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意识回笼的时候,我正飘在半空中,看着我的丈夫陈阳,和我最好的闺蜜林薇,站在我的墓碑前。
我死在了一个雨天。
意识回笼的时候,我正飘在半空中,看着我的丈夫陈阳,和我最好的闺蜜林薇,站在我的墓碑前。
雨丝细密,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
林薇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大半都倾斜在陈阳那边。她自己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裙子,腹部微微隆起,脸上带着一种圣洁又悲伤的表情。
“小暖,”她柔声开口,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陈阳的。”
我冷笑。
我的灵魂,或者说我残存的意识,像一团被冻僵的空气,在这片湿冷的墓园里,发出无声的嘲讽。
照顾?
我死后不到三个月,他们就搞到了一起。
现在,林薇怀孕了,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陈阳一直沉默着,他瘦了,也憔悴了,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本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认得那个本子。
我家的户口本。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想干什么?
只见陈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在了我的墓碑上。
冰冷的墓碑上,嵌着我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我,笑得像个傻子。
“小暖,”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照片上的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但薇薇等不了,孩子也等不了。”
他顿了顿,举起了手里的户口本,像是献祭一般,在我的墓碑前展开。
“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给孩子……上个户口。”
“我们家的户口。”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我死后的这个混沌冰冷的世界,彻底炸开了。
我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刺透了我这具虚无的“身体”。
比死亡那一刻,被卡车撞飞的瞬间,还要冷。
还要疼。
我死后,丈夫娶了我的闺蜜,却在我坟前,给闺蜜的孩子,上我家的户口。
多么荒唐。
多么可笑。
我看着陈阳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我曾爱了整整八年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
林薇适时地走上前,轻轻握住陈阳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陈阳,别这样,小暖在天上看着,会难过的。”
她嘴上说着劝慰的话,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异的得意。
我看见了。
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恨不得化作厉鬼,当场撕碎她那张伪善的脸。
可我做不到。
我只是一团无形的意识,连一阵风都掀不起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坟前上演这出恶心至极的戏码。
陈阳像是被林薇安抚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没事,小暖她……她会理解的。”
理解?
他妈的谁会理解!
我气得浑身发抖,意识都开始变得不稳定,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黑。
我生前是个体面人,连句脏话都很少说。
死后,我只想把他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我拼命地朝着他们冲过去,想穿过他们的身体,想让他们感受一下我此刻的冰冷和愤怒。
可我只是徒劳地穿了过去,什么也没能改变。
他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陈阳把户口本收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墓碑上的照片。
他的指尖冰凉,和墓碑的温度融为一体。
“小暖,对不起。”
他第三次说了对不起。
“等孩子出生,我带他来看你。他会叫你……叫你大妈妈。”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哦,忘了,我已经没有胃了。
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让一个私生子,一个由我的丈夫和我最好的朋友背叛我而生下的孩子,管我叫“大妈妈”?
陈阳,你怎么敢的?
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雨越下越大,林薇娇弱地咳了两声。
陈阳立刻紧张起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林薇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住。
“走吧,雨太大了,别着凉,对孩子不好。”
他拥着她,两个人撑着一把伞,亲密地依偎着,慢慢地走远了。
那把黑色的伞,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只留下我,和我冰冷的墓碑,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我留在了墓园。
或者说,我被困在了这里。
不,不对。
当陈阳和林薇的车开出墓园大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正飘在他们车子的后座上。
原来,我不是被困在墓地。
我是被困在了陈阳身边。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生前是他的人,死后,连鬼魂都得跟着他。
车里开着暖气,林薇舒服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陈阳的肩膀上。
“陈阳,你说……小暖她会不会怪我们?”
她又开始了。
这种故作天真又带着试探的语气,是我生前最熟悉不过的。
以前我总觉得,是她心思细腻,多愁善感。
现在我才明白,那叫白莲花。
陈阳开着车,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我觉得她会的。”林薇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今天在你坟前那么说,她肯定生气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不怪你。”陈阳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是我对不起她。”
“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林薇的声调瞬间拔高,带着一丝急切,“爱情又没有对错!你跟她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不是吗?你们每天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各玩各的手机,一句话都说不上!那不是爱情,是搭伙过日子!”
我愣住了。
搭伙过日子?
是,我们婚后的生活确实趋于平淡。
没有了热恋时的你侬我侬,多了些柴米油盐的琐碎。
我会因为他乱丢袜子而唠叨,他会因为我买的口红太贵而皱眉。
但这不就是大多数夫妻的常态吗?
我以为那是生活本来的面目,是爱情沉淀下来的模样。
可在林薇嘴里,这就成了我们“没有感情”的证据。
陈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林薇不依不饶,“陈阳,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爱的是我,一直都是!你跟她结婚,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你觉得她家条件好,她工作稳定,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你闭嘴!”
陈阳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在了路边。
林薇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你吼我?”她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陈阳,你竟然为了一个死人吼我?”
陈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飘在后座,冷冷地看着他。
看他会怎么选。
是维护我这个“死人”的尊严,还是安抚他“真心相爱”的新欢。
过了很久,久到林薇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陈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转过头,伸手擦掉林薇脸上的眼泪,语气软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吼你。”
“是我太敏感了。”林薇抽噎着,顺势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我只是害怕,怕你心里还想着她,怕你后悔……”
“没有后悔。”陈阳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路是我自己选的。从决定和你在一起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回头。”
我的心,又一次被冰冷的潮水淹没。
原来,在他心里,我真的已经成了一个需要被抹去的过去。
而林薇,是他不计后果也要选择的未来。
我看着他们相拥的姿态,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和陈阳刚刚在一起。
林薇失恋了,哭得死去活来。
是我,拉着陈阳,陪了她整整一夜。
那天晚上,陈阳也是这样,笨拙地拍着林薇的背,轻声安慰她:“别哭了,都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现在想来,那个“更好的人”,原来就是他自己。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驶向我和陈阳曾经的家。
哦不,现在是他们的新家。
那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写的是我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
我死后,自然就成了他的婚前财产。
真是好一笔划算的买卖。
一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是我婆婆,张翠兰。
“哎哟,我的乖孙,可算回来了!外面雨这么大,冻着没有?”
张翠兰的脸上堆满了笑,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热情。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林薇,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紧紧地锁在她的肚子上。
我记得,我刚和陈阳结婚那会儿,张翠兰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她总是拉着一张脸,话里话外都嫌弃我家是小县城的,配不上她“城市户口”的儿子。
我怀孕困难,备孕了两年都没动静,她更是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
当着我的面,就跟邻居说:“我们老陈家,怕是要断后了哦。”
现在,林薇怀了她的“金孙”,待遇果然天差地别。
“妈,我们回来了。”陈阳换了鞋,把外套递过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翠兰接过外套,又瞪了陈阳一眼,“你说你也是,下这么大雨,非拉着薇薇去那种晦气的地方干什么?她现在身子金贵着呢,万一冲撞了怎么办?”
晦气的地方。
她指的是我的墓地。
我冷眼看着这个我叫了五年“妈”的女人。
我活着的时候,她把我当外人。
我死了,连我的安息之地,在她眼里都成了“晦气”。
陈阳的脸色有些难看。
“妈,你说什么呢!小暖她……”
“她怎么了?她一个生不出蛋的鸡,死了就死了,还想霸着我们陈家的户口本不放啊?”张翠兰的嗓门陡然拔高,刻薄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我早就想说了!人死如灯灭,她占着那个位置有什么用?现在薇薇怀了我们陈家的种,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堂堂正正的陈家人,户口不上在自家户口本上,上哪儿去?”
“妈!”陈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
张翠兰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脸上的不屑和理所当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薇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但不敢说话的小媳妇模样。
“阿姨,您别这么说,小暖她……她也挺可怜的。”
“她可怜什么?她命好,嫁给我们家陈阳,一天福没享,就自己短命死了,那是她没福气!”张翠-兰说着,拉起林薇的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薇薇啊,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胎,给咱们陈家生个大胖小子!”
“来来来,我给你炖了鸡汤,快趁热喝了。”
张翠兰殷勤地把林薇扶到沙发上,端来了早就温着的鸡汤。
那熟悉的味道飘过来,我愣住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用我老家带来的干香菇炖的鸡汤。
我妈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上好几包。
我死后,我妈来收拾我的遗物,哭得肝肠寸断。
那些她没来得及带走的土特产,就这么留了下来。
现在,被张翠兰拿来,炖给了害死她女儿的仇人喝。
我看着林薇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我看着她身上穿着的,我生前最喜欢的居家服。
我看着她脚上踩着的,我买给自己的毛绒拖鞋。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我的痕迹。
可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属于我了。
林薇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丈夫,我的家,我的婆婆,甚至我妈妈带来的香菇。
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恨意,像藤蔓一样,从我心里疯长出来,几乎要将我吞噬。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对林薇,掏心掏肺。
她家境不好,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是我分她一半。
她工作后,被上司骚扰,是我冲到他们公司,指着那个秃头男的鼻子骂,逼着他道歉。
她没钱租房,在我家白吃白住了整整一年。
我对陈阳,尽心尽力。
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又求我爸妈帮忙,才堵上了窟窿。
他胃不好,我学着煲各种养胃汤,变着花样给他做饭。
张翠兰刁难我,我为了不让他为难,一次又一次地忍让。
我付出了我的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家里游荡。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和陈阳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可就在这张照片下面,林薇正靠在陈阳的怀里,撒着娇说她想吃城西那家新开的蛋糕。
陈阳一脸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好,我的小馋猫,明天就带你去。”
我的书房,被改成了婴儿房。
粉色的墙纸,可爱的婴儿床,还有堆积如山的母婴用品。
那是我曾经的梦想。
我无数次和陈阳幻想过,我们有了孩子,要把房间布置成什么样。
我说我喜欢蓝色,像天空和大海。
他说他喜欢绿色,像森林和草原。
我们为此争论不休,最后决定用猜拳来决定。
现在,这个房间成了粉色。
是林薇喜欢的颜色。
我的衣帽间,我的衣服、包包、鞋子,大部分都还在。
但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林薇的孕妇裙。
我看见她走进衣帽间,拿起我最贵的那只铂金包,在镜子前比了比,然后撇了撇嘴,随手扔在了角落里。
“土死了,什么审美。”
我听见她小声地嘀咕。
那只包,是我过生日的时候,陈阳送我的礼物。
花了他整整三个月的工资。
我宝贝得不得了,只在最重要的场合才舍得背。
现在,在林薇眼里,它“土死了”。
是啊,我死了。
我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过时了,都成了可以随意丢弃和鄙夷的垃圾。
夜深了。
张翠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阳和林薇,走进了我和他的主卧。
那张我睡了五年的大床,换上了新的四件套。
也是粉色的。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们脱掉衣服,躺了上去。
林薇像条蛇一样,缠上了陈阳的身体。
“陈阳……”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医生说,前三个月过了,就可以……”
陈阳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闭上了眼睛。
不,我没有眼睛可以闭上。
我只能强迫自己,扭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雨已经停了。
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清冷的光,照得整个世界都像蒙上了一层霜。
我的心,比这月光还要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夜的。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我感觉自己这团虚无的意识,都快要消散了。
我太累了。
这种眼睁睁看着仇人恩爱缠绵的折磨,比下地狱还要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迫成了一个最佳观众。
观看着陈阳和林薇的“幸福生活”。
陈阳对我,似乎真的只剩下愧疚了。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客厅,拿出我的照片看很久。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眼角有泪光。
但在林薇面前,他扮演着一个完美的丈夫和准爸爸。
陪她产检,给她按摩,对她的所有要求都百依百顺。
林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张翠兰更是把她当成了皇太后一样伺候着。
家里的气氛,看起来温馨又和睦。
除了我这个多余的鬼魂。
我开始拼命地回忆。
回忆我死亡的细节。
那天也是一个雨天。
公司临时有个紧急项目,我加完班,已经很晚了。
陈阳说他来接我。
我记得,上车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太好。
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有点累。
车开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没有接,直接挂断了。
可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
他显得有些烦躁,再次挂断。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谁啊?这么晚了还一直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你接一下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最终,他还是接了。
他没有开车内音响,我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我只听到陈阳的语气,从不耐烦,到震惊,再到慌乱。
“你说什么?”
“……真的?”
“……你在哪儿?别动,我马上过去!”
然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路上,一个急转弯,想要掉头。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辆巨大的货车,从侧面,毫无预兆地撞了过来。
我最后的记忆,是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陈阳那张写满了惊恐的脸。
现在想来,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十有八九,是林薇。
那天晚上,她到底跟陈阳说了什么?
让他不顾一切,甚至不顾我的安危,也要立刻掉头去找她。
我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祸?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蔓延开来。
我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陈阳。
我发现,他有很严重的失眠。
每天晚上,他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他会在半夜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有一次,我听到他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小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的心,猛地一揪。
不是故意的?
他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可我只是一个鬼魂,我能做什么呢?
我甚至无法离开陈阳超过一百米。
我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日复一日地跟着他。
看着他一边对我忏悔,一边对林薇温情脉脉。
这种撕裂感,快要把我逼疯了。
转机,发生在我爸妈来的那天。
我死后,他们一夜白头。
他们不相信我的死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一直在想办法调查,但收效甚微。
这次他们来,是要拿走我最后剩下的一些东西,顺便……看看陈阳。
毕竟,他是他们曾经视如己出的女婿。
开门的是林薇。
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穿着我的睡衣,看到我爸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叔叔,阿姨,你们来了。”
我妈看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林薇的肚子上,然后又缓缓地移到她身上那件熟悉的睡衣上。
我妈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扶住她,脸色铁青。
“陈阳呢?”他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他……他在公司加班。”林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我们是来拿小暖的东西的。”我爸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哦,好,好的,你们进来吧。”林薇侧身让他们进来。
张翠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看到我爸妈,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哟,亲家来了啊。”她阴阳怪气地说,“稀客啊。”
我妈终于缓过劲来,她看着张翠兰,又看了看这个面目全非的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的小暖啊……我的女儿啊……”她哭喊着,“你死得好惨啊!你看看,你看看!你尸骨未寒,他们就……”
“哎,亲家母,你这话说的。”张翠-兰不乐意了,走出来插着腰,“什么叫尸骨未寒?人都死了快一年了!我们家陈阳还年轻,总不能为你女儿守一辈子寡吧?再说了,我们薇薇现在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陈家的根!我们这叫延续香火,你懂不懂?”
“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翠兰,“你这个老虔婆!你简直不是人!”
“我怎么不是人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张翠兰的嗓门比我爸还大,“要我说,就是你女儿自己没福气!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许别人生吗?”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是我爸。
他这辈子,连我都没打过一下。
今天,他狠狠地给了张翠兰一个耳光。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翠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爸。
几秒钟后,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打人啦!杀人啦!亲家公打死人啦!”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林薇也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扶她:“阿姨,阿姨你没事吧?”
结果脚下一滑,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摔了下去。
“啊!”
她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看到,一抹鲜红,从她的裙子底下,慢慢地渗了出来。
“血……我流血了……”林薇的脸色惨白如纸,“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陈阳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景象。
他妈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爸妈脸色铁青地站着,而他心爱的林薇,倒在血泊里。
“薇薇!”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抱起林薇。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冲着我爸妈怒吼。
那眼神,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充满了血红的恨意。
我爸还没来得及解释。
张翠兰就指着我爸妈,恶人先告状:“是他们!是他们推倒了薇薇!他们不想让我的金孙出生!他们要害死我们陈家的后代!”
“不是我们!”我爸急了,想要辩解。
“就是你们!”陈阳打断了他,眼睛红得吓人,“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们一直对薇薇有意见!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
他抱着林薇,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薇薇,你撑住,我们马上去医院!”
经过我爸妈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一字一句地对他们说:
“如果我的孩子有任何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爸妈僵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妈看着地上的那滩血,腿一软,也瘫倒在了地上。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她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谁。
我跟着陈阳去了医院。
一路上,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
他相信是我爸妈推倒了林薇。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在他心里,我爸妈,这对失去了唯一女儿的可怜老人,已经成了心肠歹毒的凶手。
而林薇,这个插足者,这个小三,却成了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
陈阳,你没有心。
你真的没有心。
林薇被推进了急救室。
孩子没保住。
七个多月的男婴,没了。
张翠-兰在医院走廊里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咒骂我爸妈。
陈阳靠在墙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飘在他身边,看着烟雾缭绕中他那张痛苦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
我恨他们。
我恨不得他们立刻遭到报应。
可当报应真的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到来时,我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无辜的。
林薇躺在病床上,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陈阳走进去,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
“薇薇,孩子……我们还会有……”他的声音干涩嘶哑。
林薇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诡异又凄凉。
“陈阳,”她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好像看到小暖了。”
陈阳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就站在门口,看着我笑。她说,这是我的报应。”
“别胡说!”陈阳厉声打断她,“你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林薇摇着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是真的。她来找我索命了。她要抢走我的一切,就像我当初抢走她的一样。”
“她先是抢走了我的孩子,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你了?”
林薇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抓着陈阳的胳D膊,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肉里。
“陈阳,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别离开我,你千万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陈阳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抖,“我答应你,永远不会。”
我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索命?
如果我真的有那个本事,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但林薇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陈阳那潭死水般的心里。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
他会在家里某个空无一人的角落,突然问一句:“小暖,是你吗?”
他会把我的照片全都收起来,却又在半夜偷偷拿出来看。
他和林薇之间,也出现了裂痕。
他们开始频繁地争吵。
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
林薇变得敏感又多疑,她一遍遍地质问陈阳,是不是还爱着我,是不是后悔了。
陈阳则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耐烦。
那个曾经温馨和睦的家,如今充满了争吵、猜忌和怨恨。
张翠兰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的“金孙”,对林薇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她不再叫她“薇薇”,而是连名带姓地喊“林薇”。
也不再给她炖鸡汤,甚至连饭都懒得做。
“自己没本事保住孩子,还有脸天天躺在床上当大小姐?”
“我们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各种难听的话,张翠-兰张口就来。
林薇一开始还会哭着跟陈阳告状。
但陈阳,只是疲惫地说:“妈就是那个脾气,你让着她点。”
后来,林薇也就不再告状了。
她开始反击。
她会和张翠兰对骂,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我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真正的清算,从我爸妈的一纸诉状开始。
他们起诉了陈阳。
要求他归还当年他们为我们买房出的那笔首付款,以及这些年陆陆续续资助他的,将近一百万。
他们有所有的转账记录和借条。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陈阳收到法院传票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那老实巴交的父母,会做得这么绝。
他第一时间给我爸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怨恨,而是带着一丝恳求。
“爸,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有必要闹到法庭上吗?”
我爸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
“一家人?陈阳,当我女儿惨死,你却和我女儿的‘闺蜜’搞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当我女儿尸骨未寒,你就在她坟前,要给你和那个女人的私生子上户口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当那个女人流产,你不管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我和你妈推的,甚至诅咒我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爸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陈阳的心上。
“陈阳,我告诉你。以前,我看在小暖的面子上,把你当半个儿子。现在,小暖没了,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那笔钱,一分都不能少。要么你还钱,要么,就等着法院来收你的房子!”
说完,我爸就挂了电话。
陈阳握着手机,失魂落魄地站在客厅中央。
一百万。
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他创业失败后,一直都是在给别人打工,收入平平。
家里的开销,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靠我。
现在我死了,他的经济状况更是捉襟见肘。
唯一的资产,就是那套房子。
可如果房子被收走,他们住哪儿?
张翠-兰知道这件事后,又开始在家里大吵大闹。
“我就说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死了女儿,还要来刮儿子的钱!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陈阳,你可不能听他们的!这房子是你的,凭什么给他们?大不了跟他们打官司!”
林薇也慌了。
她当初选择陈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他有房有车,生活稳定。
如果房子没了,那她图什么?
“陈阳,阿姨说得对,这房子不能给!”她抓着陈阳的胳膊,“这是我们的家啊!你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
陈阳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
“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第一次,对她们两个人,同时发了火。
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那天晚上,陈阳又失眠了。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他趴在桌子上,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小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你……”
“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
我飘在他面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
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太晚了,陈阳。
一切都太晚了。
开庭那天,我爸妈请了最好的律师。
证据确凿,我们几乎是稳赢。
但就在庭审的最后关头,陈阳的律师,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证据。
一份录音。
录音里,是我和陈阳的对话。
“老公,这笔钱,算是我爸妈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吧,不用还了。”
这是我的声音。
我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努力地回忆,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我们刚结婚不久,我爸妈把那笔首付款打给我们。
陈阳当时自尊心强,非要写一张借条。
我为了安慰他,就开玩笑地说了那句话。
我没想到,他竟然录了音。
而且,还把这段录音,保存了这么多年。
现在,它成了他反咬我父母一口的,最致命的武器。
有了这份录音,借款关系,就变成了赠与关系。
性质完全变了。
我爸妈的律师,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我爸气得嘴唇发紫,指着陈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陈阳坐在被告席上,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他赢了。
用我曾经对他的爱和体谅,赢了这场官司。
赢得了那套房子,赢得了那一百万。
代价是,彻底碾碎了我父母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斩断了他自己最后一条退路。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悲。
陈阳,你以为你赢了。
其实,你输得一败涂地。
官司结束后,陈阳没有立刻回家。
他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公园。
他下了车,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那是我们曾经最喜欢坐的位置。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我的照片。
就是我墓碑上的那一张。
他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小暖,”他喃喃自语,“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也恨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我明明是爱你的啊……”
爱我?
我冷笑。
你的爱,就是在背后和我的闺蜜苟合?
你的爱,就是在我死后,迫不及待地把她娶回家?
你的爱,就是用我生前的话,来对付我年迈的父母?
陈阳,你的爱,真廉价。
“我知道,你一定在看着我。”他抬起头,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我知道你没走。那天在医院,薇薇说看到你了,我就知道。”
“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们?所以孩子才没了?”
“小暖,我知道错了。你冲我来,好不好?别再伤害薇薇了,她也是无辜的……”
我简直要被他这番话气笑了。
到了现在,他还在维护林薇。
还在觉得,林薇是无辜的。
陈阳,你真是无可救药。
也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林薇打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陈阳,你死哪儿去了?官司打完了怎么还不回来?”林薇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我在外面有点事。”
“什么事比家里还重要?你知不知道妈又在跟我吵架?我受够了!你赶紧给我回来!”
林薇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陈阳握着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湖边。
他看着漆黑的湖面,看了很久很久。
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他想干什么?
他不会是想……
就在我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朝着公园门口走去。
虚惊一场。
我松了口气。
我虽然恨他,但还没到想让他去死的地步。
我只想让他活着,活着承受他该承受的一切。
然而,我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陈阳刚走到公园门口,几个黑影就从旁边窜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就是陈阳?”为首的一个男人,声音很冷。
陈阳愣住了:“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欠了不该欠的钱,动了不该动的人,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男人说着,一挥手。
几个人一拥而上,对着陈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我飘在空中,惊呆了。
这些人是谁?
为什么会来打陈阳?
我拼命地想靠近,想看清他们的脸。
可他们身上的戾气太重,我根本无法接近。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阳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们殴打,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住手!别打了!”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没有人能听见。
最后,为首的那个男人,蹲下身,拍了拍陈阳血肉模糊的脸。
“记住,这是给你个教训。再敢惹我们老板不高兴,下次,就不是断几根骨头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
只留下陈阳一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冰冷的地上。
我冲到他身边,看着他青紫的脸,和嘴角的血迹。
我的心,乱成一团。
他们口中的“老板”,是谁?
为什么会因为陈阳“惹他不高兴”,就下这么重的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着救护车,又一次来到了医院。
陈阳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林薇和张翠兰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看到陈阳这副惨状,她们都吓坏了。
“天哪!这是谁干的?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张翠-兰扑到床边,哭喊起来。
林薇也白着脸,抓着陈阳的手:“陈阳,到底是谁?报警!我们必须报警!”
陈阳睁开眼,看着她们,眼神空洞。
“报警……有用吗?”他虚弱地说。
他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混混。
报警,只会招来更可怕的报复。
从那天起,陈阳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整天躺在病床上,不说话,也不看人,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木偶。
林薇和张翠兰,也像是被吓破了胆。
她们不再争吵,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整个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死寂。
我忽然明白了。
打陈阳的那些人,不是我爸妈找的。
我爸妈虽然恨他,但他们是守法的好公民,做不出这种事。
那么,会是谁?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场车祸。
我死的那场车祸。
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我开始拼命地回忆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
那辆突然冲出来的货车。
那个司机。
我当时伤得太重,意识模糊,根本没看清他的脸。
但我记得,撞车之后,那个司机,好像从车上下来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查看我的情况,也没有打急救电话。
他好像……走到了我们车窗边,朝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就匆匆地,开车走了。
肇事逃逸。
警方后来是这么定性的。
可现在想来,疑点太多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肇气逃逸,他为什么要在撞车后,还特意下车查看?
他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我死了没有吗?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底浮现。
我的死,不是意外。
是一场谋杀。
而陈阳,他知道真相。
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那么愧疚,那么害怕。
所以他才会说“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他可能不是主谋,但他一定是……帮凶。
或者说,是知情不报的懦夫。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的男人,一股彻骨的寒意,将我紧紧包裹。
陈阳,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你和林薇,还有那个幕后黑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一定要查清楚。
哪怕,我已经是个鬼魂。
我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陈阳。
我观察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听他说的每一句梦话。
我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里,拼凑出真相。
出院后,陈阳变得更加颓废了。
他辞了职,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抽烟。
林薇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摔门而出,回了娘家。
张翠-兰也对我爸妈彻底死了心,收拾东西回了乡下老家。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陈阳,和我这个看不见的鬼魂。
他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小暖,我知道你在。”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那天晚上……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吧。”
“来啊,你来杀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摔东西,嘶吼。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
不,陈阳,我不会杀你。
我要让你活着,亲口说出真相,然后,接受法律的制裁。
终于,机会来了。
那天,陈阳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他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我心里一动。
我虽然碰不到实体,但我发现,当我的情绪极度激动时,我的意识,可以对周围的磁场,产生微弱的影响。
比如,让灯光闪烁,或者……让手机自动拨号。
我集中我所有的意念,死死地盯着陈-阳的手机。
我想拨通一个号码。
一个我怀疑了很久的号码。
林薇的老板,那个曾经骚扰过她,后来又被我逼着道歉的,秃头男人。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刘伟。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但我赌,陈阳的手机里,一定存着。
我拼命地想着那个名字,想着要拨通他的电话。
我的意识,像一根无形的针,一次又一次地,刺向那块冰冷的屏幕。
终于,屏幕亮了。
通话记录里,赫然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但拨出时间,正是我出车祸的那天晚上。
就是它!
我用尽全力,让那根无形的针,点在了“拨打”键上。
电话,通了。
我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油腻的、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
是刘伟的声音。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声音。
陈阳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界面,瞬间酒醒了一半。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坐起来,想要挂断电话。
“别……别挂!”我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嘶吼着。
虽然他听不见。
但也许是我的意念起了作用。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电话那头的刘伟,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语气变得警惕起来。
“陈阳?是你吗?”
陈阳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想干什么?”他声音发抖。
“我想干什么?这话该我问你吧?”刘伟冷笑一声,“官司打赢了,钱也到手了,就把我忘了?我告诉你陈阳,做人可不能这么不讲良心。”
“当初要不是我帮你,你能有今天?”
“你老婆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那辆货车司机,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找来的!”
“你以为你把林薇那个小送到我床上,再配合我演一出戏,就能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的钱,你必须给我吐出来一半!否则,我就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警察!”
刘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炸弹,在寂静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愤怒。
我的整个意识,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林薇,为了钱,为了前途,把自己卖了。
她和刘伟,联手做了一个局。
而陈阳,我最爱的丈夫,为了帮她,为了他们所谓的“未来”,选择牺牲我。
他故意在那天晚上,和我吵架,激怒我。
他故意在那条路上,接刘伟的电话,假装慌乱。
他故意猛打方向盘,给我制造一个“意外死亡”的假象。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我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死于过失。
我死于一场,由我最亲近的三个人,联手策划的,恶毒的谋杀。
陈阳握着手机,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相,就这么以一种最残忍、最猝不及及的方式,被揭开了。
他完了。
他们都完了。
而我,这个被他们害死的冤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不。
还不行。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看着陈阳,看着他那张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缓缓地,飘到他的面前。
我用尽我最后的力量,集中我所有的恨意。
我要让他,看见我。
陈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站在他面前,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我。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机从他手里滑落。
电话还没挂断,刘伟的声音还在里面嚣张地叫嚣着。
“鬼!有鬼!小暖!你别过来!别过来!”
陈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抱着头,缩成一团,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我看着他,没有再靠近。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我缓缓地,举起了我的手。
指向了门口。
那里,站着两个身影。
是警察。
在拨通刘伟电话的同时,我也用同样的方式,按下了报警键。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男人疯疯癫癫地蜷缩在墙角,嘴里喊着“有鬼”。
而他的手机里,正清清楚楚地,播放着一段,关于谋杀的对话。
人证,物证,俱在。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阳,林薇,刘伟,相继落网。
他们对自己合谋杀害我的罪行,供认不讳。
原来,林薇为了上位,早就和刘伟勾搭在了一起。
刘伟答应她,只要她能搞定我,让她老公陈阳配合,就给她一大笔钱,还让她做部门主管。
而陈-阳,在林薇的枕边风和金钱的诱惑下,最终动摇了。
他以为,只要做得天衣无缝,就不会有人知道。
他以为,牺牲我一个,就能换来他和林薇的“幸福生活”。
他太天真了。
也太恶毒了。
最后的审判,陈阳和刘伟,被判处死刑。
林薇因为怀孕(虽然孩子没了),以及有立功表现(她最先招供,把所有事都推给了两个男人),被判了无期。
张翠兰知道真相后,一夜之间,疯了。
她整天在村口念叨着:“报应啊……都是报应……”
我爸妈,终于等来了正义。
他们把那套沾满了罪恶和鲜血的房子卖了,回了老家,安度晚年。
听说,他们还领养了一个和我小时候很像的女孩。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而我,这个游荡在人间的鬼魂,也终于感受到了解脱。
最后,我又去了一次我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被我爸妈换掉了。
不再是那张笑得傻乎乎的照片。
而是一张,我穿着学士服,在大学毕业典礼上拍的。
照片里的我,眼神清澈,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那才是我。
那才是真正的我。
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儿媳。
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自己。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
我感觉自己这具冰冷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爱过、恨过、挣扎过的世界。
然后,我朝着那片无尽的光明,飘了过去。
来源:温柔雨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