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房里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喜字贴在窗户上,被晨光裁成好看的剪影,空气里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槟气味。
婚礼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身边是林周均匀的呼吸声,像一首安稳的摇篮曲。
婚房里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喜字贴在窗户上,被晨光裁成好看的剪影,空气里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槟气味。
一切都那么新,那么美好,像一本刚刚翻开第一页的书。
我悄悄下床,婆婆已经在客厅里了。
她坐在那张我们新买的米色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她没开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紧绷的轮廓。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亮。
“醒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点点头,“妈,您起这么早。”
她没接我的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那上面绣着一对依偎的鸳鸯。
沉默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
“从今天起,你就是林家的人了。”
“你的工资卡,交给我来保管吧。”
她说着,朝我伸出手。
那是一只干瘦但有力的手,手背上有些许老人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我看着那只手,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仿佛能看到这只手在过去的岁月里,是怎样操持一个家,怎样把林周拉扯大的。
我没有问为什么。
也没有争辩。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大概有十几秒。
然后,我轻声说:“好。”
我回房间,从钱包里拿出那张薄薄的卡片。
林周还在熟睡,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我把卡交到婆婆手上。
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丝冰凉。
她收回手,攥紧了那张卡,像是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安心。
她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这就对了,”她说,“一家人,钱就该放在一处花。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
然后,我转身回了房间,拿出昨天才放进衣柜的行李箱。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过于安静的早晨。
夏天的几件衣服,一本书,我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洗漱用品。
东西不多,很快就装满了。
林周被我拉动箱子拉链的声音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迷茫。
“老婆,你干嘛呢?”
我把箱子合上,扣好。
“我回我妈家住几天。”
他的瞌睡虫瞬间跑光了。
“什么?为什么?我们不是刚结婚吗?今天不是要去给亲戚敬茶吗?”
一连串的问题。
我走到床边,帮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
“林周,你听我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
“工资卡,我已经交给妈了。”
他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然后,我要回我妈家住半年。”
“为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又立刻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客厅的婆婆听到,“你把卡给她,现在又要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妈置气吗?”
我摇摇头。
“不是置气。”
“那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困惑、不解,还有一丝受伤。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来发酵,需要他自己去看见,去想明白。
“半年,半年之后,我回来。”我给了他一个承诺。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脸都涨红了。
我没再多说,提起箱子,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了他一下。
“信我。”
我只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我拉着箱子,走出了卧室。
婆婆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那张工资卡,翻来覆去地看。
看到我拉着行李箱出来,她也愣住了。
“你这是……”
“妈,我回娘家住一阵子。”我朝她笑了笑,“卡您收好,密码是林周的生日。”
说完,我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清晨的空气很新鲜,带着露水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一直堵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点。
我没有打车,就那么拉着箱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天边,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升起来,把云彩染成了漂亮的橘红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新婚生活,也是。
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
回到我妈家,爸妈都在。
我妈正在厨房里熬粥,小米粥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爸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台上看报纸。
看到我拉着箱子回来,他们一点也不惊讶。
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擦了擦手上的水。
“回来了?粥马上好了,先去洗把脸。”
我爸放下报纸,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箱子。
“放你房间去。”
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今天刚刚回家。
没有质问,没有担忧。
我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
我把行李箱放好,洗了把脸,坐在了熟悉的餐桌前。
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一碟我最爱吃的酱黄瓜。
这就是家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我妈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给了?”
我点点头:“给了。”
“她什么反应?”
“收下了。”
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黄瓜。
我爸在旁边说:“那就好,那就住下吧。别想太多,就当是给自己放个长假。”
我点点头,大口地喝着粥。
我知道,他们都懂。
他们懂我为什么要把那张卡交出去,也懂我为什么要在新婚第二天就跑回娘家。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
我和林周是大学同学。
他是个很简单的男人,像一杯温水,不热烈,但很舒服。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他会在我加班的深夜,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给我送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会在我因为工作受了委屈,抱着我,笨拙地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有我呢。”
我爱他的这份简单和温暖。
我们谈了四年恋爱,顺理成章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第一次去他家,我就见到了他妈妈,我的婆婆。
她是个很精明的女人,眼神像X光,能把我从里到外扫个遍。
饭桌上,她问了很多问题。
家里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我一个月工资多少,有没有弟弟。
我一一回答了。
林周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想岔开话题,但都被他妈妈不动声色地绕了回来。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回去的路上,林周跟我道歉。
“我妈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她其实人不坏,就是……就是穷怕了。”
后来,我从林周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拼凑出了婆婆的过去。
她出身农村,家里很穷。
嫁给公公之后,日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公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却没什么大出息。
婆婆一个人,拉扯着林周,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林周能有出息,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像她一样,为了一分钱跟人计较半天。
林周说,他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有一次他生了很严重的病,高烧不退。
婆婆抱着他,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借钱。
冬天的深夜,寒风刺骨。
她抱着滚烫的儿子,感受着人情的冷暖。
从那以后,钱,就成了婆婆心里最大的执念和安全感来源。
我理解她的过去。
但我不能完全认同她的现在。
在我们谈婚论嫁的过程中,钱,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
彩礼,房子,酒席。
每一样,她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会为了三金的克数,跟我的父母来回拉扯好几个回合。
她会因为酒席的菜单上多了一道“硬菜”,而念叨好几天。
林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几次,我都想算了。
但看着林周通红的眼睛,和那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说服我妈的”,我就心软了。
我爸妈看出了我的为难。
有一天晚上,我爸把我叫到书房。
他给我泡了一杯茶,茶香袅袅。
“丫头,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
“我爱林周。”
我爸沉默了很久。
“林周是个好孩子,这个我们看得出来。”
“但是,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
“他妈妈那个样子,你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的。”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茶叶。
委屈,我当然想过。
“爸,”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不想因为钱,就放弃一个我爱的人。”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欣慰。
“好,不愧是我女儿。”
“但是,我们也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受委"屈。”
“这个家,要争,但不能用吵的。”
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聊了很久。
他给我出了个主意。
一个听起来有点离经叛道,甚至有点冒险的主意。
他说:“她要安全感,你就给她。她要钱,你也给她。”
“但是,你要让她明白,这个家,不是靠她一个人攥着钱就能安稳的。”
“你要让她知道,一个家的安稳,靠的是人心,是信任,是爱。”
“你要让她自己把那张卡,再心甘情愿地还给你。”
于是,就有了新婚第二天,我主动上交工资卡,然后拉着行李箱回娘家的这一幕。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林周对我的爱和信任。
赌的是婆婆内心深处,是否还存留着对人性的基本善意。
也赌我自己的眼光。
我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我在娘家住了下来。
日子过得跟没出嫁前一模一样。
早上我妈做好早饭,我吃完去上班。
晚上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
好像那场婚礼,那段短暂的婚姻生活,只是一场梦。
林周的电话,在我回来的第一天下午就打来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妈都气病了?亲戚那边怎么交代?我们刚结婚你就跑回娘家,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我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
“林周,我说了,我不是在置气。”
“那你是在干什么?行为艺术吗?”他没好气地说。
“我在给你,也给我,给我们这个新家,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离婚的机会吗?”
“如果你这么想,也可以。”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老婆,你回来吧,算我求你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好好说,行吗?别这样。”
“林周,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今天不交出工资卡,跟你妈大吵一架,你会怎么做?”
他又沉默了。
这个问题,我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
他的回答总是很含糊。
“我妈她也是为了我们好。”
“她年纪大了,我们让着她点。”
“家和万事兴嘛。”
看,他总是下意识地选择“和稀泥”。
他爱我,也孝顺他妈妈。
当我和他妈妈发生冲突时,他会本能地选择息事宁人,让我“退一步”。
可婚姻里的退让,是相互的。
如果永远只有一方在退,那不叫退让,叫委屈。
委"屈积攒多了,是会把爱消磨光的。
我不想我们的爱,被这些鸡毛蒜皮消磨掉。
所以,我必须用这种方式,逼他去看清问题的本质。
逼他去成长,去承担起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新家庭主人的责任。
“林周,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我就不会回去。”
“你先想清楚,你娶我,是为了让你妈多一个可以管教的女儿,还是为了你自己,多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的爱人。”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些话很重。
可能会伤到他。
但我必须说。
长痛不如短痛。
接下来的几天,林周没有再打电话来。
我猜,他也在生气,也在思考。
我的生活照旧。
上班,下班,回家。
周末的时候,陪我爸妈去公园散步,去超市采购。
我妈看我情绪还算稳定,也渐渐放了心。
她只是偶尔会念叨一句:“也不知道林周那孩子,能不能想明白。”
我爸则比较淡定。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家。剩下的,靠她自己。”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房间里看书,我妈敲门进来。
“林周来了,在楼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林周的车停在楼下。
他没有下车,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车窗开着,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就那么坐了一个下午。
天快黑的时候,他开车走了。
他没有上楼。
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他又来了。
还是在同一个位置,用同一种方式,默默地待着。
一连一个星期,天天如此。
像一个沉默的望妻石。
我爸妈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我妈说:“要不,你下去跟他谈谈?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摇摇头。
“还不到时候。”
他在等我心软。
我在等他想通。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
终于,在第二个周末,他上楼了。
他按了门铃。
是我去开的门。
他站在门口,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一大圈。
手里提着一堆水果和营养品。
看见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爸妈迎了出来。
“小林来了,快进来坐。”
我妈热情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爸给他拿了拖鞋。
他很拘谨地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
像个第一次上门的女婿。
我妈给他倒了杯水。
他双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阿姨”。
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我爸打破了沉默。
“小林,你和丫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林周的头垂得很低。
“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我爸说,“只是你们的观念,需要磨合。”
“叔叔,我……我想跟她说几句话。”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爸妈对视了一眼,很识趣地起身。
“你们聊,我们出去买点菜。”
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们能不这样吗?”他开口,声音沙哑。
“哪样?”
“冷战。我受不了。这比吵架还难受。”
“我没有跟你冷战,”我说,“我只是在给我自己,也给你,一点空间和时间。”
“你想清楚了吗?”
他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以后,我的工资卡也给你。”
“我妈那边,我会去说。以后我们家的钱,我们自己管。”
“你回来吧,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切。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我知道,这是他思考了很久之后,给出的解决方案。
他选择了站在我这边。
用钱,来跟我妈划清界限。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丈夫明事理,愿意把财政大权交给妻子。
但我摇了摇头。
“林周,你还是没懂。”
他愣住了。
“我没懂?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难道非要我跟我妈断绝关系,你才满意吗?”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不要你的钱,”我说,“我也不要你跟你妈断绝关系。”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钱,也不是让你在我跟你妈之间做选择题。”
“那你要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要你,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去真正地理解,并且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而不是用钱,用妥协,来息事宁人。”
“我怎么不理解了?不就是我妈想要管钱,你不愿意吗?我现在把钱都给你,还不行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你觉得,我交出工资卡,又跑回娘家,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妈管钱这么简单吗?”
“难道不是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
“林周,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那么在乎钱吗?”
“知道,因为她穷怕了。”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穷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因为……因为我爸挣得不多,家里条件不好。”
“是,”我点点头,“但还有一个原因,你不知道。”
我站起身,回房间,从我的首饰盒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
一只鸟。
没有上色,就是木头的原色。
雕工很粗糙,看得出是出自一个新手。
鸟的翅膀上,还刻着两个很小的字母:L. Y.
我把木雕放在茶几上。
“你认识这个吗?”
林周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不认识。这是什么?”
“这是我爸雕的。”
“你爸?”他更疑惑了。
“三十年前,我爸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在乡下的一个林场当技术员。”
“那时候,林场里有一户人家,很穷。男主人是你爷爷,女主人是你奶奶,他们有一个儿子,就是你爸爸。”
林周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那一年,乡下发大水,冲垮了很多房子。你爷爷为了抢救林场的公共财产,被倒下来的木头砸断了腿。”
“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倒下了,天都塌了。”
“你奶奶一个女人,带着你年幼的爸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候,你妈妈刚嫁给你爸爸不久,肚子里还怀着你。”
“家里没钱给你爷爷治病,没钱吃饭。你妈妈挺着大肚子,去求遍了所有亲戚,没借到一分钱。”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爸,这个刚发了几个月工资的小技术员,把他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钱不多,但足够让你爷爷看病,足够让你们家,撑过那个最难的冬天。”
“我爸把钱塞给你奶奶的时候,你奶奶说什么都不要。我爸就骗她说,这是林场给的预支工资,以后慢慢还就行。”
“他还随手捡了块木头,给你爸爸雕了这只小鸟。他说,鸟儿总能飞过寒冬,迎来春天。”
“他在鸟的翅含上,刻了你爸爸名字的缩写,林远。”
我静静地讲着,林周静静地听着。
他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我爸妈说过……”
“他们当然不会说,”我叹了口气,“因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那是他们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而我爸,也从来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恩情。他帮过就忘了,后来他调回了城里,两家人就彻底断了联系。”
“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告诉我的。在我决定要嫁给你的时候。”
“我爸说,这或许就是缘分。”
“但他也很担心。他担心你妈妈因为当年的穷,而对钱有了一种病态的执念。他怕我受委屈。”
“所以,我们一起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林周呆呆地看着那只木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能想象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
“我交出工资卡,不是妥协,也不是示威。”
“我是想告诉你妈妈,我知道她的苦。我愿意把我的信任交到她手上。”
“我回娘家,不是赌气,也不是逃避。”
“我是想给你,也给她,一个空间。让你们去想,一个家,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林周,钱能给人安全感,但也能吞噬人心。”
“我不想我们未来的生活,都围绕着钱,去计算,去争吵,去互相防备。”
“我也不想你妈妈,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被贫穷的恐惧所捆绑。”
“她需要的,不是一张可以让她随意支配的工资卡,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人理解和尊重的安全感。”
“而这份安全感,只有你,她的儿子,才能给她。”
“你应该告诉她,你长大了,你有能力撑起这个家,你爱她,也会爱我。让她相信你,也相信我们。”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而不是简单地把一张卡,从她手里,转移到我手里。”
我的话说完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林周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他拿起那只木鸟,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要把它嵌进肉里。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哽咽。
“对不起……老婆,是我太笨了。”
那天,林周没有再劝我回家。
他拿着那只木鸟走了。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也需要鼓起勇气,去跟他妈妈进行一场真正的,深入的沟通。
这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林周没有再来。
只是每天晚上,会雷打不动地给我发一条微信。
有时候是,“今天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有时候是,“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可惜你吃不到。”
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张月亮的照片。
我不怎么回复他。
但我知道,他正在努力。
这期间,我妈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几次。
“有进展吗?”
我只是笑笑:“快了。”
转眼,秋天就来了。
天气渐渐转凉。
距离我离开那个家,已经快五个月了。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迟疑。
“……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看起来苍老了一些,头发里又多了几根银丝。
她给我点了一杯热牛奶。
“你胃不好,别喝咖啡。”她说。
我有些意外。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很久。
还是她先开了口。
“林周,都跟我说了。”
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没有看我。
“那只鸟,我也看到了。”
“我……我没想到,你爸爸就是当年的那个小伙子。”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去谢谢他。可是……没脸啊。”
“当年我们家那个光景,太丢人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就更不敢提了。怕人笑话。”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这辈子,就是穷怕了。”
“我看到钱,就跟看到了命一样。”
“我总觉得,手里攥着钱,心里才踏实。”
“我让你要工资卡,不是想贪你的钱。我就是……我就是怕你们跟我们当年一样,手头没个活钱,万一遇上点什么事,哭都没地方哭。”
“我总想着,我帮你们把钱管起来,攒起来,你们以后就能过得安稳一点。”
“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个想法,把你们逼成这样。”
“林周说得对,是我错了。”
“是我把自己的恐惧,强加在了你们身上。”
“是我不相信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能撑起一个家了。”
“也是我……不相信你。”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是我的那张工资卡。
还有一张,是林周的。
“这个,还给你。”
“以后,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我……不掺和了。”
她的眼圈红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去拿那两张卡。
我只是把桌上那杯热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
“妈,”我叫了她一声,“天冷了,喝点热的吧。”
她愣住了,抬头看我。
我朝她笑了笑。
“卡,您先拿着。”
“家里的开销,还是要您多操心。我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的,存不住。”
“林周的卡您拿着,我的这张,我自己留着,平时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方便。”
“您看,这样行吗?”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
“行,行……”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聊林周小时候的趣事,聊我工作上的烦恼。
聊她喜欢的电视剧,聊我喜欢的花。
我们像一对真正的母女一样。
没有算计,没有防备。
走的时候,她坚持要送我回家。
送到楼下,她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好孩子,是妈对不住你。”
“快回去吧,”我说,“天黑了,路上小心。”
看着她上车走远,我才转身回家。
我知道,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又过了一个月。
整整半年。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阳光暖洋洋的。
我正在阳台上晒被子,手机响了。
是林周。
“下楼。”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我走到窗边。
楼下,停着他的车。
他站在车边,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米色风衣,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朝我招手,笑得像个孩子。
我妈也凑过来看。
“哟,这小子,还挺浪漫。”
我笑了。
我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他看到我,立刻把花塞到我怀里。
“老婆,跟我回家吧。”
我抱着花,花香扑鼻。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他用力点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我妈也想清楚了。”
“她今天做了一大桌子菜,说要给你接风洗尘。”
他拉开车门。
“上车吧,我的女王陛下。”
我坐上车。
车子缓缓启动。
我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永远的港湾。
而现在,我要去往另一个地方。
那也是我的家。
一个我亲手,用爱和智慧,去守护和经营的家。
回到那个挂着红色喜字的婚房。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干净,整洁。
阳台上的绿植,被照顾得很好。
婆婆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看到我回来,她脸上笑开了花。
“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公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也笑呵呵地站起来。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林周从我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欢迎回家。”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天的晚饭,异常丰盛。
婆婆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吃饭的时候,婆婆拿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
“这个,是妈给你的改口费。之前忘了,现在补上。”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妈,这……”
“这里面是十万块钱,”婆婆说,“是你爸和我的一点心意。不是给你们的,是给你的。”
“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之前,想得太窄了。”
“以后,这个家,你们小两口做主。”
我看着手里的卡,又看了看林周。
他朝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收下了。
“谢谢妈。”
吃完饭,林周抢着去洗碗。
我和婆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
她跟我讲,这半年来,林周是怎么一点一点跟她沟通的。
一开始,她也不理解,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但林周很有耐心。
他没有跟她吵,也没有指责她。
他只是把那只木鸟的故事,把我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地讲给她听。
他还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告诉她,她对钱的执念,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需要的是疏导,而不是压抑。
林周陪着她,一点点地解开了心结。
他会定期给她生活费,但也会鼓励她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给她报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给她买了跳广场舞的音响。
他告诉她,她的价值,不在于能为这个家攒多少钱,而在于她自己,是否活得开心,活得健康。
婆婆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我养了他三十年,都不知道他这么能说会道。”
“这半年,我感觉,我儿子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摇摇头。
“妈,这不是谁的功劳。”
“这是一个家,本该有的样子。”
“我们是一家人,就应该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一起变得更好。”
那天晚上,我和林周躺在我们的大床上。
他从身后抱着我,像个考了一百分,等着被表扬的小孩。
“老婆,我做得怎么样?”
我转过身,捏了捏他的脸。
“勉强及格吧。”
他嘿嘿地笑。
“我以后会做得更好。”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这半年,我真的好想你。”
“我每天都想冲到你家,把你绑回来。”
“可是我知道,不行。”
“我得让你看到我的改变。”
“老婆,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傻瓜。”
窗外,月光如水。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才算是真正地开始了我们的婚姻生活。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有的,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的理解,包容,和共同的成长。
后来,我的那张工资卡,还是交给了婆婆。
是我主动给的。
我说:“妈,这张卡还是您拿着吧。我花钱没计划,您帮我存着,以后我们想换个大点的房子,或者生了宝宝,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婆婆说什么都不要。
推来推去,最后我们想了个办法。
我们开了一个共同账户。
每个月,我和林周都会把工资的一部分,存进这个账户里。
这张卡,由婆婆保管。
但每一笔支出,都需要我们三个人共同同意。
这成了一种仪式感。
也成了一种连接我们三颗心的纽带。
婆婆的书法,练得越来越好。
去年,还在社区的比赛里拿了奖。
她现在是社区老年活动中心的积极分子,每天都乐呵呵的。
她不再盯着我们花了多少钱,而是关心我们今天工作累不累,晚上想吃什么。
我和林周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偶尔也会有争吵。
但我们都知道,争吵不是为了分出输赢,而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
前几天,我发现我怀孕了。
第一个告诉的人,是林周。
他抱着我,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第二个告诉的,是婆婆。
她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挂了电话不到半小时,她就和我公公,提着大包小包地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鸡汤,水果,各种营养品,堆满了桌子。
婆婆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做。”
“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好好养着。”
林周在旁边笑。
“妈,您别太紧张,医生说了,正常生活就行。”
婆婆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
我看着他们斗嘴,心里暖洋ه的。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里。
墙上,挂着我们一家三口,不,现在是四口人的合影。
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我想起半年前,我拉着行李箱,从这个家里走出去的那个清晨。
那时的我,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不知道我的这场“豪赌”,会迎来一个怎样的结局。
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赢了。
我赢得的,不是一场婆媳战争的胜利。
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和睦,充满爱的家。
那只被我爸雕刻的木鸟,现在就摆在我们的床头柜上。
林周用砂纸,把它打磨得光滑温润。
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它一眼。
它时刻提醒着我。
善良,是一种可以传承的力量。
而爱与智慧,是经营好一段婚姻,一个家庭,最强大的武器。
来源:坑神客HjFEM
