是我昨天删他微信，他没法给我转N+1的补偿款了？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财务打款，需要我微信吗？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这次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未姐，我是莉莉。你快接王总监电话吧，出大事了！”

莉莉？

她怎么有我的手机号？

哦，对了，公司通讯录里有。

我看着这条短信，冷笑了一声。

又来演戏了？

还“出大事了”，能出什么大事？天塌下来了？

我把手机扔得更远了些，眼不见心不烦。

我打开我的作品集网站，开始整理我过去的项目。

每一个项目，都是我的心血。

尤其是最后一个，“海神计划”。

这是一个全新的、面向Z世代的社交产品。从前期的用户调研，到交互逻辑，再到视觉风格，几乎是我一手主导的。

我为它画了上千张设计稿，熬了无数个通宵。

王总监在几次公司大会上，都把“海神计划”当作今年的明星项目来吹嘘，说要靠它颠覆整个行业。

现在，我走了，这个项目八成是要落到莉莉手里了。

也好，省得我再为它操心。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就像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被迫送给了别人。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

未接来电，121个。

我靠。

他这是疯了吗？

我的好奇心终于压倒了我的理智。

我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我不想直接回电话。

那样显得我太被动了。

我想了想，打开了另一个社交软件。一个我很早就注册了，但几乎不用的账号。

我记得，张超，那个程序员，好像也用这个。

我搜索了他的名字，果然找到了他。

他的头像是一只猫，动态也很少，最新一条是半年前转发的一个技术文章。

我给他发了一条私信。

“张超，是我，林未。”

我等了大概五分钟。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又过了两分钟，他回过来一句：“林未？真的是你？你还好吗？”

我心里一暖。

他是唯一一个，问我“好不好”的人。

“我没事，挺好的。就是想问问你，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老板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随意。

那边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这次的时间更长。

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和挣扎。

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发来一大段话。

“林未，你听我说，你千万别激动。”

“你走了之后，昨天下午，莉莉接手了你的‘海神计划’。”

“王总监让她给投资方做个演示，她不知道怎么操作，好像是动了服务器上的什么东西。”

“然后……然后……”

张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然后整个‘海神计划’的服务器，数据全没了。”

“所有的设计源文件、前端代码、后台程序……全都没了。”

“公司内部的备份服务器也同步被清空了。”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正端着水杯喝水。

“噗——”

我一口水全喷在了电脑屏幕上。

什么？

全没了？

我瞪大眼睛，反复读着那几行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海神计划”，那个我耗费了将近一年心血的项目，那个王总监用来画饼的核心资产，那个价值可能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数据。

就这么……没了？

因为莉莉的一个错误操作？

这已经不是“大事”了，这是天塌了！

我感觉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一种荒诞到极致的、难以抑制的狂喜。

我甚至想放声大笑。

报应！

这他妈就是报应！

我强压住上扬的嘴角，继续打字问张超。

“那……然后呢？”

“然后整个技术部都疯了，查了一晚上，什么都恢复不了。莉莉当场就吓哭了，王总监的脸都绿了。今天一早投资方就要看最终版本，不然就要撤资，还可能要公司赔偿违约金。”

“所以……他们找我干什么？”

我明知故问。

“林未，你之前为了方便在家办公，是不是用你的私人移动硬盘，把整个项目都拷……拷走过一份？”

张超的用词很小心，他用了“拷走”，而不是“备份”。

我看着屏幕，没有立刻回复。

是的。

我有备份。

“海神计划”太重要了，而公司的服务器又 notoriously 不稳定，我怕出意外，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用我的一个加密移动硬盘，做一个完整的、离线的冷备份。

这是我的个人习惯，我甚至没跟王总监报备过。

因为我知道，以他的德性，如果知道我有这种东西，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会要求我把硬盘上交公司。

而那个硬盘，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纸箱里。

在所有数据灰飞烟灭的此刻，我手里的这块小小的硬盘，就是“海神计划”唯一的火种。

是整个公司的救命稻草。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王德发那一百多个电话是为了什么。

那不是愤怒，不是咒骂。

那是哀嚎。

是求救。

想到他昨天还高高在上地决定我的去留，今天却要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求我。

一股巨大而黑暗的快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对着屏幕，笑出了声。

一开始是低低的窃笑，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大笑。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他妈讽刺了！

太他媽爽了！

张超那边看我半天没回复，又发来一条消息。

“林未，你还在吗？王总监快急疯了，他说只要你肯帮忙，什么条件都好谈。”

什么条件，都好谈。

我看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回复张超。

“我知道了。谢谢你，张超。”

“不客气……那你……”

“我考虑一下。”

我关掉了聊天窗口。

然后，我站起来，走到那个纸箱旁。

我蹲下身，翻找着。

书、杯子、杂物……

终于，在箱底，我摸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外壳的移动硬盘。

我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

很轻。

但此刻，它重逾千斤。

我看着它，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我可以把它直接格式化，让“海神计划”永远消失。让王总监、让莉莉、让整个公司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甚至可以把它卖给竞争对手。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那不是我的风格。

而且，“海神计划”，毕竟是我的心血。

我恨的是人，不是这个项目。

我拿起手机，看着那个已经拨打了137次的号码。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林未！我的天呐林未！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王总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嘶哑。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官腔和威严。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林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辞退你，我是猪油蒙了心！我是混蛋！”

他在电话那头，开始语无伦次地自我检讨。

“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公司现在……公司现在需要你！‘海神计划’需要你！”

我轻笑了一声。

“王总监，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昨天已经被开除了。我现在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海神计划’也跟我没关系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不不！你是！你永远是！”他急切地说道，“是我错了，我收回那个决定！你现在就回来上班，不，我给你升职！设计总监！薪水翻倍！不，翻三倍！”

设计总监？薪水翻三倍？

呵呵。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可能会激动得跳起来。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王总监，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我……我不知道，你在哪？我派车去接你！”

“我在家里，喝着咖啡，看着窗外的风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我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太想回去上班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过了十几秒，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林未，算我求你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个项目对公司有多重要，你是最清楚的！投资方那边……”

“投资方怎么了，那是你的事，王总监。不是我的。”我冷冷地打断他。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绝望。

我想怎么样？

我把玩着手里的移动硬盘，走到窗边。

楼下，车来车往，人们为了生活奔波忙碌。

昨天，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王总监，我们见个面吧。”我说。

“好好好！在哪里？公司吗？我马上让他们准备会议室！”

“不。”我拒绝了，“我不去公司。就楼下那家星巴克吧，半个小时后。”

“好好好，没问题！我马上到！”

他挂电话的速度，比谁都快。

我放下手机，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因为昨晚的哭泣和今早的大笑，有点肿。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我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是职业装，就是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我把那个移动硬盘放进我的帆布包里，然后出门。

走进星巴克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王总监。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坐立不安，不停地看手表，看门口。

才一天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也皱巴巴的，眼袋和我昨晚一样肿。

他看到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林未！这里！”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喝点什么？我请！”他殷勤地问。

“一杯冰美式，谢谢。”

他立刻跑到柜台，像个小跟班一样去点单。

我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曾经在会议上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抢走我无数功劳的男人，此刻卑微得像个仆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端着咖啡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林未，”他搓着手，一脸紧张，“那个……硬盘，你带来了吗？”

他果然知道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真苦。

“王总监，我们先来算一笔账吧。”我放下杯子，看着他。

“账？什么账？”

“我，林未，为公司服务三年。主导和参与了超过二十个项目。其中五个是公司级核心项目。我加班的时长，加起来超过两千个小时。这些，公司给过我一分钱加班费吗？”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海神计划’，从0到1，我花了将近一年的心血。我的方案，帮你拿到了三千万的投资。你给我画的大饼是项目上线后给我期权，给我分红。结果呢？项目上线前夕，你把我踢了。你跟我谈职业素养的时候，你的良心在哪里？”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未，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只要你回来，以前我承诺你的一切，全部双倍兑现！”

“回来？”我笑了，“王总监，你觉得，一个被你亲手扔进垃圾桶的人，还会愿意再被你捡回来吗？”

“我……”他彻底语塞了。

“而且，你凭什么觉得，你那个小小的设计总监的位置，我还看得上？”

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

“现在，是我在跟你谈条件，不是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听话、能干、任劳任怨的下属。

“你……你想要什么？”他艰难地开口。

我靠回椅背，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说：“首先，N+1的补偿，我要2N。昨天辞退我时说的那些话，HR的Linda，还有你，王总监，你们俩，要在公司全员大会上，公开向我道歉。”

王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公开道歉？那他的脸往哪儿搁？

“这……”

“不愿意？”我挑了挑眉，“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说着就要起身。

“别别别！”他一把按住我，“我答应！我答应！”

我重新坐下。

“其次，关于‘海神计划’。”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项目，我可以帮你们恢复。但是，我不会回公司。”

“那……那怎么办？”

“我可以作为外部顾问，来负责这个项目的后续 restoration 和优化工作。直到它稳定上线。”

“顾问？”他显然没明白。

“对，顾问。”我笑了笑，“按小时收费的顾问。”

“小时？多少钱一小时？”

我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他试探着问。

我摇了摇头。

“三……三万？”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还是摇头。

我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在上面写下我的报价。

然后，推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那里。

餐巾纸上，我写的是：

“项目恢复打包价：300万。后续顾问费：5000元/小时，每周不超过20小时。”

三百万。

这几乎是我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的钱。

“你……你这是敲诈！”他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王总监，注意你的用词。”我淡淡地说，“第一，这是商业合作，你情我愿。你可以选择不接受，然后去跟投资方解释为什么三千万的项目会凭空消失，顺便准备一下违约金。”

“第二，我不是在卖硬盘。我卖的是我的技术，我的方案，和我这一年的心血。是确保‘海ishen计划’能起死回生的唯一可能性。你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值三百万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知道，这个价格，踩在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上。

但同时，他也别无选择。

星巴克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周围的人都在轻声交谈。

而我们这张小小的桌子，却像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过了漫长的五分钟。

他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了椅子上。

“我需要……跟董事会申请。”他声音沙哑地说。

“可以。”我点点头，“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需要看到盖好公章的合同，以及30%的首付款，打到我的账户上。”

“如果我看不到，”我拿起我的帆布包，站起身，“那我们就后会无期。”

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知道，他会答应的。

因为他输不起。

而我，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走出星巴克，外面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浊气，终于彻底散去。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市中心最贵的商场。

我走进一家我平时只敢在橱窗外看看的奢侈品店，给自己挑了一个最新款的包。

刷卡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我应得的。

这是我用我的价值和尊严，换回来的第一份战利品。

第二天下午，我准时收到了王总监的电话。

他的声音疲惫不堪，但很恭敬。

“林顾问，合同已经准备好了，首付款也已经申请下来了。您看，我们是在哪里签？”

“林顾问”。

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无比悦耳。

“你送到我楼下吧。”我说。

半个小时后，王总监亲自开着他的奔驰，停在我那破旧的小区门口。

他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站在楼下等我。

我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下去。

我们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完成了合同的签署。

他把一份合同递给我，我确认了上面的条款和公章。

然后，我把那个移动硬盘，从我的帆it bag里拿出来，交给了他。

他接过硬盘，如获至宝，双手都在颤抖。

“林顾问，那……后续的工作……”

“放心。”我说，“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准时出现在你们公司会议室。让技术部和产品部的相关人员都到场。我要了解一下最新的情况。”

“好好好！没问题！”

他点头哈腰地走了。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合同，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第二天，我回到了那个我两天前被赶出来的地方。

还是那扇玻璃门。

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前台看到我，立刻站起来，恭敬地喊了一声：“林顾问好。”

我点点头，径直走向会议室。

王总监已经在门口等我，亲自为我推开门。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技术部的、产品部的，还有莉莉。

她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脸色惨白，看到我进来，身体瑟缩了一下。

我没有看她。

我走到主位上，那个以前只有王总监才能坐的位置，把我的电脑放下。

“好了，各位。”

我环视了一圈。

“现在，我们来聊聊，怎么拯救‘海神计划’。”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而有力。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林未”。

我是林未。

是他们必须仰望，必须重金聘请的，林顾问。

来源：自然小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