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开得太盛的“卡罗拉”掉进了水桶里,猩红的花瓣在浑浊的水里打着旋。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店里的玫瑰换水。
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开得太盛的“卡罗拉”掉进了水桶里,猩红的花瓣在浑浊的水里打着旋。
“请问是陈静女士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陌生的、礼貌的、带着官方口吻的问询,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
“这里是城西派出所,您的女儿周子月,是不是走失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手里的花洒“哐当”掉在地上,水流了一地,浸湿了我的裤脚,冰凉刺骨。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抖得不成样子。
“您先别急,我们接到您丈夫张伟的报警,说孩子在小区公园不见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听见“不见了”三个字。
像三颗钉子,狠狠钉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疯了一样冲出花店,连卷帘门都忘了拉。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跑,我拼命地跑,肺里火辣辣地疼,可我感觉不到。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月月,我的月月。
我的月月才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最喜欢穿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她说自己是向日葵宝宝。
她怎么会不见了?
张伟在小区门口等我,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慌乱和煞白。
他看见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孩子呢?我的月月呢?”
他眼圈通红,声音嘶哑:“我报警了,我报警了……我就接了个电话的功夫,一回头,孩子就不见了……”
“接电话?接什么电话比我女儿还重要!”我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在傍晚嘈杂的小区门口,显得格外刺耳。
张伟没躲,任我打。
他脸上的红印,像是在我心上烙下的一块疤。
警察来了,问话,做笔录,调监控。
监控画面里,月月穿着那件我熟悉的鹅黄色连衣裙,一个人坐在滑梯上。
然后,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朝她走了过去。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好像在跟她说什么。
月月点点头,从滑梯上滑下来,牽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他们一起走出了监控的范围。
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警察放大那个男人的身影,尽管模糊,尽管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身形,那走路时微微有点外八字的姿势,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
我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是陈 Hui。
是我的亲弟弟,陈辉。
我浑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我指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对警察说:“我认识他,他是我弟弟,陈辉!”
张伟在我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屏幕。
“陈静,你……你看清楚了?怎么可能是陈辉?”
我怎么可能看不清楚?
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拿出手机,开始疯狂地拨打陈辉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又一遍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我的心脏。
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他!
我叫陈静,今年三十二岁。
我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陈辉。
在我们那个重男轻女的家里,他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上的泥。
从小,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的。
我穿着姐姐们剩下的旧衣服,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穿。
我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
我让了。
我让了他三十年。
他读书不行,勉强混了个高中毕业,我爸妈托关系给他找了个工厂的闲差。
他嫌累,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辞了。
然后就开始在社会上瞎混。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染上了赌博。
一开始是小打小闹,输个几百块,哭着回来找我妈要。
我妈嘴上骂着“没出息的东西”,手上却把钱塞给了他。
后来,胃口越来越大。
几百变成了几千,几千变成了几万。
我爸媽的养老金,被他输得一干二净。
我第一次帮他还债,是五年前。
那时候我刚和张伟结婚,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了十万块钱,准备付个小房子的首付。
一天深夜,几个纹着身的壮汉找到了我们租的房子。
他们一脚踹开门,把一张五十万的欠条摔在我脸上。
为首的光头惡狠狠地说:“你弟弟陈辉欠的,今天不还钱,就卸他一条腿!”
我当时就懵了。
五十万?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妈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
“静静啊,你救救你弟弟吧,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了!你要是不管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我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妈,看着旁边吓得脸色惨白的爸。
我能怎么办?
张伟是个老实人,他被这阵仗吓坏了,但他还是把我护在身后。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光头冷笑一声:“好说?拿钱就好说。”
我咬着牙,把我跟张伟准备买房的十万块钱全都拿了出来。
“我们只有这么多了,求求你们,宽限几天。”
光头掂了掂那沓钱,吐了口唾沫。
“行,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再给你们三天。三天后要是凑不齐剩下的四十万,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那三天,我活得像在地狱里。
我求遍了所有我认识的亲戚朋友。
人家一听是给赌徒还债,头摇得像拨浪鼓。
张伟也劝我:“陈静,这是个无底洞,我们不能管。”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无底洞?
可我妈一天给我打十几个电话,在电话里哭着求我。
她说她要去跳楼,她说她白养了我这个女儿。
我爸甚至在电话里给我跪下了。
“静静,爸求你了,爸这辈子没求过人……”
我的心都碎了。
最后,我背着张伟,把我外婆留给我当嫁妆的一套老房子,偷偷卖了。
那房子地段不错,卖了四十二万。
我还了债,还剩下两万。
我把那两万块钱甩在陈辉脸上。
“陈辉,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敢赌,我就当你死了!”
他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
“姐,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我要是再赌,就天打雷劈,!”
我信了。
或者说,我选择相信了。
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
我以为他真的会改。
那之后,他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
我用卖房子的钱,加上张伟的积蓄,开了这家花店。
生意慢慢走上正轨,我们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第二年,我怀孕了,生下了月月。
月月的出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光。
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个小天使。
我发誓,我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我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我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陈辉的安分,只是因为他没钱了。
月月一岁生日那天,他来了。
提着一个廉价的玩具,笑嘻嘻地喊我“姐”。
他说他找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了,想借点钱周转一下。
我看着他那张 seemingly sincere (看似真诚的) 的脸,心里一阵发冷。
但我妈也在旁边,她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
“静静啊,你弟弟难得走上正轨,你就帮帮他嘛。”
张伟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摇了摇头。
我犹豫了。
最后,我还是心软了。
我给了他五万。
我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这钱是借你的,你要还。”
他拍着胸脯保证:“姐,你放心,我挣了钱第一时间还你!”
他拿着钱走了。
从此,杳无音讯。
再后来,就是我爸妈相继生病住院。
我才知道,陈辉拿着我那五万块钱,又去赌了。
输光了,又借了高利贷。
债主追到我爸妈那里,把我爸妈僅有的一点积蓄全都抢走了。
我爸气得当场脑溢血,我妈也急出了心脏病。
那段时间,我白天守着花店,晚上守着医院。
张伟为了医药费,一天打两份工。
我们俩累得像狗一样。
而我的好弟弟,陈辉,人间蒸发了。
我爸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最后还是没挺过去。
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續地说:“静静……别……别怪你弟弟……他……他本性不坏……”
我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爸走了,妈的身体也垮了。
她整天以泪洗面,嘴里念叨的,还是陈辉的名字。
“我那苦命的儿啊……你在哪里啊……”
我恨。
我恨陈辉,恨他毁了这个家。
我也恨我爸妈,恨他们的偏心和溺爱。
更恨我自己,恨我的心软和愚蠢。
处理完我爸的后事,我把妈接到了我家里。
我以为,陈辉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没想到,半年前,他又回来了。
那天晚上,他像个鬼一样出现在我家门口。
又瘦又憔悴,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
他一见到我,就跪下了。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硬得像块石头。
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哭了一夜,喊了一夜。
“姐,你开门啊,我想看看妈。”
我妈听到了他的声音,拄着拐杖就要去开门。
我拦住她:“妈!你不能再惯着他了!你忘了他害死了爸吗?”
我妈一巴e掌甩在我脸上。
“陈静!他再混蛋也是你弟弟!是我儿子!你让他进来!”
我捂着脸,眼泪掉了下来。
张伟也劝我:“让他进来吧,看看妈,也许他真的改了呢。”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门开了,陈辉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我妈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抱着他,两个人哭成一团。
我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天之后,陈輝就住下了。
他表现得确实很好。
每天给我妈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对我也是一口一个“姐”,毕恭毕敬。
对月月,更是好得不得了。
每天接送她上幼儿园,给她买各種各樣的零食和玩具。
月月很喜欢这个舅舅。
她总是奶声奶气地喊:“舅舅,舅舅。”
陈辉每次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张伟都说:“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改了。”
我没有说话。
我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太假了。
但我找不到证据。
直到今天。
直到我在监控里,看到他带走了我的女儿。
我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全部破碎。
我终于明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警察根据我提供的信息,开始全城搜捕陈辉。
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张伟和我妈也都在。
家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我妈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会的,不会是小辉……他怎么会干这种事……”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烦躁。
“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不是他是谁?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我妈被我吼得一哆嗦,眼泪又下来了。
“他肯定是有苦衷的……他那么疼月月……”
“苦衷?他有什么苦衷?他唯一的苦衷就是没钱赌了!”我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张伟在一旁拉住我:“陈静,你冷静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我甩开他的手:“我怎么冷静?我的女儿被我亲弟弟卖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我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杯子,花瓶,遥控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就像我的心一样。
张伟也红了眼眶,他一拳砸在墙上。
“陈辉这个!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把他放进来!”
我们俩像两只困兽,在小小的客厅里互相伤害,又彼此舔舐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不敢想,我的月月现在在哪里。
她是不是在哭?她是不是在喊妈妈?
她有没有被人打?有没有饿肚子?
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晚上十一点,我的手机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
“陈静女士吗?我们找到你弟弟陈辉了。”
我“蹭”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在哪?我女儿呢?我的月月呢?”
“他在城南的一家黑网吧被我们抓到了,但是……孩子不在他身边。”
我的心,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他把孩子弄哪儿去了?”
“他 अभी不肯说,你过来一趟吧,也许你能问出来。”
我和张伟立刻赶到了派出所。
在审讯室里,我见到了陈辉。
他被拷在椅子上,低着头,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
我冲进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陈辉!我女儿呢?你把我的月月弄到哪里去了!”
他没反应,还是低着头。
我疯了一样地打他,捶他,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你说话啊!你这个!你把她卖给谁了?你说话啊!”
警察把我拉开了。
“陈女士,你冷静点,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我瘫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求求你,告诉我月月在哪……她才五岁啊……她是你的亲外甥女啊……”
陈辉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麻木和空洞。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
“姐,”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我赌输了。”
“我输了一百万。”
“我还不上,他们说要砍死我。”
“我没办法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就卖了我的女儿?”
他点点头,那么地理所当然。
“是啊。”
“我没办法了啊。”
“他们说,一个小女孩,长得还挺漂亮,能卖二十万。”
“二十万,够我还一部分利息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把这种事情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那不是一件物品,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他的亲外甥女!
“你把她卖给谁了?”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把孩子带到指定地点,他们给了我钱,就把孩子抱走了。”
“我没看清他们的脸。”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笑了。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笑我自己,怎么会蠢到一次又一次地相信这个魔鬼。
我笑我爸妈,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和我那么相似的眼睛。
我平静地说:“陈辉。”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你最好祈祷我的月月没事。”
“如果她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发誓,我会让你陪葬。”
我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再多看他一眼,会忍不住当场杀了他。
走出派出所,外面的夜风很凉。
张伟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他抱着我,说:“别怕,我们一定能找到月月的。”
我靠在他怀里,浑身都在发抖。
我怕。
我怎么能不怕?
我的女儿,被卖给了 неизвест人。
我连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尽的黑暗。
警察成立了专案组,根据陈辉提供的零星线索,展开了调查。
但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陈辉为了钱,选择的是最隐蔽的交易方式。
对方也是专业的犯罪团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it迹。
我和张伟也没有闲着。
我们印了成千上万张寻人启事,贴满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大街小巷,车站码头,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有我们俩的身影。
我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女孩?她叫月月,五岁了……”
大多数人都是冷漠地摇摇头,或者匆匆走开。
偶尔有几个好心人,会安慰我几句。
“别急,孩子肯定能找回来的。”
可这些安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花店关了。
我没有心思打理那些花了。
它们在我眼里,都失去了颜色。
我妈也病倒了。
她知道陈辉把月月卖了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火攻心,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情况很危险。
我白天要去医院照顾我妈,晚上就和张伟出去找孩子。
我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我瘦了二十斤,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有时候我照镜子,都认不出镜子里那个形容枯槁、双眼无神的女人是谁。
张伟比我好不了多少。
他原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现在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我们俩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我们不敢说话。
因为一开口,就会触碰到那个最痛的伤口。
我们怕彼此责备,更怕自我谴責。
如果我当初没有让陈辉进家门……
如果张伟那天没有接那个电话……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有一天晚上,我们俩贴完寻人启事回家,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们俩坐在冰冷的客厅里,谁也不说话。
突然,张伟开口了。
“陈静,我们离婚吧。”
我猛地抬起頭,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苦笑了一下:“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他指着我的鼻子,情绪激动起来。
“陈静,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弟弟就是个无底洞!你不能管他!你听了吗?”
“你一次又一次地拿我们的钱去填他的窟窿!我忍了!”
“你爸妈生病,医药费我们俩一起扛!我也忍了!”
“你把他那个接到我们家里来住!我也忍了!”
“可是现在呢?他把我们的女儿卖了!我的女儿啊!你让我怎么忍?”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月月……”我泣不成声。
他看着我哭,眼圈也红了。
他走过来,抱住我。
“不,不怪你……是我没用,我没看好孩子……”
我们俩抱头痛哭。
我知道,他提离婚,不是不爱我了。
他是撑不住了。
这个家,因为陈辉,已经支离破碎了。
我说:“张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我找到月月。”
“等我找到月月,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他答应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月月还是杳无音讯。
我妈的身体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清醒过来,就拉着我的手,问:“月月……找到了吗?”
我只能含着泪,骗她:“快了,快了。”
陈辉那边,因为拒不交代买家的信息,案件陷入了僵局。
他被判了十年。
开庭那天,我去了。
我隔着很远,看着他被法警押上法庭。
他好像更瘦了,也更颓废了。
他看到了我,眼神闪躲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我没有恨,也没有快感。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awesome。
十年。
他用我女儿一生的幸福,换来了他十年的牢狱之災。
太轻了。
我觉得太轻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一个自称是陈辉狱友的人,通过律师联系到了我。
他说,陈辉在监狱里跟人吹牛,说漏了嘴。
他说他知道买家的一些信息。
他说买家是一对在南方做生意的夫妻,结婚多年没有孩子。
他还说,那个联系他的中间人,是个外号叫“黑三”的男人。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黑暗世界。
我立刻把这个线索告诉了警察。
警察根据“黑三”这个外號,很快鎖定了一個有拐賣儿童前科的嫌疑人。
经过几天的蹲守,警察成功抓获了“黑三”和他背后的犯罪团伙。
在审讯下,“黑三”交代了月月的去向。
他说,月月被卖到了南方的一个海边小城,卖给了一对姓林的夫妻。
他还提供了那对夫妻的大概地址。
拿到地址的那一刻,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终于……终于有我女儿的消息了。
我和张伟,还有两名便衣警察,立刻买了去那个海边小城的机票。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
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我既期盼,又害怕。
我期盼着立刻就能见到我的女儿。
我又害怕,见到她时,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还认不认得我?
她过得好不好?
那个海边小城很美。
蓝天,白云,沙滩,海浪。
可我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切。
我的心里,只有我的月月。
根据“黑三”提供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那对林姓夫妻的家。
那是一栋很漂亮的两层小洋楼,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看得出来,这家人很有钱,也很有生活情趣。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
警察让我们在车里等着,他们先进去交涉。
我看着他们敲开了那扇门。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中年女人。
警察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然后,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把女人护在身后,跟警察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那份剑拔弩张的气氛。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警察出来了,朝我们搖了搖頭。
“他们不承认孩子是买来的,说是在福利院合法领养的,手续齐全。”
“我们要求见孩子,他们也不同意,说我们没有搜查令,不能强行进入私人住宅。”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张伟急了。
警察说:“我们正在申请搜查令,但是需要时间。你们先别急,我们在这里守着,他们跑不了。”
我怎么能不急?
我的女儿就在那栋房子里!
我就和她隔着一堵墙!
我却见不到她!
我推开车门就要下去。
张伟拉住我:“陈静!你冷静点!别冲动!”
“我冷静不了!我要我的女儿!”
我挣脱他,冲到那栋小洋楼的门口,开始疯狂地砸门。
“开门!开门!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我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喊。
那个中年男人打开了门,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疯女人!你再闹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啊!我就是警察带来的!你这个 traffickers!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那个女人也出来了,她红着眼眶对我说:“这位大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的孩子是合法领养的,我们有手续。”
“我不管你什么手续!我要见我的孩子!我要见她!”
我们俩在门口撕扯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妈妈,你们在吵什么?”
我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
是我的月月!
我猛地推开那个女人,冲进了屋里。
客厅里,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着一个漂亮的发卡。
她比以前胖了一点,也高了一点。
但是那张脸,那双眼睛,我化成灰都认得。
是我的月at月!
“月月……”我颤抖着喊出了她的名字。
小女孩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胆怯。
她躲到了那个姓林的女人身后,小声地问:“妈妈,她是谁啊?”
那声“妈妈”,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的女儿,管别的女人叫妈妈。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而出。
我朝她走过去,想抱抱她。
“月月,我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她吓得往后缩,紧紧地抓住那个女人的衣服。
“你不是我妈妈,她才是我妈妈。”
那个姓林的女人抱住她,警惕地看着我。
“这位大姐,请你出去,你吓到我女儿了。”
她的女儿?
她是我的女儿!
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
我情緒失控地大喊:“她不是你女儿!她是我的!是你们偷来的!”
张伟和警察也冲了进来,把我拉住。
“陈静,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
我的女儿就在我面前,却不认识我了!
她叫别人妈妈!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那对林姓夫妻,一口咬定孩子是合法领養的。
他们拿出了全套的領養手续,出生证明,什么都有。
我看着那份伪造的出生证明,上面赫然写着我女儿的新名字:林思月。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不仅偷走了我的女儿,还抹去了她过去的一切。
警察也犯了难。
虽然他们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我的女儿,但是在法律上,对方手续齐全。
除非我们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
比如,DNA鉴定。
最后,在警察的协调下,对方同意了做DNA鉴定。
但是他们提出一个条件,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孩子必须留在他们家。
我不同意。
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跟我的女儿分开了。
但是警察劝我,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如果我们强行把孩子带走,对方可以告我们私闯民宅,甚至抢劫。
我只能妥协。
在等待DNA鉴定结果的那几天,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和张伟就住在那家对面的小旅馆里。
我每天都站在窗口,看着那栋漂亮的小洋楼。
我希望能看到我的月月。
有时候,我能看到她被那个女人牵着手,在院子里玩。
她笑得很开心。
那种笑容,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既为她过得好而感到一丝欣慰,又为她的快乐与我无关而感到心碎。
张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抱着我说:“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等我们把她接回家,她会想起来的。”
我点点头。
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三天后,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没有任何意外。
林思月,就是我的女儿,周子月。
拿到鉴定报告的那一刻,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我的女儿带回家了。
警察带着我们,再次来到了那栋小洋楼。
这一次,我们有搜查令,有DNA鉴定报告。
我们底气十足。
姓林的男人看到我们,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女人,则抱着月月,跪在地上,哭着求我。
“大姐,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月月……我们是真心爱她的……”
“我们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我们看了多少医生,花了多少钱……”
“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走了这条路……”
“我们给了她最好的生活,我们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你爱她?你爱她就可以把她从她亲生父母身边偷走吗?”
“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我走到月月面前,蹲下身。
我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月月,跟妈妈回家,好吗?”
月月看着我,又看看抱着她的那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 bewildered (困惑)。
她摇摇头,把头埋在那个女人的怀里。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走……你不是我妈妈……”
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
我伸手想去拉她。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是坏人!”
“坏人”两个字,像两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愣住了。
我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那个姓林的女人,一边安抚着月月,一边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看着我。
好像在说:你看,孩子不跟你。
张伟走过来,把我扶起来。
他对那对夫妻说:“我们会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你们的刑事责任。”
然后,他弯下腰,用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对月月说:“月月,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们要带你回家了。”
他试图去抱月月。
月月掙扎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开始对张伟又踢又打。
“我不要你们!你们走开!我要我爸爸妈妈!”
她口中的“爸爸妈妈”,指的是那对买走她的夫妻。
那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
我千辛万苦,历尽磨难,找到了我的女儿。
可我的女儿,却不认我了。
她把人贩子,当成了她的父母。
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让人心碎的事情吗?
最后,我们还是强行把月月带走了。
她一路哭,一路闹。
在车上,她不让我和张伟碰她一下。
她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的心,疼得像被凌迟一样。
回到我们自己的城市,已经是深夜。
我妈还在医院里。
我们先把月月带回了家。
家里的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的玩具,她的画板,她的小床。
我以为,回到熟悉的环境,她会想起什么。
可是没有。
她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只有陌生。
我给她洗澡,她不让。
我给她换衣服,她就又哭又闹。
“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爸妈妈!”
她口口声声,要找那对买走她的夫妻。
我抱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月月,这里才是你的家啊……我才是你的妈妈……”
她根本不听。
折腾了大半夜,她终于哭累了,睡着了。
睡梦中,她还在抽泣,嘴里模糊地喊着:“妈妈……妈妈……”
我知道,她喊的不是我。
我坐在她床边,看了一夜。
我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心里一片荒芜。
我把她找回来了。
可我好像,又永远地失去了她。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张伟都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月月。
我们想用爱,来弥补她所受的创伤,唤醒她的记忆。
我们带她去她以前最喜欢去的公园。
“月月,你看,你以前最喜欢玩这个滑梯了。”
她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我不喜欢。”
我们带她去她以前最喜欢吃的蛋糕店。
“月月,你尝尝这个草莓蛋糕,你以前最爱吃了。”
她把蛋糕推开:“我不吃。”
我们拿出以前的照片给她看。
照片里,我们一家三口笑得那么开心。
“月月,你看,这是你,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把相册合上了。
她对我们,永远都是一副冷漠和抗拒的样子。
她不跟我们说话,不让我们碰她。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有时候,她会突然情绪爆发,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然后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呜地哭。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恐惧和愤怒。
我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医生说,孩子经历了巨大的创uma,加上被错误地灌输了记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说,这需要时间和耐心,不能急。
我知道。
可是我的心,每天都在滴血。
我妈出院了。
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精神也恍惚。
她看到月月,很高兴。
“我的乖外孙女,你可回来了,让外婆抱抱。”
月月躲在我身后,怯生生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我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跟她解释了情况。
她听完,老泪纵横。
她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静静,是妈对不起你……是妈对不起月月……”
“是我害了你们啊……”
我赶紧把她扶起来。
“妈,你别这样,不怪你。”
我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怎么可能不怪呢?
如果不是她的溺爱和纵容,陈辉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的家,又怎么会支离破碎?
那对姓林的夫妻,最终被判了三年。
因为他们有齐全的(伪造)领养手续,并且在主观上,法官认为他们对孩子是“善意”的,所以判得不重。
我对此结果,无法接受,但又无能为力。
我只希望,他们能在监狱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月月的情况,时好时坏。
有时候,她会安静地坐着,看我们为她忙碌。
眼神里,会有一丝松动。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会偷偷地画画。
画上,是一栋漂亮的小洋楼,院子里开满了花。
画上有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们手牵着手,笑得很开心。
我知道,那是她心里的“家”。
每次看到她的画,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有一天,我给她讲睡前故事。
讲的是《小蝌蚪找妈妈》。
讲着讲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哽咽着说:“月月,妈妈也像那只青蛙妈妈一样,找你找得好辛苦……”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又会像往常一样毫无反应。
可就在我准备关灯离开的时候。
她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
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我回过头,看到她正看着我。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颗星星。
她小声地,试探地,喊了一声:
“……妈妈?”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等这一声“妈妈”,等了太久太久。
我紧紧地抱住她,生怕这是一个梦。
“哎……妈妈在……妈妈在……”
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妈妈……我好想你……”
我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
我知道,我的月月,回来了。
虽然我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
她心里的创伤,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抚平。
我和张伟的关系,也需要重新修复。
这个家,被陈辉那个恶魔,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想要愈合,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但是,我不怕。
只要我的女儿在我身边。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后来,我把花店重新开了起来。
生活,总要继续。
张伟也找了新的工作。
我们的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
月月也回到了幼儿园。
她还是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
但是我知道,她在慢慢变好。
她会主动牵我的手。
她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
她会在睡前,亲亲我的脸颊,说:“妈妈,晚安。”
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让我欣喜若狂。
至于陈辉。
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我妈偶尔会念叨几句,想去看看他。
我都会冷冷地打断她。
“妈,我没有弟弟。”
在我心里,他已经死了。
死在我女儿被他卖掉的那一天。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永远。
有一天,我带着月月去公园玩。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月月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新的鹅黄色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
她笑着,叫着,像一个快乐的小精灵。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
看着看着,我的眼眶就湿了。
张伟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就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
真好。
那些痛苦的,黑暗的,绝望的过往,就像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我的爱人,我的孩子,都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
这就,是我的全世界。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