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记得最后的画面,是刺眼的车灯,和货车屁股上被泥水溅得模糊不清的“保持车距”。
我死了。
死于一场平平无奇的加班。
具体点说,是连续加班一周后,开车回家路上,追尾了一辆大货车。
我记得最后的画面,是刺眼的车灯,和货车屁股上被泥水溅得模糊不清的“保持车距”。
讽刺。
我这辈子都在拼命往前追,追业绩,追职位,追那套能看见江景的房子。
最后,死于没保持住车距。
再有意识的时候,我正趴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舔着爪子。
爪子?
我低头,看见一双毛茸茸的、带着梅花肉垫的白色爪子。
我懵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巨大无比。垃圾桶像一座山,路过的行人小腿像一根根移动的电线杆。
一阵风吹过,我闻到了空气中几百种味道。剩饭的酸味,泥土的腥味,还有……不远处飘来的小鱼干香味。
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渴望的“咕噜”声。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大脑的混乱。
我操。
我好像变成了一只猫。
接下来的日子,是颠沛流é的。
我学会了跟野狗抢食,学会在下水道里躲雨,学会了对任何试图摸我的人类亮出爪子。
我,陈阳,一个曾经在CBD高级写字楼里叱咤风云的项目总监,如今成了一只为了半根火腿肠能跟同类干架的流浪猫。
尊严?那是什么?能吃吗?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林薇。
我的前妻。
我们离婚一年,我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到新闻。
看到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愣一下,然后划走吧。
毕竟,是我提的离婚。是我亲手把我们的家拆了。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找到她,远远看一眼就好。
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已经找了新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又折磨着我。
直到那天,我为了一块被丢弃的披萨边,和一只橘猫打得不可开交。
我被它挠瞎了一只眼睛。
左眼火辣辣地疼,血和泪糊在一起,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我输了,瘸着腿,拖着一身伤,躲在一个公交站台的椅子底下。
天开始下雨。
冷。
疼。
又饿。
意识开始模糊。
我想,就这么再死一次,也挺好。
至少不用再当一只猫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双鞋停在了我面前。
一双白色的、很干净的帆布鞋。
鞋子的款式我认得,是林薇最喜欢穿的那个牌子。
我的心脏——如果猫也有心脏的话——猛地一跳。
我抬起流着血的头,透过模糊的右眼,看到了那张我刻在骨子里的脸。
是林薇。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蹲下身,看着我。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身边形成一圈小小的涟if。
“小可怜。”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
我愣住了,忘了疼,也忘了叫。
她伸出手,想要摸我。
我下意识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这是流浪猫的本能。对人类的戒备。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你受伤了呀,眼睛都流血了。”
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心疼。
她没有走。
她就那么蹲着,举着伞,陪着我。
雨声,车声,人声,都离我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干净的帆布鞋,和她温柔的声音。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寒冷和疼痛让我忍不住开始发抖。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又一次伸出手,动作比刚才更慢,更轻。
“我不会伤害你。”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再龇牙。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瘸着腿,一步一步,从椅子底下挪了出来。
我主动把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的手很暖。
我死了三年,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家。
以一只独眼流浪猫的身份。
林薇给我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过我打结的毛发,冲掉了一身的泥污和血迹。
我全程都很乖,没挣扎,没乱叫。
我只是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
还是那个味道。柠檬草混合着淡淡的奶香。
洗完澡,她用一条柔软的毛巾把我裹起来,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抱着我。
“眼睛得去趟医院才行。”她对着我自言自语,“不过太晚了,宠物医院都关门了,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她把我放在沙发上,转身去翻箱倒柜。
我打量着这个曾经属于“我们”的家。
一切都没怎么变。
灰色的布艺沙发,我们一起从家具城抬回来的。沙发角落里那个被我坐出来的凹陷,弧度都还那么熟悉。
墙上那幅我们旅行时买的画还在。
阳台上她养的多肉,比以前更茂盛了。
只是,这个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셔都不见了。
没有我的照片,没有我的拖鞋,没有我随手乱丢的衬衫和领带。
干净得,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酸。
涩。
还有一点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慌。
林薇拿着医药箱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给我清洗伤口,上药。
棉签碰到我眼皮的时候,我疼得一哆嗦。
“乖,马上就好。”她低下头,轻轻朝我的伤口吹气。
那个动作,让我瞬间恍惚。
我记得有一次,我切水果不小心划破了手,她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一边给我贴创可贴,一边轻轻吹气。
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陈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嬌氣。”
她嘴上嫌弃着,眼睛里却全是心疼。
“好了。”
她处理完伤口,又给我戴上了一个伊丽莎白圈。
巨大的塑料罩子让我很不爽,但我没反抗。
“以后你就叫‘土豆’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圆滚滚的。”
土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毛撑得虚胖的身体。
行吧。
土豆就土豆。
总比没名字强。
“土豆,欢迎回家。”
她把我抱起来,额头贴着我的额头。
我闻到了她眼淚的味道。
咸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是因为我这只猫的可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只能用我的头,更用力地蹭了蹭她。
林薇,我回来了。
我以一种你永远都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了你身边。
我成了林薇的猫。
一只叫土豆的独眼白猫。
她好像是个自由设计师,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工作。
这让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
她过得很规律。
早上七点起床,给自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通常是一片烤得微焦的吐司,一个煎蛋。
她吃东西很慢,会一边吃,一边看窗外发呆。
上午工作。
她工作的时候很专注,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或者握着数位笔在屏幕上涂涂画画。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很美。
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都美。
午饭很简单,有时候是下碗面,有时候是把前一晚的剩菜热一热。
我总是在这个时候蹲在她脚边,用我仅剩的一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会分给我一些鸡胸肉或者鱼肉。
“土豆,你太胖了,要减肥了。”
她每次都这么说,但每次都还是会给我。
下午她会午睡一会儿。
我就会跳上床,蜷缩在她身边。
她的呼吸很轻,均匀地洒在我的头顶。
我会偷偷伸出爪子,碰一碰她的脸。
然后像触电一样缩回来。
我怕她醒了。
更怕她发现,我这只猫的灵魂里,藏着一个卑劣又悔恨的男人。
晚上,她会看会儿电视,或者看书。
我趴在她腿上,假装睡觉,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听着电视里的声音,感受着她手指划过书页的细微摩擦。
一切都安静又平和。
但这种安静,让我心慌。
太安静了。
这个家里,除了我偶尔的喵喵叫,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不跟朋友煲电话粥,也很少出门聚会。
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我死后的这三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为什么没有再婚?
以她的条件,不应该啊。
她漂亮,温柔,工作又好。追她的人,从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就能排长队。
离婚的时候,我甚至恶毒地想过,她肯定很快就会找到下家,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可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
错得离谱。
周末的时候,她父母来了。
我认识他们。
林薇的妈妈,一个有点强势但心肠不坏的女人。以前总嫌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女儿。
林薇的爸爸,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看我的眼神总带着审视。
我躲在沙发底下,只露出一只眼睛,紧张地观察着。
“薇薇,你怎么又养猫了?还养了只……瞎的?”林妈妈一进门就皱起了眉。
“妈,它是我捡回来的流浪猫,很乖的。”林薇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解释。
“你看看你这孩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养这些东西。”林媽媽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环顾四周,“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林薇装傻。
“别跟我装糊涂!”林妈妈的声音高了八度,“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一了!陈阳都走……都走三年了!你还打算一个人过到什么时候?”
陈阳。
我的名字。
从一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感觉那么陌生。
沙发上的林薇,背影僵了一下。
“妈,我一个人挺好的。”
“好什么好!一个人冷锅冷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看看你瘦的!”林妈妈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上次我让你去见的那个张老师,人家对你印象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后来就没联系了?”
“不合适。”林薇的声音很低。
“哪儿不合适?人家是大学老师,有车有房,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脾氣也好,比……比陈阳那个工作狂强多了!”
林妈妈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顿了一下。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见林薇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妈,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能说?我是你妈!我都是为了你好!”林_MAMA的声音带着哭腔,“薇薇,你不能总活在过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啊。”
“我没有活在过去。”林薇转过身,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还要准备多久?三年了!一个女人有几个三年可以等?”
“妈!”林薇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林爸爸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站起来,拍了拍林妈妈的肩膀。
“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做主。”
林媽媽抹了抹眼泪,没再说话。
那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闷。
我从沙发底下钻出来,跳到林薇的脚边,用头蹭她的裤腿。
她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
“这是土豆。”她对她父母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类似炫耀的意味,“它很黏我。”
我把头埋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巨大的咕噜声。
林薇,别怕。
我在这里。
虽然我不能说话,不能给你一个拥抱。
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薇的闺蜜萧楠来了。
萧楠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我们以前关系也还行。
她一进门,就把高跟鞋甩在一边,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累死老娘了,甲方就是个。”她哀嚎着。
我从猫爬架上跳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哟,哪儿来的小独眼龙?”萧楠发现了我,朝我吹了个口哨。
“捡的,叫土豆。”林薇递给她一杯水。
“可以啊林薇,现在都会捡男人……哦不,捡猫了。”萧楠喝了口水,开始上下打量我,“长得还挺别致。”
我冲她龇了龇牙。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调调。
“嘿,脾气还挺大。”萧楠乐了,“跟你以前养的那只不一样啊。”
我愣住了。
以前养的那只?
我们什么时候养过猫?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养过猫。”林薇瞪了她一眼。
“怎么没有?陈阳啊!”萧楠哈哈大笑,“他不就是你养的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吗?高冷,独立,叫他一百声都不带理你一下的,只有饿了才会凑过来求投喂。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林薇的脸白了。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萧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个……薇薇,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林薇低下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得……挺对的。”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原来,在她朋友眼里,我就是那样的吗?
高冷,独立,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她。
我回忆起我们婚姻的最后一年。
我升了总监,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睜眼就是会,闭眼就是方案。
回家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
她跟我说话,我经常“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脑子里还在想工作。
她做的饭,我扒拉两口就回书房。
她生日,我因为一个临时会议,忘了。
我们好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我以为我是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奋斗。
我要给她更好的生活,更大的房子,更贵的包。
我以为这些就是她想要的。
可我忘了,她想要的,或许只是我能陪她好好吃一顿晚饭。
“薇薇,你老实告诉我。”萧楠的语气严肃起来,“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林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着我的背。
她的手很凉。
“三年了。”萧楠叹了口气,“你为他守孝也该守够了吧?他陈阳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帅了点,会挣钱了点?可他对你好吗?你胃病犯了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他在哪儿?他在外地应酬!你被甲方气哭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他电话永远占线!离婚的时候,他话说得多绝?‘林薇,我们这样下去没意思,彼此放过吧’。我他妈当时就在隔壁桌,听得我想冲过去泼他一脸水!”
萧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太累了。
我累得没有精力再去维护一段感情。
我忘了,她比我更累。
“他不是那样的……”林薇的声音很轻,像在为我辩解,又像在说服她自己,“他只是……太忙了。”
“忙?忙是借口吗?”萧楠拔高了声音,“林薇你醒醒吧!他就是不爱你!或者说,他更爱他的工作,他的前途!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排行榜上靠后的选项!”
“不是的!”林薇突然喊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她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萧楠,你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什么不知道?我看着你从一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樣子!我心疼你!”萧zheng的眼眶也红了。
“他爱我。”林薇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固执得像头牛,“我知道,他爱我。”
“他爱你?他爱你会跟你离婚?他爱你会让你一个人过了三年?”
“我们离婚……是我提的。”
林薇这句话说出来,不仅萧楠愣住了,连我也愣住了。
什么?
我清楚地记得,离婚是我提的。
那天晚上,我们又因为我临时取消旅行而大吵一架。
我被工作和争吵搞得精疲力尽,脱口而出:“这日子过得真没劲,不如离了吧。”
我记得她当时看着我,眼睛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她说:“好。”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主导。
怎么到她嘴里,就变成是她提的了?
“你说什么?”萧楠一脸震惊,“不是他……”
“是我。”林薇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我觉得,他太累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了。”
“他每天回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frowning。他跟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把自己繃得像一根快要断掉的弦。”
“我爱他,所以我不能看着他那么痛苦。”
“所以,我放他走了。”
林薇说完,就那么站着,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我彻底傻了。
我像个一样趴在地上,看着那个为我哭泣的女人,心脏疼得快要裂开。
我以为是我放弃了她。
原来,是她放过了我。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我以为我在承受一切,我以为我是那个付出最多的人。
到头来,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我爬起来,跳到她脚边,用头疯狂地蹭她。
林薇,对不起。
对不起。
我除了发出“喵喵”的叫声,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
我恨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我恨我为什么是一只猫!
林薇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姓张,就是她妈上次提到的那个大学老师。
他大概是不死心,通过林妈妈要到了林薇的微信,开始对她展开了追求。
他每天早安晚安地问候,分享一些他觉得有趣的文章或者音乐。
林薇 většinou都是礼貌性地回一两个表情。
直到那个周六,他捧着一大束玫瑰,出现在了我们家门口。
“林薇,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真的很欣赏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吃顿饭吗?”
男人长得斯斯文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很温和。
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装。
林薇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张老师,我……”
“叫我建成就好。”他笑着说,“就当是朋友之间吃个饭,别有压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薇不好再拒绝。
“那……好吧。”
我眼睁睁看着她换了衣服,化了淡妆,跟着那个男人出了门。
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把地板踩得嘎吱响。
我跳上窗台,盯着楼下的大门,希望她下一秒就回来。
可她没有。
直到晚上十点,我才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那个姓张的男人也跟了进来。
“我送你到这就好了。”林薇站在门口,语气有些疏离。
“我帮你把东西放进去吧。”张建成指了指他手上提着的袋子,“给你带了点水果。”
他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我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弓起背,对着他发出威胁的“哈”声。
“哟,这就是土豆吧?阿姨跟我提过。”张建成看见我,不仅没怕,反而笑了起来,“还挺有性格的。”
他试图弯腰摸我。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
“嘶——”他吃痛地缩回手。
“土豆!”林薇赶紧过来把我抱开,“对不起,张老师,它平时不这样的。”
“没事没事。”张建成摆摆手,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可能是我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吧,我邻居家也养了猫。”
他妈的,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把水果放在桌上,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薇,我今天……很开心。”他看着林薇,眼神灼热,“我感觉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是吗。”林薇的反应很平淡。
“我知道你可能还需要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拉林薇的手。
林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僵。
“张老师,很晚了,我……”
“叫我建成。”他又逼近一步,“林薇,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别再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黏膩,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看到林薇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急了。
我他妈能怎么办?
我只是一只猫!
我绕着他们的脚边疯狂打转,喵喵大叫,试图引起林薇的注意,让她赶紧把这个男的赶出去。
“这猫怎么了?”张建成不耐烦地踢了我一腳。
虽然不重,但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操你妈的!
你敢动我?你还敢动她?
我疯了。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窜起来,用我全部的体重,狠狠撞向他身边那个摆着装饰花瓶的边柜。
“哗啦——”
花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薇和张建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你这只死猫!”张建成终于撕下了他温文尔雅的面具,面目狰狞地朝我扑过来。
我灵活地躲开,跳上沙发,对着他疯狂地嘶吼。
“够了!”
林薇终于爆发了。
她指着门口,对张建成说:“张老师,请你出去。”
“林薇,我……”
“出去!”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张建成大概是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愣了几秒,最后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出。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薇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
她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她身边,用头蹭她的手。
她把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土豆……”
她的声音在发抖。
“谢谢你。”
她把脸埋在我的毛里,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脖子上的毛。
她在哭。
无声地,压抑地哭泣。
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任由她抱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希望能给她一点点安慰。
林薇。
别哭。
有我在。
从那天晚上之后,姓张的男人再也没出现过。
林薇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她开始更频繁地跟我说话。
不再是简单的“土豆,吃饭了”、“土豆,过来”。
她会跟我聊她的工作。
“土豆,你说这个logo是用蓝色好,还是绿色好?甲方那个老头子审美简直是灾难。”
她会跟我抱怨她的烦恼。
“我妈又给我发微信了,问我跟张老师怎么样了。我该怎么跟她说?烦死了。”
她甚至会跟我分享她的回忆。
那些,关于我的回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她坐在地毯上,整理一个旧箱子。
我趴在她身边打盹。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我们两个的合照。
在海边,我把她扛在肩膀上,我们两个都笑得像个傻子。
“土zheng,你看。”她把相框拿到我面前,“这是我……前夫。”
我的呼吸停滞了。
“他叫陈阳。”
“我们是大学同学。我追的他。”她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他那时候可高冷了,我们班好多女生喜欢他。我追了他整整一年,他才同意。”
“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我喜欢吃城西那家的馄饨,他会开一个小时车给我去买。”
“我来例假肚子疼,他会给我煮红糖姜茶,虽然每次都煮得巨难喝。”
“他记得我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
她抚摸着照片上我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就是……太要强了。”
“他总想给我最好的。他总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只是想他能多陪陪我。”
“哪怕什么都不干,就一起窩在沙发上看看电视,也好啊。”
“我那时候怎么就不懂呢?我为什么总跟他吵架?我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他一点?”
她看着照片,眼泪又掉了下来。
“陈阳,对不起。”
“我不该跟你提离婚的。”
“我以为放你走,是为你好。可我没想到,你会……”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傻瓜。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这个混蛋,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是我让你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自责。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打开,里面是一份保险合同。
受益人那一栏,写着她的名字。
林薇。
是我死前不久才改的。
我们已经离婚了,按理说,我没必要再把她写成受益人。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大概是……一种补偿心理吧。
我觉得我亏欠她太多。
房子车子都给了她,但我觉得不够。
这份意外险,是我能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我没想到,她会把它留到现在。
她看着那份合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拿起了打火机。
“陈阳。”
她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要你的钱。”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回来。”
火苗窜起,舔舐着那张写满条款的纸。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想用爪子把火拍灭。
可来不及了。
合同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黑色的灰烬,像一只只蝴蝶,在空气中飞舞,然后飘落在地毯上。
“都结束了。”
林薇看着那些灰烬,喃喃自語。
她笑了。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悲伤的笑容。
那天之后,林薇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开始约萧楠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
她报了一个陶艺班。
每个周末的下午,她都去那里捏泥巴。
她捏出来的东西,奇形怪רוב的。
但她很开心。
她会把她的“杰作”带回家,摆在架子上。
有一个捏得歪歪扭扭的猫,独眼,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她还开始在阳台上种花。
不再是那些不需要怎么打理的多肉。
而是玫瑰,月季,栀子花。
她每天浇水,施肥,修剪枝叶。
看着那些花苞一天天长大,然后绽放。
她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了。
那种发自内셔的,轻松的笑容。
我知道,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出过去的阴影。
她正在学着,为自己而活。
我为她感到高兴。
真的。
但同时,也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我。
她不再需要我了。
她不再需要那个叫“陈阳”的男人了。
我的存在,对于她崭新的人生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我开始思考,我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是作为一只叫“土豆”的宠物,陪她度过余生?
还是应该离开,让她彻底地、干净地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知道。
我每天都在这种矛盾中煎熬。
直到有一天,我 overheard她和萧楠的对话。
她们在聊萧楠的新男朋友。
“他人真的挺好的,对我没话说。”萧楠一脸幸福。
“那就好好处。”林薇笑着说。
“那你呢?”萧楠话锋一转,“真打算一个人过了?”
林 art pause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趴在她腿上的我。
“我现在有土豆啊。”
“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林薇看着我,眼神很温柔,“我以前总觉得,人活着,得有个伴儿。不然太孤单了。”
“可我现在觉得,孤单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人,可以很自由,很自在。”
“我好像……才刚刚开始学會怎么跟自己相处。”
“至于感情,”她顿了顿,“随缘吧。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
“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
萧楠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酷。”
是啊。
真酷。
我趴在她腿上,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喉咙里的咕噜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好像明白了。
我留在这里的意义,不是为了让她记住过去。
而是为了陪她走向未来。
不是作为陈阳。
而是作为土豆。
这就够了。
秋天的时候,林薇带我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片山。
我们结婚那年,在这里种下了一棵银杏树。
她找到了那棵树。
它已经长得很高了。
秋风吹过,满树的金黄簌簌落下,像一场盛大的雨。
她靠着树干坐下,把我放在腿上。
“陈阳,你看。”她指着满地的落叶,“又一年了。”
“我来看你了。”
“我过得很好。真的。”
“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还养了一只很可爱的猫。”
她低頭看着我,笑了。
“它叫土豆,是不是很傻的名字?”
“它很黏我,也很保护我。有一次,还帮我赶走了一个坏人。”
“有时候看着它,我总会想起你。”
“你肯定会笑话我,说我矯情。”
“但是陈阳,我好像……有点放下了。”
“我不再恨你了。也不再恨我自己了。”
“我们只是……缘分尽了。”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你的那份,一起。”
“你也要好好的。”
她说完,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远方的夕阳。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趴在她腿上,把头埋进她的臂弯。
眼淚打湿了我的毛。
但我知道,这次的眼泪,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是为了悲伤,不是为了悔恨。
是为了释然。
为了新生。
林薇,你也要好好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以土豆的身份。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来源:温柔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