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具体表现为,我做的图,甲方爸爸们永远在最后一稿的前一秒,提出“还是用第一稿吧”。
我叫陈阳,一个靠谱又倒霉的乙方。
靠谱是客户说的,倒霉是我自己总结的。
具体表现为,我做的图,甲方爸爸们永远在最后一稿的前一秒,提出“还是用第一稿吧”。
而我的人生,也基本就是这个模式的复刻。
折腾半天,回到原点。
比如现在,我正蹲在一个灰扑扑的旧货市场里,对着一个更灰扑扑的瓶子发呆。
老板说这是个花瓶。
我说你管这玩意儿叫花瓶?
它长得更像一个腌咸菜的坛子,只不过脖子细了点,肚子圆了点。
通体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青灰色,上面糊满了泥点子和某种陈年油垢,散发着一股“我很老,离我远点”的气息。
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大爷,牙都快掉光了,说话漏风。
“小伙子,有眼光。”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震下来一肩的灰。
“这可是个好东西,从一个……一个大户人家收上来的。”
我心想,这嗑唠的,跟我那甲方说“我们是个大公司,预算很足”一样一样的。
结果呢?预算也就够买杯奶茶。
“您看这造型,这包浆,”他指着上面的泥垢,“多有年代感。”
我心说这不叫包浆,这叫脏。
但我没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脏兮兮的瓶子,就是有点勾我。
不是那种“哇,古董,要发财了”的勾引,而是一种很奇怪的亲近感。
就好像……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看到楼下便利店还亮着灯一样。
一种“哦,原来你也在啊”的慰藉。
我承认,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连续半个月通宵,改一个logo。甲方一会儿要“大气”,一会儿要“年轻”,一会儿又要“体现互联网思维的同时不失传统底蕴”。
我感觉我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我的头皮上叛逃。
我需要一点,就一点点,能让我从这该死的现实里抽离出来的东西。
哪怕它只是个腌菜坛子。
“多少钱?”我问。
老板眼睛一亮,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我试探着问。
他摇了摇头,把那几根枯柴一样的手指又晃了晃。
“五千?”我差点跳起来。
“五百。”他慢悠悠地说,“我说的是,最少这个数。”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们俩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眼神里是“爱买不买,下一个更乖”。
我眼神里是“大哥,我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呢”。
最终,我以三百五的价格,拿下了这个可能是我智商税缴纳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坛子。
抱着它往回走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同情目光。
像是在看一个刚被骗了的傻子。
我就是那个傻子。
回到我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坛子放在了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
它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这里,是廉价的出租风,是宜家的样品间,是消费主义的废墟。
而它,是历史的遗骸。
我决定给它洗个澡。
算是……一种仪式感?
就好像每次交稿后,我都会奖励自己一顿奢侈的泡面,加根火腿肠。
我打了盆清水,找了块抹布。
那抹布还是上次擦鞋剩下的。
没办法,凑合用吧。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瓶身,泥垢混着水,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液体,顺着瓶壁流下来。
擦着擦着,我发现手感不对。
瓶身上好像……有花纹。
不是那种印上去的,是刻上去的。
纹路很浅,被污垢填满了,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我来了兴趣,擦得更起劲了。
就像玩刮刮乐,想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线条露了出来。
像是云,又像是水波。
在瓶子的腹部,我摸到了一个特别奇怪的凸起。
那块地方的污垢也最厚。
我用指甲使劲抠了抠。
“咔哒。”
一声轻响。
我愣住了。
什么声音?
我低头看了看,瓶子还是那个瓶子,没裂啊。
幻听了?加班后遗症?
我没多想,继续跟那块顽固的污垢作斗争。
我换了钢丝球。
对着那个地方,使劲地搓。
“滋啦——”
就像老式电视机突然没了信号。
我手里的瓶子,突然开始发烫。
不是温热,是滚烫。
“我靠!”
我惊叫一声,猛地松手。
但瓶子没有掉在地上。
它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离地大概一米。
通体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青蓝色光芒,那些我刚才擦出来的花纹,像活过来一样,在瓶身上缓缓流动。
我的大脑,宕机了。
长达十秒钟。
我第一个念头是:我买到的是个高科技产品?内含发热和磁悬浮装置?三百五,值了啊!
第二个念头是:我瞎了。
第三个念头是:我疯了。
就在我准备打120之前,瓶口的位置,那团青蓝色的光芒开始汇聚、旋转。
像一个微型的星云。
然后,一股青烟,带着点檀香和臭氧混合的味道,从瓶口里冒了出来。
那烟在空中盘旋、凝聚,慢慢地……拉伸成了一个人形。
我的嘴巴张成了“O”型。
下巴可能已经脱臼了。
光芒散去,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男人的半透明影像,出现在我面前。
他盘腿坐在空中,离我的宜家地毯大概三十厘米。
穿着一身古代书生似的衣服,宽袍大袖,头发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发簪束着。
长得……还挺帅。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就是脸色不太好,有点苍白,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起床气。
他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嫌弃、鄙夷和“这是什么鬼地方”的复杂表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当时还保持着那个惊恐万分的姿势,一手前伸,一手护在胸前,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我们对视了三秒钟。
他先开口了。
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就是你,把我弄醒的?”
他的语气,不像神仙,倒像个被楼上装修吵醒的邻居。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里干得能冒烟。
“我……我就是擦了擦……”
我指了指那个还在发光的瓶子,又指了指他。
“你……你是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白眼。
一个货真价实的、充满鄙视的白眼。
“常识这种东西,你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吗?”
“凡人,见到从器皿里出来、会飞、还会发光的智慧生命体,通常会怎么称呼?”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词。
外星人?全息投影?AR特效?
最后,一个最不靠谱,但眼下又最合理的词,蹦了出来。
“……精灵?”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阿拉丁神灯看过吗?”
“啊?”
“虽然那个故事把我们这个群体丑化和简化得相当离谱,但基本概念是对的。”
“所以……你是……灯神?”
“我不是从灯里出来的,”他指了指那个瓶子,“我是从那个瓶子里出来的。所以,准确来说,是瓶神。”
我:“……”
这个称呼,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骂人的。
他似乎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对劲,清了清嗓子。
“你可以叫我‘阿浮’。”
“阿福?”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管家那个阿福?”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是‘浮’,浮沉的浮。”
“哦哦,阿浮。”我赶紧点头,生怕他一生气,把我变成一只蘑菇。
“好了,凡人,”阿浮飘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吧,你的愿望。”
“啊?”
“别装傻,”他不耐烦地说,“把我唤醒的人,可以得到三个愿望。这是规矩。快点说,说完我好回去继续睡觉。”
三个愿望。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那被甲方摧残得所剩无几的脑仁里炸开。
我不是在做梦。
我真的,花三百五,买回来一个……神仙?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恐慌。
这事儿太大了,超出了我的处理能力范围。
就像甲方突然说:“预算不设上限,你随便做。”
我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太棒了”,而是“这里面肯定有坑”。
“那个……阿浮……先生?”我尝试着沟通。
“说。”
“这个愿望,有什么限制吗?”
比如,不能超出宇宙法则,不能违反能量守恒定律之类的?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还行,不算太笨。”
“第一,不能让死者复生。”
“第二,不能操纵他人的感情,比如让某个人爱上你。”
“第三,不能许愿要更多的愿望。”
“哦,还有,”他补充道,“许愿的时候,描述得越清晰、越具体越好。不然,实现的后果可能会很有趣。”
他那个“有趣”的说法,让我背后一凉。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猴爪”的故事。
许愿要钱,结果儿子死了,拿到一笔保险金。
“什么叫……有趣?”我追问。
“比如,你许愿说‘我想要钱’,”他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微笑,“我可以让一辆运钞车在你面前翻车,钱洒你一身。当然,你也会被压在车底下,断条腿什么的。”
“……”
“或者你许愿‘我想变得很有名’,我可以让你明天就上社会新闻头条。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一男子在家中裸体跳小苹果,被邻居举报后精神失常》。”
我打了个寒颤。
这位神仙,路子有点野啊。
他看着我惨白的脸色,似乎很满意。
“所以,想好了再说。我时间很多,但耐心不多。”
说完,他就不理我了。
自顾自地在我的小屋里飘来飘去。
他先是飘到我的书桌前,看着我电脑屏幕上那个被改了三十多遍的logo。
“啧,又丑又没灵气。”
然后飘到我的床边,我的床上堆满了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你这地方,是猪窝吗?”
最后飘到我的厨房,看到了水槽里还没刷的碗。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比他说一万句“你是个垃圾”还伤人。
我感觉我的人格,在短短几分钟内,遭到了全方位的降维打击。
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男性,被一个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古代鬼魂,给鄙视了。
这能忍?
不能。
但是我不敢反驳。
他会飞。
我坐在小马扎上,开始认真思考我的三个愿望。
这可是三个愿望啊!
能改变我人生的机会!
我要钱?要多少?一个亿?十个亿?
我要事业?成为世界顶尖的设计师?开自己的公司?
我要……爱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林薇。我的前女友。
我们大学就在一起,毕业后一起在这座城市打拼。
后来……后来她觉得我太安于现状,看不到未来。
她想要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家,而我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得算计。
一个月前,她跟我提了分手。
上周,我在朋友圈看到她晒了张照片,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我应该祝福她的。
但我心里,像被挖掉了一块。
“想什么呢?”阿浮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回来了。
“想女人了?”他一脸“我懂”的表情。
我脸一红,“没有!”
“切,你们凡人这点心思。”他撇了撇嘴,“我被关在瓶子里的这两千年,听到的愿望,百分之八十都跟两样东西有关。”
“哪两样?”
“钱,和得不到的女人。”
“……”
我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怎么样?想好了没?第一个愿望。”他催促道。
我深吸一口气。
不能急。
第一个愿望,必须慎重。
得先测试一下这个许愿系统的可靠性,以及那个所谓的“有趣”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我需要一个……既能解决眼下问题,又不会引发太大蝴蝶效应的愿望。
我眼下的问题是什么?
房租。
下周就要交了,三千块。
还有水电费,网费,信用卡账单……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了一眼余额。
342.5元。
悲伤,逆流成河。
有了。
“我想好了。”我对阿浮说。
“说。”
“我希望,”我字斟句酌,力求精准,“我银行卡里,立刻、马上,多出一笔钱。这笔钱的数额,要正好等于我下个月需要支付的房租、水电费、网费、物业费以及所有信用卡账单的总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还特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这笔钱的来源必须合法合规,不能给我带来任何法律或人身安全的麻烦。”
我自认为这个愿望已经天衣无缝了。
既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又把风险降到了最低。
阿浮听完,挑了挑眉。
“你可真是……谨慎得有点无趣。”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一声。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我愣住了。
“这就……完了?”
“完了。”
“钱呢?”
“自己看。”他指了指我的手机。
我将信将疑地解锁手机,重新点开银行App。
刷新。
余额:342.5元。
我心里一沉。
果然是骗子。什么瓶神,就是个高级点的幻觉。
我抬头想质问他,却看到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别急,”他说,“让子弹飞一会儿。”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短信。
我点开。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XX月XX日XX:XX收到转账汇款,人民币5876.32元,当前余额6218.82元。
5876.32元。
我飞快地心算了一下。
房租3000,水电物业预计300,网费100,信用卡账单2476.32……
!
一分不差!
我整个人都懵了。
真的……实现了?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电话。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陈阳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客气的声音。
“我是。”
“哎呀陈老师!可算联系上您了!我是奥美广告的小李啊!您还记得吗?”
奥美广告?
我脑子飞速旋转。
哦,想起来了。
半年前,我通过一个朋友,给他们做过一个比稿的方案。
后来……就没后来了。
石沉大海。
“记得记得,李先生,你好。”
“陈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半年前您帮我们做的那个方案,后来客户那边一直没定。我们都以为黄了。结果上周,客户突然说,就用您那个方案了!”
“啊?”
“我们这边流程走得慢,款今天才批下来!刚才已经给您打过去了,您收到了吗?5876.32元,一分都没少您的!”
他说那个数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收……收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陈老师,还有个事儿得麻烦您一下。”
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就知道,阿浮说的那个“有趣”的后果,要来了。
“您说。”
“是这样,客户那边呢,对方案非常满意。但是呢,他们希望……能再微调一下。”
“……怎么个微调法?”
“就是把logo放大的同时,再缩小一点。”
我:“……”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然后呢,整体色调,他们想要一种五彩斑斓的黑。”
我深吸一口气。
“还有吗?”
“还有就是,这个项目比较急,希望您今天晚上就能出个新版本。”
“……好的。”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钱是来了。
来源也合法合规。
后果呢?
后果就是,我又要通宵加班了。
用一个通宵的加班,换了五千多块钱。
这……这算什么愿望?
这不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吗?!
我愤怒地看向阿浮。
他正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感觉怎么样?”
“你耍我!”我吼道。
“我可没有,”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你的愿望,我可是分毫不差地帮你实现了。钱,到账了。来源,合法。没有任何人身安全问题。”
“至于那个什么‘五彩斑斓的黑’,那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是你拿到这笔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代价?”
“当然。”他飘到我面前,表情严肃了起来,“凡人,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得来的。”
“能量是守恒的。我凭空为你创造了这笔财富,宇宙就会在别的地方,从你身上,找补回来。”
“这个‘找补’,我称之为‘宇宙税’。”
“我能做的,只是帮你把这笔税,尽量控制在你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比如,一个无伤大雅的通宵。”
“如果你许的愿望是‘一个亿’,你猜猜,你要交多少税?”
我不敢想。
可能会连续加班到猝死吧。
我突然觉得有点泄气。
搞了半天,这所谓的“神力”,就像一个高利贷。
借给你一笔钱,然后用一种你无法反抗的方式,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那这愿望,许了还有什么意义?”我颓然道。
“当然有意义。”
阿浮指了指我的手机。
“至少,你下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不是吗?”
“它帮你解决了你最迫在眉睫的困难,让你有喘息的机会,去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他拖长了音调,“你的第二个愿望。”
我看着他,不说话。
我的脑子很乱。
一方面,我对这个“宇宙税”的说法充满了忌惮。
另一方面,那凭空多出来的五千多块钱,又实实在在地诱惑着我。
那是不用看甲方脸色,不用一遍遍改稿,瞬间到账的钱。
哪怕代价是一个通宵,也……也还行?
毕竟我平时也经常通宵。
“想不通就先别想了,”阿浮看穿了我的纠结,“先把眼前的事做了。”
他指了指我的电脑。
“那个五彩斑斓的黑,还等着你呢。”
我:“……”
我真想把他塞回瓶子里去。
那一晚,我真的通宵了。
阿浮就飘在我的椅子后面,像个监工。
我每敲一下键盘,他都要点评一句。
“你这个字体,选得太丑了。”
“这个间距,逼死强迫症。”
“你管这个叫黑色?这是深灰色!”
“五彩斑斓的黑,你懂不懂啊?就是在最纯粹的黑暗里,透出绚烂的光。是一种意境,一种感觉!不是让你用个彩虹渐变叠加在黑色上!你这是土,不是黑!”
我忍无可忍。
“你行你上啊!”
“我上就我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我的屏幕,虚空一点。
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变了。
原本那个被我改得乱七八糟的logo,变成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状态。
它还是黑色的。
但你盯着它看,又会觉得,里面好像有无数种颜色在流动、在碰撞、在湮灭。
它深邃,神秘,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高级。
真的,太高级了。
我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做到的?”
“用脑子。”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感觉我的专业,我的职业生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一次被碾压了。
我,一个做了五年设计的乙方,被一个古代的鬼魂,教了什么叫设计。
还有比这更魔幻的事情吗?
我把阿浮修改过的版本发给了甲方。
五分钟后,对方回复了。
只有两个字。
【牛逼!】
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
我看着那两个字,百感交集。
这是我从业以来,收到过的最高评价。
而它,不属于我。
“现在,可以谈谈你的第二个愿望了吗?”阿浮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关掉电脑,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
一夜过去了。
我身心俱疲。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第一个愿望,让我看清了许愿的本质:它是一场交易。
而阿浮,这个看似毒舌、欠揍的瓶神,似乎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坏。
他遵守规则,甚至……还帮我改了稿。
或许,我可以……许一个大一点的愿望?
一个真正能改变我命运的愿望。
钱?
有了第一个愿望的经历,我对凭空要钱已经没那么热衷了。
要一个亿,可能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事业?
阿浮的设计能力,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东西,是天赋,是灵感,是无法靠许愿得来的。
就算他帮我做出了世界上最牛逼的设计,那也不是我的。
我只是个搬运工。
那么……只剩下那个选项了。
林薇。
“我想……”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我想和我的前女友,复合。”
我说出了口。
说完之后,心里反而平静了。
阿浮沉默了。
他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鄙夷,而是一种……很复杂的,类似于同情和惋惜的情绪。
“我提醒过你,”他缓缓开口,“我不能操纵他人的感情。”
“我知道。”我说,“你不能让她爱上我。但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机会,一个环境,不是吗?”
就像那个翻车的运钞车。
就像那笔迟到的稿费。
“你可以创造一个‘我们能够复合’的 circumstance(情境)。”我用上了我蹩脚的英文。
阿浮看着我,看了很久。
“陈阳,”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确定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离开你?”
“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创造了机会,你们复合了,那些导致你们分手的问题,就解决了吗?”
“到头来,可能只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再流一遍血而已。”
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我当然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我没钱,没上进心,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靠一次偶遇,一次烛光晚餐就能解决的。
但是……
我不甘心啊。
五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断就断。
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我能改变的机会。
“我确定。”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我愿意承担一切‘宇宙税’。”
阿浮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充满了无奈和疲惫。
“如你所愿。”
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啪。”
这一次,我没有去看我的手机,也没有去等什么电话。
我知道,这个愿望的实现方式,不会那么直接。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继续做着我的设计,应付着甲方的各种奇葩要求。
阿浮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瓶子里睡觉,偶尔出来,也只是飘在角落里发呆,或者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
我不敢问他愿望什么时候实现。
他也不主动提起。
就好像,我们之间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协议。
直到一周后。
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薇的闺蜜,张琪打来的。
“陈阳,你现在有空吗?出来喝一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怎么了?”
“你先别问了,出来再说。老地方,就学校后门那家烧烤店。”
我心里咯噔一下。
预感,非常不好。
我赶到烧烤店的时候,张琪已经在了。
她面前摆着几瓶啤酒,但没怎么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坐下问。
张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是……林薇出事了?”我追问。
“她……她跟李浩分手了。”张琪终于说了出来。
李浩,就是林薇的那个未婚夫。
一个家里开公司的富二代。
我当时在朋友圈看到照片,还特地去搜过。
“分手了?为什么?”我愣住了。
“还能为什么,”张琪喝了口酒,一脸气愤,“那个渣男,在外面有人了!都被林薇抓到现行了!”
“……”
“林薇当场就把戒指扔他脸上了。现在一个人躲在家里,谁也不见,电话也不接。我怕她想不开,所以才来找你。”
“找我?”
“陈阳,我知道你们……但是,现在能劝她的人,可能也只有你了。”张琪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坐在那,脑子里嗡嗡作响。
分手了。
因为男方出轨。
一个完美的,让我重新介入她生活的机会。
一个由我的愿 ઉ 创造出来的,“我们能够复合”的情境。
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就是……代价。
我的愿望,建立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叛和林薇的痛苦之上。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陈阳?陈阳?你在听吗?”
“在。”我回过神来。
“那你……去看看她吧?”
我看着张琪期盼的眼神,说不出一个“好”字。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里没有开灯。
阿浮飘在窗前,像个幽灵。
“你都知道了?”我问。
“我知道了。”
“这就是你说的‘情境’?”我的声音在发抖。
“是。”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公司恰好跟她公司有合作,或者我们在街上偶然遇见?”
“为什么非要是……她被伤害,她最脆弱的时候?”
阿浮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我。
“因为,那才是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他一字一句地说。
“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给你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人类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只是……给了你这根稻草。”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说得对。
我无法反驳。
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遇见林薇,她可能只会礼貌地跟我打个招呼,然后转身离开。
但现在不一样。
她被伤害了,她需要安慰。
而我,这个“深情的前男友”,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太卑鄙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趁火打劫的秃鹫。
“我……我做不到。”我喃喃自语。
“做不到什么?”
“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找她。这不公平。”
“公平?”阿浮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你许下这个愿望的时候,想过公平吗?”
“你只想得到她,你只想满足你自己的不甘心。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想不想要这个‘机会’?”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
我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爱她。
其实,我只是爱那个“和她在一起的自己”。
我无法接受失败,无法接受我的生活回到原点。
所以我把她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多么可笑。
“我……我该怎么办?”我抱着头,感觉快要崩溃了。
“两个选择。”阿浮说。
“第一,去找她。安慰她,陪着她,顺理成章地跟她复合。然后,你们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重新陷入之前的争吵和矛盾,直到下一次分手。只不过,这一次,你会伤得更重。”
“第二,什么都不做。让她自己度过这段时间。或许她会很痛苦,但她会成长。然后,她会遇到一个真正适合她的人,开始新的生活。而你,将永远失去她。”
他飘到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
“陈阳,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睛,此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内心所有的不堪和自私。
我看到了我的懦弱,我的贪婪,我的不甘。
也看到了……那一丝残存的,对林薇的真心。
如果我真的爱她,我应该希望她幸福。
哪怕,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给张琪发了条微信。
【对不起,我不能去。你多陪陪她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说。】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静了。
“你选了第二条路。”阿浮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嗯。”
“不后悔?”
“后悔。”我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阿"为什么?"
“因为……”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感觉眼眶有点热。
“因为,我希望她好。”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阿浮才缓缓开口。
“陈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瓶子里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因为,我也犯过跟你一样的错误。”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飘渺,像是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很久以前,我也是个凡人。一个……炼丹的方士。”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是当朝的公主,金枝玉叶,而我,只是个在山里修行的野道士。”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但我还是用了我毕生所学,炼出了一颗‘同心丹’。据说,吃了它,就能让心爱的人,也爱上自己。”
“我成功了。我把丹药,混在她喝的茶里。”
“那天晚上,她来找我了。她说,她愿意放弃一切,跟我私奔。”
我听得入了神。
“那……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阿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就在我准备带她走的时候,我的师兄,也是我最大的对手,出现了。”
“他告诉我,公主之所以会爱上我,不是因为那颗丹药。”
“而是因为,她的国家战败了,她马上就要被送到敌国去和亲。她爱上我,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命运。”
“我,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浮的声音,和我的心跳,重叠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的情境。
“我不信。”他说,“我以为是师兄在嫉妒我,在骗我。”
“我跟她对质。她哭了。她承认了。”
“她说,她对我,有好感,但不至于到放弃一切的地-步。是国破家亡的恐惧,放大了那份好感,让她做出了冲动的决定。”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一生追求的大道,我引以为傲的法术,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我亲手把我爱的人,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心神大乱,真气逆行。我的师兄,就趁着那个时候,把我封印在了这个瓶子里。”
他指了指那个青灰色的瓶子。
“他说,除非有一天,我能真正明白,什么是‘爱’,否则,我将永世不得自由。”
故事讲完了。
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有那么大的反应。
因为,他从我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愚蠢的,自私的,以为占有就是爱的自己。
“所以……”我轻声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阿浮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释然。
“陈阳,”他说,“你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我抬起头。
“你想好了吗?”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被困在瓶子里两千年,刚刚与我分享了他最痛苦的秘密的……朋友。
我突然觉得,钱,事业,爱情,都不重要了。
那些东西,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可能会很慢,会很辛苦。
但至少,那是我自己的。
而他,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我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我想好了。”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
“我希望你,阿浮,能够获得自由。”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房间,都亮了。
不是灯光,是一种从阿浮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他愣住了。
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他那张总是挂着嘲讽和不耐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自由。”我又重复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这个愿望的‘宇宙税’是什么?”他急切地问。
“是什么?”
“是‘清零’!”
“我为你实现的所有愿望,都会失效!你那笔稿费会因为项目取消而被追回!你和林薇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修正!你将……回到你一无所有的起点!”
“你愿意吗?”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确实一无所有。
但我好像,又拥有了全世界。
阿浮看着我,眼眶,竟然有点红了。
他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嘲讽的笑,也不是苦笑。
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灿烂的笑。
“陈阳,谢谢你。”
他说。
“你让我明白了。”
“爱,不是占有,是成全。”
话音落下,他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
“喂!”我有点慌了,“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笑着说,“或许,去见见她。如果她还没投胎的话。”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有缘的话。”
他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对了,”他最后说,“那个五彩斑斑的黑,真正的做法是……”
他报出了一串我听不懂的参数和指令。
然后,光芒一闪。
他彻底消失了。
房间里,恢复了昏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桌子上那个青灰色的瓶子,“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然后,像被风化的岩石一样,碎成了一地粉末。
我坐在那堆粉末前,坐了很久。
第二天,我接到了奥美那个小李的电话。
他非常抱歉地通知我,那个项目,因为客户的董事长不喜欢,被砍掉了。
已经支付的稿费,需要我退还。
我平静地说了声“好”。
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重新变回三位数的余额,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我又打开了朋友圈。
林薇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是她和李浩的合影,两个人笑得很甜。
配文是:【小吵一架,差点以为要失去你。还好,我们都更懂得珍惜了。】
下面,是张琪的评论:【吓死我了!再有下次,腿给你打断!】
我看着那张照片,也笑了。
真好。
我点了个赞。
然后,删除了她的微信。
生活,回到了原点。
我依然是个穷困潦倒的乙方。
房租火烧眉毛。
但我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
凭着记忆,输入了阿浮最后告诉我的那些参数。
屏幕上,出现了一片……
五彩斑斓的黑。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在旁边打上了一行字。
【个人作品集】
【设计师:陈阳】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也许我下个月就会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
也许我一辈子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设计师。
但没关系。
至少,我找回了我的“1”。
剩下的那些“0”,我可以自己,一个一个地,慢慢加上去。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
天亮了。
阳光照在脸上,很暖。
真好。
来源:勇往直前的星辰yQPD0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