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色的雾气从红油滚滚的铜锅里升腾起来,把对面人的脸都模糊成了一团。
火锅店里的暖气开得像夏天。
白色的雾气从红油滚滚的铜锅里升腾起来,把对面人的脸都模糊成了一团。
我刚夹起一片在锅里涮了七上八下的毛肚,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股子冷风裹着喧嚣灌了进来。
大伯子一家五口,浩浩荡荡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那种理所当然的笑。
三个孩子像归巢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扑向桌子,眼睛放着光,盯着那一锅翻腾的红。
我丈夫陈铮的哥哥,也就是大伯子,搓着手,大嗓门地朝我公公喊:“爸,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吃好东西不叫我们。”
婆婆立刻站起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拉着大嫂的手,嘴里埋怨着:“快坐快坐,你爸就是老糊涂,说你们忙,不打扰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桌上明明多摆了五副碗筷。
整整齐齐,就像是提前演练过一样。
我心里那点温热,瞬间就被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陈铮,他正忙着给侄子捞虾滑,头都没抬,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公公清了清嗓子,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人多热闹,小许,你去加几个菜。”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那片毛肚还悬在半空,沾着麻酱和香油,却像是千斤重。
我慢慢地,把毛肚放回自己的碗里。
然后,我站了起来。
整个包间的嘈杂,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十几道,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
陈铮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错愕和不解。
“你干嘛?”他问。
我没看他。
我看着我公公,那个一家之主,那个永远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显得有些僵硬。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说完,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要走。
“站住!”
公公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像一颗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走了,谁买单?”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又细又长,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原来,我坐在这里的价值,就是最后那个扫码付款的动作。
我缓缓地转过身。
那锅翻滚的红油,在我眼里,像一盆烧得滚烫的血。
雾气缭绕,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扭曲又陌生。
我看到婆婆眼里的幸灾乐祸,看到大嫂嘴角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到大伯子事不关己的漠然。
最后,我看到了陈铮。
他站了起来,眉头紧锁,朝我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小许,别闹,爸开玩笑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恳求。
我躲开了他的手。
闹?
开玩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这个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却不是为我,是为了他这个家的“和睦”。
我忽然就笑了。
笑得有点大声,把那几个吵闹的孩子都吓得安静了下来。
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所有的现金,不多,大概一千出头。
我走到桌边,把钱一张一张地,轻轻地拍在桌子上。
红色的钞票,在油腻的桌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顿,我请了。”
“就当是……散伙饭。”
说完最后三个字,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再也没看任何人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子火锅的油腻味道还残留在鼻腔里,混着冬夜的寒意,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没有哭出声。
我只是走着,漫无目的地。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一片的光斑,像一场盛大而又孤单的烟火。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陈铮。
我没有接。
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他爸不是那个意思?
说他妈只是爱开玩笑?
说他哥一家只是恰好路过?
这些话,八年来,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从我们决定结婚的那天起,我就像一个闯入者,努力地想要融入那个叫做“家”的集体,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形的墙推开。
第一次去他家,我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妈妈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未来的儿媳,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小许啊,听说你家是外地的?”
“嗯,阿姨。”
“家里就你一个女儿?”
“是。”
“那以后你爸妈,可就指望你了。”
她说完,松开了我的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那时候,我还不懂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我以为,那只是长辈随口的一句感慨。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句精准的预言,也是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们结婚买房,我的父母拿出了他们半辈子的积蓄,给我凑了首付的大头。
陈铮家也出了钱,但远没有我家多。
可房产证上,写的是陈铮和他爸的名字。
理由是,陈铮是独子,写他爸的名字,以后能省去很多麻烦。
我当时觉得,一家人,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爱他,就相信他。
我相信他说的,“以后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家”。
可我忘了,那个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
就像那个家,也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我。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春节,我兴高采烈地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大伯子一家来了。
婆婆招呼他们上桌,唯独忘了喊我。
等我端上最后一道汤,桌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陈铮拉着我,尴尬地让我跟他挤一个凳子。
我看着一桌子人,吃着我做的菜,聊着我听不懂的家乡话,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服务员。
一个免费的,还不能下班的服务员。
饭后,婆婆把一堆红包塞给三个侄子,孩子们欢天喜地。
她也递给我一个。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妈”。
晚上回到房间,我拆开红包,里面是两张崭M新的十块钱。
二十块。
我看着那二十块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陈铮,给三个侄子的压岁钱,每个都是一千。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妈给你的,是她的心意。我给孩子们的,是我的心意。不一样的。”
是啊,是不一样。
在他的世界里,他的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而我,是那个“不一样”的。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冬天的风吹得我脸颊生疼。
疼,反而让我觉得清醒。
这些年,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坚持着,只要我对他好,对他的家人好,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当成自己人。
我给他爸买昂贵的按摩椅,他爸转手就送给了大伯子,说大伯子上班累。
我给他妈买金手镯,他妈戴了不到一天就收了起来,说还是老家的银镯子戴着舒服。
我给侄子们买名牌的衣服和玩具,大嫂转头就在亲戚群里炫耀,说是她儿子争气,他爸给买的。
我所有的付出,都像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而陈铮,总是那句话:“他们老人家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哥我嫂子没坏心,就是说话直。”
“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
是啊,一家人。
可我什么时候,才算是这一家人呢?
是那个在我怀孕孕吐最严重的时候,婆婆却指责我娇气,说她当年怀陈铮的时候还在下地干活。
是那个我生病发高烧,想让陈铮陪我去医院,他却因为他侄子要开家长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是那个我工作上遇到了天大的委屈,深夜回家想找个人倾诉,却发现他正陪着他爸看球赛,对我摆摆手,让我别吵。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堆积起来,就成了绝望。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今晚的这顿火锅,就是那最后一根。
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在那个家里,到底算什么。
一个会移动的钱包。
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忽视、被理所当然索取的,外人。
我走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
桥下的河水,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
全都是陈铮。
“小许,你在哪?”
“别生气了,我代我爸给你道歉。”
“快回来吧,外面冷。”
“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吗?”
看到最后一条,我笑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的离开,我的反抗,都只是一场“闹剧”。
是我不懂事,是我不大度,是我破坏了他们家庭的和睦。
我没有回复。
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我的闺蜜,一个离了婚,自己带着孩子,却活得比谁都精彩的女人。
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怎么了?听着不对劲。”
“我……想找个地方住几天。”
“你在哪?我马上过去接你。”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只是,“我马上过去接你”。
那一刻,积压了八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了。
我蹲在桥边,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奔向你。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以为的他。
闺蜜来得很快,她开着车,在桥头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我。
她什么也没说,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塞进了副驾驶。
车里的暖气很足。
她递给我一杯热奶茶,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先暖暖。”
我捧着奶茶,手心里的温暖,一点点传到心里。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先睡一觉。”她一边开车,一边轻声说。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好像……把家弄丢了。”
闺蜜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傻瓜,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那个地方,从来都不是你的家,顶多算个旅馆。还是个让你倒贴钱,受尽白眼的黑店。”
她的话,糙是糙了点,但却一下子点醒了我。
是啊,那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应该是有爱,有尊重,有温暖的地方。
而不是一个需要我用金钱和无尽的忍让,去换取一席之地的战场。
我在闺蜜家住了下来。
那是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却被她收拾得温馨又干净。
她儿子已经睡了,小小的身子蜷在被窝里,睡得很香。
闺蜜给我找了睡衣,铺好了床。
“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我却一夜无眠。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但屏幕却在一遍又一遍地亮起。
陈铮还在找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我和他这八年。
我们是在大学的图书馆认识的。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他白色的衬衫上,他低头看书的样子,安静又美好。
就是那一眼,我沦陷了。
是我追的他。
每天给他送早餐,在他打球的时候送水,在他生病的时候翘课去照顾他。
所有人都说我傻,说陈铮家境普通,人又闷,不值得。
可我就是喜欢。
喜欢他笑起来时,眼睛里有星星。
喜欢他笨拙地为我剥一个橘子,把上面的白丝都撕得干干净净。
喜欢他在我生日的时候,用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了一条并不昂贵的项链。
那时候的我们,一无所有,却拥有了全世界。
我以为,这份爱,可以抵御世间所有的风雨。
可我忘了,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
是两个家庭的碰撞,是两种价值观的磨合。
而我和他的家庭,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我的父母是普通的知识分子,他们教我,女孩子要独立,要自尊自爱。
他们说,爱一个人,不是要放弃自我,而是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陈铮的父母,是典型的传统小市民。
在他们眼里,儿媳妇,就是要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孝顺公婆,要以夫家为天。
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在工作上那么拼。
婆婆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女孩子家,工作那么好干什么?能挣几个钱?还不如早点生个儿子,把家里照顾好。”
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朋友和爱好。
公公看到我和闺蜜出去逛街,会拉下脸,跟陈铮说:“你媳"妇怎么天天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没男人管着呢。”
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独立和自我,都是一种“不安分”。
而陈铮,夹在中间,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和稀泥。
他总是让我多担待,多理解。
他说:“我爸妈就是那个年代的人,思想改不过来了,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他总说:“你是我老婆,你多付出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我是他老婆。
所以,我就应该放弃我的事业,我的朋友,我的尊严,去迎合他们一家人的喜好吗?
凭什么?
就因为我爱他吗?
可是爱,应该是相互的。
是尊重,是理解,是支持。
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压榨。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给陈铮发了一条微信。
“我们谈谈吧。”
他几乎是秒回。
“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我把闺蜜家的地址发给了他。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闺蜜去开的门。
陈铮站在门口,一脸的憔ر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看到我,他快步走过来,想要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闺蜜很识趣地借口送儿子上学,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相对无言。
还是我先开的口。
“我们离婚吧。”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陈铮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受伤。
“小许,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为什么?就因为一顿火锅?就因为我爸说了一句玩笑话?”他激动地提高了音量。
“你觉得,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吗?”我看着他,反问。
“那不然呢?我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他没恶意的!”
“没恶意?”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陈铮,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这八年,你爸妈,你哥嫂,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善意吗?”
“他们……”陈铮语塞了。
“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一个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还是一个可以用来彰显你们家‘儿子有本事’的战利品?”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我给你爸买的按摩椅,他眼睛不眨就送给了你哥。我给你妈买的金手镯,她转身就收起来说不习惯。我辛辛苦苦做的年夜饭,连个位置都没有。我给你家付了大部分首付的房子,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这些,你都忘了吗?”
“陈铮,你告诉我,在你们家,我到底算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任何闪躲的机会。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许,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可是,他们是我的家人啊。我能怎么办?”
“是啊,他们是你的家人。”我点了点头,“所以我选择退出,把你,完整地还给你的家人。”
“我不要!”他突然冲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不要离婚!小许,我爱你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
“爱?”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觉得无比讽刺,“陈铮,你的爱太沉重了,我背不动了。”
“你的爱,是让我放弃自己的原则,去迁就你的家人。”
“你的爱,是让我打碎自己的尊严,去填满你所谓的‘孝心’。”
“你的爱,是在我被他们一次次伤害的时候,选择视而不见,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多担待’。”
“对不起,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
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我们之间,早就不是一顿火锅的问题了。”
“是日积月累的失望,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是流不完的眼泪,是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陈铮,我累了。”
“真的,太累了。”
我说完,转身走进房间,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一式两份。
我已经签好了字。
我把其中一份,递到他面前。
“房子,我不要了。就当我送给你,孝敬你爸妈的。”
“车子是婚后买的,归我。”
“我们没有孩子,也没有共同债务,很简单。”
陈铮看着那份协议,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不……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他一把将协议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
冰冷。
“小许,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几乎是在哀求,“我改,我一定改!我跟他们说,让他们以后尊重你,我……”
“晚了。”我打断了他。
“陈铮,你知道吗?人心不是一天凉的,树叶不是一天黄的。”
“当我在产检的路上,给你打电话,你却说要陪你嫂子去逛街的时候,我的心,凉了一半。”
“当我在手术室门口,签下家属同意书,而你却因为要给你爸过生日,迟迟不肯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全凉了。”
“那次我阑尾炎手术,你记得吗?”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
看,他甚至都不记得了。
而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记得那天下午,肚子钻心的疼。
记得我一个人打车去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
记得医生告诉我,必须马上手术。
记得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无影灯,眼泪止不住地流。
麻醉之前,我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他会难过吗?
或许会吧。
但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一个新的、更听话、更“懂事”的媳妇。
那个媳妇,会把他爸妈伺候得舒舒服服。
会把他哥嫂一家当成自己的家人。
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
而我,只会成为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从手术室出来,我看到他了。
他站在走廊尽头,正和他妈妈打电话。
“妈,没事,就是个小手术,医生说很成功。”
“嗯,我晚点就回去了,爸的生日宴要紧。”
“她这儿有护士呢,不用担心。”
那一刻,我所有的爱,所有的幻想,都随着麻药的消退,一起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疼痛。
身体上的,和心里的。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只要我假装不在意,我们就能一直走下去。
我骗自己,他只是粗心,只是不懂得表达。
我骗自己,他心里是有我的。
直到那顿火锅。
那句“你走了,谁买单”,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让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陈铮,放过我吧。”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也放过你自己。”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他知道,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们最终还是离了。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
他很平静地,在新的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们站在门口,像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以后……多保重。”他说。
“你也是。”
他转身,向左走。
我转身,向右走。
没有回头。
什么也没说。
我开着那辆属于我的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
我打开车窗,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打开音响,放着一首我们曾经最喜欢的歌。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唱着唱着,我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八年。
我用八年的青春,爱了一个人。
最后,却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值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自由了。
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不用再委屈自己,去讨好任何人。
不用再深夜里,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辗转反侧。
我把车开到了江边。
停下来,熄了火。
我从储物格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项链。
就是他大学时,送我的那条。
银质的链子,已经有些发黑。
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月亮,上面刻着两个字母。
“X”和“Z”。
许,和铮。
我曾经以为,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像这个月亮一样,永远在一起。
我打开车门,走到江边。
用力地,把那条项链,扔进了江里。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小小的抛物线,然后“噗通”一声,消失不见。
再见了,陈铮。
再见了,我那死去的爱情。
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
然后,我买了一张单程机票,去了一个我一直想去,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的地方。
西藏。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踏上了那片圣洁的土地。
我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连绵不绝的雪山。
我看到了虔诚的朝圣者,三步一叩首,用身体丈量着信仰的距离。
我看到了布达拉宫的雄伟,大昭寺的庄严,和纳木错的静谧。
在纳木错湖边,我租了一间小木屋,住了下来。
每天,我就只是坐在湖边,发呆。
看着湖水在阳光下,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看着远处的雪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这里的风很大,吹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却也像是能吹走所有的烦恼和尘埃。
我开始学着,和自己相处。
我不再去想过去那些人和事。
我只是专注于当下。
专注于每一次呼吸,每一口食物,每一次心跳。
我开始写日记。
把自己的心情,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都记录下来。
我发现,当我把那些痛苦写出来的时候,它们好像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有一天,我在湖边散步,遇到了一个在画画的男人。
他年纪不大,留着长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
他画得很专注,连我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
他画的,是眼前的纳木错。
在他的画笔下,湖水是流动的,雪山是有生命的,云朵是会呼吸的。
那幅画,美得让人心醉。
“画得真好。”我忍不住出声赞叹。
他被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谢。”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他叫阿木,是一个流浪画家。
他说,他要走遍中国的山山水水,把所有的美景,都画下来。
我们很聊得来。
他跟我讲他旅途中的趣事。
讲他在沙漠里看到的星空,在森林里遇到的野鹿,在海边听到的涛声。
他的世界,广阔而又自由。
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没有跟他讲我的故事。
我觉得,没必要。
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小许。
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儿媳。
我就是我。
我们经常一起在湖边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
他会教我画画,虽然我画得很糟糕。
我会给他讲我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
那段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快乐。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愣住了。
是啊,我总要回去的。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他说,“下一站,我想去新疆。”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那一刻,我承认,我心动了。
和他一起流浪,去看不一样的风景,过不一样的生活。
这听起来,是多么美好。
可是,我能吗?
我真的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吗?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我离婚的事,还没有告诉他们。
我怕他们担心,怕他们难过。
我想起了我的工作。
我曾经那么热爱我的工作,把它当成我实现自我价值的舞台。
我想起了那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
那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熟悉的街道,有我所有的回忆。
好的,坏的,都刻在了骨子里。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第二天,我告诉阿木,我要回去了。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笑了笑。
“好。”
“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把画好的纳木错,寄给你。”
我把闺蜜家的地址写给了他。
离开的那天,他来送我。
没有拥抱,没有告别。
他只是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这个,送给你。”
我摊开手心,是一个用石头雕刻的小小的转经筒。
很粗糙,却能感觉到雕刻者的用心。
“愿它能带给你,平静和勇气。”他说。
我握紧了那块石头,点了点头。
“谢谢。”
“再见,阿木。”
“再见,小许。”
回到熟悉的城市,恍如隔世。
我先回了趟家,跟父母坦白了一切。
他们没有责备我,只是抱着我,心疼地掉眼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说,“家永远是你的港湾。”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家人。
家人,是那个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都永远为你留一盏灯的人。
是那个无论你做错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包容你,支持你的人。
我搬回了家,和父母住在一起。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凭着我过去的工作经验,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新工作。
新公司的环境很好,同事们也很友善。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开始健身,练瑜伽,看书,旅行。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努力地,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一个独立的,自信的,闪闪发光的人。
期间,陈铮来找过我几次。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他已经跟他爸妈,他哥嫂都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让他们干涉我们的生活。
他说,他还是爱我,想和我复婚。
我只是平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心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陈铮,我们都回不去了。”
“往前走吧,别回头了。”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悔恨,也有绝望。
然后,他转身走了。
这一次,我连“保重”都没有说。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有些坎,只能自己迈。
他的人生,从今往后,与我无关了。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阿木寄来的。
里面是一幅画。
画的,就是纳木错。
那片蓝得让人心碎的湖水,那座洁白得不染尘埃的雪山。
还有湖边,一个小小的,穿着红色冲锋衣的背影。
那是我。
画的背面,有一行字。
“愿你,永远自由,永远热泪盈眶。”
我把那幅画,挂在了我的床头。
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它提醒我,我曾经去过那么美的地方。
它提醒我,我曾经那么勇敢地,和过去告别。
它提醒我,要永远对生活,保持热爱。
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
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像春天的风。
我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他对我很好。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他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默默地抱着我,听我倾诉。
他带我去见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是和我爸妈一样的知识分子,开明又慈祥。
他们拉着我的手,说:“孩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我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喧闹的宾客。
只有满满的,真诚的祝福。
婚礼上,我爸把我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对他说:“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好好爱她,保护她,尊重她。”
他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爸,您放心。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她。”
那一刻,我哭了。
是幸福的眼泪。
我终于明白,好的婚姻,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依附,也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改造。
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相互吸引,相互成就。
是“我爱你”,但“我还是我自己”。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长得很像我,性格却像他,安安静静的。
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陈铮。
听说,他又结婚了。
娶的是他妈朋友介绍的,一个很“本分”的女人。
听说,他们过得并不好。
那个女人,比我更能忍,也更能“作”。
把他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婆婆经常打电话跟我妈诉苦,说还是我好。
我妈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就像那顿火锅。
如果那天,我没有站起来。
如果那天,我忍气吞声地,去加了菜,买了单。
那么,我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
我可能会继续在那段窒息的婚姻里,耗尽我所有的热情和生命。
直到有一天,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面目可憎的怨妇。
幸好,我没有。
我很庆幸,我那天的勇敢。
那一步,我不仅是走出了那个包间。
更是走出了我人生的困局。
人生,就像一顿火锅。
有的人,是锅底的料,决定了这顿饭的基调。
有的人,是新鲜的食材,为这顿饭增添了色彩和味道。
而有的人,只是桌上多余的碗筷,可有可无。
重要的是,你要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是做那翻滚的汤底,还是做那鲜美的食材。
而不是,做那一副,随时可以被撤下的碗筷。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坐错了桌子。
没关系。
勇敢地站起来,走出去。
外面,或许风很大,天很冷。
但总有一盏灯,是为你而亮的。
总有一个人,是在等着你的。
你要相信。
你要,永远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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