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大,就是那种黏黏糊糊的秋雨,粘在玻璃上,洇开一团一团模糊的光晕。
林涛把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
不大,就是那种黏黏糊糊的秋雨,粘在玻璃上,洇开一团一团模糊的光晕。
就像我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也是这样不清不爽,黏腻得让人烦躁。
“签字吧,江暖。”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谈一笔几百万的生意。
不,甚至比谈生意还要冷淡。
谈生意的时候,他眼里至少还有算计和欲望的光。
现在,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疲惫的、急于脱身的荒漠。
我垂着眼,看着那几张A4纸。
“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大字,像五块冰冷的墓碑,砸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甚至能闻到那股油墨味,混着他身上带回来的,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
不是什么大牌,有点甜,有点腻,像便利店里打折的空气清新剂。
很廉价,但很有侵略性。
“房子归你,车子也归你。”
他点了根烟,烟雾缭绕,把他那张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脸,衬得有些模糊。
“存款我分你一半,虽然大部分都是我这几年挣的。”
他吐出一口烟,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慷慨。
“江暖,我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没说话。
我的手指有点凉。
我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地翻。
律师写得很专业,条款清晰,逻辑分明,最大程度上保全了他的利益,又显得他很大方。
尤其是关于公司的那部分。
“……婚后创立的‘启航科技’,其所有股权及收益归男方林涛所有,女方江暖自愿放弃所有相关权益……”
启航科技。
真是个好名字。
我记得,公司名字是我起的。
那时候我们挤在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他抱着我,眼睛亮得像装满了星星。
他说,暖暖,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公司,就叫“启航”,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人生,从这里启航。
现在,他要独自启航了,顺便把我一脚踹下船。
“没意见吧?”
他看我盯着那一条看了很久,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公司是我一手一脚做起来的,你没出过什么力,分你钱已经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了。”
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瘦了点,眼下的乌青很重,但精神头很好,是那种被新的激情滋润着的饱满。
和我这种被婚姻生活耗干了所有精气神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是谁?”
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或者说,他以为我不会问得这么直接。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温顺的,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妻子。
“这不重要。”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坚持。
我要我的婚姻死个明白。
他沉默了几秒,掐灭了烟头。
“苏晴,公司的项目助理。”
苏晴。
我想起来了。
那个年轻的,画着精致妆容,永远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办公室里穿梭如风的女孩。
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怜悯。
原来是这样。
我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太俗套了。
就像八点档的狗血剧。
努力打拼的丈夫,熬成黄脸婆的妻子,年轻漂亮的女下属。
“她怀孕了。”
林涛又扔出一个炸弹,这次,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要对她负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疼。
是真的疼。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而是又闷又钝的,一下一下,磨着你的神经。
我们结婚五年,我调理了三年身体,看了无数个医生,吃了无数的中药。
每一次满怀希望,每一次失望透顶。
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太差,很难怀上。
林涛从一开始的安慰,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的不耐烦。
“行了,别喝你那些药汤子了,家里整天一股中药味!”
“顺其自然吧,没有就没有,强求什么。”
原来,不是强求不来。
只是他把“顺其自然”的机会,给了别人。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开始坐立不安,眼神闪躲。
“你看我干什么?”他语气有点冲,“事情已经这样了,江暖,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舌尖尝到了一丝苦味。
我们曾经那么好地“聚”过。
大学毕业,他一无所有,我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租不起好房子,我们就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终日不见阳光。
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我拿出我妈给我的嫁妆钱,陪着他一家一家地去道歉,去还钱。
他喝醉了,吐得满地都是,我皱着眉,一点一点地收拾干净,再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那些苦日子,我从来没觉得苦。
因为那时候,他会抱着我说:“暖暖,谢谢你。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现在,好日子来了。
我们住进了市中心的大平层,开上了百万的豪车。
他却要和另一个人,去过他的“好日子”了。
我拿起桌上的笔。
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我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他很喜欢,一直带在身上。
现在,他用这支笔,签下了离婚协议上的名字。
“林涛”两个字,龙飞凤舞,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力道。
我拔开笔帽。
笔尖冰凉,触感坚硬。
我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份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江暖。
我的字迹很清秀,和我的人一样,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林涛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可能预想过无数种情况,我会哭,会闹,会质问,会歇斯底里。
他都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
平静得像在签收一份无关紧g要的快递。
“这就……好了?”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好了。”
我把协议推还给他。
“你想要的,都给你了。”
房子,车子,钱。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那家“他一手一脚做起来的”公司。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如释重负,有愧疚,还有一丝……被我这超乎寻常的平静所勾起的,隐隐的不安。
“江暖,你……”
“没什么事的话,我上楼收拾东西。”
我打断他。
我不想再听他任何虚伪的“情分”。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了。
在他决定让另一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时,就没有了。
我转身上楼,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但我一步都没有停。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回头。
我的卧室,还是我熟悉的样子。
只是,衣柜里属于林涛的那一半,已经空了。
他动作真快。
大概是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我签字这一刻。
也好。
省得我再费力气去扔他的东西。
我没有太多东西要带走。
这几年,我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他。
我穿的衣服,是他喜欢的款式。
我用的香水,是他喜欢的味道。
我看的书,是他推荐的作者。
我活成了他想要的“完美妻子”的模样,却唯独没有活成我自己。
我打开我的首饰盒。
里面躺着一枚朴素的铂金戒指。
我们的婚戒。
当年我们没什么钱,买的是最简单的款式。
后来林涛提过好几次,说给我换个大的钻戒。
我没同意。
我觉得,这枚戒指,承载了我们最艰难也最真挚的岁月。
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
我把它摘下来,和那支万宝-龙钢笔一起,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我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把车钥匙。
一辆很普通的,十几万的大众polo。
是我几年前用自己写稿赚的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
林涛当时还笑我。
“家里有大奔不开,买这么个小破车干嘛?”
我说:“就想自己开着玩。”
他没再说什么,只当是我的小性子。
他不知道,这辆车,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我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下楼。
林涛还坐在沙发上,没有走。
他看着我手里的箱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房子不是给你了吗?你现在搬出去住哪?”
“不用你操心。”
我换上鞋,径直走向门口。
“江暖!”他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你别耍性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灯光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我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我爱了八年,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林涛。”
我叫他的名字,语气很轻,却很清晰。
“你是不是觉得,你掌控着一切?”
他愣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给我的这一切,是天大的恩赐?”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他。
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告诉你,你错了。”
我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的震惊和慌乱。
“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而我真正拥有的,你一无所知。”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让我瞬间清醒。
我拉着行李箱,走进雨幕里,走向我那辆停在角落里,蒙着一层薄薄灰尘的Polo车。
身后,传来林涛带着一丝惊疑不定的喊声。
“江暖!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
我按下了车钥匙。
“滴滴”一声,车灯亮起,像两只清醒的眼睛,在黑夜里为我照亮了前路。
我发动车子,开出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所谓“家”的小区。
后视镜里,那栋昂贵的住宅楼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了一首很老的歌。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我爸的电话是在半小时后打来的。
我刚在酒店办好入住。
“暖暖,都办妥了?”
我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签了。”
我说。
“他没起疑心吧?”
“没有。”我笑了笑,“他现在,估计正搂着他的小助理,庆祝自己重获新生,并且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委屈你了。”
我爸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心疼。
我的鼻子有点酸。
“不委-屈,爸。”
我说,“是我自己选的路,摔了跤,也得自己爬起来。”
“想明白就好。”
我爸说,“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休息几天,调整一下。”
我说,“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好。”我爸顿了顿,“启航那边,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嗯。”
我挂了电话,把自己重重地摔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
我闭上眼睛。
林涛,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引以为傲的“启航科技”,那个你以为是你白手起家、一手打下的江山。
它的法人代表,那一栏上签的名字,不是你林涛。
而是我爸,江卫民。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重新组装过一样,带着一种久违的松弛感。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林涛的,一个是陌生号码。
我猜,那个陌生号码,大概率属于那位苏晴小姐。
我没理会,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但眼神,是清亮的。
不像前几个月,总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换上一身干练的裙装,走出了酒店。
我想去吃一碗小馄饨。
大学城后街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
我和林涛以前经常去。
那时候,一碗五块钱的小馄饨,就能让我们感到莫大的幸福。
车开到一半,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锲而不舍。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江暖吗?”
一个娇滴滴的,带着一丝刻意炫耀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她。
“是我,哪位?”
我明知故问。
“我是苏晴。”她似乎对我冷淡的反应有些不满,“林涛的……女朋友。”
她特意在“女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事吗?”
“我……”她似乎被我的“哦”给噎了一下,顿了几秒才继续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林涛是真心相爱的。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我差点笑出声。
纠缠?
到底是谁在纠缠谁?
“苏小姐。”我说,“首先,我和林涛已经离婚了,法律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次,是你现在在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我打给你。所以,‘纠缠’这个词,你用得不太对。”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错愕又恼怒的表情。
“最后。”我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管好你的男人,别让他再来烦我。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心情愉悦地开着我的小Polo,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小店。
店还是那个店,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
看到我,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
“呀,暖暖来啦!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么一个人?小林呢?”
“他忙。”
我笑了笑,找了个位置坐下。
“来碗小馄饨,多加点紫菜和虾皮。”
“好嘞!”
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
皮薄馅大,汤头鲜美。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我慢慢地吃着,感觉胃里和心里,都暖和了起来。
吃完馄饨,我没有马上离开。
我坐在那里,看着店里人来人往。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有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有相互依偎的小情侣。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生活的热气腾腾的希望。
我突然意识到,这几年,我离这种真实的生活,太远了。
我活在一个叫“林涛的妻子”的精致牢笼里,忘了外面世界的阳光和空气,是什么味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林涛。
“江暖,你什么意思?你跟苏晴说什么了?她都哭了!”
一连串的质问,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我挑了挑眉。
这就哭了?
战斗力也太弱了点。
我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他立刻回了过来。
“什么事实?你威胁她了是不是?江暖我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资格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苏晴是无辜的,她还怀着孕,你要是敢伤害她,我跟你没完!”
看着他发过来的这些话,我心里最后一点残留的温情,也彻底消散了。
无辜?
一个插足别人婚姻,并且成功上位的第三者,有什么资格谈无辜?
我懒得再跟他争辩。
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微信、电话,所有能联系到我的方式,通通拉黑。
既然要好聚好散,那就散得干干净净。
下午,我约了我的闺蜜周晓。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周晓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暖暖,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拍了拍她的背,“前所未有的好。”
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
“看出来了。气色比上次见你好多了。”
我们坐下来,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跟她说了一遍。
周晓听得火冒三丈。
“这个林涛,简直是渣男中的战斗机!还有那个苏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对狗男女!”
她气得直拍桌子。
“你当时就该给他一巴掌!不,两巴掌!就这么便宜他了?”
“打他?脏了我的手。”
我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
“晓晓,你觉得,对于林涛这种极度自负又自私的男人来说,什么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周晓想了想。
“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笑了。
“没错。”
“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我说,“我只是平静地签了字,拿走了我的东西,然后祝他和他心爱的女人,百年好合。”
周晓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我靠,暖暖,你这招也太狠了!”
她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
“你是想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然后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我但笑不语。
“那公司的事……”周晓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爸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
我点点头。
“启航科技”成立之初,林涛确实有能力,有技术。
但他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启动资金。
那时候他刚创业失败,负债累累,根本没有人愿意投资他。
是我,拿着他的项目计划书,回家求了我爸。
我爸是做传统实业起家的,对互联网科技这些东西,其实不太懂。
但他看了那份计划书,也找了专业的人来评估。
最后,他告诉我:“这个项目,有前景。但是林涛这个人,心太大了,野心压不住他的能力。”
我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听不进这些。
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林涛的梦想破灭。
我爸拗不过我,最后叹了口气,同意了。
但他提了一个条件。
他来出资,并且,公司的法人代表,必须是他。
林涛只作为公司的CEO,负责日常运营和技术研发,享有公司每年的分红权。
当时林涛虽然不乐意,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安抚他,也为了所谓的“夫妻情分”,我爸甚至没让我出现在股东名单里。
以至于后来公司做大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家公司是林涛白手起家的成果。
林涛自己,也渐渐地这么认为了。
他习惯了以老板自居,习惯了掌控一切。
他忘了,这家公司的命脉,到底握在谁的手里。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周晓问。
“不知道。”
我说,“他签的那些文件,估计看都没仔细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尽快摆脱我,以及如何向他的小情人表忠心上。”
“哈哈哈哈!”周晓笑得前仰后合,“我简直已经能想象到他发现真相时那张精彩的脸了!”
“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看着窗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没有去找工作,也没有急着规划未来。
我就像一个放了长假的游客,在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里,重新游荡。
我去了以前从没去过的美术馆,在梵高的星空下站了很久。
我去了市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卡,借了一堆我早就想看却一直没时间看的书。
我甚至报了一个陶艺班,学着把一团泥巴,捏成我想要的样子。
当我把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捧在手里时,我突然觉得,人生好像也是这样。
有时候,你需要把一切都打碎,揉烂,才能重新塑造。
这期间,林涛没有再来烦我。
我想,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一个赌气的,离家出走的怨妇。
他以为我闹几天,没钱了,没地方去了,自然就会摇着尾巴回去求他。
他太不了解我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我。
倒是那位苏晴小姐,又给我发了几条短信。
内容无非是她和林涛有多么相爱,他们的宝宝有多么健康,她希望我能成全他们,不要做破坏别人幸福的恶人。
我看着那些茶言茶语,只觉得好笑。
我一条都没回。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无视。
你的任何一点反应,都会成为她拿去林涛面前邀功卖惨的资本。
大概过了一周。
周晓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暖暖,快去看林涛的朋友圈!有好戏!”
我挑了挑眉,点开了那个已经很久没看的头像。
最新的一条,是九宫格照片。
背景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
林涛和苏晴亲密地坐在一起,桌上放着蛋糕和香槟。
苏晴小鸟依人地靠在林涛怀里,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钻戒,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幸福。
配文是:
“谢谢宝贝给我的惊喜。新的开始,新的征程。@苏晴”
照片里,还有一张B超单。
被苏晴“不经意”地压在了手边。
真是……迫不及不及待地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胜利”啊。
我放大那张照片。
林涛的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举着酒杯,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掌控感。
他大概觉得,甩掉了我这个包袱,又有了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公司也蒸蒸日上。
他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看到了吗?”周晓在电话那头说,“据说他为了庆祝离婚,包下了整个餐厅,给苏晴求婚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反讽。
“不仅如此。”周晓继续说,“我还听说,他最近在接触好几家投资机构,准备搞A轮融资,要把公司再做大一轮。”
“哦?”
我来了兴趣。
“他要融资?”
“是啊。”周晓说,“听说项目前景很好,好几家大的VC都很有兴趣。林涛现在可是圈子里的红人,都说他是下一个互联网新贵。”
我笑了。
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他要融资,就得稀释股权。”
我说,“这需要谁同意,他忘了吗?”
“他肯定忘了!”周晓说,“他现在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估计以为那公司就是他的一言堂了!”
“那就让他再飞一会儿。”
我说,“飞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挂了电话,我给我爸发了条信息。
“爸,他要融资了。”
我爸很快回了过来。
“知道了。法务部那边会处理。”
短短几个字,却让我无比心安。
我知道,收网的时候,快到了。
又过了几天。
我正在陶艺馆里,专心致志地给我的新杯子上釉。
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随手挂断。
没过几秒,又响了起来。
一连七八个。
我不耐烦地接起,语气不太好。
“喂?”
“江暖!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林涛气急败坏的咆哮。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慌。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掏了掏耳朵。
“林总,火气这么大?”
我慢悠悠地说,“是公司要上市了吗?提前恭喜啊。”
“你少他妈跟我阴阳怪气!”
他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和-你爸,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算计?”
我轻笑一声,“林总,话不能乱说。我们签的每一份文件,可都是白纸黑字,有法律效力的。你自己签字的时候不看清楚,现在反过来咬人,不太好吧?”
“你……”
他似乎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我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大概是刚刚和投资方开完会,信心满满地准备签下投资协议,却被法务告知,他这个CEO,根本没有权力决定公司的股权变更。
因为他不是法人代表。
他甚至,连公司的股东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江暖,你给我出来!我们当面谈!”
他缓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命令。
“你在哪?我马上过去找你!”
“抱歉,我没空。”
我说,“我在忙着体验新生活,没时间应付失败者。”
“你!”
“林涛。”我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掌控不了一切。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不该,把我的善意和退让,当成你得寸进尺的资本。”
“你更不该,忘了你是怎么起家的。”
“启航科技,没有我爸,根本就不会存在。你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红利,也该到头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江暖……你够狠。”
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彼此彼此。”
我说,“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对了,忘了告诉你。”
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刀。
“你住的那套大平层,房本上写的,也是我爸的名字。当初只是为了方便,才让你住进去的。”
“哦,还有你开的那辆大奔,也在公司资产里。现在公司要进行资产清算,那些东西,你可能都得交出来了。”
“祝你好运,林总。”
说完,我没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世界,彻底清静了。
我看着手里那个已经上好釉的,依然歪歪扭扭的杯子,突然笑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新的人生,开始了。
林涛的下场,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惨。
第二天,启航科技就发布了内部公告。
宣布解除林涛CEO的职务,并成立清算小组,对其任职期间的财务状况进行全面审计。
这则公告,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圈子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昨天还是风光无限的互联网新贵,今天就成了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
我爸的动作很迅速,也很有力。
他重新任命了一位专业的CEO,并且迅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稳定了投资人和客户的情绪。
发布会上,我爸只说了一句话。
“启-航科技,过去、现在、未来,都姓江。”
霸气侧漏。
林涛彻底成了业内的笑话。
他试图反抗,找媒体,说我爸巧取豪夺,说我这个前妻蛇蝎心肠。
但没用。
所有的证据链都太完整了。
从最初的投资协议,到历年的分红记录,再到他签字的每一份文件。
都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只是一个高级职业经理人。
他所谓的“一手一脚打下的江山”,从法律上来说,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很快,审计结果也出来了。
林涛在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款,为自己和苏晴购置了大量的奢侈品,甚至还以公司的名义,给苏晴的父母在老家买了套房。
证据确凿,涉案金额巨大。
我爸没有手软,直接报了警。
林涛被带走的那天,周晓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戴着手铐,被两个警察押着,坐上警车。
他整个人都颓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据说,苏晴在知道公司不是林涛的,并且林涛还可能要坐牢之后,当天就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然后,卷走了林涛分给她的那一半存款,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涛可以说是,人财两空,一败涂地。
周晓在微信里感叹:“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就好像我生命里一个已经翻篇的,不怎么愉快的章节。
看完了,就过去了。
我的生活,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我爸问我要不要去公司帮忙。
我想了想,拒绝了。
我对管理公司没什么兴趣。
我重新拾起了我的笔,开始写稿。
我开了一个公众号,写一些关于女性成长和情感的随笔。
没想到,反响还不错。
大概是因为我的文字里,有了真实的生活阅历和感悟,不再是以前那种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
几个月后,我的粉丝数就突破了十万。
有出版社联系我,想把我的文章结集出版。
我签了合同,拿到了第一笔预付稿费。
钱不多,但那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我用这笔钱,在市郊租了一个带小院子的一楼公寓。
我把我的小Polo停在院子里,种上了我喜欢的花花草草。
阳光好的下午,我就搬一把躺椅,坐在院子里看书,喝茶,逗弄邻居家跑来串门的猫。
生活平静,且自由。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涛的母亲打来的。
她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她在电话里,先是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心肠歹毒,不念旧情,把她儿子害得那么惨。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等她骂累了,才开始哭着求我。
求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去跟我爸说说,放林涛一马。
“暖暖啊,阿姨求你了。林涛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就-是鬼迷了心窍,被那个给迷住了。”
“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也-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行吗?”
我沉默了很久。
情分?
当林涛为了另一个女人,逼我离婚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情分?
当他把所有资产都划归到自己名下,只留给我一点他认为是“施舍”的钱财时,他有没有想过情分?
当他的新欢打电话来挑衅我,而他却指责我“无理取闹”时,他有没有想过情分?
“阿姨。”
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路是他自己选的,苦果,也该他自己尝。”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帮不了他,也不想帮。”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是圣母。
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知道错了”就能抹平的。
有些底线,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
销量还不错,加印了好几次。
我开了一场小型的读者见面会。
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台上,分享我的心路历程。
台下坐着很多年轻的女孩,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一点点迷茫。
我告诉她们:“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自我成长。”
“你的价值,不由你嫁给谁决定,而由你是谁决定。”
“爱情很重要,但它不是人生的全部。你的事业,你的爱好,你的朋友,你自己,都同样重要。”
说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爸和周晓。
他们站在最后面,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笑得一脸欣慰。
我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见面会结束后,我收到了很多花。
其中有一束,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一行字:
“祝你,前程似锦。”
字迹,有些潦草,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林涛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开见面会的。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拿着那张卡片,站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和那些花一起,留在了会场。
我开着我的小Polo,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我跟着轻轻地哼唱起来。
是啊。
前路漫漫,未来可期。
我的人生,才刚刚启航。
而这一次,船长,是我自己。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